人间故事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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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企当了五年劳务工,他又重新回到私企

一句“未来会有转正的机会”,吊着他在国企里任劳任怨干了五年。最初他以为这是一句承诺,后来才发现这不过是领导随手画的“大饼”。无论过程中他如何努力,终点早就在出发那一刻被定好了。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小梁是我的一个同事,他个头不高,满手老茧,本是赤峰人,口音却混合着多种方言。在没来我们单位之前,小梁在一家私企风电公司当检修工,这家公司是给国有风电场进行代维的,简单说就是业主把又脏又累的活外包给他们,由他们来干,30天他有25天在外面,工作地点遍布全国。小梁去的第一个风电场在内蒙古阿拉善,风电场建设在沙漠里,距离最近的县城也要100多公里,手机没信号,收不到快递那是常事。到了晚上,放眼望去,能看到的光亮除了风电场的灯光就是满天繁星。小梁因为在这个风电场工作,错过了奶奶的离世。那天,爸爸打电话给他,说他奶奶住院了,这回病得很严重。小梁向领导请了假,刚到县城,爸爸打来电话,说:“你奶奶走了。”小梁抱住司机痛哭:“我没有奶奶了。”后来,小梁又去了云南和贵州的风电场,依然是一个月才能回家一次。小梁看见业主都可以上半个月休息十天,能在一个地方干到退休,他对同事说:“还是国企好啊,起码把人当人看。”同事说:“这就是命吧,你看我们技术比他们好,可就是进不了国企,为啥呢,就是命里没有。”小梁不相信命,说:“有朝一日,我也要进国企。”小梁开始在网上频繁地找工作,2018年六月的一天,小梁在风电场宿舍刷手机,突然看到自己家乡的一个国企风电场招聘检修工,他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又赶忙安静下来,因为他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在找工作。之前就有一个同事因为总说要去更好的单位,结果没找到工作,公司就以怠工为由把他开除了,说是怠工,其实公司只是找了一个借口。小梁家境不好,他不能裸辞。小梁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偷偷用电脑报了名。一周后,对方人资部部长打电话给他,让他来面试,当时小梁正在黑龙江某风电场工作,他不能说自己要去面试,只能向领导申请这个月提前休假。可领导说现在风速低,业主急着让电场做定检,不能给假。难得的机会只能放弃。小梁又等了半年,看到老家的另一个国企风电场招聘,就谎称说自己妈妈病了,不回去是不孝。领导这才给了假。小梁连夜坐火车回到老家参加面试,这次那家国企公司招聘十个检修人员,小梁到了现场,看到有二十几个求职者在等着面试,小梁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心想这回肯定要失望而归。公司大楼在市中心,对面就是市政府,门口停的全都是20万以上的车。刚进大厅,就能看见金色的墙面。保安目中无人地问:“干什么来了?”小梁说:“我是来参加面试的。”对方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让他进去。面试地点在公司三楼一个四十多平米的会议室里。轮到小梁面试,他走进屋,由于过于紧张,踢倒了门口拐角的一个花盆,把屋里低头整理材料的三位面试官吓了一跳。小梁扶起花盆,重新站好,对三名面试官说“老师好”。给小梁面试的是人资部部长、技术部长和纪委书记。人资部部长首先对小梁发问:“能告诉我们你为什么离开原公司吗?我看你也是在一家电力公司工作。”小梁开门见山地说:“我想进国企,国企工作稳定,不用总出差。之前我都是给人家做代维,你们有自己的电场。”技术部长又问了几个技术问题,小梁都对答如流。对方对小梁很满意,小梁也很喜欢这家公司,就当双方都感到满意的时候,人资部部长突然说道:“我得提醒你,我们这回招聘的是劳务派遣工,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小梁不知道这回招聘的是劳务派遣工,心凉了半截,问:“劳务派遣是不是干不长啊?”人资部部长轻松地说:“那倒不会,虽然招聘的是劳务派遣工,但是我们不会轻易辞退劳务工的,劳务工和正式工同工同酬,而且如果你干得好,未来还有转为正式工的机会。”小梁突然又看到了希望,他太渴望能成为一个国企正式工了,哪怕只是别人随口的一句承诺。成为国企正式工就意味着稳定,是铁饭碗。现在自己在私企工作,不也是劳务工吗?比起国企劳务工,差远了。小梁说:“我能接受。”回到黑龙江风电场后,小梁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面试的事。但从前闷闷不乐的他,渐渐变得高兴了起来。同事问他回家是不是相亲去了。他说有比相亲更重要的事。没过两天,小梁接到人资部部长打来的电话,说:“你被录用了。”小梁火速从单位辞职,回到老家的国企电力公司,人资部部长说:“后天去海天人力公司签合同。”小梁问:“我不是应该和你们签劳动合同吗?”人资部部长说:“我记得当时和你说了,我们这回招聘的是劳务派遣工,劳务派遣就得和第三方公司签合同,由他们派遣你到我们单位工作。”小梁心想原来国企劳务工和私企用工还是有区别的。和私企签合同,工作、社保都在人家那里。国企的劳务派遣工,只有自己工作的时候在国企,其他的东西都在第三方公司。小梁仔细看了劳动合同,在甲方那一栏里写的是海天人力公司,通篇合同里只有在第二页中间一行写了他应聘的那家国企单位的名字。小梁手中的笔迟迟不落下,工作人员问:“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小梁在脑海中又一次闪过面试那天人资部部长对他说的未来可以转为正式工的许诺。小梁心想:短期的身份不符和不确定的转正许诺带给他的忐忑,跟现在让他精神和体力双重折磨的工作相比,已经微不足道。小梁重新把笔尖按了出来,在乙方那里签上了自己的名字。2一周后,小梁被分到了我所在的风电场上班,当时我是班长。在赤峰我们有十个风电场,都建在大山里。我工作的那个风电场距离市区150公里,距离最近的村子也要30公里,海拔1700米。每年十月左右下第一场雪,直到来年五月才能融化,气温最冷的时候会达到零下30度。上班第一天,我给小梁介绍了风电场的同事,我们班组共有11个人,其中9个人是正式工,除了小梁还有两个劳务派遣工。小梁四处张望,问:“怎么和公司不一样?”我说:“哪里不一样了?”他说:“公司金碧辉煌,这里像是工地,外墙掉漆,就有一层,好多油污。”我说:“风电场住的都是工人,你说的办公楼要接待业务,当然比我们好。我们这里硬件不好,软件还行,吃的用的都不缺,冬天有电暖气,屋里温度20多度。”小梁又问:“那手机有信号吗?”“有,当然有了。”小梁看了眼手机,这才放了心。我问小梁:“你之前在风电场都干过什么?”小梁把他过去在风电场的工作经历说了一遍。我说:“那你可以直接上岗,不用培训了。”小梁还没说话,夏强突然说道:“可我听说这回招聘的是劳务工,你这么优秀,就不怕哪天把你们给辞退了?”夏强是我们班组的社牛,跟谁都自来熟,风电场有时候要去村里协调一些事情,都是夏强去。小梁问:“为什么辞退?”我说:“你别听他胡说,我们单位同工同酬,从没有辞退劳务工那一说。你看我们老武和小何不也是劳务工,干得不也挺好的吗。只要你不犯错,单位是不会把你辞退的。”小梁又高兴起来,想起了什么,说:“人资部部长和我说干得好,我还有转正机会。”夏强说:“那你得等,老武干了十多年了,不也还是劳务工?”老武蹲在地上正拿着螺丝刀修理椅子,他骂了一句,说:“臭球你说我干什么,我不是技术不好吗,要不然能蹲在这里给你们修理椅子。我说夏总,你体重一百八,这椅子多半是你坐坏的吧。你们别欺负新人。小梁只要你好好干,总有一天你会转为正规军的。”老武是我们风电场年纪最大的一个人,他今年42岁,肥头大耳,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技术工人,倒像是个厨师。老武20年前从部队转业,因为学过一些电气知识,被分配到了我们单位。老武学历只有初中水平,过去在部队里自己会的那些电气知识还能应付日常故障,可是发电场毕竟是专业的电力部门,他到了风电场就两手抓瞎,不知道怎么干。工作了快二十年,还是一个普通检修工。我告诉老武多学,没坏处,可老武总是对我说自己年龄大了,学不会。我让小梁和老武一个宿舍,老武习惯了一个人睡,说:“我打呼噜,你还是去别的屋吧。”小梁说:“我睡得快,和死猪一样,我不怕。”小梁坐在床上,看到宿舍和宾馆标间一样,两张床,床垫很厚,有电视,独立卫生间,还能洗澡。这比小梁代维时候住的四人间好多了。小梁问看电视的老武:“你在这工作十多年了怎么还不是正式工啊,是因为技术不好吗?”老武说:“我笨呗,我也不爱学,干了一辈子工人了,不想干活了。再说不是正式工我比他们也不差啥,我现在就等着退休养老。”小梁说:“我得学,学好了成为技术能手才能转正。”老武说:“技术能手?年轻人别太骄傲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和老武聊完,小梁出去转转,在会议室看到另一个劳务派遣工小何,他刚来半年,还什么都不会。从小梁进门开始,小何就坐在电脑前做报表,小梁问他:“你也是考试来的吗?”小何低着头不说话,又是夏强抢着说:“人家是找关系来的。别看人家是劳务工,也得找关系。谁让我们是国企了。”3小梁第一次登风机是跟我去25号风机处理故障,值班员告诉我说发电机温度异常。我们风电场在大山里,共有116台风机,分布很广,最远一台开车要半个小时才能到,外出作业都要开车出去。我坐在车里问小梁:“这个故障你以前处理过没?”小梁说处理过。我说:“第一天爬风机,一定要注意人身安全,毕竟是新环境。还有我想看看你的技术水平到底怎么样。”到了25号风机机位,我处处盯着他。小梁说:“班长,我在原单位干了四年了,安全你放心。”我看到小梁自觉地把安全带穿好,安全帽戴好,才放心了。登上风机,我说:“这台风机发电机温度异常,你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小梁趴在发电机检查,又走到后面检查,还拿出螺丝刀当成扩音设备听声音,检查完对我说是发电机后轴承异响导致的温度异常,问题不大,但要持续观察发电机温度,必要时候进行轴承更换。我说:“你还真懂,没说假话。就你刚才那工作方法在我们风电场里比你强的不超过三个。”小梁说:“这都是经验。但我对这个机型不熟悉,过去干的都是国产的风机,我以后还得多和你们学习。”小梁的谦虚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回到驻地,我让小何给他记工时,小梁这才知道工资是按照工时分配的,比如他今天去了25号风机,干了三个小时,又是疑难,就是六分。月底用总分换算成绩效工资。小梁在国企工作的第一个月得到的工资是四千多,比他在私企工资少了两千。但小梁没有抱怨,因为他进国企就是为了能过正常人生活,到日子了就休班。那个月老武和小何的工资都没有小梁高。小梁的工资甚至比几个正式工都高,小梁有些洋洋得意。夏强说:“你别高兴得太早了。你还不知道工资是怎么回事吧!你工资比我多是因为你没有扣住房公积金和企业年金。”小梁说:“可是人资部部长和我说了,同工同酬的啊。”夏强说:“同工同酬是岗位工资和绩效工资。福利工资可不是同工同酬。”小梁在私企工作还有住房公积金呢。小梁说:“那这不是欺负我们劳务工吗?”老武说:“所以我早就选择了躺平。干得累死累活的也多不了一千块钱,老子才不傻。”夏强说:“还是老武高见。劳务工干好干坏都不能提岗。”小梁看着小何,心想人多力量大,公司才能重视,可小何一句话也不说,依旧看着电脑。小梁无助地叹了口气。我让夏强闭嘴,说:“只要你在公司一天就要好好工作,单位不是福利院,不会白给你工资。”小梁问道:“我真的在这里一辈子只能是检修工吗?”我说:“混是一天,好好工作也是一天。是金子到哪里都能发光发亮。如果你成了技术能手,这里不让你当正式工,其他地方也会让你当正式工。”小梁醒悟过来,说:“班长说得对,我不能自己把自己放弃了。我得对自己负责。”然而没过多久,小梁就发现他和正式工的区别远不止这些。每个季度,单位会发安全奖,正式工都是三千块钱,小梁只有一千块钱。他找到我问怎么回事,我说奖金是公司定的,劳务工和正式工不一样。五一劳动节到了,公司给正式工发一千元的购物卡,小何拿着厚厚的购物卡给大家轮流发,轮到小梁,小何却直接走开了。小梁问:“你怎么不给我发?”小何说:“我也想给你发啊,可是我们劳务工没有。”而且每月发工资的日期,正式工都是20号,劳务工每回都得到月底才能发。小梁收到工资后查看明细,发现给他发工资的不是他工作的国企单位,而是国企单位把钱打给海天人力公司,由海天人力公司把钱打给小梁。小梁心想,在国企当劳务工终究不是个事,但想要和其他人一样,劳有所得,唯一的办法就是转正。他要让公司看到自己的能力。4一天,小梁敲开我的宿舍门,问我:“能把风机图纸给我一份吗?”我说:“是哪个风机故障不明白了?”他说:“没有风机故障不明白,只是我想把图纸背下来。”我感到吃惊,因为班组里没人能把图纸背下来,我们都是带着它处理故障的。但小梁坚持说自己就要背下来。那段时间,小梁白天跟着我上风机学图纸,晚上在寝室背着画图纸到十一点。小梁过去代维的时候干的都是国产风机,图纸都是中文,可在现在风电场是外国风机,图纸都是英文。小梁对英语一窍不通,他买了英语词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翻译。夏强看到小梁那么认真,说:“你是要把自己培养成专家啊!我们新来的大学生都背不下来,你一个劳务工能背下来?”小梁说:“那我就一页一页地背,总能背下来。”夏强说:“你学学老武,养养花不好吗?”小梁说:“我还年轻,不想当一辈子劳务工,我得学。”一个月后,小梁把图纸背得滚瓜烂熟。有一次我和他上风机处理故障,我说要查图纸,他说不用查,自己背下来了。果然他说的和图纸一模一样。我们班组里的人大多不会看图纸,处理故障都是凭借经验。我让小梁把他翻译过来的图纸复印给同事,一人一份。小梁第一个把图纸给的人是老武。老武问:“给我干什么啊?我又不会处理故障。”小梁说:“你不会就是因为你把自己当成是劳务工,要是哪一天公司真不需要那么多人了,首先辞退的就是我们劳务工。”老武说那不是卸磨杀驴。小梁说:“反正你学了不白学。”老武收下图纸说:“有时间我看两眼,也不能让你白忙活。”尽管小梁会处理风机故障,但因为是劳务工,不能当工作负责人。一天,李磊带着小梁去35号风机处理无通讯故障。无通讯故障是最没有头绪的故障,要查的内容很多,处理起来费时费力。李磊是我们风电场出了名的老油条,他把工作票开好,对小梁说:“你去把工具给我准备好,备件准备好。你真幸运,能和我处理故障。一会儿有点眼力见。”小梁换好衣服,取完东西,李磊还没有出来,他就站在门口等,过了半个小时李磊才出来,第一句话不是解释自己晚了,而是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小梁笑呵呵地说准备好了,李磊这才开始换衣服。头天晚上风电场刚下了大雪,路不好走,远处的山被白雪覆盖,就像雪山一样,风很大,路上还刮着白毛风。两个人不敢快开,从公路下了土路,刚走一公里,车就陷在了雪里。两人又是挖又是推,还是出不来。李磊打电话给我求救,我和老武开着车到了现场,用车拽,才把车拖了出来。李磊和小梁到了35号风机,已经是十点多,两个人穿戴好安全带,坐上免爬器,上了风机。李磊看了一眼,说:“接触器坏了,都黑了,换接触器吧。”小梁说:“不查查吗?”李磊说:“你不信我吗,我让你换就换,这都几点了,都因为你,刚才车才陷进去的,赶快换完,回家吃中午饭。”小梁老实巴交地把接触器换了,两个人下了风机,刚一启动,风机又报了相同的故障。李磊说:“不对啊,接触器我换了啊,怎么还报故障。”小梁说:“一定是别的原因。”李磊不想再上去,借口说自己累了,让小梁上去看。小梁一个人爬上风机,用万用表测量,发现是热偶坏了,更换了热偶。下来后启动风机,故障消除。李磊见状,骂骂咧咧地说:“你今天走运,要不是我更换了接触器,你怎么知道是热偶坏了。回去别说是你一个人处理好的,公司不让劳务工自己处理故障。”小梁无奈地说:“我知道,我当然没有你技术好。”心里却很不是滋味。等回到驻地,老武也刚回来,食堂没了饭,两个人只能泡面。小梁看到老武用他给的图纸盖泡面,一把抢过图纸,说:“图纸能这么用吗?这是给你看的,不是给你当锅盖的。”老武说:“你别管我,你也是劳务工,学会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出苦力的,你看你今天连饭都吃不上。你知道吗,只有你和我人家没给留饭。身份改不了,我们什么都不是。”老武是我们风电场绩效最低的,他老婆在学校当保洁,儿子上大学,两个人省吃俭用,想让孩子出人头地。听完老武的丧气话,小梁说:“别找借口,你就是懒!”老武反驳:“我不是懒,是学了也没用,你那些都是正式工该干的。”小梁说:“有用的,只要你学会了,绩效就能长。你跟我学,学会了,就没人瞧不起你了。”老武犹豫了一下,说:“你真的能教会我?”小梁说:“你有鼻子有眼,怎么学不会。下回出去处理故障我们一起去。”说得简单,做起来很难。小梁是劳务工,每回处理故障还要跟着正式工去,不可能带老武去。恰巧班组里有一个年龄偏大的正式工,老乔,41岁,他喜欢偷懒,小梁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天,老乔带着小梁处理45号风机低电流故障,老乔说:“我不带劳务工,什么都不会,让别人带。”小梁偷偷说:“乔哥,我会,一会去了现场,你不用上,我自己干。”老乔一听,乐了:“可是你行吗?”“我行,但我还需要一个帮手,带上老武吧。”小梁积极争取。老乔犹豫片刻,同意了。三个人开车到了45号风机,小梁让老乔坐在车里等着,又给他点上烟,还掏出来一瓶可乐,说:“我们一会就下来。”然后带着老武上了风机。经过小梁的一番检查,发现是一个电容损坏导致的故障。小梁告诉老武,这个故障很常见,要是学会处理这个故障,他保证老武每个月都能靠处理故障得分。老武听了很高兴,可干起来却直摇头,他手笨,拆了半天都拆不下来,弄得满头大汗。那天风很大,平均风速12米每秒,风速大于18米每秒就不能在风机上面作业。风机被风吹得左晃右晃,像坐船一样,再加上紧张,老武头晕恶心,吐了出来。小梁让老武休息一会。老武打起退堂鼓,说不换了,小梁说:“今天你必须得学会!”老乔见半天没下来人,打电话问怎么回事,为什么换个电容都要一个小时。小梁说:“谁让我们是劳务工了,比不过您。您再等等,我们马上就完事了。”老武慌了,说:“还是你来吧,我不行。”小梁说:“武哥,你可是当过兵的,怎么能说不行。我们本来就是劳务工,再不会点东西,怎么在这里长待下去。”老武又试了一遍,终于是把电容安了上去。他开心地看着小梁,说:“我会了!我会了!”成功的喜悦冲淡了头晕的感觉,老武说:“谢谢你,我以后再也不用只出力,不会处理故障了。”那个月,老武的绩效也上涨了二百多块,第一次过了四千。他很感谢小梁,请他吃了饭。我问老武是怎么学会处理故障的,老武说都是小梁教的,他说自己第一次发现,原来处理故障那么有趣。老武不满足于只会更换电容,他向小梁请教,希望对方再教自己几个故障处理方法。小梁说:“可以,只要你想学,我都教你。”后来老武又学会了四个常见故障处理方法,尽管会的还不算多,但小梁教的都是常见故障,所以渐渐地,处理故障的队伍里常能看到老武的身影。小梁也想教小何,可是小何却一口咬定说自己学不会。老武说:“我一个初中生都学会了,你怎么学不会,你还是大专呢。”小何说:“我妈不让我爬风机,怕我出危险,多干多出事。我只想做一些文字工作。”小何家条件优越,父母都是政府部门的。他通过关系进入国企,父母并不指望他挣多少钱,只希望他安全平稳就好。小梁见小何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就放弃了。到了年底,我们风电场发电量排名全公司第一,完成了年初制定的目标电量。公司决定给我们风电场一笔奖励。每个人都对这笔奖励欣喜若狂,总额发下来后,夏强把计算器按得啪啪响,说道:“每个人能平分三千块。”小梁很高兴,因为自己的付出终于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可是李磊又说:“你不能这么算,我们还有三个劳务工呢,他们不能平均分吧。”老武听完有些不快,说:“这回要是不平均我就去闹,我和小梁每天早出晚归的,不比你们正式工干得少,发电量能完成和我们有很大关系。”场长见状安抚道:“就按照平分来。”可到了发钱的时候,小梁、老武和小何的奖金都比正式工少了一千块。老武说:“我明天就去找公司!”可小梁这时突然不闹了,说:“有就拿着,没有又能怎么样?就算真能要回来,正式工也会不情愿的,到时候还得拉扯。”老武坐在床上,无奈地叹气。公司不把劳务工当人看,同事也不把劳务工当朋友。有一天,是倒班的日子,李磊说晚上请客吃饭,问大家想吃什么。小何说:“谢谢磊哥,我想吃烤肉。”李磊尴尬地笑笑,又和夏强说话。等到晚上七点,小梁并没有接到李磊打来通知吃饭的电话,小何问他:“李磊告诉你去哪里吃饭了吗?”小梁说:“他没给我打电话。”小何又问了老武,得到了一样的回答。原来,那天李磊确实请班组人吃饭了,但是没有请三个劳务工。还有一次,小梁在家里看书,小何打电话来,让他看看夏强朋友圈。小梁点开发现班组所有人都去了河边烧烤,偏偏没有他、小何和老武。小何很生气:“我把他们当朋友,可他们聚会都不带我们。”小梁说:“还不是因为看不起我们是劳务工。他们聚他们的,今天晚上,我请你和老武吃饭。不醉不归。”5去年,风电场内开始有人传说公司要对劳务人员进行考核,然后末位淘汰。小何知道自己什么都不会,慌张地问我怎么办,我说:“单位就是说说而已,不会因为考试不及格就开除你。放心。”过去,公司也有过给劳务工安排考试的事情,同样说会末位淘汰,但后来都不了了之。我以为这回也不会。一个星期后,小梁、小何和老武都回到公司参加考试。小梁排名第二,老武虽然技术水平不高,但排名不算很差,只有小何考了倒数第四。考完试后他们依然回风电场工作,但没想到一个星期后,公司网站发布了通知,考试最后五名被开除。小何下了岗。之前不了了之的末位淘汰,没想到这回成了真。有人说小何被开除也不算意外,撇开公司对劳务工和正式工的差别待遇不谈,他确实能力差了太多。小梁对小何的离开感到很惋惜,一直跟我说:“他要是能像老武那样学点东西,也不至于被开除。”后来我才知道,这次是因为上级要求深化改革,而辞退劳务工就是其中一项内容。老武没想到自己可以留下来,他激动地对小梁说:“要不是因为你逼着我学,我这回也和小何一样被开除了。”小梁谦虚地说:“你能留下和我没有关系,是因为你没把自己当成是劳务工,所以才没被开除。”老武说:“我以后不把自己当成是劳务工了,我还要转正。但到底怎么样才能转正呢?”小梁也有同样的疑问。我说:“只要成为公司技术能手,风电场离不开你,我不信公司不让你转正。”能让小梁成为技术能手的机会很快就来了。每两年,集团公司要进行技能比武大赛。那天开班后会,我对大家说:“今年集团公司要举办技能比武大赛,谁报名?”技术员和夏强都报了名。老武让小梁也报名,告诉他这是个机会。小梁便赶紧找我报名。看见小梁报名了,夏强毫不留情地嘲笑:“你也配报名?!你是劳务工,参加了又有什么用。”老武从没和别人生过气,这次他突然火了,说:“劳务工怎么了?劳务工也和你们一样天天爬风机,劳务工也是人,我们怎么就不能报名了。”夏强欺软怕硬,没敢说话。我说:“劳务工当然可以报名。”老武问:“如果小梁这回技能比武第一名,他能不能转正?”我说:“转不转正我不知道,但是每回前十名可以提岗两级。小梁你技术好,去试试。”比赛首先在分公司内部进行,由各个风电场派出自己的技术骨干。小梁在分公司的比赛中排名第三,技术员和夏强都被淘汰。小梁成了我们分公司派去参加比赛的五个人中的一个人。公司把这五个人集中到一起备考,准备参加一个月后在北京进行的集团技能大赛。一个月后,小梁和队友到了北京,他是五个队员里唯一的一个劳务工,他问领队考第一能不能转正,领队说:“应该可以吧,就算不能也可以向公司申请试试。你想啊,能考第一还不是正式工,谁还在这里干啊。其他公司一定会挖你的。”小梁这才把心放了下来。比赛分为三个环节,笔试、实操和答辩。比赛地点在集团公司培训中心,集团公司楼在菜市口,有二十多层,小梁站在底下看,心想自己选择国企是对的。来的时候小梁信心满满,可进了考场,看到各个单位的精英,就不自信了。领队对他们说:“加油,为了你们自己的前程,好好努力。”第一天笔试,小梁只有一道填空题没答出来。第二天实操,小梁代表公司第一个出场,他抽到的题是变桨故障,因为没有处理过这个机型,时间过去了大半他都没有找到故障点,急得满头大汗,心想这回完了。领队让他别紧张,好好想想。小梁回过头来重新查看图纸,终于在一个地方找到了故障点,更换了一个中间继电器,最后一刻完成了故障处理。第三天是答辩,小梁抽到了自己风电场的机型,他很高兴,对答如流。发榜那天,小梁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最终他排名第八,自己公司只有两个人考入前十。团队总成绩排名第七。领队说:“恭喜你,能提岗了。”小梁对提不提岗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转正,只有转正才能当工作负责人,才能有公积金,才能不用参加末位淘汰考试。虽然成绩已经很好了,可因为不是第一名,他还是高兴不起来。回到公司,公司对小梁他们五个人进行了表彰。小梁和另外一个人因为考进了前十,提岗两级,小梁成了技术员,其他人也有五千元的奖励。小梁找到人资部部长问:“我考进前十,可以转正吗?”部长说:“哪有这回事?你听谁说的。”小梁说:“他们都这么说。”人资部部长说:“你能提岗已经很不错了。劳务工只能当检修工,不能做管理。想转正,那更是不可能。你进来时是劳务工,这辈子都是劳务工。再说工资也没区别。”“有区别!”小梁突然提高了嗓门,激动地反驳,把人资部部长吓了一跳。部长瞪着他说:“你可别忘记了公司是怎么培养你的!如果没招你进来,你也得不到这些成绩。”小梁又不说话了,伤心地走出办公室。6小梁回到风电场,感觉生活并没有因为得到技能比赛第八名而有什么变化。虽然成了技术员,但依旧在工作时不能当负责人,只能跟着正式工出去。一天,刚毕业的大学生小张和小梁出去处理故障,小张问:“梁师傅,你技术那么好,却让我给你当工作负责人,这太不公平了。”小梁说:“没办法,谁让我是劳务工。”小张跟着小梁处理完风机故障,见他手法娴熟,说:“梁哥,你可以做我师傅吗?”小梁欣然同意:“当然可以,只要你认真学。”小张开心地笑着表示自己一定努力。小梁看着满头大汗的小张,羡慕他努力就能实现梦想。小梁说:“你可要努力学习,不要浪费了你的正式工身份。”小张说:“我都给自己规划好了,两年当班长,三年当专工,五年当场长,十年我就是总经理。”小梁说:“真好。”小张接着说:“等我当上了总经理我不会忘记你,让你当副总经理。”小梁笑了笑:“那我等着,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在这里干十年。”小张问:“你要辞职吗?”小梁说:“我是劳务工,虽然在国企风电场工作,但我根本就不是国企工人。”今年三月,公司决定把超过45岁的劳务工转岗到二线,老武正好45岁,被安排去管理库房。老武不愿意当库房管理员,他说自己连电脑都不会用,一切要从头学,工资还低。人资部部长说:“不当库房管理员就去公司看大门。”老武不同意,人资部部长说那只能辞退了。老武说:“我在公司干了二十多年,说辞退就辞退?”人资部部长说:“你不是给公司干了二十多年,你是劳务工,是和第三方公司签的合同。”老武不服气,联合其他被转岗的劳务工去公司要说法,人资部部长说:“公司岗位有限,给你们岗位就不错了,不想干就离职。”其他人因为怕丢工作,同意了。老武对小梁说:“看到了吧,公司把我们劳务工不当人看,卸磨杀驴。你技术好,年轻,赶快走吧。”小梁那会儿不过34岁,他先是看到身边的劳务工小何被开除,这回又看到老武被迫离职,他担心迟早有一天自己会和他们一样。老武找了一个小区保安的工作,走的那天,小梁帮他收拾个人物品,老武把自己最心爱的头灯留给小梁,说:“头灯是我儿子送给我的,说让我注意安全。我把它当成了宝贝。我以后也用不上了,送给你吧。”小梁一个人坐在寝室里,他把灯关掉,把头灯戴在头上,打开,光线很强,但却依然有照不亮的地方。每年,公司都让大家评职称,通知下发后,我告诉大家今年职称评审开始了。小梁去年考过了高级工,也发表了论文,为的就是今年评工程师,但他却不知道劳务工不可以评。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只能默默把通知递过去,他看完就回了屋,一句话都没说。从那以后,小梁体重从一百五降到一百三,晚上也经常做噩梦。今年八月,小梁的儿子出生了,有一天他坐在熟睡的儿子身边刷视频,看到里面的小孩问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然后到学校告诉同学自己爸爸是制造火箭的,是工程师。小梁想到,自己虽是在国企工作,但只能跟儿子说自己是劳务工,儿子会不会看不起他。今年九月,风电场开始有传言说劳务工年底要全部裁掉,劳务工们听了,说要去北京上访,公司领导立刻解释说是谣言,不会辞退现场劳务工。但还是把机关劳务工全部被辞退了。同月,小梁发现自己的工资只有两千多,这还不够他一个月的绩效,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也不知道,我去问问人资部部长。”人资部部长说,从这个月开始就要停发劳务工的绩效了,具体原因不清楚,规矩是上面领导定的。我向小梁转达了人资部部长的话,他只是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小梁平时干活积极,但现在没有了绩效,我也不好再给小梁分活。小梁不同意,说:“我在一天就要干一天的活。”他还是每天跟着大家爬风机。我说:“是公司对不起你。”小梁说:“之前同事和我说得对,有人技术不好也能进国企,但我没有这个命。”儿子需要买奶粉,妻子不上班,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多,他戒了烟也不够家庭花销,小梁想走了。一天,小梁看到一家本地私企风电公司招聘,有自己的风电场,他打了电话,说了自己的能力。对方给小梁的岗位是专工,说:“我们知道你技术好,但是你没有管理经验,你先在基层锻炼一下,过几年让你当场长。”小梁又和妻子商量,妻子同意了。上个月,小梁找到人资部部长,递交了辞职报告。部长对他的决定感到惊讶,说:“你虽然是劳务工,但已经当上了技术员,全公司劳务工里你是独一个,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会辞职?”小梁说:“我在乎的不是这个岗位,而是身份,我是劳务工,我永远都是一个编外人员。我不想成为下一个老武。”如今,小梁去了新的单位,我们还有联系。再次见面时,他脸上有了光,体重也回到了从前。我们聊起他的新工作,我问他跟新同事处得怎么样。他说:“都很好,只是同事们不理解我怎么会从国企离职来私企。”我问他:“你怎么说的?”小梁说:“我对他们说,如果你在一个公司工作了很多年,还是被当成是其他公司的人员,那不干也罢。私企起码把我当成是自己的员工,我的未来依然由我自己做主。”题图
1月17日 下午 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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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位高空作业者从8.4米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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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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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拉我加入传销组织,她不惜让我“推倒”

“他们”因贪欲而生,为想要一夜暴富的人们提供了看似可行的“上升通道”。但实际上,这一切只是传销组织的骗术和手段。为了拉更多人入坑,亲情友情爱情都可以是他们行骗的渠道。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和阿芳认识的时候,我还是单身狗,没事就混迹在一个老乡群里,畅想着会不会有一场突如其来的缘分。没想到,真的来了。一天,群里有个妹子问道:“有哪位老乡知道本市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我刚刚过来,不太熟,想找个人带我转转。”我随口回了一句:“我知道,周末没事可以带你。”不到一分钟,微信弹出消息,有人要加我好友。我点开一看,就是刚刚在群里说话的妹子,便点了同意。过了一会儿,她发来消息说:“你真能带我四处转转吗?我刚刚来这边,还一个人都不认识呢。”得到我的肯定答复之后,我们互留了电话,约定等大家都有时间的时候联系。当周周六,我们在市里最大的公园见面了,并知道了她叫阿芳。阿芳告诉我,她是做电气行业销售工作的,公司总部在深圳,和这边几家大型企业有合作,要在这里派驻三年。因为曾经有在这边做生意的老乡知道我在媒体工作后找我帮忙,提了很多不合理的要求,所以初次见面,我没透露自己的真实情况,只是含糊地说自己是做传媒的。初次约会很简单,无非是常规的三件套:吃饭、看电影、压马路。不知道是谁先主动的,从电影院出来,我们的手已经牵在一起了。但我丝毫没有“牵手”的惊喜,心里反而有了一丝警惕。事出反常必有妖,哪个女孩第一面就和男生牵手的?况且我们在网上相识也不过三天。不仅如此,闲聊中我发现阿芳说话有点怪怪的,总是时不时蹦出一些“话术”痕迹很明显的话语。比如,一般朋友之间聊天基本都说“我给你讲个故事”,或者说“我给你说个段子”之类,她的说法却是:“我有个故事和你分享一下。”不过我转念一想,她是做销售的,肯定免不了要接受一些诸如销售技巧、成功学一类的培训,大概是职业病吧。我们来到一个公园,坐着休息时,她突然问我:“你现在一个月挣多少钱?”我心中有些不悦。我们才见第一面而已,“男不问金,女不问岁”,这是基本的礼貌。我笑了笑说:“这是个人隐私,不告诉你。”她也笑了:“不会是太少不好意思说吧。也难怪,这边的薪资水平和深圳相差太远了,还好我们虽然人在这边,工资还是按照深圳的标准发的。”大概是看我脸色有些不自然,她说:“你别介意,你是我在这边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也就是好奇问问,没别的意思。”当天下午分别时她跟我说:“明天有空的话你来找我吧,我们公司有活动,可以叫朋友一起。”我心想反正星期天也没什么要紧事,有个妹子搭伴游玩也不错,便答应了。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阿芳公司所在的地方已经到了临市的一个区,那边有很多工业园,和我所在的城市有直达专线。快到的时候,阿芳打电话给我:“公司原来的活动临时取消了,我知道你要过来就请了假,带你去逛老城玩吧。”老城是一个仿古的商业圈,也是这趟公交的终点。到站后等了近半个小时阿芳才姗姗来迟,一见面就给我道歉:“不好意思,刚刚公司有事,其余人都不在只好我去处理了,也没顾上给你打电话说一声。”我也没怎么在意,就和她一起在老城闲逛起来。阿芳问我:“你有没有想过换份职业?”“没有啊,为什么要换职业?”阿芳笑了一下说:“我跟你讲,其实,世界上最好的职业是销售。”我心里一惊,一个念头涌上来,但没动声色,顺着她的话说:“人人都去干销售了,其他岗位怎么办?这社会还发展吗?这世上本无所谓最好最坏的职业,只有自己最擅长最喜欢的。”“可是对于我们这种没背景没关系的人来说,做销售是最容易赚到钱的,不是吗?”“很多行业都可以赚到钱,干吗一定要做销售?再说做销售的也有赚不到钱的。”“那是个人能力和方式方法的问题。”“听你这么说,你在销售方面应该做得很不错了?”“还行吧。你要是想了解我愿意和你分享啊。”我们就这样在老城商业中心一边散步一边闲聊,看到喜欢的小吃就尝一尝,我还买了两样精巧的小玩意儿送给她,外人看来,我们真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兜兜转转,阿芳的话题总是离不开“赚钱”:“现在的女人都很现实的,没钱没车没房谁愿意跟着你。”我笑笑没说话。她又提到先前的话题:“我跟你说的你要不要考虑一下?”“做销售吗?我可从来没做过。”“你要是有兴趣可以来我们公司试试啊。不过我们公司招人很严格的。”我半开玩笑地说:“其实都差不多嘛,你做销售,我的工作也有广告这一块,都是想方设法激起人的购买欲。你们那个电气销售是怎么运作的?”阿芳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我没跟你说实话。我们不是做电气销售,而是日化用品。你听说过安利、完美吗?”“嗯,知道。我们公司有同事买过安利的产品,据说质量还行。”“我们的模式就和他们有点像,属于网络直销,但范围更广。你如果想了解,我可以讲给你听。”我故意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说:“你不会是做传销的吧?”“怎么可能?”阿芳反应很大,看了看周围的人说:“这么大声让别人听见怎么看我。你见过做传销的还能出来和你逛街看电影的?”我赶忙道歉说:“我开玩笑的。你跟我说什么网络直销,我看过一些搞直销的培训视频,那样子真的很像传销。”“传销是非法的,而直销是有国家政策扶持的。”阿芳说:“直销模式是两个犹太人发明的。犹太人是世界上最会做生意的,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智慧在中国人的脑子里,金钱在犹太人的口袋里’。”这句话我倒是真的听说过,高中的时候还有个同学写在日记本扉页作为格言激励自己做一个有智慧的人。“现在网络直销是最好的销售模式。因为由商家直接对顾客,中间少了零售商赚取多层差价,价格肯定会便宜很多,对消费者和商家来说是双赢的局面。”我说:“电商不就是这样的吗?现在电商这么火爆,直销还有生存空间吗?”“我们的覆盖面很广,包括线上线下。线上又分为网店和微商,互联网+,你做传媒的应该听说过。”说到这里,阿芳不再和我“分享”了,只说:“如果你想更进一步了解,可以来我们公司考察。”“考察?”“对啊,我说过我们公司招人很严格的,我们要考察你,你也来考察公司,了解一下详细情况,再决定做与不做,双向选择嘛。”听到这里,我已经确定了,阿芳就是做传销的。我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问她说:“考察要多久?”“四天就可以了。”“四天?两天不行吗?刚好一个周末完成,多好,省得我请假。”阿芳摇摇头说:“不行,考察也是有着严格的流程的,时间不够,就达不到考察的目的了。”我想了想说:“那我回去看看工作安排,和同事调一下班,请好了假就来。”2这之后,我和阿芳一直保持着联系,周末也会约见,我们表面上成了男女朋友关系。有时候我翻看她的朋友圈,每天发好几条,早晨是一张图片加几句励志的话,上午是卖产品的,下午是招代理商的广告,晚上则是一天的收益账单,一二百到四五百不等,其余的就是公司的活动图片和某人升级几级代理、喜提新车新房之类的。那时,我恰好刚刚看完一本作者讲述自己卧底传销的书,这让我也产生了打进他们内部去的想法。我找来两个要好的朋友商量,上网查了一些传销拉人的话术,然后定下暗语融入其中。两个朋友再三叮嘱我说:“做传销的无非就是要人交钱和拉人头,万一你失去人身自由,要顺着他们些,再想办法把消息传递给我们。”我一一答应了,只是没想到,最后我们做的预案全都没用。很快,五一小长假到了,我给阿芳打电话说要去“考察”。见面后,我发现阿芳还带了另外一个女孩过来。见面寒暄了几句,她向我介绍说:“这是冬冬,现在是我们公司的C级代理商。你别看冬冬年纪小,也没上多少学,可能干了,现在每个月收入估计有你两倍多。”大概是看我有些不相信,冬冬对我说:“我小学都没毕业,这个行业确实是挺挣钱的。我已经把我爸妈叫来了,准备让他们也做代理,专做农村市场。”我问阿芳:“什么时候带我去面试?”阿芳说:“我们领导很忙的,要到各个团队讲课。等电话吧。”我心想坏了,既然有好多团队,八成都是分散开的,恐怕难以窥到全貌。正说着,又来了一男一女。阿芳告诉我,女孩叫娜娜,是公司的老员工了,级别挺高。见到我们,娜娜和阿芳、冬冬打招呼,看了我一眼说:“你朋友?”冬冬笑着说:“这位是阿芳家的帅哥。”娜娜问:“考察吗?”我说是的,又看了他们两人一眼说:“你们都是阿芳的同事吗?”男子说:“我是她朋友,过来玩的。”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三个女孩话题总是不离“行业”(他们的叫法),我和那名男子有时候聊其他话题,也被他们拉回来。娜娜对我说:“你干脆辞了现在的工作,和阿芳一起做行业好了。你现在加入的话,最多三个月后,每个月起码可以拿到这个数。”她说着比了个的手势。我不置可否地笑笑。到了上午十点多,阿芳的电话响了,她走到一边,说了几句话回来对我说:“我们领导回来了,要我带你去培训室。”终于来了。我心里异常紧张,不知道这一去是什么情况。使劲捏了捏拳头,又悄悄做了几次深呼吸,心脏还是“扑通扑通”一阵狂跳。3娜娜说是要带她朋友逛老城,没和我们一起走。阿芳和冬冬带着我穿街走巷,没一会儿工夫我就忘记来时的路了。所谓培训室其实就是城中村的一间小学教室。这所学校早就荒废了,一些教室被租出去作为仓库,还有的被改成了门面房、洗车店。我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二三十人,讲台上整齐地码着一堆手机。一个三十多岁、西装革履的男子站在一旁。他理着小平头,戴着金丝边眼镜,皮带上的爱马仕LOGO异常醒目,领带上的金领夹闪闪发光。“这位是我们王总。”阿芳向我介绍道。王总放下夹着的公文包过来和我握手:“欢迎欢迎。希望通过这次考察,你能正式成为我们的伙伴。”说完朝下面坐着的人拍了拍手说:“各位伙伴,今天有一位新朋友来考察我们的行业,大家热烈欢迎。”下面的人像小学生一样拍着手喊道:“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王总又挥动双手示意大家停下:“为了让新朋友能尽快融入我们这个大家庭,我们一起来唱首歌吧。”大家便在王总的指挥下开始唱歌,先唱的是《朋友》,然后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接着是《真心英雄》。三首歌唱完,王总说:“今天有新朋友光临,我们上午的培训就到此为止。我在酒店定了几桌,大家一起去给新朋友接风洗尘。”下面响起热烈的掌声,随后大家在王总的指挥下分四拨去酒店,到了门口我发现娜娜和白衬衣也来了。午饭非常丰盛,三十来人坐了四桌,以我以前混饭局的经验,每桌至少得四五百吧。我以为饭桌上王总会开始给我洗脑,不想却没有,大家都在埋头吃饭,有几个还狼吞虎咽吃相很不雅。王总笑着跟我说:“做事就要专心,吃饭也不例外,上天会宠爱做事专心的人。老实说我很不喜欢在饭桌上谈事情,那样太虚伪。”说完他自己也埋头苦干起来,只偶尔和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两句。这顿饭吃得非常快,用王总的话说,时间就是金钱,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结账的时候,他从包里抽出一叠红票子,数了数递给服务员说:“不用找了!”然后对身边的人说:“把剩饭剩菜打包带走,不管有没有钱,都要节约粮食,浪费是可耻的。”这回大家没有回“培训室”,而是去了“公司分部”——一间三室一厅的民房,客厅里打满了地铺,是男人们住的;一间小房间是办公室,另外两间房间是女士的卧室,也是打满地铺。屋子里和外面的阳台上晾着毛巾,还有洗好的衣服,室内空气浑浊,憋闷不堪。冬冬一家最有意思,这伙人中,年龄最大的是她爸,最小的是她自己。王总叫其他人休息,把我请进办公室,阿芳给我倒了一杯水就出去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平,平凡的平。”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一盒软中华,弹出一根给我,我摇摇手说“不会”,他也不多谦让,自己叼起来,又从包里摸出一个ZIPPO打火机点上,深吸了一口才继续说道:“可我不甘于平凡。我本来是一家世界500强企业的中层管理,年薪50多万。可是那又怎么样?给别人打工能有什么大出息?”我知道,洗脑开始了。“我一直是个积极进取的人,所以毅然决然地辞了职,加入到这个行业,三个月时间我就成了A级代理商。我现在一个月的收入比以前一年还多。兄弟,咱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很看好你,只要你肯努力,前途无量。怎么样?初步接触后有什么感想?”我能有什么感想,也不敢吐槽,先前做的功课也用不上,最后说了句:“大家都很有激情啊。”“你看,你一下就说到关键点了,人如果没有激情,是干不成事的!”王平猛地一拍手,差点吓我一跳。我说:“您看,我对这个行业也不懂,您能给我介绍一下公司的运作模式吗?”“不急不急。”王总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下午的培训课上我会专门讲,现在你先休息一会儿。”说着带我来到客厅,我看到大家有的在下棋,有的凑了牌局打升级。王总指着他们对我说:“不要以为他们是玩物丧志,我们的任何一个活动都是有目的性的。比如,下棋,可以训练一个人谋篇布局的能力;升级,可以训练团队伙伴之间的默契。你先和大家互相加个微信,考察结束要是决定入行再让阿芳拉你进群。”加过之后,我翻看几个人的朋友圈,和阿芳的大同小异。阿芳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套铺盖,安排我的住宿。王总说:“把最好的位置留给我们未来的新伙伴。”又扭头对我说:“公司完全有能力为大家提供更舒适的住处,但我们不是来享受的……”他刚说到这里,一个坐在铺位上打牌的小伙子举起拳头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他对面的女孩也站起身来高声喊道:“今天睡地铺,明天住别墅!”大家都跟着喊了几句口号。王总拍着手,用鼓励的语气说:“说得好!”无论朋友圈有多精彩,在这里,一切仍旧是最原始的状态。大家把地铺挪了挪,把靠近阳台的位置让给了我,那里空气好点,也不太挤。我看着那床旧铺盖,心里祈祷千万别有传染病。下午两点半,大家又分拨去培训室。我见大家都拿着笔和笔记本,也跑到一个小卖部想买。阿芳跑到我身边问到:“你干吗呢?”我说:“买文具,听课要做笔记嘛。”她说:“以后有什么事先汇报,不要随便脱离团队。”我心想是怕我打电话报警吧。来到教室,大家有的坐在旧课桌的座位上,没有的拿几块砖头垒起来垫上旧报纸当椅子。我被安排在第一排。王总清了清嗓子说:“各位伙伴,按公司的规定,我们的培训材料属于绝密文件,不允许有任何泄露,所以请大家把手机都交上来。”“我们是一家网络直销公司,这个‘网络’有两层含义,一个是我们的互联网,一个是由我们的团队成员架构的销售网络……”王总开始侃侃而谈,“公司实行的是最先进的‘五级三阶制’奖金分配制度。这个制度是两名美国的犹太人创立的,大家知道,犹太人是世界上最会做生意的民族……”又是犹太人。王总从“五级三阶制”讲起,又是什么ABCDE级代理商,什么出局制。我到现在也没算明白所谓的奖金分配是怎么个分配法,干脆说,这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每个人交的加盟费或者叫代理费,最后都叫上层几个人瓜分了。听了一会儿我就有些昏昏欲睡,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关键词,便开始神游四海。忽然王总点我的名,问到:“我说的你听明白了吗?”事出突然,我一下慌了,踌躇了一下,干脆厚着脸皮说:“不是很懂。”王总一脸歉疚的表情:“这是我的错,是我讲解得不够清楚。”说完马上又微笑道:“不要紧,要是那么容易懂,岂不人人都成精英了。你回头再琢磨,现在我们邀请一位伙伴来分享自己的经历。”上台分享的是冬冬。冬冬精神抖擞地走上讲台,大声说道:“各位伙伴,大家下午好!”大家在下面答道:“好!”冬冬握紧拳头,声音小了下来:“小时候我家里很穷,我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了……”说到这里她开始哽咽起来,我迅速地扭头瞟了一眼冬冬的父母,发现她爸爸表情严肃地盯着课桌桌面,妈妈眼里含着泪水。“我十四岁就出去打工,在早餐店端过盘子,做过工厂流水线,辛苦不说,挣不到多少钱,还受人欺负。就在今年,我遇到了娟姐……”冬冬说着往下面一伸手,一个女孩站起来朝大家点头致意,然后坐下。冬冬的声音又变大了,还带着一丝兴奋:“娟姐带着我加入了这个行业,不到三个月,我已经是C级代理商。我现在一个月的工资是以前打工的三倍。我把我的爸妈也带来了,我相信我们一家三口只要努力,一定会挣到大钱,过上好日子!”下面响起热烈的掌声。我不知道冬冬是不是拿自己打工的血汗钱交的代理费,而她的父母如果知道自己被骗又会怎么样。冬冬下来后,又陆续有三个人上台分享,套路都一样,要么是家庭贫困没上什么学找不到出路,要么是不甘心为别人打工,最后都是加入行业挣到了钱,相信未来一片光明。培训结束,王总让两位B级代理商带队回去,又交待阿芳接待好我,然后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一辆宝马开到学校门口,王总在大家艳羡的眼光中上车走了。一位B级代理说:“大家不用羡慕,只要你们肯努力,很快也能坐上奔驰宝马劳斯莱斯。”众人又是一片欢呼。我问阿芳:“王总不和我们一起回去吗?”阿芳说:“王总要去向区域经理汇报……”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下了,“你不要管那么多,你今天听课很不用心,太让我失望了。”说着一转身不再理我。我心里却在想那个区域经理,那应该是更高一级的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见到。晚饭是冬冬的爸妈做的,就是把中午带回来的剩饭剩菜热了一下。我顿时明白为什么中午吃饭时大家都那么专心了。这回大家边吃边玩游戏,叫“坐飞机”,有点像“急口令”,每个人确定一个自己所在的城市,然后一人发问:“飞机飞哪里?”其余的人按顺序接下去:“飞机飞北京。北京都有谁?北京有冬冬。”然后冬冬便站起来说:“冬冬坐飞机,飞机飞哪里?飞机飞西安。西安都有……”大家越说越快,有出错的就要受罚,做个动物的动作,或者唱几句歌。这游戏很弱智,阿芳说是为了锻炼大家的反应能力。坐完飞机又开始唱一首他们自己编的歌,讲一个贫穷的男人用租来的房子和借来的汽车家电骗他女朋友结婚的事,总之就是要表达“不能没有钱。”第一天就这样混过去了。晚上,我躺在那床旧铺盖上久久不能入睡,屋子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鼾声,不知道明天会怎样。4第二天五点半,我们在哨声中醒来。洗漱完毕后,两位B级代理带大家到街上跑步,边跑边喊口号:“热爱行业,努力奋斗!抢先一步,领先一路!激情成就梦想!不是富二代,争做富一代!”跑步完之后是早餐,每人一碗稀饭,一个馒头。开动前大家又一起唱歌,这回唱的是《从头再来》和《爱拼才会赢》。上午八点钟左右,王总过来了:“今天我们不上课,大家一起去户外拓展。”我以为会是些什么“三人四足”或者是信任游戏之类的,结果,王总把我们带到一处小溪边,抓鱼。王总说,这是训练大家的野外生存能力和团队协作精神。三十来人分了三个组,另外两个组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破床单做成的简易渔网。一上午,倒真抓到了几十条鲫鱼。我发现,这一群人在抓鱼的时候才真正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大家边抓鱼边打闹,没有行业,没有赚钱,也没有烦恼,只有快乐。中午,我们吃到了鲜美的鱼汤,剩下的用盐腌了留存着。下午王总继续给我讲课:“我们这个行业,全国有一亿人在做,你想,这么大的规模,这么大的市场,想不发财都难……你想想,你是要一亿人每人给你一分钱,还是要一个人给你五百万?肯定选择一亿人的一分钱对不对?所谓聚沙成塔,众人拾柴火焰高……”我想提醒他其实五百万更多,最后忍住了。“报纸电视上经常有报道说国家打击我们这个行业的,其实真相不是常人想象的那样。一方面,有人打着我们的旗号做非法传销,败坏了我们的名声。另一方面,这个行业太赚钱,做的人也多,这样就会出现良莠不齐的现象,长此以往,会严重影响到市场的平衡,国家调控,是为了有实力的公司更好地生存,这就像种地要除草一样,所谓去芜存菁。”我问他:“我们公司的赢利点在哪里呢?有产品吗?”王总笑道:“这个问题提得好,说到关键点了。”他站起来揭开身后的旧床单,原来那里码着几只纸箱子。他拿出一个浅蓝色大包装盒:“你看,这就是我们的产品,采用的是韩国引进的先进技术,全生物萃取,不含化学成分。这里的只是一些样品,大部分存放在仓库里。东南沿海有好几家我们的合作厂家,随时接单生产。”我又问:“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牌子,这个目前市场占有率是多少?”王总有些不悦了:“兄弟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有谁天生就是名牌的?可口可乐刚出来的时候也就是一杯苏打水,只要我们肯努力,不愁市场做不大!”“奖金分配和晋升制度我昨天讲过,基本上你发展了两个代理商就可以坐着收钱了,你的下级代理再发展下级,你下面的人就是二变四,四变八,这样呈几何级增长。你知道一张纸折叠三十二次有多高吗?你肯定猜不到。”我知道答案,但故意说错:“大概……十层楼那么高?”“十层楼?”王总神秘地一笑,“说出来吓死你,2147483.648米,也就是214公里还多,比24个珠穆朗玛峰叠加起来还高。你想想,等你到了A级代理的时候,你的月收入就是这样计算的。至于多少钱我也算不清了,反正是天文数字。”如果不是了解传销或者所谓网络直销的根本就是一个“骗”,这些话和数字还真能让人热血沸腾。单独培训结束,王总又说了一些激励的话,临走送了我一本《羊皮卷》,说:“这是犹太人做生意的圣经,你好好学一学。”5第三天出了一点小事情,有四个人要离开,没有人阻挠他们。王总一改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声色俱厉地说:“你们都是懦夫,安于现状的平庸之辈。走吧走吧,走了就永远不要回来,我们的团队不需要你们这样不思进取的家伙!”四人走后,王总去向上级汇报。其余的人分成好几个组,有的去街上转,有的打电话拉人。冬冬的父母留在住处,坐在铺位上发呆。我瞅了个机会悄悄问冬冬爸爸:“叔,您觉得这里真能赚到钱吗?”他笑了笑,没说话。作为我的直接上级,阿芳把我带到房间里谈心。这次我学乖了,一直顺着她的话说,她好像很高兴,笑着说:“你总算开窍了。”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有些卑劣的想法,抱着她用力吻上她的嘴唇,不等她有所反应,又凑到她耳边说:“我想要你。”“你……”阿芳脸涨得通红,“你现在居然在想这些?”我故作吊儿郎当的样子说:“我是你男朋友啊,我都答应和你一起为未来奋斗了……”阿芳没说话,走到门边,终究还是没出去,反而把门锁好,叹了一声说:“你真是……”说着开始解衬衣纽扣,“小心点,别让他们听见。”我止住她,帮她把衣服穿好,抱着她说:“改天吧,这里环境不好,我不想我们之间这样潦草。”“那……我们去外面吧。”我觉得自己真像个渣男。我们又去了老城,一路上阿芳都没怎么说话。来到一家快捷酒店门口,她看了看酒店,望着我笑了,然后拉起我的手就要迈上台阶。我挣脱开来,说:“我已经考察得差不多了,想走了。”阿芳睁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怎么这样?我都答应你了……这都三天了,就剩最后的流程了,你怎么能半途而废?”说着拿出手机。我一把按住她的手说:“我已经考察得很清楚了,加不加盟,容我考虑一下。”说完不等她有所反应就朝公交站跑去。回去的路上,我心里既庆幸又遗憾。庆幸的是没有遇到危险,遗憾的是这次所谓“考察”太过肤浅,没有挖到深层次的东西。那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联系过阿芳。大概过了两个月,她忽然打电话给我说她在机场,准备回深圳,想找我借2000块钱。我心想她终于觉悟了么?问她说:“怎么?不准备做行业了?”“我病了,肺部有点小毛病,倒是不严重,但需要时间调养,行业里的环境不合适。”我问她要了卡号,心想就算她骗我我也认了,毕竟做过几个月男女朋友。阿芳走后,我没有其他人的联系方式,上次仓促离开他们肯定有所防备,便再也没接触过那帮人。第二年的5月,阿芳主动和我联系了,问我要卡号还我钱,她说自己已经在一家公司上班了。闲聊了几句,她突然说:“其实你是记者对不对?”我大吃一惊,愣了半晌才说:“看来大家都不傻。”“是啊,我想拉你入伙,你想了解我们的内部,我们彼此都在演戏而已。”“谢谢你没有揭发我。”“你是个很好的人。我那时是因为工作和感情上遇到一些挫折,搞那个所谓的行业也只是在逃避而已。不过……”阿芳沉默了几秒钟说,“那天我是真的准备给你的,我想做你一天真正的女朋友。”阿芳告诉我,从她在老乡群里发出第一条消息开始,一切就是套路。在群里发消息是广撒网,如果有人应,就开始精准出击。问别人收入,无论是多少,都会遭到否定与不屑,然后告诉对方自己现在所做的行业一个月能挣多少钱,总之是对方收入的几倍乃至十几倍,并找各种机会反复强调钱的重要性。那次针对我的培训还有最后一项,叫“聪明人之间坦诚相告”,教人用“善意的谎言”拉亲朋好友一起发财。传销的洗脑,相不相信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激起人的贪欲,贪欲一旦被激发才是最可怕的。“幸好你遇到的是南派,不限制自由,也不会伤人。如果是北派,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以后别再冒险了。”后来我看到了一些关于传销的新闻,想起自己的这一段经历,心里总是暗自庆幸。尽管时代在不断发展,但传销仍然以各种形式活跃在一些城市的阴暗角落里。或许他们永远不会消失吧,只要人的贪欲还在。题图
2023年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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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羞于启齿的往事,在女儿身上重演

命运仿佛轮回一般。曾经,母亲拼尽全力养大了女儿,而女儿为了自己的生活,又不得不陷入和母亲当年类似的境地。挥之不去的厄运在这对母女之间流转,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每天上午8点钟,赵青玲把外孙女小晶子送到幼儿园后,就去一家来料加工点做装饰品,等傍晚5点钟,再加把小晶子接回来,一个月能拿2000来元的加工费。来料加工点全是妇女,本来这是一个口舌嘈杂之地,但赵青玲只管埋头干活,很少与人搭腔,因此在别人眼中,赵青玲是个“高冷”的人。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与赵青玲真正有关联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女儿曾莉,一个是外孙女小晶子。但今年春节过后,赵青玲就没见过曾莉,给她打电话,很少当即被接听,过后她回电话赵青玲:“妈,没什么要紧事吧?有时间我会回来看望你们的。”曾莉告诉赵青玲,她在市里的一家跨境电商公司当主管,手下有十来号人,工作很忙,每天都要加班。市里离县城有100多公里路,曾莉认为来来去去费力费时又费钱,因此还没抽出时间回来。刚满3岁的小晶子,跟曾莉一样长得眉清目秀,是个美人胚子,一次祖孙三人逛街,好多人都要多看她们几眼。一位路人说,要是不考虑年龄因素,你们三代人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容貌之外,赵青玲觉得曾莉还有一点很像自己,今年1月初,曾莉与刘伟林离婚时,也竭尽全力争取来了小晶子的抚养权。小晶子时时刻刻想念着妈妈,离婚后曾莉刚把她交给赵青玲照顾时,她都是在念叨妈妈的哭泣中睡去,又从念叨妈妈的哭泣中醒来:“妈妈,我要妈妈……”今年“六一”儿童节,幼儿园搞了一台文艺演出,小晶子被老师安排上场,演一只活泼可爱的小兔子。赵青玲给曾莉打电话,希望她请假回来看小晶子表演,这是对孩子莫大的鼓励和陪伴,但曾莉连电话都没有接。赵青玲只得自己请假,还拍了她上台表演的照片和视频,通过微信发给曾莉,曾莉还是没有任何回复。演出结束,幼儿园放半天假,赵青玲牵着小晶子的手走出校门,看见刘伟林站在那里。对于这位前女婿,赵青玲当初就不满意,认为他心气浮躁,好高骛远,但那时候的曾莉像被灌了迷糊汤,非他不嫁。赵青玲不明白刘伟林出现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半年时间没有在一起,小晶子对父亲也有了陌生感,看他几眼,最后把眼神移开了。这时,刘伟林走上来,幸灾乐祸地对赵青玲说:“我来告诉你一声,你女儿当小三,昨天被人家原配打进医院了。”“你放屁。”赵青玲低声喝道,要不是小晶子在身边,她会冲上去甩他一个大嘴巴。刘伟林接着说:“大家都说你们母女俩上梁不正下梁歪,曾莉在城东的上方城租了一套单身公寓,做你以前做过的事情,被一个小老板包养了。”这是赵青玲身上的一块旧疤,一揭就鲜血淋淋,她怒瞪双眼,冲刘伟林低吼:“滚,给我滚得远远的。”刘伟林选择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来告诉赵青玲这些,是心怀叵测,存心来恶心她的。赵青玲觉得曾莉与这样的男人离婚,是她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2刘伟林的话赵青玲半信半疑。县城有两家上规模的医院,一家是人民医院,一家是中医医院,赵青玲把小晶子托付给一位熟人照看,去两家医院找曾莉,她要甄别刘伟林所言的真伪。赵青玲先去了离住处较近的中医医院,找遍每一个病房都没有看到曾莉,不觉松了一口气,随后她去人民医院寻找。在5楼的一间病房,一个侧身躺着的身影引起了赵青玲的注意,走近一看,是曾莉。曾莉看到赵青玲突然出现在眼前,惊呆了,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很显然,曾莉的身上确实遗留下与人打斗后的痕迹,长发散乱,后脑部位的头发被揪掉了一绺,右眼眶有淤青,像熊猫眼,两条手臂上有指甲抓挠的长长的血痕。女儿被人打成这模样,赵青玲心里不好受。病房里一共有三张床位,另外两位病人及陪护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母女俩。曾莉用哀求的眼神暗示赵青玲快点离去。走出医院,外面阳光明媚,赵青玲却如置冰窖,曾莉难道真的像刘伟林所说的那样?她有太多的疑问需要曾莉给出解答。傍晚,赵青玲不放心医院里的曾莉,烧了几样菜拿到医院。但病床上已经不见了曾莉的身影,邻床的病人告诉赵青玲,下午病房里又闯进几个人要扯打曾莉,被医院保安劝走了,医生说曾莉的伤不严重,其实是怕别人又来找她吵架,把病房闹成菜市场,给她也办了出院手续。这个夜晚,赵青玲又想到了曾莉——她肯定躲在县城的某一个角落,独自舔舐身心上的伤口。想到这些,眼泪就无声地滑过脸颊。赵青玲一度还以曾莉为傲。曾莉离婚去市里上班后,每个月的15日,她会将3000元钱准时打到赵青玲的银行卡上,并一再叮嘱她尽量给小晶子吃得好穿得好,别的孩子有的她也得有,不能让她受委屈。没想到这笔钱的来源,是上不了台面的。事实上曾莉骗了赵青玲,她一直呆在县城,根本没有去市里的电商公司当主管。3小县城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越中心地带,房子越是破旧。进入新世纪,县城框架拉开后,一批新建的街道和小区气派时尚,老城区像是鲜亮外衣里藏着的几块破棉絮。赵青玲租住的小埠头,位于老城区,都是20世纪居民的自建房,由于当年没有科学地合理规划,小区显得凌乱不堪。赵青玲的老家在离县城40多公里外的小村庄,以毛竹和油茶闻名。赵青玲父亲勤快,母亲贤淑,家中还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一家人的小日子过得挺不错的。农村老家
2023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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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不想学习,我把他送进“集训营”挨打

如果孩子不听话不学习,要怎么办?是跟他沟通,还是棍棒教育,亦或者将他送到专门的“纠正学校”进行改造?今天故事里的家长选择把孩子送到“集训营”改造,他们自以为是地安排着,全然不顾孩子内心真正的需求,更没有发现,孩子和他们之间距离越来越远……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2021年5月26日晚上7点15分,四个穿迷彩服的男人冲进李思宇的房间,把他按倒在床上,李思宇拼命挣扎,嘴里喊着:“陈艳春、李广全你们不是人,我要和你们断绝关系!”四个男人很专业,他们反扣李思宇的双手,别住双脚,强行给他穿上了束缚衣,接着从五楼抬了下去,一路上李思宇不停叫骂,引得周围的邻居跑出来看热闹。楼下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车,面包车上写着“立勤集训营”的字样,四个男人把李思宇塞进面包车里,开走了。跟在后面追的陈艳春双腿一软,险些瘫坐在地上,老公李广全一把扶住她,他们是李思宇的父母,也是李思宇拼命咒骂的人,而那四个男人是“立勤集训营”的专业老师。1李思宇曾经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上高中之前,他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家里书房的墙上贴满了他的奖状。因为中考发挥得不错,李思宇考上了本市排名第一的实验高中。陈艳春和李广全是尽职的父母,他们为了支持李思宇学习,从李思宇小学起,家里就没有安装有线电视;为了保证李思宇的营养,陈艳春每天给他做四顿饭,知道李思雨不喜欢吃胡萝卜,陈艳春把苹果和胡萝卜一起榨汁,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喝下去;为了减轻李思宇的学习负担,夫妻俩一起上网帮李思宇查询解题方法,再用笔记抄写下来,装订成册,供李思宇参考;他们是普通工薪族,为了给李思宇请最好的家教,他们省吃俭用,连一件过百的衣服都不敢买;陈艳春从来没在李思宇睡觉前睡过一次,每天都陪他学习到十一二点,甚至凌晨。李思宇能考上重点高中,全家人高兴了很久,考上实验高中的孩子就等于半只脚跨进了大学。但李思宇读到高一下学期时,忽然对父母说,上高中之后,他感觉很吃力,初中只要死记硬背的知识,到了高中全变成了活的知识点,他把自己埋在习题集里,像捉泥鳅一样,拼命扑腾,可一条也抓不住,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觉得很不适应现在的生活。陈艳春和李广全安慰他说,考上实验高中的孩子都是名校的尖子生,因为是高手之间的对决,所以竞争更加激烈,才会觉得自己没有优势,他们让李思宇不要用自己的短板去和别人的长处比。陈艳春还对李思宇说:“你想想,如果你不够优秀也不可能考上这么好的高中。”而父亲李广全则认为勤奋学习是普通家庭唯一的出路,只要李思宇坚持扛过高中三年,就是胜利。道理是道理,夫妻俩也担心孩子的心理健康,为了缓解李思宇的压力,他们一家三口利用业余时间去省城旅游了一次。短暂的喘息,似乎让李思宇又恢复了雄心壮志,回来之后,他还写了“全力以赴”的条幅,贴在自己书桌的正上方。直到高二下学期,李思宇再没提起过自己厌学。陈艳春一直以为李思宇的情绪已经平复了,逐渐适应了学校的生活。没想到,突然有一天,英语家教给陈艳春打电话说,李思宇已经有两次没去参加补班了。陈艳春回忆了一下,李思宇的作息时间和平常一样,都是按时回家,他也没透露过旷课的事,那么,李思宇到底去了哪里?饭桌上,陈艳春问李思宇,是不是有两次英语补习没参加?李思宇轻描淡写地说,班里搞突击摸底考试,耽误了去补习班。陈艳春有些半信半疑,她出去倒垃圾时,碰上了李思宇的同班同学,便顺便打听了一下,这才确定李思宇真的说了谎。陈艳春觉得很不安,但没有表露出来。当天晚上,她把儿子说谎的事告诉了丈夫李广全,李广全安慰她说:“现在孩子的压力太大,再说高中生也到了叛逆期,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缺两次课就缺两次,先观察看看再说。”陈艳春努力忍下了心中的疑惑,晚上继续陪儿子学习,看着李思宇宽阔的肩膀,她几次把到嘴边的询问又咽了回去。2一周之后,李思宇的班主任给陈艳春打电话,她先简单介绍了一下李思宇的近况,上课时注意力不集中,有几次没按时完成作业,成绩滑坡得很严重,还委婉地提醒陈艳春说,李思宇和班上一名叫张亦曦的女同学走得很近。老师说,高考之前最怕孩子因为一些事分神,希望家长能注意一下。陈艳春听了,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难道李思宇早恋了?他不参加补习班是为了和女同学约会?陈艳春和李广全如临大敌。感情这件事特别牵扯精力,半大不小的孩子,又处在似懂非懂的年纪,他们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这个尺度太不好把握了,说深了,怕孩子伤心,让他更加叛逆;说浅了,又没效果。陈艳春和李广全急得睡不着觉,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他们一致认为高考是关乎孩子一辈子的事,绝对不能在临门一脚时摔个大跟头。陈艳春开始在饭桌上旁敲侧击地对李思宇说:“你最近要的零花钱有点多,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李思宇没有看母亲,低声回答:“最近需要买的参考书比较多。”他快速扒光了碗里的饭菜,扔下一句:“爸妈,我去复习了。”说完,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陈艳春睡不着觉,她在客厅里一直坐到凌晨两点半,听到儿子的房间没了动静,便蹑手蹑脚溜进李思宇的卧室,陈艳春从李思宇的枕头下面摸出手机,轻轻拿起李思宇的手,指纹解锁。陈艳春拿着手机回到客厅,打开微信。微信里都是同学、老师、教辅书店老板,唯独置顶的一个对话框引起了陈艳春的注意,被李思宇置顶的微信联系人叫晨曦,陈艳春记得班主任提起的女孩子叫张亦曦,名字里都有个“曦”字。晨曦的头像应该是用了自己的大头贴,女孩子梳着短发,看上去文静秀气。陈艳春点开对话框,看到最后一条留言,晨曦说:“我们明天中午去学校对面吃土豆粉吧,食堂的饭像猪食。”李思宇回了一个OK手势和一个嘴唇。两个人没有说太露骨的话,但言语和图片里透露出来的亲密是藏不住的。陈艳春紧张得开始冒汗,她翻看了儿子和晨曦的所有聊天记录。李思宇向晨曦抱怨说:“我喘不过气儿来,觉得自己快被逼死了。你不知道,我爸妈对我是‘自虐型’施压,表面上他们严于律己,对我很宽松,其实他们是用无微不至的行动在逼我学习,我妈每天早晨连牙膏都给我挤好,我爸连内裤都帮我洗,就是怕我耽误学习。还有,我学习的时候,他们像猫那样走路,偷偷扒门缝看我,完全没声音,真是受够了!说实话,我越来越讨厌他们,很想从家里逃出去,我是不是有点大逆不道?”陈艳春看得心惊肉跳,她接受不了听话懂事的儿子居然会讨厌自己。晨曦发过来一个可怜的表情,说:“我们都一样,我还不如你呢,我家的教育比较暴力,我妈用打的,上次我们逃课被我妈发现了,她像疯了一样又哭又闹,还说要和我同归于尽。我妈说我现在的任务就是考大学,什么连衣裙、化妆品、动漫在我们家都是违禁品,我有一种被关进监狱的感觉?生不如死呀!”“我们这一代太惨了。”李思宇感慨地说。“中国的父母就是一种自然灾害。”晨曦说。看着两个人的对话,陈艳春感觉脑袋发涨,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付出,在自己孩子眼里,就是这样一种形象吗?这两个不懂感恩的小畜生,他们没经历过社会毒打,不会明白吃不了学习的苦,将来就会吃生活的苦,还在背后大放厥词。陈艳春很愤怒,偷偷记下了女孩子的微信号,又把手机放回李思宇枕下。看着熟睡中的儿子,陈艳春突然很想哭,她和丈夫的全力以赴怎么在孩子眼里就成了一种压榨?陈艳春一夜未眠,她考虑了很久,李思宇正处于关键时期,这颗定时炸弹想要安全拆除,她必须控制自己的情绪,千万不能冲动。3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吃完早饭,等李思宇和李广全都走了,陈艳春打电话向单位请了假,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上午9点多,她把自己的微信名从“李思宇的妈妈”改成“牵挂”加了晨曦的微信。加好友的消息发送过去之后,李艳春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一天时间,她几乎什么也没做,直到下午五点多对方才通过,晨曦问:“你是谁?”陈艳春组织了一段她打了几次草稿的话,她很紧张,又检查了几次,认为自己的措辞没问题,才发送出去。“你好,我是李思宇的妈妈,阿姨知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但高中阶段对你们来说是关键时期,甚至能决定你们将来的命运,阿姨希望你们能一起努力学习,互相帮助,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随时欢迎你到家里来玩。”这段话发送过去之后,对方一直没有回复。当天晚上,家里炸了锅。李思宇连晚自习都没有参加,提前从学校跑了回来。他一进门就大声质问陈艳春:“你偷看我微信了吧,你有病吗?你是更年期吗?谁让你给我同学发信息的?我有我的社交的权利,你凭什么偷看我们的聊天记录。你侵犯我的个人隐私,你是变态吗?”李广全推开李思宇,吼道:“李思宇,你就这么和你妈说话吗?给我放尊重一点儿。”“你们尊重过我吗?你们什么都帮我安排好了,你们两双眼睛恨不得长在我身上,一点儿个人空间都不给我。其实你们就是自私,你们就是想督促我考上个好大学,找个工作,买套房子,一结婚,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就对得起我了。”“我们这么做有什么错吗?”李广全质问李思宇。“我的人生我自己做主,你们别想安排我的人生,也别想控制我。你们就是把我当成学习机器,表面上是对我好,其实就是为了你们自己好。只要我按照你们的人生规划走,你们自己能过得轻松点,在亲戚面前有面子点,在外人面前有谈资。根本不管我高兴不高兴,愿意不愿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你们还觉得自己挺伟大的,其实你们是自我感动,市侩又功利。”夫妻俩从来没见李思宇这么激动过,从小到大也没有和他深入交流过,李思宇一直很听话,从来没忤逆过他们,这一次陈艳春的行为彻底碰触了他的逆鳞。陈艳春这才知道,原来儿子心里藏了那么多委屈。陈艳春怕激化矛盾,向李思宇服软说:“爸妈也是为了你好,为你以后的人生着想。妈不应该偷看你的手机,妈向你道歉,可是早恋确实会影响学习呀!”“和她在一起我觉得自在放松,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愿意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们管不着。”李思宇扯着嗓子喊道。“说的什么屁话!”李广全上去就要打儿子,陈艳春赶紧过去阻拦,李思宇乘机跑进厨房。李思宇回家之前,陈艳春正准备炒菜,李思宇进门就闹,陈艳春急得忘记了关火,锅里的油早已冒了烟,李思宇操起炒锅把热油倒在左臂上,陈艳春吓得大叫一声,李广全赶紧用抹布擦干李思宇手臂上的热油,又用冷水冲了十几分钟,李思宇手臂上的皮肤已经起泡水肿,夫妻俩连夜把他送到医院。这次争吵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彻底释放出多年以来积压在李思宇内心的焦虑。李思宇受伤之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不再认真学习,不去参加补习班,经常和张亦曦一起玩儿失踪,两个孩子和家长之间的对抗愈演愈烈。为了解决孩子的问题,老师特意安排让双方家长见了一次面,双方父母沟通之后,都保证会好好管教自己的孩子,学校也表明会协助家长对孩子进行监管和教育,没想到,三方一起施压和限制的行为彻底激起了两个孩子的叛逆。42021年12月25日,李思宇和张亦曦“私奔”了。一开始是张亦曦没有按时回家,家长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张亦曦的母亲便联系了陈艳春,结果李思宇的情况也是一样,双方家长赶紧报了警。在民警的帮助下,他们很快在火车站的候车室找到了两个孩子。他们拒绝回家,坚持要结伴去北京打工,两家人好说歹说,再加上民警的协调,才把孩子弄回家。李思宇回家之后,彻底不愿意去上学了,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每天躺在床上,不按时吃饭,不按时睡觉,天天上网打游戏。李广全一拔掉网线,李思宇就摔东西,自残,还拒绝和父母沟通。夫妻俩被折磨得要发疯的时候,李广全从同事那里听说,市里有一个专门教育叛逆孩子的地方,叫“立勤集训营”。陈艳春和李广全查询了官网,他们了解到这是一所民办机构,已经有七八年办学经验,专门针对18以下,有叛逆、厌学、焦虑、狂躁症状的孩子进行特殊教育。集训营还承诺,如果孩子没有进步,退回全部费用。官网的留言板上有很多成功案例,留言的家长说自己的孩子被改造好了,他们已经成功复学;还有家长留言说,这所学校“救父母于水火之中”,孩子出来之后,听话懂事多了,和父母的关系也有所改善。陈艳春动心了,但她也担心遇到之前网上报道的“借瘾学校”会害了儿子,李广全认为李思宇再发展下去彻底没救了,不如去试一试。夫妻俩商量了一下,为了保险起见,决定先去学校考察一圈。学校的校址在204路公交车终点站,是一栋五层的白色小楼,校园面积很大,陈艳春夫妇到达学校时,正赶上操场上的学生们在列队做操,孩子们看上去精神状况不错。负责接待的教官向他们介绍说,这批学员都是马上要完成集训学员。教官还领着他们参观了教学楼,教官告诉他们,学校里除了洗手间以外,安装了360度无死角监控,包括教室、操场、食堂、寝室、走廊,家长可以随时随地看到孩子的动向。学校的培训项目有两种:一种是长期训练营,为期9个月,学费是六万;还有为期45天的短期集训班,学费是两万三,像李思宇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招了两个班,每个班有12个学员。教官把夫妇俩领到校长办公室,校长叫权志斌,他亲自接待了陈艳春夫妇,带他参观了学校的礼堂,礼堂里挂满了“尊师重道”“孝敬父母”的条幅和锦旗。得知李思宇的情况后,权志斌建议陈艳春夫妇选择四十五天集训营。他说:“在这段时间,学校会实行全军事化管理,没有网络、没有手机、没有现金。如果孩子犯错也会做适当惩戒,比如打手板、臀部和罚站,完成一些额外的劳动,但不会伤害孩子。学校还有心理辅导老师,孩子会得到老师的心理辅导和纠正,同时配合一些调试药物。”听到要“打手板”和“服用药物”,陈艳春显得很紧张,权志斌解释说,来这里的孩子很大一部分都有抑郁和狂躁的症状,心理老师有医生执照,有处方权,她会适量用药,但不会强制。权向斌向他们保证,参加四十五天集训营的孩子被矫正的机率在75%以上,当然需要家长全力配合,别在监控里一看到老师惩罚孩子,就给学校打电话,或者无理取闹地报警处理,这样做会影响他们的教学质量。夫妻俩很纠结,但眼看要高考了,再看看操场上的孩子,似乎都改造得特别好。陈艳春和丈夫离开学校之前,校长给了他们一份表格,让他们把希望孩子改正的缺点都写在上面,权志斌向他们保证说:“我会根据你们提出的要求,一条一条落实,彻底纠正孩子的不良习惯,让他体谅父母的付出,懂得感恩。”校长的最后一句话,说到了陈艳春夫妇心坎里,他们决定把李思宇送进集训营,有病乱投医吧,说不定真的管用。家长同意学生入营,需要签署一份监管合同,合同里面有明确规定:家长在四十五天内不允许探视,有问题可以直接和监管老师沟通。如果学生中途退出,不退还学费。李思宇是肯定不会自愿来的,于是,学校用接新生的方式把李思宇“请”了过来。5陈艳春在一家批发公司做财务,自打李思宇被送进集训营之后,她向公司请了长假,开始每天捧着手机,看儿子的情况。刚进集训营的李思宇肯定是不服管教的。上课第一天,陈艳春看到教官打了李思宇手板,他用的不是普通木板,而是一种软塑料戒尺,虽然监控里听不到声音,但看到李思宇紧皱的眉头,陈艳春还是心痛得哭了。她在网上买了一把相同的戒尺,在自己的手心上试了几次,很疼,但不会留下伤口。第一周,李思宇几乎天天被罚,陈艳春看到教官惩戒之后都会找李思宇谈话,她猜测应该是在问他改不改,如果不改明天继续领打。陈艳春每天以泪洗面,几次想把李思宇接回来,都被老公李广全挡住了。李广全劝她:“我们上学的时候,谁还不挨几次打?长痛不如短痛,这时候把孩子接回家就彻底毁了,以后估计是神仙也管教不了李思宇了。”半个月后,陈艳春终于看到李思宇的作息开始正常,上课也很遵守纪律。她还看到李思宇去过几次心理辅导室,好像在心理老师那里还领了药,陈艳春安慰自己,儿子已经适应了学校的生活,正在慢慢康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李思宇在集训营三十天的时候,陈艳春在手机里紧紧盯着儿子的脸,她发现李思宇的脸上没了暴躁的表情,也不再抗拒,只是看周围的目光透着茫然,偶尔他会看向监控,眼神里的怨恨渐渐变成了冷漠。集训营每天早晨6点钟准时起床晨跑、早读、接着吃饭,然后是上课,晚上还有晚自习。和正规学校作息时间基本一致。在集训营期间,李思宇没和同学发生什么大的矛盾,只有一两次,在寝室里,他和上铺的同学互相推搡了几下。在胆战心惊里,李思宇终于完成了四十五天的集训营生活,陈艳春夫妇把儿子接回了家。他们做了一桌子李思宇最喜欢吃的菜,看李思宇慢慢地吃着,饭桌上只有咀嚼的声音,没人愿意打破这份沉默。陈艳春觉得李思宇变了,他似乎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状态,似乎又没变,他从进门开始没有和父母有过任何的眼神交流。三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非必要几乎不说话。李思宇又回到学校继续念书了,之前,陈艳春从张亦曦妈妈那里了解到,张亦曦已经被调到另外一个班级了。一个星期后,李思宇突然提出要搬到外婆留下的老房子里住。他说,老房子离学校近,可以节省路上的时间。夫妻俩互相看了一眼,没有同意。李思宇坚定地说:“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就不念了。”夫妻俩不敢和李思宇硬碰硬,现在这种情况,只要李思宇愿意上学,他们就会满足他的所有要求。但李广全也提出,李思宇可以住在老房子,但要按照他们规定的生活方式入住。李思宇同意了。陈艳春把老房子打扫干净,李广全开始每天去接儿子放学,把李思宇送到老房子那边,陈艳春已经提前把饭做好,看李思宇吃完饭,两个人走的时候会把房门从外面反锁。陈艳春还在老房子里安了监控,每天晚上,她盯着屏幕里静止的画面,只有李思宇翻动一页书,她才敢呼出一口气,好在,陈艳春从监控里看到李思宇的确在认真学习。62022年6月,李思宇结束了高考,他考了524分。夫妻俩很高兴。报专业时,李广全本想让儿子报电气工程或者热动专业,以后托人好找工作,结果,被李思宇拒绝了,他选了法学。去大学报道之前,李思宇一直没有回家住过,报道的前一天,陈艳春发现李思宇退出了家族群,并且拉黑了自己和老公的微信,还删除了所有亲戚的电话。陈艳春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问李思宇:“你是真的想和爸妈脱离关系吗?”李思宇回答:“是。”“就是因为我们把你送到集训营?”“是。”陈艳春忍住眼泪又问他:“你在里面被打伤过吗?”李思宇回答:“我没有被打伤过,但比死还要难受。我在里面终于明白,殴打在你们眼里是一种惩戒,是一种教育手段,而不是暴力,可在我眼里却是一种侵犯,一种侮辱。”陈艳春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集训营里还发生过什么?”“刚进入集训营的时候,主管教官让所有学员孤立我,他说每一个新来的同学都要经历这个过程。他还说如果发现我有什么问题,让大家积极举报。”“我们把你送过去是因为我们对你束手无策。”陈艳春苦口婆心地说。“你们是觉得我不正常,希望把我变成一个你们认为‘正常’的孩子,赶紧上学,好好学习。你们把我送去的根本原因是你们不能接受我从一个听话的孩子变得叛逆,其实,你们最不能接受的是,我是个普通孩子,无论怎样努力都考不出太好的成绩。你们不接受真实的我,觉得真实的我是错的,是不懂感恩的白眼狼,你们更喜欢那个听话、懂事,学习好的被你们‘理想化’的我。”“你是我们的儿子,我们没想那么多,我和你爸只想让你以后的生活能轻松一些,能过得比我们好。”陈艳春有些激动。“我现在过得都不好,以后还会好吗?你知道集训营的教官是怎么训练我的吗?他让所有同学围在一起讥讽我,他们说我早恋、逃课、辱骂父母,甚至嘲笑我额头上的青春痘,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我在寝室睡觉时的一声咳嗽,都会引起别人的抱怨。他们把对我的评价贴在我的床头,让我每天早晚各读两次,说是为了让我能改掉自己的毛病,实际上,他们摧毁了我的自尊,让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人。”陈艳春开始哭,李广全搂住妻子的肩膀,抑制着自己的哽咽,严肃地说:“这也是一种锻炼,作为一个男孩子,你应该坚强。”李思宇继续说:“一开始我还能反抗,我说他们是群体社交攻击,是霸凌。可是教官说:‘没有产生直接的身体接触就不算霸凌’,他说这是一种新的纠正式教育,是按照你们在表格里的条款逐一对我进行调教,用社交排斥,贬损自尊的行为让我反省。所有人都站在我的对立面,我开始怀疑,真的是我做错了吗?我很痛苦,觉得对不起你们,觉得自己很垃圾,我很纠结,去找了心理老师。她先让我做了一份测试卷,说我有焦虑症状,需要吃药。她还说一个优等生,不仅要成绩好,还要讨人喜欢,要听爸妈的话,要好好学习,服从社会规则。我告诉她自己情绪低落,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她给我开了一种药,让我只能服用二分之一的剂量。那种药因为服用的量少,吃下去的副作用并不明显,但想事情的时候,脑子会突然短路,卡在那里想不起要想的事,也就不胡思乱想了。出来之后,我在网上查过,我做的测试卷是用来鉴别精神分裂的,而我吃的药是一种治疗精神疾病的处方药物,教官说我的治疗方式是经过你们同意并签字的。”“一切都过去了,你现在考上了大学,可以规划自己以后的生活了,如果我们不把你送过去,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你居然还在恨我们。”陈艳春说。“放心吧,我不是恨你们,我只是开始本能地排斥这个世界,不想再和任何人沟通。你们是一群人,我不知道该恨谁。在集训营时,我设想过无数种极端方式,想惩罚伤害过我的人,最终我只能一个人,按照你们的要求演完自己的戏。我考上大学了,我要正式脱离这个家了。以后,你们可以不给我学费,我自己勤工俭学或者辍学你们都管不着了。我再也不会回这个家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陈艳春拉住李思宇的手臂摇晃着。“养狗三天,它感恩我三年;养人三年,不如三天的畜生。”李广全决绝地说,“你让他走,我们应尽的责任已经完成了,就当没养过他。”“我这么强硬就是想让你们知道,你们是不对的。”李思宇说完,拿上自己的行李,离开了老屋。看着越走越远的李思宇,夫妻俩抱头痛哭。李思宇终于考上了大学,陈艳春和李广全反而更绝望了。对他们来说,也许谁都没有错,也许谁都犯了错……题图
2023年9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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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小老板们,流转在100元/天的日租商铺里谋生

本文来源于微信公众号:深圳微时光(ID:szdays)日租店吸引了不少老年人。(老李供图)今年春节前后,紧挨着我们小区正门,才开张3个月的肉菜超市倒闭了。其后,这家店铺的生意一天一个样儿——今天卖水果,明天卖女装,后天卖鞋子……原来肉菜超市的招牌,倒是雷打不动地留在原处。去店里淘过几件便宜货后,我妈迅速摸清了这家店的门道——店铺租金按天结算,想租几天租几天,只要不违法,卖什么都可以。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小生意人的流动地摊卖童装的高文元,从今年春天开始,每天流转在龙岗、罗湖、龙华、福田、南山的日租店铺里摆摊,他租的店铺,租金一般在一二百左右,最多不会超过350块,大都分布于城中村菜市场周边。高文元今年46岁,话里能听出明显的山西口音。今年是他来深圳的第十五年
2023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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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再婚,我却成了那个“多余”的人

生而不养,是对一个孩子最大的伤害。他可以接受长时间的两地分离,可以接受家庭条件普普通通,但亲眼见证父母都要抛弃自己,对一个还处在青春期的孩子来说,是巨大的打击。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2018年,我还在乡镇司法所上班。一天,接到上级的一项工作任务,对我辖区内一名叫石聪聪的未成年人开展社会调查评估。他犯了盗窃罪,考虑到才17岁,法院准备适用缓刑,在判决前发函县司法局对其进行社会调查评估,看是否符合适用缓刑的条件。我们接到任务后,就立即开展工作,向石聪聪的家属、村委会、派出所以及乡镇相关科室进行了调查评估。最终的评估结果是,石聪聪可以适用缓刑。没过多久,石聪聪就来司法所报到,我们做了详细的谈话记录。根据前几天的调查以及和石聪聪的谈话,我对这个孩子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1石聪聪是村里几十名留守儿童中的一个,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长年不回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来一次,年后继续外出。石聪聪自打记事开始,就一直和爷爷奶奶共同生活,父母对他来说,显得有些陌生。尽管如此,他还是时刻盼望着父母能回来。他说最开心的时光就是在过年,不仅仅是因为有新衣服穿有压岁钱拿,更重要的是他能和父母多待几天。石聪聪刚上学那会儿,还算听话懂事,放学了也会帮着爷爷奶奶干点农活。爷爷奶奶和大多数老人一样,对这个小孙子非常溺爱,聪聪犯了错,爷爷奶奶呵呵一笑,也不忍心批评教育。随着年龄增长,男孩子的那种叛逆越发突显,再加上受外界影响,他的性格也越来越孤僻和怪异,犯的错也越来越多,爷爷奶奶说两句,他就发脾气,甚至开始顶撞两位老人。爷爷奶奶意识到可能已经管不住这孩子了,就打电话给聪聪的父母。聪聪的父亲石宏伟在电话里批评了几句,话还没说完,聪聪就把电话挂了。渐渐地,逃课旷课、打架闹事都成了家常便饭。后来他又开始跟着别人进网吧打游戏。有一次,石聪聪被老师批评了几句,他居然跑到教室外面,拾起了一块砖头,冲进教室,作势要打老师。这事在学校传了很久,影响非常不好。学校打电话给聪聪的爷爷奶奶,两个老人除了叹息,也没别的办法。学校领导又打给在外地打工的聪聪父母,但他们工作忙,没时间回来,让学校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学校经过慎重考虑后,告知石宏伟夫妻:让石聪聪转学。虽然说的是转学,实际上就是要开除他。这时,石宏伟夫妻着急了,工作再忙,也不能影响孩子学习。他们不得不急匆匆赶回来。经过一番交涉后,学校同意石聪聪继续上学,但是必须遵守学校的纪律,不能再逃课。石聪聪看到父母回来,安分了许多,他也答应父母,以后在学校会好好学习,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不再逃课,不再打架。石聪聪不知道的是,他的父母这次回来,不仅是来解决他上学的问题,同时也是来解决他们自己的问题——离婚。他们在老家登记结婚,要离婚还得回来办理。石宏伟和朱红霞夫妻二人在外打工多年,经常为了琐事争吵不停,两人觉得已经没办法共同生活下去了,好几次要离婚,都因各种原因没有离成。双方经过协商,决定趁这次回老家之际,把离婚手续办了。两位老人听说了之后,也劝说了多次,在老人的印象里,夫妻两个吵架那是很正常的事情,还没到离婚的地步。夫妻两个却不这么认为。他们觉得已经没必要再继续生活下去,坚持要离婚。没说几句,两个人又吵了起来,越吵越激烈,甚至开始砸桌子摔板凳。当石宏伟摔门而出,就看到了院子里的石聪聪,刚才屋子里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父母的激烈争吵,让12岁的孩子无所适从,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你们能不能不离婚?”石聪聪小声说道,他显然也知道离婚意味着什么。石聪聪的妈妈朱红霞听到儿子的声音,也从屋里走出来。朱红霞眼中含着泪水,上前要抱聪聪,却被他一把推开:“我好不容易等你到你们回来一趟,没想到你们却是来离婚的。”说着又大哭起来,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第二天早晨,等石聪聪上学以后,石宏伟和朱红霞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带好身份证和结婚证,准备去民政局,他们刚要出门,却发现他们的儿子石聪聪站在院子门口。“你怎么没去上学?”昨晚石聪聪很晚才回来,回来以后就钻进自己的屋子里,一直没出来,朱红霞有几次去敲他的门,他都不开,屋子里能听到清晰的哭声传出来。今天一大早,他吃完饭背起书包就出门了。父母还以为他去上学了。“你们要离婚,那我呢?跟谁过?”石聪聪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石宏伟叹了口气道:“聪聪,我跟你妈妈商量了,我们离婚以后,你的抚养权在我儿,你还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石聪聪一脸痛苦地看着朱红霞:“妈妈,是你不要我了吗?”他不问不要紧,这一问,朱红霞“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转头冲进了屋里,很快屋里传来了哭声。2石宏伟和朱红霞的第一次离婚,因儿子石聪聪的突然出现,以失败告终,当天他们又吵了一架。几天后,两人再次外出打工。尽管石聪聪对父母依依不舍,但最终父母还是离开了老家。临走前,石宏伟在自家院子里装了个摄像头,说是想儿子了,就可以从摄像头里看看。夫妻两人在外地一待就是一年。到了第二年,两人在工地上再次发生冲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知道。这次提出离婚的是石宏伟,他的态度非常坚决,如果朱红霞不同意,那就法院见。朱红霞考虑到孩子,始终没有同意。石宏伟一纸诉状,递到了法院。朱红霞收到法院传票后,感到心灰意冷,她觉得这样耗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她决定同意离婚,但是有一点,孩子的抚养权得给她。她打定主意后,打开手机,看老家院子里的监控视频。那个监控在手机有一个终端,可以随时查看。院子里没有人,这个时间段聪聪应该还没放学。她又翻看了前一段时间的视频。她发现聪聪每次回家,都会对着摄像头说好多话,有时候遇到烦恼了,也会在摄像头下面,就像是在跟他的父母倾诉一样,他多么希望父母能答应他一声,为此,他会一直等到天黑。但是,他失望了,摄像头里没有任何回应。尽管如此,
2023年6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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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奶爸的见证,在城市养活一名人类幼崽并不容易

随着社会的发展,很多家庭的观念发生变化,奶爸群体逐渐庞大。他们一边处理着养育孩子过程中的琐碎事务,一边享受着孩子成长带来的无限快乐。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儿子牛年10月出生时,我是居家办公的自由职业者,跟妻子商量后,索性肩负起照顾儿子的重任。当然,父母亲和岳父母也会不定期过来帮忙带一阵子。事无巨细地做了一段时间的奶爸,突然理解了为人父母的艰辛,以及艰辛过后的欣喜。也终于明白,世人之所以生儿育女,从宏观层面来讲,是为了保证人类的正常繁衍。从微观角度来说,是体验一回为人父母的琐碎,并让自己老有所念。从个人角度来看,是重温自己的婴幼儿时期和童年时期,明白自己在彼时原来是这个样子,可可爱爱、吵吵闹闹又淘淘气气。我出生在陕西农村的土炕上,喝着母乳、稀饭和面糊长大,经过几十年奋斗勉强算作新市民,我儿子则不同,他出生在西安大医院的产房,这个出生地决定了他的养育标准必须遵照城市人的标准来进行。作为新手奶爸,意味着我必须不断学习和总结,才能肩负起这个神圣而又艰辛的任务。学习对象通常是有育儿经验的人,以及网上的教学视频和图文。世人常说,婴儿是一粒种子,有成才的可能,至于他将来会长成参天大树,还是不起眼的小草,父母的熏陶与影响至关重要。如果说孩子在兴趣、习性、情感、意识、思想、精神、人格等诸多方面的形成与完善,是家长在构筑孩子的上层建筑,期间要付出数不清的心血。那么,让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则是营建下层建筑,大到担忧孩子的安全问题,小到照顾孩子的吃喝拉撒,这些琐碎之事实际上更让人操心。第一次抱儿子时,心里忐忑不安,生理和心理上的原因各占一半。在双手接触儿子的刹那,突然感到新生儿的身体如同软体动物那样柔软滑溜,瘆人的感觉从双手传遍了全身。一想到以后每天要跟这个家伙亲密接触,之前的豪情壮志一下子泄了气。令人欣慰的是,仅仅一周后,我的不适感即刻消失。可能是儿子长结实了,触感不再瘆人,也许是跟他在一周的朝夕相处里,我们之间建立了亲密关系,心理上的关系搭建消除了触感的恐惧。儿子的照片
2023年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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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的一场逃亡,毁了我的前半生

逃亡之前,他的生活不算太好,但未来的路还算清晰:技校毕业然后工作,结婚生子,养家糊口。但一切被这场逃亡打破,危机在他身边涌动,恐惧不安成为生活的主色调。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我好像逃了很久。从高一开始,那时候几岁来着?具体的,我忘了,大概十六岁的样子。我其实也没想到,十几岁的孩子能一砖头把一米八的小混混撂倒。我唯一记得的是:秋末冬至,天很阴,街口有风,裹着枯叶。网吧在二楼,外挂楼梯上也有风,呼啸而过,像是嘲讽。网吧的光线暗淡,暗到流下的血滚落到泥砖铺设的地面上时,就成了黑色的。那人没挣扎,只是“啊”了一声,尾音便铺垫满了桌椅碎落的声音以及八九平米的小包间里剩余人的窃窃私语声。臭汗交杂的狭小空间里,屏幕的光亮隐隐闪闪地照亮了他们的眼睛,一对对充满疑惑、可怖的眼睛让我止不住地冷汗直冒。他们害怕并疏离我,这疏离感让我觉得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然而就在十分钟前,倒在地上的人还抽了我和王立新一人两个耳光,并警告我们去打听打听他是谁。那时候其他人的眼睛里充满了可怜,“可怜”这种畏畏缩缩的感情后面,同样是疏离。没有出路的孤独让我照着那个还在流血的伤口补了三下,结结实实,砖头撞击骨头,血液喷溅到我的校服裤子上。“茬架都茬到我头上来了,都不想活了是不是?”网管嘶吼着。“快跑。”王立新拉着麻木的我跑向那条梯子。2那天除了阴翳之外,唯一给我的感受是冷,刺骨的冷。他骑着电动带着我跑上外环。裤脚的血仿佛结了冰,僵硬地贴在了我的腿上。“我们去哪?”我问他,那时车已经驶到了县城边缘。“我不知道。”他伏着身子,右手将车把转到极限,速度没增反减。“警车会不会追来?”我问他,下意识看了看衣服和手上的血迹,觉得自己可能杀了人。“不知道,我们先往村里跑。”最终我们停在了不知名的村口,没有齐人高的石碑镌刻的村名,有的只是几堆打好结的木柴以及远处的狗吠。“我会不会蹲监狱?”我问他。“不知道,应该不会,就说他先动的手。”他说着找了个平整的石板坐在上面。“可是他晕过去了,不知道死没死。”我说,我不知道心底希望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活着还是死了,更不知道哪种结果对我有利。或许我和王立新之间也应该有一个人倒下,最起码一命抵一命。“草,你后来别补那几下估计没啥事,你当时咋想的?”他问我。“不知道,可能我怕他醒过来打电话过来找人,咱俩就走不了了。”“真猛,平时看你蔫了吧唧的,没想到有事真上啊。”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没再说什么,后知后觉的麻木感潮水般在脑袋里侵袭着。我想到了家里墙上的挂钟、挂钟下面母亲的遗像和父亲用来抽我的真皮腰带。毫无去处的境况促使着我发出了长长的哀叹。“你要不跑路吧。”他从裤兜抽出根烟,迎宾,一毛钱一根的那种。他点燃烟,天下起雪。村子蛰伏进黑暗里,有几家民房点上了昏黄的钨丝灯。“跑去哪?”我问。“北京或者天津或者唐山,总之别留在这,等风声过了我联系你,抽吗?”他问我。我接过来,深吸一口,拍打下肩膀上遗落的零星雪花。心里想着,其实下雨更好一点,不用洗衣服了。“我走了你怎么办?警察肯定会严刑拷打你,逼问你关于我的下落。”“没事,我不知道你去哪了,打死我也不知道。”我抱他了一下,很用力,作为和唯一一个朋友分别的最后仪式。“帮我告诉小雪,我不是不辞而别。让她等等我,回来就娶她。”“家里呢?”他问。“我没有家。”我说着,将烟屁弹得很远,橘黄色的光短暂地划破夜空,然后熄灭在薄薄的雪层里。“你等等我,我去买饭,吃口饭再研究。”他发动电车。“买两瓶酒,回来告诉你个秘密。”我嘱咐他。“行。”暗黄色的灯光最终消隐在了仅属于这个村子的寂静夜色里。3那晚我等了很久,具体多久我不知道。时间在雪落的扑簌声里失去了仅有的概念。我的衣服上落满了雪,顺着领口,滑到了皮肤上,我不觉得冷。老师说过,下雪的时候并不冷。只是,王立新没再回来,直到村子熄灭了最后一盏灯。我沿着来时路回去,期间路过了几辆车,远光灯刺眼,好在没拉响警笛。晕眩感一直在周身环绕,像极了小时喊山接连不断传递过来的回音。他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安慰着自己。那天雪停在了十二点一刻,我进旅馆的时候。那家旅馆紧贴着车站的后门,暧昧的粉色灯管点亮了一整条街。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深深地撞击着我那颗未经世事的心脏。老板坐在玻璃柜后面,足有一指厚的老花镜里映满了报纸上紧紧皱皱的小字。“住店10块。”他没抬头。我递过钱,拿钥匙回屋。冷水难以洗掉干涸了的血迹,无论是裤子上的还是记忆里的。晾好衣服,我关了灯,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隔壁传来了空荡无感情的叫声,隔壁的隔壁也是。像是联欢会上,班里女同学应付差事唱的那些难听的歌。但,交织的声响里我获得的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竟有那么一会,我忘记了倒地不起的男人,驱车离开的王立新,没来得及告别的小雪以及无可奈何的境地。“嘭嘭。”敲门声很轻,但破旧的门板还是轻而易举地被撼动。我蹑手蹑脚地靠近,在第二波攻势袭来之后问了句谁:“谁?”“先生,需要服务吗?”“不需要。”我把语气尽量控制在冷漠的维度上。门外没再说什么,但我感觉到她没离开。应该就是轻轻地站在那,一动不动,窥探着我。裤子控出的水滴在了地板上,声音惊出我一身冷汗。我在这样的慌张里,靠着床沿睡了一夜。五点,县城的车站有开往北京的客车,车票30,煎饼果子3块,矿泉水1块,纯真年代的。我到了北京,在天通苑租了间地下室,180一个月,买了几件衣服花了50。身上剩余的钱藏在屋子唯一一道实墙的缝隙里。钱是我偷的,偷我爸的。我爸的钱是我妈的,我妈的钱是她死的时候亲戚朋友送的。那时候我不理解死亡,但我知道,死亡带来的后果是我永远都见不到我妈了。可我不知道,死亡带来的后果还有我爸日复一日的抽打谩骂。用那条腰带,真皮的,那是我妈死之后,我爸拿那些送来的钱买的。他说我不是他亲生的,我没反驳,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可能是垃圾堆捡来的也说不定。第一份工作是烧烤店的服务员,一天45块,晚五早三。好像其他摊子的小工工资高一点,抽烟时候他们说来着。但我的不高,老板说我是童工,他顶着风险用的我,并嘱咐我:“警察来了就说你十八岁了,身份证还没办下来。”我说:“行。”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我一直不相信警察会来,偌大的北京城,怎么可能被他们顾及得面面俱到。但现实是警察会经常性地造访,和城管一样。那时候的燕京啤酒劲头大,所以总有人喝酒闹事。砸瓶子,打群架。在他们摇人的等候时间里,老板会派我去按桌要钱。我经常挨骂,偶尔会挨上几脚。老板说谁会跟小孩子较劲,于是他们真的跟我较上了劲。我时常在夜里,应该是在日里睡不着的时候想:为什么反抗都不敢,怎么说自己也算个亡命之徒,电影里的亡命之徒都是个顶个的冷血杀手才对。但我就是不敢,甚至还会害怕冲洗那些带着血迹的动物碎肉。后来我还是离开了,我不敢看警察的眼睛,他们又时常找我取证。我总觉得,取证是假的,套出我杀人的事实才是真的。我走的那天,老板扣了我半个月的工资,原因依旧是我是童工。那时候我就想,一定要抓紧时间成年,如果不被抓回去枪毙的话。4离职后我在北京过了第一个年,一群住在地下室的人把阴暗潮湿的楼道贴满了对联,红纸黑字。公共厨房到处都是和面包饺子的人,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我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一起上网吧的男孩告诉我,旧的一年结束了,明天就是新的自己了。他买了身新衣服,牛仔裤紧得弯不了腿,像个陀螺一样。像样的东西我什么也没买,单买了瓶白牛二,一斤花生米和一袋蚕豆。十点多钟爬上天台,有一对情侣也在,我没打扰他们,坐到了角落。北京城灯火通明,至少不用再为了灯火熄灭而等的人没来感到烦恼,愿意的话大可以一直等下去。我喝着酒,单薄的衣服在朦胧的醉意里丝毫察觉不出该有的寒冷。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也是新的自己。我没什么好庆祝的,警察没来找我,所以不知死活的人一直躺在记忆里折磨着我的神经;我爸也没找我,就像是当初把我妈从医院抬回家任她自生自灭一样。比起不能自我行动的母亲,我倒是像一条知趣的狗,灰溜溜地跑出了我爸的世界;王立新没联系我,小雪也是。我挺失望的,但不怪他们,是我走的时候没留下任何关于自己的线索,这样挺好。喝完一整瓶酒的时候,北京城绽放起数以万计的烟花。广场上游荡的人们惊叹然后许愿,我看着这些毫无感觉。那边的男人喊道:“我爱你,小迪。”叫小迪的姑娘站在他身后,没说什么。我也想站起来喊一句:我也爱你,小雪。但到了嘴边,所有的字都转变成了一声长长的“啊”。我离开北京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一起上网吧的男孩被抓进去,然后被父母赎了出来,带回了老家,罪名是嫖娼。第二件事是那个告白的男人最终孤身一人跳楼身亡,就从除夕夜表白的位置。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个男孩嫖娼的对象也叫小迪,是个艺名。离开北京后我去了沧州,没去唐山也没去天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可能就是到六里桥的时候赶上了这趟车出发。在沧州安顿好住处,我给之前学校的女生宿舍去了个电话,很想跟小雪说点什么,随便什么都好。空音,一望无际的空音,连无人接听的人工提示都没有。我挂了电话,付给老板钱。中年男人特有的油腻弥漫在这方窄小的商店里,我忍着恶心挑了把折叠的刀。像被遣送回家的那个男孩说的:“出门在外,带把刀防身还是有必要的。”我认同这句话,唯一遗憾的是,我没有家门,所以就提不到所谓的出门在外。房子在市区边缘,厂子也在,离得不远,去上班的时间足够我吃完两个灌汤包。电子厂经理问我多大,我留了个心眼,说:“十八。”他没要身份证也没深究,让我签合同,然后讲了讲待遇:一个月3500,前提是达标。日子很忙,望不到头。在北京逃亡的时候也很忙,但睁眼和闭眼都能看到头。晚饭过后会在住所边上的网吧上上网,象征性地查一查新闻,看看有没有关于我的通缉令。我已经不在乎那个人到底死没死,我时常在深夜辗转难眠的时候这样想。我想回去,去见小雪和王立新。我想告诉小雪关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王立新,我其实挺害怕的,但就是看不了自己唯一的朋友被人欺负。但我也害怕回去,害怕话没说完就被警察一枪击毙。像小说设置悬念的手法一样。我对他们说:其实,其实……然后倒地死亡,警察过来说他杀了人。我不怕世界误解我,但我害怕在乎的人误解我。5在四月份的时候我打给过小雪,同宿舍的女生接的。“她出去了,你退学了吗?去年看到你爸来着,班里的男生回去帮着他打包了你的东西。”“老师没问我去哪了?”我问她。“问了,老师的意思是想让你继续念书,虽然是技校,一技之长嘛,将来去社会上至少能傍身。”她说得很轻,我没问她是谁,也无法通过电话那头的声音判断。只知道,她不是小雪,小雪出去了,还没回来。“我爸怎么说的?”“在家,打算去南边打工。说得很冰冷,然后就离开了。”“哦。”我有些失望,稍纵即逝的失望感。我明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这样厌恶自己,像自己厌恶自己养的那条土狗一样。但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失望。“这个电话回拨能找到你?我是说等李雪回来……”她问,附带开解地问,企图脱开和我这短短几分钟的联系。像是拍打掉伏在肩膀上的绿豆蝇一样。“算了,再打来,不用回拨。”我说着挂了电话。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很省钱,也很省时间,时钟转得很慢,像个无赖似的难以打发。日复一日的工作,偶尔会得个全勤奖什么的。我没觉得自己有多勤劳,只是按部就班地干着安排的活。没有周边人那么丰富的夜生活,空出的时间还是工作。只有动起来,才不会那么想要回去。结果这年的末尾我成了小领导,管十个人。发了笔年终奖,5000块钱。买了部手机,天语的。卡激活的当天我打给了之前的宿舍,舍友说:“草,你还活着呢?”我说我找王立新。他接了电话,我问他警察有没有调查那件事。“没找我,但有几次警车开进了学校,弄的阵仗挺大。”他说。“那个人死了吗?”我问他。“不知道,应该是死了。没敢再去那个网吧,托别人问,网管只知道那个人被120拉走了,再没回来过。”“那就是死了,我是彻头彻尾的亡命之徒了。”相互沉默之后,我说我想回去一趟,总也联系不上小雪,想看看她。他说再等等吧,估计不安全,说不定警察已经设好陷阱等你往里跳了,多数是到不了学校就进了局子,那就彻底见不到了。我想了想说行,再等等。“对不起,其实那天……”他说得断断续续。“没事,帮我照顾小雪,记下这个号,有事打给我。”我不愿意听解释,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已经为他已经做出了成百上千种解释。很奇怪,给王立新打完之后,我总可以分秒不差地联系到小雪,她又在宿舍了。并且总是第一时间接起我的电话。距离是寒暄最好的开解。我问了她近况,问了学校发生着的事。但始终没想好怎么和她说我离开的原因。幸运的是她没问,我也就用不着强词夺理了。这年除夕当天,留在工厂的几个人商量着一起吃个年夜饭。我不会包饺子,只是忙忙碌碌地帮他们准备食材。那个下午我好像有点理解天通苑的地下室里那些人的欢愉了。“过了今天,我们就是全新的自己,有着全新的人生,新年快乐。”这是我最后的总结发言。白牛二开了四瓶,大家毫不顾忌地诉说着自己明年想要过什么样的人生。我醉意朦胧地看着他们,有的比我大,三四十的光景,有的比我小,十四五的年纪。有人想成家,有人要顾家,唯独是我,孤身一人。旁边的女孩子喝多了靠在我的肩膀上。“你有喜欢的姑娘吗?”她问我。我说有。“那我就不喜欢你了。”她把头挪开,看着我的眼睛。我说好。和我年纪相仿的哥们站起来说:“祝我明年能娶了她。”我们撒欢似的举杯附和。女孩跟着补充:“祝我明年能忘了你。”她说着,看向了我。我一饮而尽,眼睛开始无法捕捉到焦点。推门而出,大街上三三两两的孩子大笑着跑来跑去。我打给小雪,他爸接的。我说叔叔,我找下李雪。“喂?”她接了过来。“你干吗呢?大过年的。”我问她。“还能干吗,看电视呗。”沉默紧随其后的附在了听筒上。“我真挺想你的,这两年,每天都是。最开始不敢找你,怕连累你。后来找你又找不到你,你舍友总是告诉我你出去了,还没回来。给王立新打完,才能联系到你。是不是他还特意跟你说来着。我就在乎你和他,你是我女朋友,他是我好哥们。你将来就是我的未婚妻,然后是妻子。他一直是我的好哥们。到时候我们生个丫头,王立新说他要生个小子,和咱们定个娃娃亲。到时候我做饭我刷碗,你和孩子呆着就行。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对你,就算是你得癌症了,我也要倾尽一切的救你。”我为了打破沉默,絮絮叨叨地说着,嘴有些麻,字总也咬不准。“怎么会平白无故得癌症。”她说。“我也不知道,总之我爱你,小雪,我爱你。”我拼尽全力地喊出那五个字。那边没有声音,安安静静的,她没再说话,但电话的接听时间紧促而有节奏地流动着。直到礼花再次跃入空中,那边突兀地挂断了。我游荡回家,隔壁的男女还在喋喋不休地吵架。我敲了敲石膏板竖起的隔墙,他们停顿片刻。“新年快乐。”我喊了一句。“去你妈的。”男人回复了我。6剩余在沧州的时间里没什么大事发生。我想回去,打给王立新。他说“不行,不安全”。于是行程拖了一年零几个月。期间我一边在网上找关于自己的通缉令,一边去报亭买报纸确定是否有警察在找我。结果有人找狗,有人找妈,有人找房,还有人找墓地,唯独没人找我。当然,跟我表白的那个姑娘也没再找我。除夕过后,就和那天起誓发愿要挣钱回老家娶自己青梅竹马的男人睡在了一起。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那个男的辞了工作,日复一日地躺在了出租房里不肯上班,抽烟酗酒上网甚至家暴。姑娘常挂伤工作,最后离职,转到了火车站去干活。我起先是不知道的,直到从沧州回去的前一天晚上。火车站的旅馆里,她敲了敲我的门。“先生,需要服务吗?”我知道是她,便打开了门。那天我没喝酒,她喝了很多。我没点任何服务,让她在床上睡了一夜。月光皎洁,白蜡般铺满了破败的木质地板,我推开半扇窗,潮湿阴郁的空气夹杂着煤灰味翻涌进来。她好像做了很可怕的梦。“求求你,别打我了。”这是她那晚说的第二句话。第二天我付了所谓的床位费,肥胖而狡猾的老板不怀好意地看着她,我们出门,吃完早餐各自上路。“你去哪?”她问。“北上。”我说。“回家?”“哪有什么家?对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不知道,继续卖也说不定。”她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冒着黑烟的出租车疾驰而过。“丝袜破洞了。”“我知道,没关系的,反正我的人生也烂了。”她没看我,点了支烟。“我其实是个杀人犯,所以我觉得你们的人生大都没我的烂。”“得了吧你。”她拍了下我胳膊,没怎么用力。“不想干就离开吧,人这一辈子就这几年好活,去个不会再有人认识你的地方。”我告诉她,往她手里塞了1000块钱。“昨晚你什么也没干,不收费。”她攥紧了拳头,死活不肯接过去。“如果我这次回去不被枪毙,我就去找你。”“当真?”她问。“当真。”我说,然后把钱塞进了她的手里。7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我约了王立新,在县城南边城乡交接的烧烤店里。“回来的事,告诉李雪了吗?”他问我。“没有,等安顿好住处吧,最起码要确保警察不会突然跳出来枪毙了我。”我说。“也好,也好。”他有些心不在焉。我们聊了很多,也喝了很多。直到店铺打烊,我结账,和他肩并肩地穿街越巷。他找的住地在商业街的深处,叫“双赢宾馆”。他没住,说还有事。临走的时候我问他:“当时那天你骑车去哪了?”“你喝多了,早点睡吧。”他走过来,抱了抱坐在床上的我。“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我说。“我也有,但今天不说了。明天吧,明天晚上九点,你在这等我。”他推门离开。我有些泄气,尽管这些年一直在为当初的事找个合理的解释,但还是想听到最真实的答案。隔天我买了墨镜和口罩,在商场挑选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活像个电影里的间谍。白天的所有事宜都是小心翼翼地绕着县城寻找关于我的通缉令。干净得可怕,没有任何关于我的信息,好像当年死的人是我。下午的时候,我在当初那家网吧楼下新开的奶茶店坐了一会,向服务员打听了关于当年那件事,他们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估计成了悬案,看来我不用那么快被枪毙了。我暗自想着,克制不住的冲动促使着自己打给小雪。空音,莫名其妙的空音。打了三遍,都是如此。我沿着县医院旁边的街巷往宾馆走去,没吃晚饭,等着王立新过来。回到宾馆,将帽子口罩和眼镜藏进抽屉,洗漱完毕,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看电视。地方台播放着养猪场的视频,农民模样的人对着镜头介绍着自己养的猪如何如何好。我没转台,在这个有些拙劣的采访中睡了过去。那天我做了个梦,像是那年除夕我在电话里给小雪形容的那样。王立新和我在客厅下棋,两个妻子在厨房忙活,两个孩子在卧室搭着积木。小雪走出来说:马上就能吃饭了,你们俩赶紧去洗手吧。然后转回卧室去叫两个孩子。我女儿搭好的城堡塌了,不甘心地哭了起来。哭声由远及近,有些凄厉。我赶忙走上前去哄,她突然看向了我,哭声转变成了无尽的呻吟。在这样的呻吟里,我被拉回了现实。看了眼手机,九点十分,我舒了口气,但呻吟声从梦里跟到了现实。像是联欢会上班里女同学应付差事唱的那些难听的歌。十分钟后,呻吟停止。“穿上衣服,带你去见个人。”王立新的声音缓慢而断续地飘来,大概是在抽烟。“谁啊?我累了。”小雪的声音有些绵软。“别废话,去了就知道了。”男声停止。我的心脏骤停在了那一刻,我听到了呼吸声,属于我的,厚重的呼吸声。脑袋一片空白,像是被机器涂满了白蜡一样,僵硬不可转动。手不停地抖动,我驱使着它按在那把可折叠的刀上,企图能止住抖动。眼睛不受控制地流泪,嘴巴想要抽泣,我用牙齿紧紧地咬住了嘴唇,我能感受到浓郁的血腥味,然后颤抖着爬进了床底。我听到他们穿好衣服,小雪说了句别闹。两人推门然后关门,接着敲了敲我这间的门。“在吗?”王立新问。我的身体蜷缩在床底,颤抖得厉害,但没敢说一句话,甚至关停了肺部,我无比害怕喘气的声音会惊动他们。“睡了?”王立新继续问,用手尝试着转动门把手。“谁啊?应该没在吧。”小雪说着,青灰色的廊灯将她靠在王立新肩膀上的影投映在了单薄的印花窗帘上。“没谁,张嘉。”王立新说得很轻,也很讽刺。沉默片刻,“你有病吧。”小雪骂了一句,转身跑开了。我听到了消失在楼道尽头的脚步声和王立新猛然砸玻璃的声响。我一动不动,心脏剧烈跳动带来的后果是,在床底昏睡过去。8我貌似睡了很久,再次睁眼的时候,余晖仅剩的一丝光亮紧紧地攀附在生了锈的铁质窗框上。我虚弱地起身,抖落身上趴伏着的蟑螂,然后一脚一脚将那些褐色的虫子踩碎。我蹲下,盯着那些零碎散落的碎肉和器官,心里开始无比渴求异性的身体。别好折叠刀,戴上口罩和帽子,推门下楼。路过隔壁时候,转了转门把手,我想着如开门的是王立新的话,就送他一刀。“谁啊?”异常苍老的女声传了出来。我没说话,径直往楼梯口走去。打了个车,问出租车司机哪能“玩”,他把我送去了新开的KTV。KTV经理带上了三个姑娘,我选了三个人中间的一个,她坐过来,熟练地打开啤酒,瓶盖整整齐齐摆在了桌子上。“陪睡吗?”我问她。她没说话,单是笑了起来,像是王立新一样的,戏谑地笑着。“我有钱。”为数不多的情感里还是迸发出了不可遏制的一丝紧张。“小屁孩。”她说完拿起话筒,自顾自唱起了刘德华的《忘情水》。一曲作罢,举杯问我:“我也有钱,你陪睡吗?”我们最后睡在了一起。在吃完夜宵后,在我唱完张学友的《只想一生跟你走》后,在我哭得声嘶力竭后,也在我吐得翻江倒海后。那晚很黑,没开灯,没有一丁点人造的声音,蝉鸣纵贯夏夜。我顶着恍恍惚惚的脑袋,努力想看清她黑暗处的眼睛。可眼睛偏是躲了起来,所以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像小雪藏在电话后面的那双眼睛一样,我同样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那晚之后,我没再回沧州,并觉得实在没有了躲的必要。之前怕死,是因为怕见不到小雪和王立新。现在不怕了,我已经没什么好和他们解释的了。他们也没什么需要和我解释的。我在县城边缘的工厂找了份打螺丝的工作,一个月2300,管吃管住。那个陪唱推荐我去的。时近八月底我约了一次王立新,那是我泡在网吧看完《古惑仔》以后做的决定。兄弟远比女人重要。他接电话,那头充盈满无穷无尽的呻吟。“闭嘴。”王立新骂了一句。呻吟停止,像是被整齐切断的录音带。“谁啊。”那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女声问。“他。”我们三个人所处的两个空间同时陷入了寂静。没有人做出嘘的手势,但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不语。过了很久,我不知道多久,从“杀”了那个人之后,我就得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病。情绪一旦不受控制,关于时间的概念就会烟消云散。“不了,有事呢。”王立新补了最后一句,然后断音接管了分属于我们三个残破不堪的结局。我总以为沉默退出是对于他们俩最好的报复,就像是安安静静地死去是对生者最好的报复一样。但没人愿意抽时间在乎我的感受。那天晚上我喝了八瓶燕京,沿着外环线飞奔,边跑边吐。最后虚脱地躺在了路边新修的广场上。我想喊一句什么,比如“王立新你个王八蛋!”“小雪你对得起我吗?”但所有的一切又在嘴边转成了一个长长的“啊”字。我打给了陪唱女,她在忙。我说:“我在外环广场,有些难受。”她说:“哦。”我无比希望有谁能来在乎我一下,环卫大妈也好,最起码告诉我:“小伙子,别睡了,地上凉。”零零落落的车从环线疾驰而过,把尾气留给了我。我在汽油燃烧特有的气味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下去。“我可能照顾不了你了,但你一定要好好对自己,我在天上看着你呢,最北边的那颗星就是妈妈。”我妈说完昏睡过去。“还不去做饭!”父亲进屋一脚踹倒了我。泥砖铺的地面莫名其妙地流出了很多黑色的血。我惊醒,擦拭着头上的冷汗,眼睛下意识寻找最北边的星。我当然知道那是北极星而不是我妈,我妈早就烂在土里了。那是王立新告诉我的,那天我陪他逃课去小卖店看篮球赛。他问我有喜欢的明星吗。我说有,最北边最亮的那一颗,我妈说那是她。王立新说他说的是球星,比如科比。我说没有。“最北边的那颗是北极星,不是你妈,你妈早烂在土里了。”他在楼道口义正词严地告诉我,路过的女生捂着嘴偷笑。陪唱女没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也没回厂子,而是径直折回了经常住的宾馆睡觉。这次我选了隔壁,也就是小雪和王立新睡觉的那个屋子。躺下,然后努力地嗅察着她的味道。在北京的时候,有个老师曾说:“无数的人有着无数的人生。”我那时候不认同,因为我的身份是亡命之徒,我的人生只有被抓回去枪毙的唯一可能。现在想起,我仍旧不认同。无数的人有着无数的人生,而我却活得像一条肮脏的癞皮狗。9隔月,他们俩上了大学,在唐山。闲下来的时候我总在想,如果我当初去了唐山,如果在唐山见面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但很多事没有如果。他们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会做噩梦,总会一身冷汗跑出宿舍,开车去KTV楼下等陪唱女。她下班很晚,有时凌晨两点,有时三点。也很狼狈,有的时候丝袜破了,有的时候肩带断了。那段时间我染上了吃槟榔抽烟的恶习,直到掉了一颗牙齿才有所收敛。我们闲聊,她说她有老公但没孩子,一直怀不上,时间久了两个人就各玩各的。谁也不干涉谁,各自过各自的生活。“男人真是负心汉,想我当初那么喜欢他。生孩子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也不能全说成我的问题,你说是吧。”她用鼻子抵了抵我的下颚。我说:“是。”“还是你好。你要是跟我同岁或者小一两岁,我都能跟他离了然后跟你走。”“去哪?”我问她。“总之不在这。”她说。“离了这我们能干啥?”“你可以进厂啊,我也可以,我喜欢你,什么脏活累活我都愿意干,但前提是你也得喜欢我才行。”她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塞进我嘴里。“我们可以相互搀扶着生活,你别看我这样,我也向往住在筒子楼里的生活。我下班早,给你做好饭,吃完了你去刷碗,然后遛弯。也不用什么化妆品,也不用装谁的初恋情人。一点一点攒钱,你的车有点破了,先给你换个车,然后在城里买套房。再也不用这样,挣的钱给他拿去花,不给还要挨打。我知道我永远焐不热他那颗心,前几年他在网吧被人打了,头破血流,我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照顾着他。他父母见人就夸我是个好媳妇。结果呢?伤好了,隔年没等来孩子,一家人对我冷嘲热讽,他屁话不说还跟我动手。”她絮叨完,我的心脏突然如拉线木偶似的被提了起来。“在网吧被人打了?”我问。“是啊,就是转角那边那个,让人开瓢了,血流一地。”“哪年?”我问。“前年?大前年?对,大前年十一月份的事了,我们那年八月份结的婚。刚结婚时候……”“没报警?”我打断她无休止的絮叨。“报个屁警,他身上还有一堆没查明白的事呢。没准报警了,打他那人没进去,他自己先进去了。话说你们男的是不是就对打架感兴趣?我跟你说咱们以后的生活呢。”她拍了下我的脸,没用力,但驱赶走了我精神里的恍惚。“那生孩子呢?”我反问她。“草。”她说了一句,起身穿上衣服摔门离开了。那夜我没睡觉,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境,更不知道该为他没死、我便不是戴罪之身而感到庆幸;还是该为他没死、却害得我这些年颠沛流离而觉得愤恨。我没因为这个结果而得到宽恕和解脱,因为我这一路已经丢了太多的东西了。我想我应该恨他,他应该去死。这样我所丢失的一切才算得上名正言顺。我想起了趴在宾馆床下的那夜,王立新要告诉我的秘密是他把小雪睡了;我要告诉王立新的秘密是因为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从没对杀人的事感到后悔。但所有的隐藏都不如陪唱女说的秘密来得轰轰烈烈:他没死,好好地活着呢,警察也没追捕我,警察压根不知道。像极了一段荒诞到呕吐的喜剧。10隔了一周,我让陪唱女约了她老公出来吃饭。男人没认出来我,在我脑海里镌刻了无数遍的那张脸此刻也显得陌生了。“哥,我叫张嘉,一直听姐说您来着,敬您一杯。”我谄媚地举杯。“哈哈,她嘴里我还有个好?来,弟弟,以后在这有啥事提哥哥就行。”他没认出我,甚至都没正眼瞧我。酒过三巡,他出去接了个电话。“看到没,一口一个哥们,我是啥?还不如一条狗。”陪唱女嫌弃地看着他的背影。“草,这他妈一天天的,事真多。来,弟弟。”他回来坐下,然后举杯,我陪着。酒度数不高,但格外上头。“谁啊?”陪唱女问。“立新呗,就他事多,又让我给他弄点钱。”“这崽子又要钱干吗?”女人有些不耐烦。“立新?王立新吗?”我问。“是啊,你们认识?”男的问我。“之前见过,大哥,你们怎么认识的?”我问他。“那年脑袋还没养好,非要出去喝酒,都喝蒙圈了,他这头疼没人管,那个叫王立新的服务员给他送医院看的,帮着垫了医药费,后来又打车给送了回来。从那之后,他这头号大兄弟就是王立新了。那小崽子破事贼多,他这天天就跟着屁股后收拾残局,对他比对我都上心。”陪唱女点了支烟,吐口痰说。“你这当着外人面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男的讪笑着问。“行行,又找你干吗呢?”女人问。“就他那小对象,你还记得不,挺白净那个,去唐山就给人家弄怀了。”“弄怀了就结呗。”女人对怀孕这两个字格外敏感。“问题是玩腻了不想要了啊,人老先生原话:大学这些姑娘,我还要她?”男人叙述着。“然后呢?”陪唱女问。“把孩子打了,把那女的踢了。”“不能给钱,你积点阴德行不?”“事多,那是我兄弟。”男人用力地拍着桌子,吃饭的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我们这桌。11“出门在外,带把刀防身还是有必要的。”我的脑子里不断浮现出这句话,右手摸进了裤兜里。“我去结账。”起身往外走。钱包遮住了刀子,我无数次想掏出来结结实实给他一下,但最终还是无法付诸行动,只是把300块钱留在了前台。没有告别,起身出门,下午两点明晃晃的阳光扫掠着我的每一条神经,醉酒的晕眩感把整个精神带进了漫无边际的旋涡,我的嘴角还是感受到了咸腥的泪,我应该一刀下去终结了过去,甚至逃亡到唐山一并终结了王立新。但这些年颠沛流离的恐惧感无限压缩着为数不多的主观意识。我发了疯地在马路上狂奔,撞倒了一辆电动,爬起来继续跑。最终在老旧剧场摔了下去,无法站起。“去南方吧,不如,随便哪都行。”我咬紧牙关,擦了擦眼泪,暗暗地告诉自己。题图
2023年6月2日
其他

被顶替的人生

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却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在人为的安排和无意的巧合下,两个人用着相同的名字,走向各自不同的命运。有人试图摆脱这个名字,而有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你身份证上的照片是你本人吗?”我看着手里身份证上的照片,又一次把目光投向面前站着的人。身份证的办证日期是2006年,有效期十年,早就过期了。证件显示她叫刘春香,女,1981年出生,户籍地是我们辖区的一个村子。身份证是真实的,芯片读取出来的信息却显示持证人早就重新办理了新的身份证,并且——不管这张身份证上的照片,还是重新办理后的证件照,都明显不是我面前的这个人。“是我本人啊……”也许是我眼中的狐疑和一次比一次更严厉的语气击穿了她本来就不周密的防备,她的目光开始闪烁起来,语气也没有了刚开始的斩钉截铁。“这不合常理。2016年就过期的身份证,如果真的是你本人的证件,那么你这六年来都没有用过身份证吗?”她沉默了。“冒领身份证件是违法行为,公安机关肯定要对你这种行为进行处理的,你回答之前考虑清楚。”这种情况我在工作中见得多了,一般来说,趁热打铁追问几句对方就会坦诚相告了。果然,她迟疑了一下,承认了。“那不是我,是我妹。”2虽然试图冒用别人身份证,但毕竟当场被发现了没有造成什么后果,我和同事商量了一下,想着批评教育一下得了。自称“刘春香”的人被我带到了旁边的办公室里,刚坐定,她突然从包里拿出来一瓶饮料递给我。“警官你辛苦了,你先喝点水。”“不用不用,我杯子里有水。”我连忙推辞。“哎呀天这么热,喝点冷饮吧。”刘春香看我不收,直接把饮料放在了桌子上,我们就这么隔着饮料对望,一时间有些尴尬。干脆直接进入正题吧。我故作轻松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拿着你妹的身份证,想要冒用她的身份?”刘春香脸上没了刚才的客气笑容,低下头叹了口气,开始给我讲她的故事。1981年,刘春香出生在农民家庭中,是这个家庭的第三个孩子,上面有两个兄姐,下面有妹妹刘春苗和一个智力有残疾的弟弟。那个年代,家中有五张嗷嗷待哺的嘴,身为农民的父母并不能给她什么拿得出手的资源。到了她该上学的时候,哥哥姐姐都还在读书,家里捉襟见肘,于是读到小学四年级,她就辍学了。“我是我们家唯一一个小学都没有读完的。”刘春香语气平静地说,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除了我弟以外。”刘春香的弟弟在小时候因为病留下了智力残疾,连话都说不清楚,终生离不开人照料。妹妹还太小,哥哥姐姐读完初中就出去找些活计挣钱,于是照顾弟弟的责任就落在了她的肩上。那几年她每天起床先给弟弟穿衣服,然后开始做全家人的饭菜,等父母和兄姐回家吃饭的时候,她又要看着弟弟吃饭,有时候还需要喂弟弟吃饭,所有人都吃完饭了,她才能匆匆扒拉几口残羹剩饭,接着又要收拾碗筷、洗衣服……农村长大的女孩子手脚麻利,眼里不缺活,照顾弟弟的
2023年4月14日
其他

爸爸的葬礼,我没有去

一个恋爱脑的母亲,会给孩子带来怎样的影响?或许会在母亲不稳定的情感生活中,丧失安全感;或许会被某一任恶劣的“父亲”深深伤害……成年人的感情游戏里,孩子是最无辜的,却也是中容易受伤的。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安欣是我们单位新分来的大学生,来单位有两三年了。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一个安安稳稳的姑娘。长长的黑发总是梳得很顺滑,却不曾做过任何修饰,衣服也总是穿得中规中矩,即便过了“装低调”的试用期,她依然穿着黑灰的主题色,不曾见过其它靓丽的颜色,甚至没见过白色。大家总会用“懂事”“省心”这样的词来形容她,但是她的眼睛里,自始至终带着一种忧郁,没有二十五岁姑娘的那种开朗和无瑕。我想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女孩,但是我不会主动过问她的过去。直到有一天,她独自留在办公室假装加班,我走过去看到了一个眼睛通红的安欣。“姐,明天我爸葬礼,我不想去。”1我妈是个恋爱脑。她总是不停地换男人,我就不停地换爸爸。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妈和我亲生父亲就离婚了,具体原因我听到过很多个版本。我妈本来是我们当地一所小学的美术老师,承担全校的美术教学。一个班一周只有一节美术课,有时候还合堂上,所以她有很多独处的时间。我妈总说她很孤独。在她的故事里,我父亲从来不爱她,只是觉得男人找个老师做媳妇很合适。她说他不理解她,也不理解她的画。我听到的故事里,有人说我妈跟学生家长搞婚外情,一直搞到晚上的美术教室里。她说,他爱她,也爱她的画。当然那个男人没能成为我的爸爸,我妈还被他搞得丢了“铁饭碗”,从此开始了到处打工代课的生活。我九岁以前搬了三次家,转了三次学,每次都有一个要做我“爸爸”的男人出现,然而他们都没有成为我的新爸爸。我妈是个感性的人,每次“失恋”,她都会半夜哭泣,我都会爬起来去抱抱她,因为她总说这样就感觉好多了。但是感性的人似乎思考问题不够理性,她选的男人,总是不能成为我的爸爸。年幼的我坚信,男人都靠不住,只有我能保护妈妈。最后一次搬家我们来到一个远房姨妈的城市,我妈在一个当时还为数不多的私人学校里代美术课,住学校宿舍,我借宿在姨妈家,在附近的小学借读。我从小经常一个人在家,很小就学会了简单的饭菜,也懂得照顾自己。姨妈对我很好,虽然家里有一个小我两岁的表弟,但是她很偏袒我。姨妈总说我“懂事”,她很开心我能承担一部分家务。她开心,我才能安心。我像一只路边的小猫,流浪久了,对“家”这个概念不太熟悉。我习惯了主动讨好大人,习惯了半夜惊醒安抚哭泣的母亲,也习惯了随时打包行李,睡觉时甚至都不敢乱翻身。姨妈家不大,自从我去了表弟就跟他爸爸睡外间,姨妈陪着我睡里间的小床。入睡前我总是转过身面冲着墙壁,怕打扰姨妈休息,也不敢享用这份陪伴。但睡着后,我经常感觉有个温暖的胳膊把我搂过去,轻轻拍我的后背,抚顺我的头发。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于成年人的温暖和安全感,也是第一次感受到来自于女性特殊的体香和身体魅力。原来,母性的美,是这样的。2借宿的日子过了近两年,这是我人生中最安定持久的一段时光。但这段时间里,母亲憔悴了许多,瘦了许多,她不再打理自己的长发,只有发梢还带着一点烫过的痕迹。我觉得母亲离开了我,没有人陪伴和照顾,她过得不好。当我再次看到母亲的行李箱时,是来接我去我们的“新家”。这一次,她真的给我找了一个“爸爸”。母亲说,我的新爸爸是省城一个大单位的领导,也是离婚的,有个儿子跟了妈妈,留下他一个人。她说,他很爱她,也爱她的画。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看过我的照片,听她讲了好多我的事,他也很喜欢我,说要一辈子照顾我们娘俩。这次,我看到妈妈脸上的笑,跟过去不一样,她的眼睛里有了光。那年暑假妈妈彻底从学校辞了职,拉着她那个小小的破旧的行李箱,领着我搬进了新爸爸的家。妈妈开心,我也觉得安心。时隔七年,我觉得我妈终于给我选到了爸爸。新爸爸姓蒋,我习惯叫他一声蒋爸。他个子不算太高,但是有着挺拔的胸膛,平时不喜欢穿汗衫T恤,总是穿着翻领的白色短袖衬衣,看起来一尘不染。他的头发有些谢顶,但剩余的头发总是被他向后梳得板板正正,就像打了发胶。他的声音总是很低沉,有时候觉得细细碎碎的,听不清,带着神秘感。他确实在省城一个“大”单位工作,是国企,他说单位给他配了一辆专车,是黑色的帕萨特。我从来没有坐过别人的私家车,蒋爸说,开学第一天开车送我去学校。开学前一夜,我激动得几乎没有睡着。蒋爸的房子是一室一厅的单位宿舍,里间睡着爸妈,外间的角落给我用家具隔出来一个块空间,放下我的小床。我曾经想在床尾拉一个帘子,爸说墙体不好砸钉子,挂上也不透气。半夜我经常可以透过床尾的窗子看到外面的大树,那些浓密的树枝树叶好像一个肩膀宽厚的男人,让我第一次感受到踏实。我侧耳听着树叶被夏风吹得沙沙响,好像男人低沉的嗓音。这种沙沙声慢慢萦绕在我脚底、身边、头顶,对,在我的头顶。我意识到那沙沙声变成了男人沉重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像一种摩挲,就在我的头顶。我像是被重物压住了一般,无法动弹,直到那种声音逐渐消失,我的身体被冷汗浸透,一滴液体从额前滑入了我的右耳,我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3开学第一天的早上,我像是大病初愈般浑身虚脱。像往常一样早起准备早饭,自从父亲离家,我早已习惯这样“照顾”我妈。蒋爸一脸关切地端过盛粥的饭碗问道:“昨晚没睡好吗?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窗外风太大了,很响。”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突然对他产生了抵触,就连接碗时一个手指的触碰都敏感。我第一次坐上蒋爸的小轿车,我想坐在后排,但他已经主动给我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我身体僵硬地坐在位子上,一路没有抬头。脚底的地垫一尘不染,就像他的衬衣领子,看起来洁白无瑕。我看到面前的后视镜上挂着一串佛珠,我想挂这个的人,应该都是好人吧?车里有浓重的柠檬香味,是空气清新剂的气味,这样的香气反而像在拼命压制着什么恶臭,让我一阵阵晕车犯呕。轿车一路开到校门口,超过了“家长止步”线。我还在慌乱地找门锁把手的时候,蒋爸突然伸过来一只大手,紧紧握住了我的左手,“别瞎想。”这三个字,就像他棕色粗糙的大手一样,给我沉重的压迫感,深深地堵住了我的喉咙。车门被打开了,围过来几个熟悉的同学。我没顾上同学们的唏嘘声,蒋爸已经热情地跟他们打了招呼。“闺女再见!”我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响亮的声音,原来他挺拔的胸脯气腔里,可以爆发出这么明朗的语调,跟在家里听到的,判若两人。从此我不再坐他的车上学,我怕坐一次车,就会半夜听到一次那样的声音。蒋爸经常往家里带好东西,都是精美的礼盒。我来到这家里的第一个生日,他提回来一盒国外的巧克力。我不敢接,怕吃下一颗,就要偿还些什么。蒋爸打开盒子,里面的巧克力形状都不一样,有水果形状,有小动物形状,每颗都有一个特殊的格子,跟它们的形状一样。我盯着这些糖果,它们看起来都有属于自己的小窝,可以安心地躺在里面,直到遇到一个人,选了自己喜欢那一颗,被他们吃掉。最终还是会被吃掉。“我闺女呆呆的怎么这么可爱啊!”我被突然惊醒了。还是那双有力的大手,我无法挣脱的大手,用力地按在我的两颊。蒋爸猝不及防地亲了我的脸——那潮湿滚烫的双唇,还有锋利的胡茬。我感到胃里翻江倒海,“哇”一声吐在了礼盒前。我侧头看到妈妈站在旁边,脸上的表情从惊愕变成了尴尬的微笑。那是一种硬挤出来的笑容,好像肌肉不听使唤般上提,为了掩盖内心难以见人地纠结。“欣欣啊,你这是怎么回事,毁了爸爸的一片好心。”4我明白,我妈不会为了我去反抗什么,甚至不会去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还是那个需要我保护的人。那一天夜里,我去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面。我下了一把细细的龙须面盛在碗里,只放了一点醋和酱油。相比被华丽包裹起来的甜味,好像这样的酸楚,更让我舒服。那一晚我意外地睡得很踏实,好像内心的怀疑有了结论,好像一个人的面纱终于被我扯掉了。我找来一个床单,把床头拼接的两个柜子中间的缝隙遮了起来。我没有遮挡床尾的部分,依然让他正面着窗外。我看到屋外大树的摇曳,不再像一个肩膀宽厚的男人。那是一个魔鬼,卸下面具张牙舞爪地嘶吼着,但是我决定正视他的样子。得到了我妈的默许,蒋爸的行为变本加厉起来。这个房子里的厕所是木门的,下面四分之一处有通风的折叶。我在厕所时,有时会看到门外出现一个阴影。一开始,是两条腿,后来是整个下蹲的身体。有时候我会故意进去躲在墙边,然后突然关掉厕所里的灯,门外的阴影会猛然起身,恢复一条条的亮光。我找来一个大号黑色塑料袋,用胶带贴在厕所门内侧下方,第二天塑料袋就被撕掉了。我大声在家里喊:“谁把我堵耗子的塑料布撕掉了?”我妈慌忙出来缓和气氛:“挡着影响换气,是我撕掉的。”我知道不是她。马上12岁的我已经开始发育,一室一厅的房子对我来说越来越难以躲藏。他会把我偷偷晾在卫生间角落的内衣裤拿到他们房间外的阳台晾晒。我很早就自己选内衣了,总是在超市里买最朴素的棉质内衣裤,纯白或者灰色,不是不喜欢那些有花纹甚至有蕾丝的衣服,是因为我不敢穿。我用抹胸类小背心替代文胸一直穿到18岁,上面没有任何的图案和花边。但就是这样的衣服,还是会被“发现”。我曾经看到他拿着我的一条纯白色内裤走到阳台,调整圆形晾衣架的夹子位置,腾出冲着太阳方向的那个,小心地把衣服夹上去。白色的内裤被阳光照得有点反光,我看到那个男人用他深色的大手扶起内裤边缘,贴在脸前深吸了一口气。从此我觉得白色在太阳下的颜色,都是刺眼的。蒋爸回过头看见我:“内衣要拿到太阳下晾晒,不然会生病的,你都是个大姑娘了!”我看到他的脸上带着挑衅的笑容,他头顶的那捋头发依然服帖地向后梳着,只是愈发遮不住他的头皮。5我开始悄悄关注他的工作,我发现他根本不是什么“大领导”,只是一个小车司机。当然这辆车也根本不属于他个人,因为大多数时候车是不能开回家里的。我曾经试图告诉我妈这个男人的真面目,问过她为什么蒋爸的前妻和孩子从来不联系他。我妈把头倚靠在我的肩膀,用她一贯的柔弱无声回应着我。我知道,妈妈从彻底辞职的那一天,就已经决定放弃自己的抗争了。她的心被太多男人戳破了,现在想完全依靠这个男人,她累了。小学的时候有位女体育老师,发现我柔韧性很好想推荐我去少年宫学舞蹈或者体操,但是我知道学舞蹈要穿比较合体的练功服,要“露”出大腿。我本能地对这些东西很敏感,拒绝了老师的邀请。但是内心很渴望那种体态的美,我看过学校里的老师和女生们跳那种古典舞,一张一弛间有种独特的女性身体的美,我很喜欢,但是只能心里偷偷地喜欢。整个青春期我对艺术都是排斥的,我告诉自己那些都是“不正经”的事情,甚至觉得照镜子,打扮自己,穿展现体态的衣服,都是一种对异性的炫耀,都是错的。但是与此同时,我好像过早地掌握了使用这种“诱惑”的技能,因为我发现蒋爸对我妈的态度,跟我对他的态度有着同步的波动。每当他心情暴躁需要找发泄口时,我就会“适时”地给他点甜头。或者是一句好话,或者是一个轻微的肢体碰触,都会让他兴奋。他好像很在意自己“体制内”的饭碗,所以他的越界,从来都是那种萎缩的试探。我的十几岁,一直在这样的拉扯中成长。蒋爸的头发越来越稀少,直到完全遮不住他的前额。我妈越来越依赖我,我们俩的角色越来越倒置,像一种反哺。我从一开始独自扛下一切的无助,到开始享受母亲的依赖,我需要一种来自同性的亲密关系。我一直收藏着母亲送我的一幅画,那是用一张小卡片画的水粉,两只犄角缠绕的鹿,它们都闭着眼睛,互相倚靠。我分不清哪一只是母亲,哪一只是小鹿。在我的成长过程中,异性不曾扮演过伟岸和正派的形象,我知道,这一切都源自我错位的、软弱的母亲,她没有对男人的辨识能力,也没有对是非的抗争能力,但是我不怪她。我甚至有点想保护她对于爱情的幻想,那种我知道自己此生都不会去相信的东西。6高中毕业,我没有选择逃离,因为这个城市里,还有我愈加弱小的母亲,我觉得她越来越像一个孩子,需要我的照顾和保护。大学四年,伴随着我的离开,蒋爸好像也逐渐失去了对这个小家的兴趣。我妈说他夜里经常不回家,说出差。我知道,我妈不会多问什么,她只是在等待着出现在他生命里的这个男人,再次地离她而去。她好像早就接受了这样的命运,接受每一个男人的出现和抛弃。毕业前蒋爸曾经试图安排我参加他们单位的校招,马上步入晚年的他或许想给自己买份“保险”,或许想继续把我拿捏在身边。我一定是拒绝的,自己参加了无数场招聘会。我想等自己攒到一点收入,就把我妈彻底接出来住。他去世的消息不是我妈告诉我的,是蒋爸单位的同事,他们说单位人事都有亲属的联系方式。他是出公差路上出了交通事故,领导重伤,他抢救无效去世的。这样的事故,单位大概会算作工伤,会给一定的补偿,甚至会安排子女入职。而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悲伤,也不是解恨,而是他一辈子假惺惺地做人,终于可以换来一个光鲜体面的葬礼,可背后的一切,都将被埋在土里。我被自己的隐忍吓到了,虽然我已经忍了十几年。我本以为自己是个不同的人,不同于母亲的软弱,不同于蒋爸的虚伪,但事实证明,我不过是那么普通。他的葬礼我不会参加,有些人的死去,并不值得去祭奠,那些记忆,需要随着死去的人一起被埋葬起来。我也不会去陪我的妈妈,我想让她好好跟那段岁月道个别,是时候让她重新站起来了。尾声安欣的童年和青春期简直就像一场场渡劫,让她对女性和异性的认知经历了一次次灾后重建,拼凑得破乱不堪。好在伤口总是会愈合的,即便留下伤疤,也会比原来的皮肤更结实。我看到过安欣下班不回宿舍时,在笔记本上涂鸦。她画过一位美丽的舞者,穿着好看的芭蕾舞裙,攀着高高的丸子头,一只脚的脚尖着地,手臂延展向远方。但是那个舞者没有被画出女人美丽的曲线,也看不出她微笑自信的脸庞。我想艺术的基因早已被她的母亲复刻在了她的身体里,只是被拼命压制了二十年。“爸爸”去世后一年多,她说她的母亲又有了新的“男友”。这次她想对母亲彻底“放手”,让她好好享受这个过程,哪怕依然是短暂的。她说,父母与子女的缘分,或许就是相伴走过一段路,过多的牵绊,不一定都是好事。安欣偷偷告诉我,她报名了一个成人舞蹈班,从今年春天开始,晚上去学中国舞。题图
2023年4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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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星星的妈妈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命运坎坷不断,不好的事情接连发生。赌博的丈夫让他们的婚姻岌岌可危,而生病的孩子又给了她重重一击。但她不愿放弃,也没有放弃,即使地球上满是泥泞,她也希望能够摘下那颗属于自己孩子的星星。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我有时候在想,住在星星上的孩子会不会有一天能听到地球上亲人的呼唤,毕竟星星太冷,我怕橙橙会孤独。”稍犹豫了一下,李桦又说:“地球上尽是泥潭,也许还是星星好一点。”我看着橙橙,他正在玩一张餐巾纸,折起来又展开,面色平静。“会的。”我说,“他们听得到。”1李桦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我至今仍关系要好的闺蜜。上学的时候我们是同桌,每天有讲不完的小话,放学了也是经常不急着回家,一起逛小城里仅有的那条商业街,兜里的零花钱都献给了街边的小吃摊和精美的小发卡。我们俩的家南辕北辙,经常是我送李桦回家,到她家门口了她又反过来送我,一来一回的,等回到家通常已经六七点了,母亲留的饭菜都凉了。高考结束后我俩同时去了省城念大学,她一直是个自律且有行动力的人,在大三就考了会计职称。彼时我也在为备战雅思挑灯苦读,那时的大学、未来于我们来说,就像是铺满彩色糖果的林荫道,璨璨甜蜜。李桦毕业后没留在省城,转头进了广州的一家房产公司。房产公司的老总是李桦的表哥,浸淫这行多年,公司已渐具规模。李桦没想到,这一干就扎下了根,再没挪过窝。工作三年后,她经人介绍认识了于涛,于涛是广州一家医院的外科医生,恋爱两年后,两人结了婚。婚礼是在广州办的,2013年的广州夏天酷热无比,我专程请了假飞去广州参加她的婚礼,刚下飞机就差点被热浪击倒。婚礼上的李桦笑得像我跟她逛小吃街老板多送了我们两根炸串那时一样,幸福溢于言表。“于涛要是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锤他。”我的眼睛红得像兔子,这个贯穿我整个青春年少时期的密友,将在远离我几千公里的异乡展开另一段全新的生活,时间就像开了倍速,背景嘈杂,瞬息万变。第一次发现于涛赌钱欠了外债是在李桦刚怀孕的时候。我接到她的电话,她声音轻轻的:“我决定给他一次机会。”李桦后来告诉我,她发现于涛他总是背着他接电话,神色紧张,在她不断的追问下,他承认是有在小打小闹地赌钱,他自认为赌得不大,输赢也就在千把块之间,以他医生的收入完全可以负担得起。“我就是玩个意思,不会玩大的。”于涛信誓旦旦,他不认为这是赌博,小赌怡情,医生工作压力那么大,这是他缓解压力的一种方式。李桦警告过于涛:“你最好不要碰这些东西,现在外面很多做套的,你搞不赢的。”李桦的话一语成谶,于涛自认为的小打小闹很快就摧枯拉朽地幻灭。后来据他自己回忆,在持续赢了几场之后,他的赌运呈断崖式的下跌,越玩越输,越输越想扳本,“就跟鬼迷了心窍一样,不相信自己会输,心里就一个念头,就要赢一次!”李桦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容不得瑕疵的人,在她的心里,赌徒是病态的,是一群没有羞耻之心的人。眼前这个痛哭流涕的赌徒却让她恍惚,他的不堪是如何完美地藏在平日的温柔体贴之下的?后来的事李桦没跟我多说,二十三万的赌债窟窿最后由于涛的妈妈填上了。七个月后,李桦在医院生下橙橙。孩子的到来带给她巨大的动力和喜悦,于涛除了工作基本不出去应酬了,每天下了班回来就忙前忙后地照顾她。她曾旁敲侧击地问他还有没有再去赌,于涛近乎毒咒地发誓绝没有再碰任何沾赌的东西了,就连彩票都没有买过一张。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七个月前的那场风波。“橙橙还小,也需要他的照顾。”李桦在电话里停顿一下,“于涛也还好,真的好像没有再赌了。”2橙橙两岁多的时候,李桦发现橙橙对她的呼喊经常没有反应,也从不像别的孩子一样张着手要妈妈。他不说话,总是静静地待在沙发旁的角落里,手里玩着积木,重复着盖好—推倒的动作,不看任何人。橙橙说话迟,一岁多才能含糊不清地发出音,她跟于涛和婆婆都说了心里的担忧,婆婆甚至有点不高兴,认为她小题大做:“他就是性格有点内向,你怎么不盼着点好?”李桦当机立断,带着橙橙去省人民医院挂了儿科号。诊室里,儿科大夫听完她的叙述眉头紧锁:“建议你挂精神科检查,从我的角度来看,孩子可能是自闭症。”李桦的脑袋“轰”一下,心里的不安像乌云扩散到了全身。她托人挂了中山三院最权威的专家号,在做了测评韦氏和PEP3检查后,邹医生给出了一个确切得不能再确切的诊断结果——轻度自闭症,韦氏测评智商110。橙橙确诊后的几天里,李桦浑浑噩噩的像做了一场梦。她开始疯狂上网查找自闭症的相关资料,迫切地想知道为什么橙橙会得这样的病。无数个医科条目都指出遗传因素和孕期免疫功能紊乱是导致自闭症的主要诱因,邹医生的诊断结果也说明了这点,橙橙没有智力方面的问题,脑器质也没有任何病变。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开始回忆怀孕时的饮食,有没有误服药物,有没有吸入二手烟,又或者是自己某种未知的隐疾诱使了橙橙的病发。李桦曾告诉我她甚至想过是不是因为于涛控制不住赌钱,那份近乎偏执的赌徒特质给橙橙带来了不好的基因。我无法给予她更多安慰,言语苍白无力,尤其是在狰狞的现实面前。自闭症,又称孤独症或孤独性障碍,是一种广泛性发育障碍的代表性疾病。这个类群的患者通常有三个核心症状:社会交往障碍、交流障碍,兴趣狭窄、有怪异或刻板的重复性行为。典型的表现为回避目光、对呼唤缺少反应、难以理解他人的情绪和想法,语言发育迟缓。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的沟通交流方式就像来自遥远的星球,所以人们又把自闭症儿童称为“星星的孩子”。他们就像天上的星星,在遥远而漆黑的夜空独自闪烁着。一般5、6岁前是恢复的黄金期,治疗方法主要以行为干预为主,补充剂、药物治疗为辅。自闭症的治疗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可能贯穿着整个家庭的一生。这个家庭迅速地忙碌起来,这是一场和时间赛跑的过程,没有人敢怠慢。于涛很快找到一家干预机构,一周去五次,一次三个小时,费用6000元。每天早上于涛的母亲送橙橙去上课,李桦中午去接。自闭症干预课程主要是对感统、社交、认知进行学习和引导。刚开始橙橙并不配合,他会咣咣地踢凳子,并且踢很久,会躺在教学桌上,听着窗外滴答的雨声入了迷,对干预老师的声音充耳不闻。李桦不禁忧心忡忡,她害怕橙橙永远不配合,那他可能一辈子也不懂妈妈到底是什么意思,永远也不会开口说话。老师让她不要着急,“自闭症干预像是在打一场永无止尽的仗,吹了冲锋号你就得往前冲,攻下了一座山头你还有无数个下一个。”老师不厌其烦地用极其夸张的语气动作做自我介绍,和橙橙打招呼,让他触摸自己坐的板凳,告诉他这是木头,是方形的。橙橙很快地被吸引了注意力,李桦看到他摸着凳子,随着老师的指令站起来,牵住了老师的手。接球训练里,老师把球交到他的手里,他刚开始会不知所措,几堂课后他会伸手接过球,再后来他会主动将球交给老师。李桦一直在窗外紧张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生怕他会突然情绪失控。有几次橙橙明显不耐烦,他突然将球砸向一个小男孩,窗外男孩的父亲瞬间冲进了教室,骂骂咧咧一把推开了橙橙。李桦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无法说理,这里都是自闭的孩子,这些情况本都可以在孩子间处理,她也不怪那个父亲,就在刚才推搡时,她清晰地看见他的手上到处都是裂口,触目惊心。作为自闭症儿童,家长的心理压力远高于患儿本身。李桦跟我坦言,从橙橙确诊到自己能坦然接受他的不一样,直到现在,她仍在做心理建设。或许还是心存希望,她在橙橙刚确诊的时候给他报了早教班。班里一共十几个孩子,除了橙橙,都是正常的小孩。她跟老师说过橙橙的特殊,说试着学一学。第一堂课李桦在窗外看着,看见橙橙呆呆地坐在凳子上,看着周遭热闹的一切,他开始自说自话,用极其大的声音。教室里瞬间安静了,他突然站起来大喊大叫,声音刺耳尖锐,教室里顿时乱作一团,有胆小的孩子当场哭了出来。李桦冲进去,抱住橙橙,他仍处在一种焦躁和不安的情绪里,嘴里念叨不停并试图挣脱她的怀抱。她说,那一瞬间她才体会到了原来目光真可以像刀子一样杀人,窗外的家长都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在她和橙橙的身上,并开始窃窃私语。尴尬,难堪的情绪堵在心头,她的脸涨得通红,不敢抬头看那些或好奇,或探究的眼神。后来的几节课都是如此,老师委婉地提出了让橙橙退班的要求。李桦说经过早教班这件事,她终于收起那一丝侥幸,理智告诉她不管未来如何,橙橙现在迫切地需要专业的干预治疗,强塞进正常的社会只会让他变得糟糕。他的一生都要在干预和引导里挣扎,如果放弃他,他就会像失控的小兽,吞噬自己反噬别人。3干预课程三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李桦听到橙橙清晰地发出了一个音“牛”,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的脸,直到他又清晰地发出了一个词“看牛”。后来李桦告诉我,她在那瞬间想哭又想笑。想哭是因为橙橙终于开口说话了,想笑是她原以为他说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妈妈”。“我觉得他在星星上是听得见我说话的,肯定有什么渠道能从地球传给他。”我的好友笃定地说。在上了半年的干预课程后,橙橙和刚确诊时判若两人,几次的测试成绩都显示着他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李桦不敢掉以轻心,自闭症的孩子需要每时每刻不间断的干预,她亲眼看过机构里有个孩子,在上了几个月干预课程后,孩子妈妈自作主张地退了课,李桦再见到孩子的时候发现他比刚来的时候还要糟糕,已经不愿意张嘴说话了。邹医生告诉她,广州的干预机构从十几年起就开始发展,可以说这里有着全国最好的特教环境,这让她很庆幸,如果是在老家,橙橙的干预教育不会这么顺利。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李桦以为。2020年她看上了广州天河区的一处新开发楼盘的90平小户,总价210万,首付50多万,每月还贷7000多元。周边的新开小区不到3个月的时间房价就跟坐了火箭似的蹭蹭往上涨,这套房子后期的升值空间明摆在那里。去看房的时候于涛显得有点烦躁不安,李桦问他:“你是不是看不中这套?”他没否认也没同意,李桦没在意,交了5万元定金赶着去接橙橙下课了。接下来几天里于涛没什么异样,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是对的,这套刚开盘的小户型已经成了抢手货,还有人私下许诺她一笔不菲金额让她让出购房名额,李桦没有答应。交了定金三天后,李桦在送橙橙去干预机构的路上接到于涛的电话,“我跟你说个事......房子能不能不买了?”晚上到家后,她狂压住内心的不安:“你是不是又去赌了?”她看着坐在沙发上的丈夫于涛,他低垂着头,头发蓬乱,全然不复往日讲究的样子。“嗯......”那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于涛支支吾吾地说:“就欠了八万块钱,我保证,就是八万......”后来在她的一再逼问和盘算下,信用卡、借贷、赌友等,各个平台的窟窿一共是二十八万。这个数字让于涛哑口无言,也让李桦彻底下定了决心:“离婚吧。”房是自然不能再买了,售楼部那边倒是客客气气,只是定金是绝退不回来了。李桦无心恋战,于涛的事已经让她心力交瘁。他下跪,扇自己耳光,痛哭流涕的样子跟上一次一模一样,甚至连毒咒发誓的词都分毫不差。橙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感知缺陷让他无法同理面前的荒唐一幕,也好。于涛叫来了他的母亲,老太太进了家门颤颤巍巍就要给李桦跪下,被她急忙拦住:“妈,你换位想想看,如果是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赌,你会不会来劝?”老人愣了几秒,扶着膝盖站直了身子,反手给了于涛一个重重的耳光,犹未解气,耳光接二连三地甩在于涛的脸上,最后被李桦拦了下来。老人是抹着泪走的,李桦看着那个绝望干瘦的背影,差点哭出声来。4离婚手续办得很顺利,财产方面的分割没有异议,于涛的债务他自己偿还,唯一的分歧在于橙橙的抚养权。于涛刚开始坚持要橙橙跟着他,说可以让母亲帮忙带,他医生的薪水也比李桦更优渥。李桦丝毫没有退让,她甚至做好了应诉的准备,那段时间她一直在搜集于涛欠赌债的各项证据,包括银行流水,转账记录,登录博彩网站下注的各项明细。她告诉我她只有一个念头,橙橙必须跟着她,不惜一切代价。于涛最后放了手,不知是怕即使去法院争抚养权也没有优势还是真的心怀愧疚。于涛每个月负担7000元的抚养费,这笔钱刚够橙橙的干预费用。李桦曾以为离婚以后她会不适应,但事实是她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难过,她太忙了,太累了,身体心灵上都累。周末送橙橙去上课,她经常会在车里睡着,是陷入深度睡眠的那种。梦里斑驳陆离,像是现实盛不下的点点碎光。母亲知道她离婚的事,主动要求来广州帮着一起带橙橙。父亲早逝,母亲这些年一个人带着她,工厂买断以后开出租一路拉扯着她长大,本想着退休了终于能清闲了,却还是要继续操劳。李桦是自责的,可又无可奈何,她需要母亲,就像橙橙需要她。一周15个小时的干预课程是不够的,家庭干预也是重要的场所。在家里,她设置障碍“逼”橙橙表达需求。他想要玩具车,李桦就将玩具车放在高一点他拿不到的地方,橙橙总是指着玩具车看着她,倔强地不发一言。李桦就辅助他说“车”,“要车”,“要玩具车”,直到他能自己说出来。橙橙有时候想出去,他走到门前站住,望着李桦,李桦“逼”着他说“开门”或“帮我开门”。对于自闭患儿来说,这是一个表达愿望和要求的机会,只有大量重复的训练,才会让他建立基本的行为能力。这些要求是循序渐进的,要在每一个适当的自然情境下捕捉机会。橙橙喜欢搭积木,李桦就陪着他一起搭,家里各处都放着万花筒,方便他随时拿起来观察。她教他认识路边的每一块招牌,每辆车的颜色,对他每一个微小的进步给予最大的鼓励和肯定。橙橙最爱和她一起玩追光的游戏,晚上关上灯,随着手电筒的光在墙壁上移动,他总是追着那束小小的光乐不可支。小区里有个小游乐场,每天晚饭后李桦都带着他出去滑滑梯,在那里橙橙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男孩的妈妈很喜欢橙橙。“我非常感谢她,她经常鼓励自己的孩子和橙橙一起玩,她说小弟弟(橙橙)生病了,有时候会脾气不好,你是大哥哥要大方点。”从确诊自闭以来,李桦看过太多对自闭患儿的有色眼镜,他们有的在明面上就流露出厌恶和惊恐,这些橙橙能感觉得到。有次橙橙问她:“妈妈,兔子阿姨是不是讨厌我?”小区门口的花店里养了一只小兔子,橙橙管花店阿姨叫兔子阿姨,自从知道橙橙是自闭儿以后,她再不让女儿跟橙橙玩,有时还会当着橙橙的面把女儿拽走。李桦知道,很多人都把自闭孩子视作智商有问题,李桦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橙橙是弱智的时候,心里就像针戳似的疼。她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我的孩子不是弱智,他很好,他只是有自闭症。”男孩的妈妈让她感受到了来自陌生人的暖意,也让她觉得环境不是那么糟。但自闭儿的情绪是无法掌控的,他们的诉求和感知能力非常弱。有一天李桦下班回家,看见橙橙一个人呆着,母亲坐在一边脸色很不好看,问了才知道,下午母亲给橙橙吃苹果,橙橙不吃,还烦躁地拿过苹果砸向了母亲,边砸边冲她吼:“你坏,你不是好人!”母亲眼圈红红的:“我知道孩子有病,可还是伤心,你说我掏心掏肺地对她好......”李桦无言以对,母亲对橙橙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从橙橙的饮食,衣服鞋袜,到晚上盖没盖好被子,母亲都事无巨细地疼爱着这个外孙。橙橙爱喝苹果汁,母亲都是定点去离家一公里外的一家水果店买苹果,她说那家的苹果新鲜。橙橙有点头疼脑热的,母亲比她这个当妈的都要着急。李桦将橙橙叫进屋,他的情绪明显有点低落:“我不知道,我控制不住自己......”在橙橙的认知里,他喜欢苹果汁,你给了他苹果,他却无法主动去要求和更改,发脾气是他表达诉求的方式。在李桦看来,自闭症孩子不是完全没有认知和感觉,他们在事后会难过,但下一次却仍无法控制自己。这就像是在黑暗中折纸,只有开了灯才能看见你究竟折的是什么。5开口说话之后,橙橙不可思议地变成一个小话痨,他可以从早说到晚,李桦从不嫌烦。他说话会加上明显的主谓宾语,不会缩略语句:“橙橙觉得下了雨,外面的草地上可能会有水。”令她惊讶的是,他的形容词特别丰富,有时她都不知道橙橙从哪里学来的。有天早晨起来,橙橙突然主动抱住他,亲吻了她的脸说:“妈妈,加油。”李桦的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多少次她牵着他小小的手在路上漫步、和他击掌以示祝贺赞许、拥抱表达想念,轻轻地触碰他的身体,身体力行地传达着对他的爱,他感受得到,并用同样的方式回应了她。近两年不间断的干预和药物、心理治疗的效果是显著的,橙橙除了社交交流上无可避免的刻板语境,其他方面都算趋于正常,甚至展露出某些超越一般孩子的天赋。邹医生告诉李桦,因为自身特殊的“孤岛能力”,有些自闭症的孩子会在记忆能力、数学能力、立体思维能力、艺术能力方面有着强烈的关注度,令他们可以在特定的兴趣领域表现出过人的天赋。橙橙的数学能力很突出,四岁多的年纪已经可以跟得上小学高年级的课程。有一部电影《雨人》,李桦经常翻出来看。片中达斯汀·霍夫曼饰演的自闭症患者记忆力惊人,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可以准确报出飞行史上所有重大空难发生的航班班次、时间、地点、原因,能记得电话簿上任意一个读过的电话号码,他的心算能力不输计算机。橙橙生活在星星上,那总得该和地球上的孩子有区别,只是一想到这种天赋是用什么换来的,她心里五味杂陈。电影《雨人》去年,橙橙上了小学。智商在70以上的闭儿,是不可以上特教学校的,邹医生说橙橙的恢复情况良好,完全可以上正常小学,甚至都可以不用陪读。李桦就在开学的第一天陪橙橙上了一天课,接下来的时间她除了跟班主任每天沟通联系外,再没别的举动。橙橙上课非常认真,更令人惊奇的是他没有在课堂上大喊大叫过,除了几次跟同学的小摩擦,事后李桦及时跟对方家长沟通道歉。有了解情况的老师说:“完全看不出来,这么乖的孩子。”橙橙的成绩还可以,数学成绩都在班级前几名。我曾开玩笑地说橙橙也许是个偏科的天才,如果不是自闭症,他也许会有更大的发展。李桦说,经过这么些年她明白了,自闭症孩子只是有他自己的秩序,他们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病了,“他们需要的不是变得和大多数人一样,让他们有尊严并自洽地活着才是最终的目的。”我想这是我听过最棒的回答,是啊,自洽地活着,比什么都好。去年过年,李桦带着橙橙回来过年:“我现在正在学爵士,你还记得我们上学的时候......”桌上的热水已经要凉透了,我面前的挚友仍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橙橙的干预课程我根本不敢停,我有时候在想,住在星星上的孩子会不会有一天能听到地球上亲人的呼唤,毕竟星星太冷,我怕橙橙会孤独。”稍犹豫了一下,她又说:“地球上尽是泥潭,也许还是星星好一点。”我看着橙橙,他正在玩一张餐巾纸,折起来又展开,面色平静。“会的。”我说,“他们听得到。”题图
2023年3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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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岁,我问自己,为什么不去死 | 35岁之上的我们

有人的35岁事业有成,家庭美满,有人的35岁,一无所有,满地鸡毛。生活对我们的打击谈不上公平,它可能会把绝望中的人推向更黑暗的深渊,任由我们在失败中挣扎沉沦。但也会在万念俱灰时,打开一小扇窗,放进一丝希望拉我们回归正轨。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塞涅卡说:没有比人生更难的艺术,因为其他的艺术和学问,到处都可以找到很理想的老师。我想,我大约是一个艺术的残次品。2022年8月10日,饿了一早上的我,在办公室坐立不安,胃里火烧火燎地疼,那滋味,好像铁铲用力刮着地皮,口腔泛起酸水,又被咽回肚子里。抽屉里找不到一样能吃的东西,最后只能憋着一泡眼泪,抖抖索索地抱着杯子喝水。银行卡里没有一分钱,所有能让我支配的金额只有微信钱包里的一块三。连一个馒头都买不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果然不是假的。饿得不行,我盯着同事放在办公桌上的茉莉绿茶眼冒绿光,恨不得把那茶连叶带渣给生嚼了。胃里有点东西,心里才不会慌。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同事叫我去吃午饭,我含恨告诉她,我减肥。所有人都离开以后,我一个人在办公室保持着转圈圈、喝水、上厕所的循环,如同一只追着尾巴不停转圈的狗。人生过半,没有一分存款,只有一身债务。在少年时,我也曾憧憬过人到中年的欢景。但是,没有一种是今天这般模样。我想象中的中年,有一个幸福的家,一个可爱的孩子,一个知心的伴侣,一份稳定的工作,收入尚可,每年至少能一家人去一次旅行。生活吵闹而温馨。在胆子大的时候,我也幻想过,我的小说能卖得好,收入一大笔钱,让看不起我的人都羡慕我的能干。我独独没有想过,我会负债破产,就好像我没有想过父亲会去世一样。2010年,距离母亲离世10年后,我失去父亲,成为失恃又失怙的孤儿。当时悲痛欲绝的我以为,人生最艰难的时刻,莫过于这一刻。后来我才知道,这只是开始。父亲离开以后,我一个人领着微薄的工资,承担起了自己的生活费、水电费、红白喜事以及各种人情费用。当我因为生病躺在床上的时候,依稀看到父亲强忍着病痛的样子。当时我气他不爱惜身体,如今我才知,有时候,比起身体的病痛,口袋空空更加让人惶然无依。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街坊四邻看你是孤儿,若有若无地打压与欺负,甚至说你命硬,刑克父母,甚至亲友也是这么认为。在聚餐上、在聊天中,他们会不经意地说,之前算命就说你克你妈。他们还会说“嗐,你命太硬呗”。他们甚至都不会顾及你的心情,在他们的潜意识里,他们说的就是对的,你要是反驳,就是无理取闹,你要是不反驳,就是默认。逻辑完美。人仿佛都喜欢欺负弱者。对强者卑躬屈膝,对弱者重拳出击。好像只要将弱者踩到泥泞里,就能证明他们是强者,就能带给他们一种隐秘的成就感与满足感。他们自豪于自己,没有被生活击倒。是,生活的苦难,是没有压倒他们,但是却将他们塑造成了一个满腹怨气与暴戾的变态。多么可笑,有人在沉默中努力挣扎向上,有人在沉默中变态,还要拉扯着别人一起沉沦。我的邻居,将我家的院墙糊满泥巴,我去质问的时候,他满不在意地说“只是玩个游戏罢了”。我的亲友,在我为我的房子与邻居据理力争的时候,跟邻居站在一起说我无理取闹、过于刻薄。我不明白,我只不过是要一个道歉,怎么就无理取闹了?我甚至都没有让他修复我的院墙。在2010年到2013年那一段时间,压力、算计与恶意,如刀风剑雨般毫不留情地朝我扑来。我茫然四顾,只觉孤身一人,找不到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找不到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同心无兄弟,协力少良朋,大约是我迄今为止的人生,最真实的写照。于是,当有人向我抛来裹着糖的毒苹果的时候,我依旧义无反顾地接住了它。2013年,在父亲去世的第三年,我遇到我前夫。那年我25岁,实在是害怕极了一个人生活,也想逃离这个被亲友与邻居拿着放大镜关注着的环境。所以我选择了搬出去与他同居。他看起来很老实,应该是个不会出轨的人。但是我没有想到,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坏处。我与他在出租屋的时候,尚且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好来。但是在领了结婚证买了房子以后,他对我越发不耐烦,总是数落我的工资,不如他同事的太太;数落我洗菜不干净,洗碗不干净;数落我因为加班而不能回家做饭。只要与我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就会挑剔我各种问题,然后收回家里的钥匙,把我赶出门去。他说这是他的家,叫我滚,甚至将我的行李都打包好了放在门口,方便我走。多么贴心。我开始整夜睡不着,头发一把一把地掉,耳朵嗡嗡嗡日夜响个不停,站在窗前的时候会想要跳下去,开着车在路上,也会忍不住要冲出马路中间,全靠着一股“不能害死人”的念头撑着,才平安到达目的地。在他去出差的夜里,我给自己的头套了五六个黑色的塑料袋,随着我的吸气,黑色的塑料紧贴着我的口鼻,在我呼气的时候,它们又离开。塑料袋不厚,我用手指戳开一个洞,微风就从洞里灌进来。每当这个时候,我的眼泪就会流下来。在生与死之间,我浑浑噩噩,不知作何选择。有时候,我会静静地看着他在枕边熟睡,想象着当枕头盖住他口鼻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感受,会不会比我在塑料袋里好一点。当我发现自己有这个想法的时候,我迅速整理自己的东西,搬出了这个家。我再次成为无家可归的人,还带着一身的不能与人言说的病。抑郁症,在周围人的眼里,就是矫情,是无理取闹,是无病呻吟。我甚至不敢看医生,害怕看到医生的嘲笑,也害怕失去工作。尼采说,其实人跟树是一样的,越是向往高处的阳光,它的根就越要伸向黑暗的地底。我还够不到高处的阳光,地底的黑暗就快要将我吞噬。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我躺在床上,看着泛黄的天花板,一次又一次问自己,何以至此,何以至此。空荡荡的房间,给不了我一个答案。而耳鸣却叫嚣着填满我每一个思考的间隙。在假期的时候,我试过一周没出房门,不洗澡,不吃东西,只是安静地躺着。我找一个答案,隐隐约约中觑见一丝真相的微光,但是我不愿意相信。我懦弱又偏激地将所有事情都归结于贫穷。是贫穷,让我饱受欺凌,让我的生活一地鸡毛。是贫穷,让我面目全非,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姑娘,变成一个为挣那几块饱腹钱绞尽脑汁、汲汲营营的中年妇女。于是,我孤注一掷,将所有的钱财都投入了虚拟的网络,小赚了一波,然后就是亏损。由于害怕亲友的责难,我选择了以贷养贷。网络上,无数人用自己网贷的经验教训告诉大家,不要因为贪图方便而轻易选择网络贷款,不要以贷养贷。我不信,我以为总能够凭着努力,在贷款到期前将债务还清。最后,毫不意外,一赔到底。当债务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大到我无能力偿还,再也拆不了东墙补西墙的时候,所有我害怕的,都变成了事实。通讯录被曝光,催收在电话里各种威胁,有的说已经到了我的所在地,叫我出来还钱。有的说在公司门口,也有的说在法院。亲戚朋友的电话被各种骚扰,甚至于工作单位都接到了数次关于我的电话。我开始出现幻听,总觉得手机在响,也开始听见很多尖厉的声音在叫嚣,叫我去死。我的人生,正在以一种意料之外却又隐约注定的趋势,迅速地分崩离析。回望这短暂的一生,在每一个选择的路口,我都做了错误的选择。因为想有一个家,轻易选择结婚。因为失意,冲动赌上所有积蓄。因为害怕责难,就宁愿选择更为危险的以贷养贷。冥冥之中有一个魔鬼,在我颇为艰辛的人生路上,将我往另一个更为坎坷的绝路上引。它总是给我希望,然后又在我的面前毫不留情地将希望摔碎。当我哭泣着要放弃的时候,它又给出另一个希望。它是那双吊着胡萝卜的手,而我就是那头为了一口胡萝卜而拼命赶路的驴。窘迫、自卑与难堪,幻听、失眠与掉发,纠缠着我。亲友甚至不会再给你一个电话。他们的眼光中满是嘲笑与异样,仿佛一眼就将你的生命看到了尽头,你这一生就是这样了,你没有救了,任何与你的联系都是在浪费时间。你与他们搭话,他们也不理会你。你在他们眼里既像死人,也像水蛭,仿佛一旦与你联系,你的债务也会沾到他们身上。可是,你都没有问过他们借一分钱,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扛下了。朋友的远离,工作上的吃力,身体上的亚健康,种种现实的人情冷暖,比刘德华拍在脸上的冰雨还冷,我甚至找不到一把雨伞。我变得沮丧又易怒,觉得人生毫无希望,于是开始计划离开,将我所有能送人的东西都打包送了人,心底隐隐地卑微地希冀着,希望收到东西的人,在他们余生漫长的时光中,在他们收到过的无数礼物中,偶尔有那么一刻,会想起我。那一刻,我来过。不是山风,不是雾霭,是真真实实存在过的一个活生生的人。虽然我活着,于国于家无望。最终,我也没能按计划离开。因为我发现,我选择的任何一个离开方式,都不那么体面。我计划好离开的地点,选在了一个墓地的附近,不会影响到旁人,也不会吓到路人。但是,我找不到一个替我收敛的人。我害怕别人发现我的时候太久了,我会被蚂蚁噬咬。更害怕被人议论我,说我是因为欠债不还才死的。或许当时我已经去世,但是我在计划的时候,一想到别人的议论,我就喘不上气来。孤身一人,连死得体面都是奢望。2022年,新年的鞭炮声也掩盖不了耳边的尖叫。依旧是这样尖利刺耳的声音在叫我快点去死,你父母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没有死。我不知道。死与活不重要,但是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临了还要被别人指着脊梁骨骂,我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声名狼藉地离开这个世界。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刷到庞众望的采访视频。2017年高考,沧州市考生庞众望以744分的成绩,成为当年的沧州市理科状元,并被清华大学录取,2021年获得清华大学直博资格。在采访的视频中,记者问庞众望:“你不会羡慕别的同学那种,比如说被父母照顾的那种安逸、温暖?”庞众望摇着头说:“没有去想过。我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而且我妈妈对我特别好,其实我感觉,我比有的孩子还要幸运,因为他们的妈妈不能常陪在他们身边,而我的妈妈我想见到,随时都可以见到。”记者后来又问他:“在这样的家庭成长起来的孩子,特别害怕和别人去讨论家里人的事,会特别地不喜欢和很多人去讲。”他挺直了身子回答道:“我没有觉得我的家庭有哪一点拿不出去的,有哪一点不值得去讨论的,因为我妈妈那么好,我姥姥姥爷也那么好,我的每一个亲人都那么好,我的家庭有哪里是拿不出去讨论的呢?”他略带害羞地笑起来:“我觉得他们应该羡慕啊。”“你不会在意别人的一些目光吗?”“只不过就是生活得困难了一点,其实感觉在亲情这方面,我比他们收获更多。有得就有失嘛。”“得的是什么,失的是什么?”“失的是那种更好的物质生活,但是得的是情感啊,得比失多啊。”他出生在一个贫困家庭,父亲患有精神疾病,母亲残疾,姥姥、姥爷年迈。庞众望从小就懂事,照顾父母,捡废品补贴家用,努力学习。生活苦吗?苦。生存难吗?难。但是他展现给记者与观众的,是他的自信从容、乐观坦然、聪慧孝顺。他满足于他所拥有的,并为明天而付出努力。有的人,在淤泥里开出花,有的人腐化成渣。当时的我,被接二连三的打击打倒在地,跌透地心。我觉得我完了,看不到前路,也回不去来路。我想念我的父亲母亲,但是也渐渐记不清他们的样子。我怨恨命运,让我饱受苦难。然后视频里那个少年笑着说:“你面对什么,你就要去解决什么,因为你总是要走下去的。”荣格说,我们看待事物的方式,决定着一切。而不是事物本身如何。当我直面我性格中的缺陷的时候,我才明白,不是命运,让我走到了绝路上。而是我的性格,它就是冥冥之中的那个魔鬼,将我推往荆棘。在遭遇挫折的路口,明明有别的选择,而我自己,选择了最艰难的一个。所有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与人无尤。我在日记里写下数个“如果”。如果我没有因为贪图安稳而轻易结婚,如果我没有一时冲动乱花钱,如果我勇于面对且承担错误,或许我今天,不会躺在被窝里哭泣。人的一生,总会犯一些错误。有些错误,会有改正的机会。有些错误,没有。幸运的是,我还有改正的机会,不是吗?我无意赞颂苦难,也不想讴歌坚强。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做着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领着一份刚过全县最低生活标准的工资,会因为一杯奶茶而满足,因为一朵花而高兴,也会软弱,会意气用事,会灰心丧气,会偷懒,在跌倒的时候会哭泣,跌痛了甚至不想站起来。都说苦难是人生最好的试金石。但是,如果可以,谁愿意遭受苦难。已经够苦了,难道我们还要去赞颂它、感恩它,谢谢它成就了今天的自己吗?成就自己的,难道不是自己吗?因为昨天的自己,才成为了今天的自己。我落到今天,连买个馒头的钱都没有,不是因为苦难,不是因为错误,只是因为我自己。当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就告别了昨天。肚子还是很饿。下班的时候,大家都回家去过中元节。我一个人在办公室喝水。挚友在下班的时候给我送了一份饭。我是流着眼泪吃完的。她并不知道我负债的事情。我害怕她知道以后,我连个能说说心里话的朋友也没有了。这一年,我艰难地拿回了当初结婚时凑的首付的钱,净身出户。这一年,我开始屏蔽一些让我沮丧或暴躁的话语与事情,越发沉默。这一年,我开始学习一些技能,努力挣钱。这一年,我学会了在沮丧的时候安静地坐着或者躺着,让自己平静下来。我需要活着,活着才有重新开始的可能。这一年,我开始正视并改正性格中的缺点。35岁,人生过半,我仿佛才刚刚开始。题图
2023年3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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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泥泞路上的负债人

这个世界上,有富人便会有穷人,而游离于富人和穷人之间的,是那一群负债人。他们有的曾经富有过,有的曾经生活平淡,但各种因素,让他们负债累累。从富有到负债,从平淡到躲债,他们经历的是从云端到泥泞。他们之中,有的选择蛰伏,有的选择躺平,有的选择卧薪尝胆。冬天是凛冽的,而负债人的人生冬天又会怎样呢?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2022年10月23日,对于祁春秋来说,这个日子非同寻常。这天,他破天荒地睡了个懒觉。上午8点半才睡醒,醒了后不想起床,懒了差不多半小时床,9点才起来洗漱。逼仄的房间里除了摆了张单人床,还有一张破书桌,只容人双脚走路了。洗手间三用:方便、冲凉、做饭。三年来,祁春秋有一半时间是用开水泡的工仔面对付了事。但为了补充身体能量,他每周铁定会去市场买一斤猪肉,再买几个辣椒,做一碗拿手的家乡菜一一辣椒炒肉来奖励自己。三年前,祁春秋有个看电影的爱好,再忙,周六都会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很多影片电视上有播,可他觉得电视上播电影,比在电影院看差远了。坐在电影院看,那屏幕、那音响、那氛围,啧啧,无法比拟,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而在家里呢?看电视上的电影,仿佛几个皮影在那里蹦,让人没一点儿激情。就这么个电影迷,三年了,硬是一场都没去看过。三年前,祁春秋自主创业,开了间八十多人的小厂。开始还可收支平衡,2020年疫情来了,祁春秋的小厂风雨飘摇,挣扎几个月,还是倒闭了。一清算,欠了别人45万元的债。欠债后,祁春秋离开了惠州市惠阳区,来到珠海市的斗门区,借用弟弟的身份证,在白蕉村租了间带洗手间的小房子,开始了卧薪尝胆的还债生活。祁春秋并没有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他曾在针织制衣厂做过八年主管,找一份主管工作还是没问题的。但他不想让人知道,他在珠海这座城市隐匿。做了主管,一定会与同行有很多横向和纵向的联系。一旦有了联系,他的窘态也会暴露在熟人面前,那些讨债的人便会不分日夜地追着他。而且做主管工资行情每月八千左右,再怎么节约,45万欠债三年怎么都还不完。白蕉村地处珠海市和中山市交界处,去中山三乡、坦洲等针织厂密集的镇区不远,骑电单车不到1小时路程,离斗门区的针织厂更近。祁春秋来这里之前做过考察,不管是针织厂还是制衣厂,周围几个镇区的厂家不在少数,他可以不间断地找临工做。最利好的让他选择这里的因素是,他有一个远房表弟,在中山同时承包三家针织厂的包装部,人脉关系极广。多年前,他在惠州做主管时,表弟找到他,他不仅帮他找工作,还主动借钱给他还债。后来表弟凭活泛的头脑,开始承包针织厂包装部,前几年经人介绍来到中山,越混越好。他们俩一直保持联系,表弟知道他的情况后,力劝他来中山,他分一个厂的包装部给祁春秋承包。祁春秋拒绝了,他不想和太多人打交道。他想做临工,自由还挣钱。表弟听了他的想法,打包票说临工的活路他包了,不需祁春秋出去找。好在表弟有个怪规矩,他找承包工人,从不找老乡和亲戚,都是招的外乡人。因此,除了表弟老婆,表弟的那些承包工人,没一个人认识祁春秋。他叮嘱表弟和表弟老婆,不要对熟人讲他在白蕉。表弟知道祁春秋是个特要面子的人,自然一口应承,还反复告诫老婆别说出去。祁春秋是做过针织厂后整部主管的人,烫衣、包装技术都很娴熟。虽然做烫衣临工很辛苦,每天从上班到下班,拿着烫斗熨烫衣服不停,加上蒸汽温度高,人累得很,但只要肯吃苦,一天至少有五六百元收入。做零工的烫衣车间
2023年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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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公上了失信人员黑名单

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最忌讳的就是眼高手低,毕竟生活不是飘在空中的云彩,美好的未来是需要人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唯有认清现实,接受现实,才能做出不后悔的选择。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那天,我急急忙忙吃了个早餐,带着女儿下楼就往停车场跑去,结果到了车跟前,看到一把大大的醒目的黄色车锁把车固定住了,车玻璃上面还贴着扎眼的两个字,“还钱”。女儿吓坏了,转而是愤怒,说道:“哪个坏蛋做这样的恶作剧,我要打110!”说着,就要抢我手里的手机。眼看女儿画画考级就要迟到,我懒得跟女儿讲太多,心里大概也猜到了几分,便拦了个摩的先走。女儿进了画室之后,我打电话给蔡大庆,满腔怒火,遇到他的声音,一点就着。我隐隐有些预感,车肯定是被放高利贷的人锁的。电话里的蔡大庆沉默不语,让我一记记重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更加的愤怒。看似平静地坐在女儿画画的教室外面的我,心里翻江倒海,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半年前,蔡大庆上了失信人员黑名单,这把我本来就深陷漩涡的生活直接推入了深渊,现在竟然还有了高利贷,我怎么也没想到日子能过成这样,什么时候才是谷底。2我叫周琦,1983年出生在湖南的一个小山村,2002年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在家里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就在姐姐的介绍下,来到了深圳。我在的那个区当时叫宝安区,前几年改为了龙华新区,对我只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深圳到处都是工厂,和想进工厂的打工人。姐姐2000年跟着村里人来的深圳,因着长相甜美,在一家生产线材的工厂做前台。后来,我也被她安排在那个工厂,省去了找工作的辛苦。那时候工厂几乎都是管吃管住的,进工厂的时候大家就带着铺盖卷入住。一切都很令人满意,工厂里有活动室,可以打乒乓球,也有娱乐室,可以看电视,出工厂就有大超市,巨幅广告牌,让一个小地方来的女孩看到了外面世界的光鲜。电视上天天扑面而来的都是韩剧里的帅哥美女,让人不禁浮想联翩,要是也能有个像张东健那样的男朋友该多好。工厂里更奢侈的是竟然还有一个篮球场,每天下班后,一堆堆穿着工衣的女工和男工就在一旁看那么几个人打球。那天,下班后姐姐拉着我去看打球,蔡大庆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我的生活的,一米八的个子让他在球场上格外显眼。姐姐悄悄告诉我,这个人是个大学生,不仅有才帅气,还能来钱,是厂里很多小女生的暗恋对象。那时候不像现在,工厂里没有几个大学生的,所以蔡大庆因着这个身份比较受欢迎。没想到几天后蔡大庆竟然托人来约我出去吃饭,我有点受宠若惊。又是溜旱冰、又是KTV地浪漫了几次,我就被攻陷了。1979年生的蔡大庆老家在河南南阳,2000年郑州大学毕业后,在老家上了一年班,起先也风平浪静的。有一天,回村里时,正好碰到一个发小说起深圳的灯红酒绿。那时候村里已经走了很多年轻人,都是一个带一个出去的。听到还能去香港时,他的心就痒痒了起来,要知道,他可是看着港剧长大的。慢慢地就觉得单位实在没有意思,动了辞职的念头。那时候,电脑对大多数人还是个新玩意儿,蔡大庆却对电脑早已了如指掌。到深圳,他凭着自己对电脑的熟悉,应聘到了一家工厂的电脑部。那时候个人电脑还不普及,很多人对电脑是既爱又恨。于是蔡大庆就成了他们通往华强北的桥梁。起先同事只是管顿饭,后来慢慢地他跟那些华强北的小老板们熟了,从中赚取些差价。有的人电脑坏了,他也可以有偿维修。就凭着这个手艺,很挣了一些钱。那时候的蔡大庆,简直就是我的白马王子,要长相有长相,又能来钱,说他是我的东健欧巴一点也不为过。过年时,带他回家见父母,父母觉得我一个高中生,找了个大学生男朋友,别提多开心了,在亲戚朋友跟前也有面子。只是考虑到远嫁,父母有点愁容。同时回家的,还有姐姐和她的男朋友小郑,小郑离我家没有多远,人又瘦小,和姐姐站一起显得不般配。相比之下,父亲明显偏爱蔡大庆些。也就一年的工夫,我和蔡大庆举办了婚礼,父母专门从湖南跑到河南,看到那么隆重的婚礼现场,母亲不住说让我对蔡大庆好些,言语里都觉得我是高攀,我只当他们是换着法儿对蔡大庆的肯定。婚后没多久,蔡大庆说想辞职开个网吧,我起初并不同意,毕竟他一个月也有两三千块钱,工作轻松,算是肥差。自己又鼓捣点电脑生意,一个月也有不少外快。加上他为了给我办个终生难忘的婚礼,砸了他几乎所有的积蓄。可蔡大庆认准的事情,是回不了头的。2003年底,我们的网吧正式开业了,就在工厂附近。我还是忧心忡忡,他的工资没有了,我的工资只是他的三分之一。设备、房租、装修店铺,让我人生第一次背上了外债。担心是多余的,生意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他一个人根本忙不赢,索性让我也辞工来帮忙。他还专门去考察别家的网吧,看到卖水是个盈利点,也搞了一个大冰柜放在门口。后来,生意好到又雇了两个亲戚,没日没夜,确实赚到了一笔钱。他说,打工挣的都是死工资,做生意才能挣大钱。我投以佩服的眼神。很多年后,我总是在想要是当年开网吧赔钱就好了。当时想着有钱了肯定要回去老家生活的,就把赚的钱在老家县城买了一座房,又花了十万块买了一辆奇瑞小汽车。那两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虽然开网吧很忙,经常熬夜,两个熊猫眼是标配,但是看着蔡大庆精神抖擞、意气风发的样子和源源不断的进项,我打心眼里高兴。2005年6月,我们的宝贝女儿珊珊出生了。蔡大庆忙得无暇顾及,就把我送回湖南娘家,给了父母一大笔钱。女儿的奶粉全部是他托人从香港买了寄回去的,还不忘寄一些黄道益那样有用的东西,我不断地分给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他们嘴里个个都夸蔡大庆。尿不湿那时候在农村还不怎么被人知道,我一天天跟人家解释着,心里却是美的。就那样在家里待了差不多一年。我们从老家回来之后,蔡大庆就把租住的农民房换成了小区的两居室,为的是让女儿有个更好的生活环境。3有一点,是蔡大庆始料不及的。渐渐地,华强北个人电脑的销量越来越好,而网吧的生意随着个人电脑的普及日益没落了。也就几年的时间,已经门可罗雀了,2007年初,我们忍痛决定关掉网吧。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从那时候开始,我们的日子就开始走起了下坡路。关了网吧之后,蔡大庆还是想投资做生意,我则希望他能上班,他还是那个理儿,不愿意拿死工资。每天开着奇瑞,不着家地到处乱跑,美其名曰考察。起先,靠着网吧挣的那些钱,日子也还过得去,不过,孩子的花销,一个月光奶粉、尿不湿钱就千把块,外加房租的压力,生活质量明显不如从前。做惯了小老板,仗着自己是老牌大学生,又看着深圳那么多大富大贵的人,这成了蔡大庆做生意的动力。正好姐夫刚刚开了个工厂,属于起步阶段,想让他过去帮忙。尽管父母不愿意,小郑还是变成了我的姐夫。人还是那么瘦小,可别提多精明了。姐夫虽没有什么文化,但是很会来事,人又肯吃苦又能干。姐姐当前台时,姐夫是供应商的一个业务员,跟姐姐攀谈时发现是老乡,就开始追求起来。那时候的姐夫,真是一穷二白,要学历没学历,要钱没钱,月月拿的都是不能再低的底薪,只是有股锲而不舍的精神头。起先姐姐根本看不上他,他硬是一点点感动了姐姐。事业也是如此。他一步步地积攒经验、人脉,稳扎稳打,当他告诉我们他要开工厂的时候,我们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开一个网吧和开一个工厂的投资还是有很大差异的,直到去参观了他的办公室,坐在气派的老板椅上,我们才真正相信。蔡大庆在姐夫跟前一直有种优越感,当我提及姐夫让他去帮忙做管理的时候,他哪里看得上。这时,他一个大学同学正在研发一款脱水拖把,说前景不错,希望和他一起合伙,人家负责研发,让他负责销售,已经有合作的工厂,但是需要垫资。一听说垫资我就心慌,跟蔡大庆一遍又一遍唠叨,去姐夫的工厂更稳妥些。蔡大庆就搬出什么风险越大回报率越高的一套鬼理论搪塞我。那时候他业余炒股,有时也能赚点外快。最终他选择把我们仅有的几万块钱投在了拖把生意上。我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相信他是有能力的。再说了,家里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任何进项了,万一又像当年开网吧那样成功了呢。起先,为了省钱。他还摆了一阵子地摊,卖拖把,顺带卖一些电脑周边产品。摆地摊的风险全在于城管和老天。跟他之前的网吧生意是不能比的,没干几天就放弃了,原因是受不了城管那张臭脸和作鸟兽散的狼狈样。尽管我极力反对,他还是租了个店面,美其名曰:招商要有实体。一年后,看着店里堆积的拖把,我真想一把火把它们烧了。拖把生意因为他大学同学的退出而彻底失败了,我们的几万块钱成了一堆堆拖把和消逝的房租,工厂还催着再不拉走人家就当废品卖了。在深圳的亲戚我几乎全部送了两把,家里到现在还堆积了很多,我也不扔,给他留个明证。为了回笼一些资金,我厚着脸皮跟宝妈们推荐拖把,心里不断咒骂着蔡大庆。每次回去跟他吵架:“真是丢人,沦落到卖一把拖把才能买起菜的地步。你看看姐姐天天过的日子,再看看我跟你过的,这日子有什么盼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频繁地提及姐姐的生活。姐姐的孩子比我家的小一岁,她花了大几千给她上早教,而我们呢?4眼看着女儿就要上幼儿园了,手上却拿不出四五千的学费。想起当年蔡大庆信誓旦旦地说要让女儿上双语幼儿园,我心里就堵得慌。这些堵都靠着对他的刻薄话疏导着。人穷志短。他说幼儿园其实学不到什么东西,把女儿送回老家,他母亲可以帮忙。这简直就是要了我的命,那一阵子,每天晚上都是在吵架和失眠中度过的。蔡大庆送我们去火车站的路上,我眼泪就没有断过,心里一万遍地跟自己和解,可是出口还是不断地抱怨:“要不是你搞什么破烂拖把,根本就不用送女儿回家,你当初去姐夫工厂多好,看姐夫他们现在红红火火,再看看咱们,过的什么日子,人家买了150平的复式房子,我们可好,还得从小区回到农民房。”或许是提到姐夫伤及了他那可怜的自尊,他终于忍不住了:“那你又为这个家做了什么,只会抱怨。”我一下子愣在那里,除了抱怨,我还能做什么。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好像除了花钱,就什么都不会了。我正想怼回去,突然车子晃了两晃,停在那里,蔡大庆还在表达不满:“什么都听你的,就像这破奇瑞一样。”之所以把孩子送回去,也是因为看着实在入不敷出的家庭小账,我不得不挣钱补贴家用。经熟人介绍,我去了一家国营宾馆上班,一个月也就两三千块钱死工资。听说运气好的话,有一点类似于小费的额外收入,也就几百块钱。我想,靠着这点钱,我再省省,还是可以让孩子吃上香港奶粉的,那好像成了对孩子好的一个执念,又或者是对以往好日子的唯一的追忆。姐夫的工厂扩大规模,姐夫又对蔡大庆抛出了橄榄枝。其实是因为我在暗地里跟姐姐求救,可是他还是不去。拖把生意进行不下去之后,他觉得凭着自己的脑子炒股绝对能赚钱,于是加入了全职炒股大军,本金还是从姐夫那里拿的几万块钱,姐夫说赔了算他的,赚了对半分。到现在,我们家的书柜里炒股的书籍占了至少一半,什么《股市晴雨表》《一个操盘手的自白》等等,很多都是他让我从书店买回来的,我心里也怀着那么一点点小期待,万一能翻盘呢。自从他开始全职炒股之后,我们家的地位在父母亲戚眼里就一落千丈,这最让我抬不起头。姐姐生了二胎,参加满月酒对我真是一个莫大的煎熬,我怕人家问“蔡大庆最近在干什么啊,还在炒股啊”,然后就是摇头和不屑的眼神。如果说以前卖拖把只是赔钱的话,炒股这个职业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不务正业。父亲对蔡大庆和姐夫的态度已经发生了大反转,我怨父亲,可是更怨蔡大庆。就在这样的折腾中,女儿迎来了人生很重要的第一个阶段:小学。之前已经谈妥,必须把女儿接过来深圳上小学,我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把老家的房子卖了,在深圳交个首付,女儿也能稳稳妥妥上个公立。起先蔡大庆还不同意,说老了肯定是要回家乡的。我好说歹说,把女儿上学的利害说得大过天,蔡大庆才勉强同意了。我怕夜长梦多,赶紧东奔西跑地把老家的房子卖了。那一阵子,我一直郁郁寡欢的心里又荡起了涟漪,天天精神抖擞地到处去看房子,想着终于又可以给女儿一个安稳的家了。好不容易看中了一处二手的,打算让蔡大庆也去看看,他死活不去,说再等等,现在房价有点高。那是2010年,经过2008年的洗礼,房价是在回升,但是没有高得离谱。我坚持要买,几头驴都拉不回。这时,我才知道蔡大庆不想买房的真正原因。他竟然不和我商量把那笔钱投到了股票上,而那笔本应该花在首付上的钱却被牢牢地套在股票上。我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说不出任何话。那一个月,我没有跟蔡大庆说一句话。白天上班,看着那些在宾馆里兴高采烈吃饭的人,好几次我有掀了他们桌布的冲动。后来,他认清了股票是不能给他带来翻身机会之后,又做起了生意。我从来都不过问他到底做什么生意,但是我知道他赚没赚到钱,因为他从来没有主动上交过钱。我几次三番催他去找个工作,趁还不算太老。可他还是看不起打工,说那一个月才能挣多少,做生意才是正道,说不定哪天就翻身了。那时候,姐夫的工厂蒸蒸日上,听姐姐悄悄地说道,一个月好的时候竟然有几十万的收入。5十几年来,蔡大庆再也没有一次咸鱼翻身过。有一点,我不得不承认,蔡大庆对女儿很好,只要在家,他几乎承包了所有对女儿的活计。可是随着女儿慢慢地长大,她也意识到了家里的处境。有一次,她悄悄跟我说:“妈妈,你可要把你的钱看好了,我听说爸爸又说要搞什么生意,可别把咱俩卖了。”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泪。随着女儿年岁的日增,她对这个爸爸也越来越嫌弃了,她要是看到当年爸爸的意气风发就好了。看着2015年深圳暴涨起来的房价,我心里彻底死了买房的念头,也对蔡大庆更加怨恨。身边能借钱的人已经没有了,姐姐虽然愿意借,但是我也不能没皮没脸地总是张口。姐姐看得出我们的拮据,经常给女儿买衣服、鞋子和一些必需品。家里的开销全凭我的死工资,还要节省着给他还些小债。后来,他说奇瑞太破旧了,做生意开着不合适,想换辆车。争吵了好多次,还是拗不过他,新车也是借钱、贷款买的,蔡大庆说让我放心,总有一天他会赚回来的,每当这时,我就回嘴道:“我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看着个头比我还猛一点的女儿,我经常暗暗地流泪,她是含着蜜来到我们家的,可是等她能理解蜜的香甜时,她再也没有吃上过蜜。尽管看出了我对父亲的嫌弃,女儿非常坚定地明确了自己的观点:有爸爸在,这才是个完整的家。她跟我讲,同学里面家长离婚的,他们的日子过得都不好。孩子大了,给不了她美满的生活,就给她一个表面看起来还圆满的家吧。夫妻之间,怨恨多了,爱自然就少了,此消彼长。孩子对父母的爱是不同的,他们是一边爱着,一边怨着,可以同时涨落。看得出女儿对父亲的爱很深。为了正在长身体的女儿,我一周会给她改善两三次伙食,做些鸡鸭鱼牛肉排骨什么的,自己都舍不得吃。每次看到女儿默默地给父亲留一些,我的心就软了。62018年,蔡大庆又是不顾一切地加盟了一家餐饮店,卖健康养生净菜的。三十多万的加盟费和十几万的装修费,不到半年血本无归,我们的债台更加高筑。疫情前的半年,因为还不起银行贷款,蔡大庆被列到了失信黑名单上,成了一名老赖。这对以前的我来说,是多么遥远的事情,是电视报纸广播里的事情,现在竟然落在了自己丈夫的头上。我怎么都想不到当年那个篮球场上意气风发的蔡大庆怎么就活成了老赖。到了这个时候,我让他去打工,挣一分是一分,蔡大庆还是不愿意,还信誓旦旦地说:我名牌大学毕业,还就不信干不过那些没文化的小老板们。我知道他在暗指姐夫,那时姐夫也是经历了一场大变故,才刚刚东山再起。这次车子被锁,蔡大庆电话里已经承认贷了高利贷。我再也忍不住了,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打电话给姐姐诉苦,一句话没说,就号啕大哭起来。姐姐倒是给了我一线希望。姐夫刚刚接了一个几百万的大项目,是工地上水电改造那一块的,姐夫说可以让蔡大庆去给他做整个项目的管理,毕竟他有文化。“有文化”,听到这三个字,我发出了不屑的“哼”,那一刻我心里特别鄙夷这仨字,要不是蔡大庆仗着自己名牌大学本科毕业,高不成低不就,他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这个地步。看看姐夫,工厂红火了几年之后,他扩大了规模,听培训老师讲,可以引进职业经理人,要学会放手,结果姐夫就把生意交给了职业经理人,自己放手悠闲地打起了麻将,这一放手,直接导致了工厂的破产。可是姐夫是实打实的能人,当朋友圈里知道他工厂关了之后,好几个人愿意花三四十万年薪请他当厂长,他思前想后,觉得给人家当了厂长之后就再也没有当老板的勇气了,于是也是在家耗了一两年,这一两年里他不断地关注各种项目,终于又东山再起地跨行做起了工地上的包工头。可是,我知道这两年姐姐也挺难的,这些工程很多都是自己先垫资,他们也去借过高利贷。晚上,我强压着心中的怒火,心平气和地跟蔡大庆商量道:“姐夫那边接了个大项目,问你能不能去帮忙。”我极尽客气地跟蔡大庆讲着,生怕触动他那敏感的神经。“他们工地上,我能干什么,再说我去那里,也不合适啊,让他找别人吧。”蔡大庆眼睛都没有从手机上挪开。我再也忍不住了,一秒钟都不行。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手机,重重地扔在了沙发上,手机跳了两下,摔在了地上,我也不管,继续说道:“那你的车怎么办?你的失信黑名单怎么办?”“你帮忙买个摩托车先接送女儿,可别耽搁她上学,马上要中考了。别的事情我再想办法。”蔡大庆把身子往沙发后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蔡大庆,如果你这次不去姐夫那里,咱们就离婚吧,这种日子我跟着你受够了。”我情绪被点爆了,咆哮了起来。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我第一次跟她提离婚,尽管这种场景已经在我心里过了一万遍。“你让我想想吧。说实在的,那活儿我真的不合适。”蔡大庆直起腰,有点讪讪地说道。看着他软下来的样子,我的心也软了下来,轻声说道:“你要知道,姐夫找谁都可以,他这是在帮咱们。你以前总是笑话人家姐夫文化水平低,干不成大事,可是人家吃苦耐劳、敢闯敢干,失败了很快就爬起来,这几年不是也做得风生水起吗?而你,你总是端着,这不适合,那不适合。你觉得适合你的做生意,除了网吧,那算是你抓住了时代的脉搏,剩余的你哪次赚到钱了。我想了想,真怕以后女儿上学出来也这样,干脆让她上完九年义务教育就算了。”女儿也从卧室跑了出来,说道:“爸,我也觉得我上完初中就可以了,你看你老牌大学毕业,天天吹你们学校在省内多厉害,可是做生意你还做不过初中毕业的姨丈,我上完初中,就和姨丈一样水平了,跟着他干,以后还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这是我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和女儿共同设计的一段话,说得蔡大庆脸一红一红的,毕竟被心爱的女儿嘲讽可不是好受的。女儿是他的死穴,他说让他考虑两天。这时,我才顾得上把地上蔡大庆的手机捡起来,赶紧看看屏幕有没有摔烂,要是坏了,我就要纠结到底是买摩托车还是买手机了。第三天,蔡大庆骑着昨晚新买的摩托车去送女儿,我从窗户向外看,看到他花白的头发那么扎眼,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心里高大的蔡大庆变成了这样一个干瘪的、不会挣钱的老男人,可是我明白,他对女儿的爱始终没有变过,只要在家,早上都是他风雨无阻地送女儿去上学。不是每一个父亲都能做到这一点的。可是就是因为对女儿的爱,我才更应该让他振作起来,务实而不是白日做梦。我想好了,这次如果蔡大庆还是不同意,就真要把离婚进行到底了,当然我也跟女儿说了,是吓唬吓唬。女儿说过要是妈妈现在抛弃爸爸,她就再也不理妈妈了。那天晚上,蔡大庆用微信给我留言,说他愿意去跟姐夫干。我明白,这个决定对他来说太难了,他几乎无法当面告诉我。不管能不能干成,我都看到了希望。因为自从网吧关了以后这十几年,这是蔡大庆第一次愿意去给别人打工,无论主动还是被迫,这算是一个了不起的开始。那天晚上,我也不顾女儿没有写完作业,拉着蔡大庆和女儿跑到顶楼去看天空上的月亮和星星。蔡大庆像是第一次看到这些似的,感慨万千地说道:“和天空比,我们真是太渺小了。”女儿则不服气,她说人类的伟大不在于做这种比较,而是进步的步伐。我惊讶地扭头看着女儿,又看看蔡大庆,相视而笑。心里希望未来这样温馨的时刻多些、再多些。7因为是失信人,他只能坐普通火车的硬座或硬卧,就在我要给他买票的当口,姐夫说正好回来看看孩子们,顺便接他一起。蔡大庆简单收拾了行李,拖着行李箱出门了。姐夫的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他。这么多年,姐夫是知道蔡大庆想当老板的野心的,或者说周围的每一个亲戚都知道的。于是,姐夫跟他说是合伙。在带了蔡大庆半年之后,姐夫给了蔡大庆很大权力。我起初还比较担心,怕他干砸了。后来姐姐悄悄跟我讲,姐夫一个劲儿地夸蔡大庆,说老牌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做事井井有条,还考虑长远。那天,看到视频里蔡大庆突然苍白的脸,我吓坏了。他讲工地上电死了一个人,他正好在那里,吓出一身冷汗,不过是别的施工队的,他们的工人也有一个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伤的,还好不是很严重。讲着讲着,他突然哽咽了。我赶忙安慰,但是心里搞不清楚他到底怎么了。挂了视频电话,微信响起:老婆,对不起,我不该蹉跎这么多年,让你受累了。我看到那个工人突然就那样离去,想着他的家人怎样的伤心,突然觉得对你愧疚。我原本一手好牌,硬是打得稀巴烂,希望以后你跟着我吃香喝辣的,一切都还不迟。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或许这么多年,我一直就在等这一句话吧。我明白,如果蔡大庆风光的时候我嫁给他,落魄了我就选择离婚,那么我又算得了什么呢。施工队里的安全不容忽视,这也让蔡大庆操碎了心。几个月后,我再跟他视频通话时,我发现他有意无意地躲闪,才发现他因为压力太大,工期的压力、安全的压力,大把大把掉头发,头顶都有一块秃斑了。他说年龄有点不饶人了,如果能回到十几年前,他真的要脚踏实地地干上一番。我故意调侃,天塌下来有姐夫顶着呢,咱们可不能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工程虽然磕磕碰碰,还算是顺利完成,姐夫额外给我们转了十万块钱。我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那么多钱了,那是蔡大庆给我燃起的新希望。虽然生活很难熬,但是抬头仰望苍穹,那里总还有希望。题图
2023年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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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文码字女工:用键盘造梦,再狼狈退场

小时候,我们总有许多梦想,想要成为作家画家,想要去当医生警察。长大后渐渐发现梦想很美,实现梦想却很难。无论是自身条件,还是周遭环境,总有无数障碍拦在身前。能够奋不顾身追逐一次,已是不易。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2019年,我正处于高考结束的那年暑假,八月中旬,我的零花钱已经用完,而自己已经成年,总向父母伸手要钱让我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因此开始产生一些赚钱的想法,并试图寻找一些既能赚钱又能学到东西的方式。彼时赶上开学季,手机软件时不时推送大学期间个人规划等相关资讯词条,其中“兼职”“经济独立”“写稿赚钱”等相关字眼深深吸引我。在翻阅大量相关咨询后,我选择了一个看起来较为靠谱的创作者老师,在大一开学时购买了售价699元的写作课程。面对眼前的写作课程,我对它的兴趣前所未有地强烈,并为自己能够在不久的将来通过写作变现而抱以期待。付费课程以录屏课和线上答疑两大部分组成。录屏课的大致内容以老师以往的写作经验为主。先是对真实故事的基本框架构建,课后会有作业训练和复盘。通过描述相关纪录片和电影里的相关情节,以自己的话表述出来,来达到讲故事的练习。录屏课的最后,老师列举部分同类型平台的稿件风格,让学员寻找适合自己的风格去攻克,了解了平台调性,投其所好,这样能大大增加过稿率。第一节答疑课,老在课程尾声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于新手小白,先把故事讲好是重点,基础打好,再来想过不过稿。”他总说好故事的孵化,离不开多看、多学、多练,还说互联网时代总在强调流量,但从长远来看,一个质量上乘的故事,具备良好的主题抑或是精神内核,才能被人铭记,才能活得久,最重要的是,往往这种时候,稿费都是高的。开学第一课,“质量为王,认真对待”的思想深深刻在我心里,并成为此后写作的初心——文笔可以差些,但不能烂,不能敷衍了事。在与老师的接触中,我被故事里每个人不同的际遇所吸引,所共情,他们有着丰富鲜活的人生阅历,我对故事创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凭借一腔热血写下几篇短篇故事后我将稿件投往相关同类型的平台。只是投稿过程并不顺利,时常拒稿比过稿多。稿件一投,犹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那是我接触写作的第一年。当回复时限已过或者收到拒稿邮件,我非但没有过分消极,反而越挫越勇。花了一个小时整理好情绪,创作激情同灵感一同迸发,这篇不过,就再写下一篇,这股冲劲维持了我的整个大一,尤其在疫情期间居家上网课的时期,写到凌晨三四点,第二天照常起床,再投入到新的篇章中,乐此不疲。2这样的热情一直持续到2021年。年初,我对短篇文稿的兴趣有所降低。短文写了近两年,这期间老师早已转了行,跑去搞了数字货币,学员上着上着就没课上了,后面只能靠自己钻研琢磨。然而要适应平台的风格,题材多有局限,我不能随心所欲地想到什么就写什么,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题材还会丧失真实性,难以把控。这样的写作模式让我痛苦,正好那年刚接触网文,除了最基本的血腥暴力、封建迷信、色情、血缘伦理、政治敏感等基本底线不能碰外,题材相对广泛,如现代都市、科学幻想、古代架空等,其次近些年围绕网文衍生出的大IP制作、版权开发、影视化等越来越多,看起来很有前景,我由此萌生了写网文的想法。有别于以往我写过的六七千字短篇,网文的字数以万起步,动辄十来二十万,更夸张的可以上百万。强调人物塑造、背景设定,从主题、大纲、细纲,每一个环节都要在前期定好,否则等正式开始写正文时会卡住,还容易出现设定前后不一致的情况,也就是bug,极易受读者诟病。在网上浏览了大量相关的写作技巧,收藏了一百多条“干货级”回答,最后研究了几家较为出名的网文网站,2021年的“五一”,正处于封校阶段,我趴在宿舍的床上,在笔记本上写下两大页人物设定,还有基本的故事走向、情感基调和主题,就此敲定了第一本长篇小说的大框架。接下来的三天假期我都闷在宿舍里,除了基本的外出买饭、丢垃圾、洗澡洗漱还有睡觉,我几乎没有离开书桌。三天边写边修,最后写了一万五千字,写文的过程,故事发展里所能涉及到情节设置,主角互动,多到我只能用散碎的文字去记忆,方便后续补充修改,像是有亿万个烟花在脑内迸发,我写得沉迷,如痴如醉,写到动情处,还会为人物的际遇感到开心或者难过。抬头低头的时间,一天就这么过去。宿舍里只要一安静,就能听到我敲击不断的键盘声。接下来的时间,我把那篇文分成几个章节,进行修改调整后,选了个较为靠谱的女频网文网站,注册了作者号,用ps做了个简单的封面,创建好作品后,将之前修改好的章节发布。刚发文的前几周,几乎没有读者留下评论,也没人收藏,这种情况我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因此并不感到挫败。适逢暑假回家,放假第二天我向后台申请签约。签约过程很顺利,一次过。和编辑了解了签约事宜,她问了一些关于写作方向,学业是否有冲突,还有更新字数要求的问题,最后还向我说明了平台的收费方式。网站不是买断,是分成制,作者和平台分,包括打赏,入V(付费),还有后续出版和版权开发。我畅想了一下自己以后的生活。会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在空闲之余发展下副业,顺带构造自己的精神乐园,充实内心,其次赚点钱补贴生活。出于现实考虑,我定了目标,在毕业实习前,先把自己的作者号写出点名气出来,积累读者,然后进行付费盈利,这样在我步入社会,开始实习前,我就不会口袋空空,向家里伸手要钱。我把这一想法和姐姐母亲说了。母亲听到后,依然和从前那样支持我,但这次姐姐没有,她犹豫了一下,表情有点严肃:“那你学习怎么办?”当时我不以为意,自认自己能把握好学业和写作之间的平衡,“学呀,我没说我不学。”她停顿了一会,语气有点冷淡:“还是要以学习为重,家里现在不缺钱不需要你去赚,多为自己以后的工作考虑考虑,如果你就业方向不在这里,就不要花太多精力在这上面。”冷静下来想,她说得在理,但当时的我,有一种被人否定,做了无用功的气闷,产生了逆反心理,姐姐越是不当回事,我就越要写,还要写出名堂来,“我自己有分寸。”看出我的不满,姐姐没再讲道理,叹了口气:“算了,你也大了,自己看着办吧。”收到纸质合同的那一天,我想自己或许会在这条网文的写作路上走很远。一向对周遭事物兴致缺缺的我,把网文写作奉为自己的一个人生理想,我为之努力奋斗,创造一个自己喜欢的精神世界,寻找同道中人,寻找价值认同。听起来似乎有点玄乎中二,但我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走完签约流程后,责编把我拉进了作者群。里面几乎没有人说话,只有编辑部发的群文件还有群通知。文件包含了申请榜单的规则,相对应的任务字数,题材限制等。榜单基本与数据(收藏量、点击量、打赏等)挂钩。两者属于互相成就的关系,没有数据,达不到上榜条件;上不了榜,数据会很惨淡。因为网站里海量的小说,没有曝光的话,几乎不会被人发现。当时的我整颗心都扑在小说里,只想着把故事讲好,因此并不看重榜单还有数据。我始终坚信,数据不能说明一切,写好文章才是长久之道。3写文初期没有榜单任务,我保持一周三到四次更新,大概更新一万字,至多一万五,有时候碰到满课,课程从上午八点排到下午五点,我没有时间码字,只能抽出晚上的时间写,吃完饭回到宿舍是傍晚六点,然后坐在电脑前,直到十一点熄灯才结束码字,一坐就是五个小时,有时候写不到预期想要的情节,就会删删改改,拖到凌晨一两点才爬床睡觉。第二天七点起床,身体虽然疲惫,但我精神依旧亢奋,只是课上总是容易走神,思考后续的情节安排。正值疫情封校,生活日常围绕教学楼、宿舍、饭堂三点一线展开,校内活动大多被取消或者转成线上会议,在校的日子变得单调无趣,写文成为我闲暇之余的消遣,承载了我很多对于美的幻想。故事里的人物不再是扁平的,流于表面的名字。他们成为有血有肉的人,有人性,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好像真实地生活在世界的某处角落,某个时空。他们不再受我的控制,我从一个创造者,变成一个记录者,走进他们的生活,负责记录下他们的故事,呈现给读者。这样的过程很奇妙,对我有种致命的吸引力。签约第二周,文写了快十万字,陆陆续续收到了几条评论,夸主角性格、剧情合理、文笔不错等,收藏也从个位数逐渐变成两位数。那段时间,一下课,我立刻打开手机,点开作者后台,一有未读消息我就迫不及待点进去。心情很容易忐忑,一边害怕是负面消极的言论,一边又期待会是什么内容。每次点开都会把评论默念好几遍,哪怕只是简短的两个字“好看”,我都能开心上好一会。这种兴奋劲,在后来完结得到编辑推荐位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那天刚过零点,我窝在宿舍床里,舍友都睡下了,只有我这边亮着手机屏幕的光,看着网站主页高高挂起我做的封面,上面有我的笔名,书名。收藏数飞涨,与此同时,每隔几分钟就有章节评论,我一条都不敢错过,同读者一起看自己写下的文,一条不落地回,读者看得开心,我也跟着高兴。就好像同一群刚认识的朋友坐下来聊天,他们活泼开朗,友好热情,成为我平淡生活里一剂重要的调味。第一本小说不长,只有十来万字,期间没有榜单,加上还不熟悉榜单规则,完结一个月,收藏量才过四位数,要说实质性的收获,只多了一百多个粉丝,还有几十块钱打赏,这是和网站瓜分后得到的,这本书除去了打赏没有额外的收入。小说入v上架需要一定的收藏数。一般来说,网文里付费章节千字三分。对于连载文,还有更新频率的要求,以我所在的网站来说,发布付费章节一般不得超过两周,并且,作品一旦付费,就相当于是商品,读者成为消费者,这种时候容易出现对文的争议,围绕更新时间、进度缓慢、水字数、剧情走向很雷很狗血等方面进行评论。考虑到这些,达到条件时我没有第一时间入v,怕读者看见了会绕道走,也怕让人觉得文拙劣稚嫩,被骂骗钱。直到完结后,确定评论区对书的评价几乎趋向积极,纠结两天后,我才敢找编辑走付费流程,而且只敢入番外一万字的v。这本文截止到现在,只赚了百来块钱,但我并不感到沮丧,写文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写完一本完整的不烂尾的小说,这其中得到的经验收获是宝贵的。4原以为我的激情会持续很久,但自签约大半年后,我对于数据的渴望逐渐变得强烈,我不再满足于简单的一两句评论,还有零星的打赏和每天仅有几块的收入。那会偶尔姐姐和我聊天,就会问我以后要做什么,有什么想法。我还沉浸在码字的世界里,姐姐冷不丁的一句话,就把我打回清醒的现实。大三即将过去,我要面临是考研考公还是外出实习的岔路口。姐姐当初的话成为摆在我眼前的现实问题,成绩始终平平的网文,让我有些不安:如果一直如此没有起色,我不就是在浪费时间吗?我开始关注同期作者的涨幅,有意识地琢磨榜单规则,确保能把利益最大化。慢慢地,我的心情随着收藏的涨跌而开心或低落。情绪完全被评论、收藏、字数拿捏住,一旦卡文或者写不出自己想要的,我会紧张到手心发汗。第一本小说完结后,我开了新的文。因为一时脑热,没有大纲也没有存稿。全凭激情写文,好在这一本数据不错,偶尔能分到了好榜,也慢慢被人熟悉,有写手顺着微博找到了我,在一番简单交流后,她说可以进群一起互相监督码字,我觉得这样挺好的,同意她的提议,很快她就把我拉进了作者群。群里人不多,只有三十几个。写手太太们的普遍年龄基本都在十八岁以上,四十岁以下。以大学生居多,全凭热爱写文,赚钱的念头不强,多是为爱发电。其次是刚上班没几年的上班族,码字是他们的摸鱼爱好,也是一个赚点小钱的副业,因为主业工资一般。当然也不乏全凭热爱写文的。在码字群里,大家习惯自嘲是码字女工,打字机,十八线写手……时常调侃自己很“糊”(指文数据差,没有读者粉丝,不出名)。有时候会在橙瓜码字上开拼字房,有些太太手速快的,一个小时能写两三千字,一天写上一万字的也有,被大家统称为“触手怪”“八爪鱼”。对于全职写手而言,至少每日更新三千字,最多的时候可以达到一万字甚至是两万字,如果手速跟不上,通常会使用语音输入。在这个过程里,除去卡文梳理情节的时间,几乎是要不间断输入内容,对于更新量大的写手来说,“一天下来嗓子都要冒烟了。”在和太太们的交流中,我也慢慢发现网文界里我从没了解过的内幕。一个是部分网站数据上的不公平,比如互暖、刷数据。互暖,指作者互相收藏,互相评论,它最初出现时是为了给彼此加油鼓劲,后面逐渐演变成一个群,或者一个团体间互相收藏,提高人气值,最后挤占榜单。还有刷数据,找人刷点击量,增加人气值,上榜规则以人气值为依据,按照人气值从高到低进行排榜,人气值来源于收藏、点击、打赏和评论,而每点击一个章节,就能增加一个人气值,大多暗中刷数据的人,多在点击量上下手,不易被人发现。其次是盗文的猖獗。盗文还有另外一个衍生词:TXT。盗文者通过网络爬虫技术对官网里的小说内容进行爬取,输出成txt文本,集合成加密文件包进行贩卖出售资源,或者留存在自己开设的网站里。其中不乏有些免费文被用来当作付费文进行盈利,群里有位太太就有这种遭遇,她说那时候不懂什么盗文,上网查了文名直接进去网站,看了一半说要付费,但文又实在好看,她便花了几十块钱买了全本,多年后,她偶然发现这本文在官网上,全本免费。出于好奇,我上网页搜索了自己的小说,还真的有,并且不单只浏览器,还有微博上的,除去推文贴,就是关于txt加密资源的帖子,博主只贴了文名和笔名,却没有给出首发网站。盗文的出现意味着作者收益的减少,而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很难。加上日渐趋同,不断被阉割题材的创作环境,如若碰上整改,最坏的结果就是网站冻结或删除整本书。网文对于我而言,实在难以当作一个长远的方向。我产生过自我怀疑:把它当作一个理想,真的可行吗?5第二本小说写到一半时,我的课程进入到了结课阶段,很多听得半懂不懂的课程已经结束,我的期末复习相当于预习。与此同时,榜单任务也多了起来,要求一周一定要有一万字以上的更新,当初没有存稿和大纲的弊端越发明显。大三第一学期结束时,我的课业成绩变得很差。绩点滑到三分以下,那些平时没有认真听,作业敷衍了事踩点交的课,也险些挂科。寒假回家后我不再像往年那样,宅在家里做饭,全心全力照顾偏瘫的父亲。早上给父亲喂完饭,我就坐回电脑桌前敲键盘,饭也不想做,等母亲下班回来。在家不比学校,没有私人空间经常被干扰,我经常写到一半就被叫停去帮忙,回来就忘了刚才要写什么。写文不顺畅,跟挤牙膏似的,搜肠刮肚才写出几百字。每天点开网站页面,查看后台。尽管评论总是夸赞文好看,我却不像一年前那样感到满足。碰不到好榜单,数据一差,我越发感到烦躁。孤注一掷地把一年的时间押在上面,侥幸地想自己肯定能做出成绩来。幻想有天文能够爆火,只要我努力、勤奋。但事实并不是想当然的我以为。而长时间的只有输出没有输入,自开始写文后,我感到我的知识面越发匮乏,但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看看书,丰富知识面。那时候头发经常掉,一抓就是一大把。因为想得太多,大脑太过兴奋,我经常失眠,随之而来的,还有偶尔的偏头痛。我的脾气逐渐变得暴躁。一有不顺心的地方就要找个由头发泄,父亲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我也和他对着干,甚至埋怨他,将过错归结在是父亲的病拖累了我写文。父亲后来问我怎么了,怎么总是不开心。我找不到适当的理由回应,晚上我坐在电脑前,一如既往地卡文,我开始去思考原因,也许是能力不足,也没别人拼命,没天赋。但我潜意识里不想去承认。我的不对劲被姐姐发现,在我掐着凌晨点把章节发布后,我姐进房间看我。“你最近是在搞什么?”姐姐语气不太好,“总是抱着个电脑,还在写以前那些吗?”我沉默时她就了然了,她问了别的:“你那些证书、六级,考过了没,想好后面要考研考公了吗?”我摇头说没。“你打算一直这样写下去,能赚到多少钱,你又能写多久呢?”这次我不再那么有底气回答她,更多的是对于以后的迷茫还有焦虑。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了,好像除了写,什么都不会。码字占据我太多时间,根本分不出多余的时间去学习。“爱好不能当饭吃。”她最后说。6大三第二个学期开学后,我不死心,又陆续开了两本。课程很满,开学的第四周,为了完成新书的任务字数,我从上午就在构思情节,晚上随便吃两口饭就打开电脑码字。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周,才把任务完成。写完当晚爬床,我感到浑身酸痛,先是尾椎骨躺下时的钝痛,再是掌心、尾指的关节发疼,疼在骨子里,不管怎么揉都无济于事。还有经常性的失眠、掉发、耳鸣。我赶在上榜截止日前,用两天时间赶完一万字。平日里我至多只能写出三千多字,从打初稿到修改好,要花费一天的时间。当天晚上凌晨,我发布章节,合上电脑后,开始感到脸部从眉心到鼻翼一侧的神经在抽搐。这种症状在之前就有过,对着电脑久了,加上几乎没怎么说话,也没有做什么面部表情,但那会只是偶尔抽筋,揉一揉就好了。这一次不一样,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脸部的每一次抽搐长达十几秒,间隔一两分钟就会抽搐几下。还伴随着吞咽时的耳鸣,偏头痛。这样的情况折磨我到凌晨四点多,失眠时,我点开看上榜通知,发现并没有上新书榜单。这意味着我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去提高人气以得到好的榜单,也许是半年,或者一年,但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热情去耗。身体上的损伤,停滞不前的学业让我开始害怕。我想是时候认清现实了。我放缓了更新速度,也不再成天抱着电脑手机去码字,去关注每一日的数据情况。在更完自己手上的所有存稿后,我紧接着在网站和微博上发布了“停更一段时间,暂缓更新”的通知。提现了这一年里满打满算攒下的五百块钱,退出了长期登录的网站。放假回家后,借着家里房子准备出租,我尝试去接触新的人群和事物,诸如房屋中介、看房人还有买卖租赁平台。一方面拓展知识面,一方面给后续的小说创作积累素材。闲暇时去图书馆看看书,做做阅读笔记。截止至今,我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更文,不更文的日子充实愉悦。作息逐渐规律,那些写文留下的后遗症,也在慢慢恢复正常。上个月,作者群有一位写手因为精神状态不太好,退群了,我私下问候她,她说是写文太累,而且读者反馈不太好,偶尔碰上几条很负面很激愤的评论,很影响心情,好像自己的文真的一无是处。加上经常码字,腱鞘炎复发,就想暂时隔绝掉写文的事,回归一下现实生活,“不然我可能会疯掉。”借着这次聊天,我重新登录网站,查看后台消息,发现多了几十条评论和新面孔,最新一条评论上问我,太太什么时候回来更新,还配两个流泪的表情,我回她:“马上了,就这几天。”尽管曾后悔走上网文这条路,也产生过自我怀疑,但我一直没想过放弃网文。这一年多的体验,算是人生中一件十分值得纪念的事。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当初同读者一同讨论的日子,同主角哭,同主角笑,看着小说打上完结的tag,那种既激动又有些怅然、不舍的心情。寒假呆在家的那段日子,网文于我,是又爱又恨,现在等我沉下心来想,其实网文并非完全痛苦,毫无意义。正相反,因为它,我才有梦可做。题图
2023年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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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几只田园犬的交往史

对于很多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来说,“宠物”这个概念是模糊的。许多人家中会养狗,大多是“中华田园犬”。它们既是看家护院的好帮手,也是陪伴孩子成长的好伙伴,这样复杂的身份很难以“宠物”一词囊括。没有细致的喂养方案,没有高级的狗窝狗盆,这些其貌不扬的土狗,陪着主人走过无数个四季,成为回忆里最干净纯粹的一道光。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疫情之下,所属单位前一天通知解除封控,市里却在第二天开展封控。无奈,只有留在老家。夏日家乡清爽得很,村里除了老人,再无情趣。于是上山下河,重温旧梦。家中新入两只田园犬,尤其与人往来密切,在疫情高压之下给人些许慰藉。有人传言狗会吃鸡或者恶意将鸡咬死,我以为惊异;知道事实与之截然相反,忽又联想到疫情之下众生百态,谣言迷离,扰人清心。从来,狗是人的忠诚伙伴之一,几乎任劳任怨。既有护卫本领,又可解人心烦,竟然受此谣言,但不可自己反驳。细细想来,狗对我之陪伴,也是一种长存的感动,愿意为之正名,便写下此文,以此纪念和为它们廉价的好意做一点保护。望大家不轻易丢掉或遗忘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守护,在任意时空里,能够用存在的余温持续燃烧生命的火苗。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至今,我所知道的农村里,家家户户几乎是要养上或养过一只及其以上的中华田园犬。这样的狗又被称作“土狗”。我肤浅觉得,它们与警犬相比,不过是缺乏专业的训练与教导。田园犬护卫小家的本领,让我衷心为之赞叹。可是长久以来,俗物难登大雅之堂。但我实在以为,人的偏见眼光是不能遮住灵物的光辉的。1位于川北的小村子,是我的家乡杨家沟。山高,河小,路窄,地陡。主要的小商品产物是玉米,土豆。杨家沟地处秦岭以南,同时落在高山之上。人们主食为米,面食为辅。每户村民每年要打出上千斤的成熟玉米籽去卖钱,然后用来买米置衣、供娃上学。另外就是养猪,放牛,饲鸡。猪是主要肉食。鸡只是过年或逢遇大事的时候才能吃上,且数量限制在一只或两只。牛是主要劳力。后来,有人听闻传言或确实某家遭遇偷窃,为了更好保障财物安全,大家流行养起了狗。我在出生之后,家里有一只十多年的大黄狗。体毛细长而茂盛,方正的脑袋,粗实的四肢,大尾巴常常上翘着,母亲唤它“黄狮子”。那时候母鸡所生的小鸡是黄鼠狼或山鹰的食物来源之一,父亲又常年在外打拼,母亲一个人难以招架。黄鼠狼狡猾得很,喜欢半夜搞偷袭。山鹰更是厉害,它会趁人做其他农活的间隙,迅速从天而降,叼走一只鸡仔然后匆匆离开。黄狮子死后的空档期,我还专职做过一段时间的护鸡工作。黄狮子不是天生的全能警卫,纵有一身本领,大多只是施加在“生人”身上。其他牲畜受到侵害,它并无太大作用。于是,母亲开始花时间下工夫训导它。后来,出于本能和后天学习的双重因素,家里不论谁,只要对它命令一句“快脚!”它便能立刻专注地竖起双耳,跑到院子边来回巡视一次,嘴里同时发出低吼,以示警告。我们家穷,人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狗的温饱条件相比村里其他看家犬,也处于下等。种粮换取的资产常年供不应求。母亲一个人一年辛勤耕种的十几亩地,换取的钱资每到年底都不知去向。家里过年的成员在六七年内只限于我,姐和母亲。父亲会打回电话,装作很轻松地跟我和姐姐说几句祝福语,接着跟母亲交代的核心意思:“没挣到钱。”所以不会回来。夜里,我们三个人可以看电视到半夜。黄狮子也能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肉汤泡饭,夜深,便在房檐之下蜷缩着睡觉。“狗不嫌家贫”,黄狮子并不会和其他家的狗到处乱窜。它的体型是村里同类中最大的,这成为它不合群的一个原因。有一回母亲被央到别人家帮忙栽苞谷,我放学后就在东家吃饭。每到这种时候,人们聚集一家。狗也凑在一起,在两个大餐桌下捡骨头吃。东家比平时更通情达理,对于在位的帮助者们格外客气友好,连同各家的狗们也受到优待,全部气氛是和平而且热闹的。或许是因为一块骨头或者一片肉的争端,黄狮子和杨三爷家的黑毛狗发生了直接冲突。黄狮子把黑毛狗从饭桌下追出来,它的右前腿被黄狮子紧紧咬住。其他七八只狗闻声,跑过来帮黑毛狗打架。顷刻间,狗声盖过了人声。东家忙跑出门把它们喝开,几个在外吃饭的男人寻找石子或木棍对着狗群一顿乱打。狗群暂时疏散开来,转瞬之间,又追赶黄狮子转移到半山坡上开展咬架。我赶紧进屋告诉母亲,母亲放下碗筷,抓起地上的石子对着狗群狂扔过去,一边怒骂着这群土匪。黄狮子和其他狗的关系虽说不好,但我的印象中,还未见它有过“欺狗”的行为。“打狗还得看主人”,狗能受此待遇,大约与我们的家境有关。父亲挣不得钱,母亲即使守在家里兢兢业业,囿于爷爷对她的轻视,婆婆对她的排挤,其他女性对她的蔑视,我们家也成了众矢之的。“你打我们家的狗弄啥?”一个男人质问母亲。“那些狗都在咬我们那狗,咬死了多可惜。”母亲辩护道。“你们家那狗,又好吃又霸道,所以那些狗都对它不舒服,你还不晓得这个道理?”母亲看着颈毛上沾满血渍的黄狮子,怒斥它立即回家去。自此以后,黄狮子得了一场大病,整日在家病恹恹的。母亲让我去找爷爷说拿点药,或者来家里给它诊一诊。“我以后老了让你给我倒杯水,不晓得是个什么效果!”我当时不懂这话,一心只想拿药。药拿回去,母亲把它和在饭里,唤黄狮子来吃。它懒懒地走过来,低垂着头,我在旁边侍候它。它情绪低落,我用手搅拌饭团,想把药粉拌匀,让黄狮子看不见药的痕迹。忽然,“嗷”地一声,它一口咬向我的食指。我吓得大叫,手指已经流了血。母亲慌忙出来,不停呵斥黄狮子,骂它“遭了瘟”。狗受了惊吓,不知所踪。我随母亲去找爷爷包扎,他怨言黄狮子是喂不熟的野狼。夜里,黄狮子没有回家。母亲把饭端在手里,唤了许久,仍不见它的身影。第二天下了一整天暴雨,积水各成一道,汇在路面,山坡,地里。黄狮子依然没有踪迹。“狗应该是死在哪儿了。”母亲推测说。第三天还是雨,不过较前一天下得小了一些。去山里看护庄稼的三婆路过我家对母亲说:“你们家那黄狗好像死在了杨三老汉的地里,你去看看吧。”母亲拿了一把锄头,让我换上水鞋,带着一只撮箕。我们身穿雨衣,关了房门,快步赶往黄狮子死去的方向。到了小道边,黄狮子的头栽在水沟里,全身僵硬而冰凉。母亲唤它一声,再摸了一把肚子,断定狗的确死了。她让我把锄头接过去,自己拽着黄狮子的后腿往外拉。拖出整个身子后,就提着它的四腿奔向山上。乌蒙蒙的天,雷鸣电闪,我怕经过松树下面被雷公“抓了去”,紧紧跟在母亲身后。到了我家山林的一棵大松树下,母亲开始掘土,一撮箕接一撮箕地把土堆在外边。她不停地挖着,一声不吭。“妈,为什么不埋在地里?”我问母亲。“山下没我们家的地;埋在这儿,也免得其他狗刨土。”“妈,天上打雷了,我们老师说下雨天不能站在……”“话不要多。”母亲挖出一个大小合适的土坑,把黄狮子的尸体安稳地放进去,然后给它盖上湿土。刚刚掘开的泥土又重新回到原地,母亲用锄头将土层压实,铲下几根草枝和刺杆,横竖盖在黄狮子的坟上,又在周围放下几块石头压住枝头。“走吧。”我随着母亲回了家。从此之后的一段时间,没人再说我们家的黄狗是如何招人厌恶,家门前后本也没有生长可供指代的槐树和桑树,日子无意之间,安宁了不少。几年后我爬上那座大山,经过小路,发现那棵松树越发壮实。树下的枝丫石头早已不复存在,但我知道,我家的黄狗就埋在那里。2我们家是平房,有一间屋子的后门通往厨房。一天,天色刚刚擦黑,母亲去柴房拾柴,给鸡门上锁。她没打算关后门,因为还要把柴火顺便搬进屋子。不到十分钟,家里就少了一整块猪蹄和排骨。母亲四下察看,也是徒劳。即使抓到现行,以母亲的意思,“冤家宜解不宜结”。假设有一只狗看家,小偷是不敢那般肆意妄为的。母亲有意逮一只狗继续养着。一个暑天的傍晚,我和母亲下地回家的路上,遇到一户人家的几只狗朝着我们吼叫。母亲停在原地歇气,朝狗群叫了一声“黑子”。有一只叫声稚嫩,形体娇小的黑狗便向她甩尾巴。母亲又唤了几声,它就跑到院子边,左右摇着小脑袋察看我们这一对陌生人。“这狗好看吗?”我见它模样可爱,不怕生人,而且勇敢亲和,满口喜欢。母亲说过几天会把它逮回家喂着。黑子成了我们家的新任警卫员。它的耳朵尖长而有力,稍有风吹草动,一双黑耳瞬间警觉地直立起来,水灵的眼珠子也十分警惕地盯向生出动静的方位。胸部直到下颚骨的区间,是一片永远白色的绒毛,从未见它染上别的颜色弄脏它们。它的四只脚背,下巴以及尾巴尖也缀着白花。单从模样来说,它是我迄今遇见过最出挑的土狗。它喜欢和过路的摩托赛跑,但不会攻击驾车的人,而是边追边吠叫着示威。村里的小孩们就编了一句顺口溜“狗追摩托,不懂科学(xio)”。父亲没买车之前,走亲戚、办事,都是骑一辆摩托车。黑子也要跟着去的。临走,我坐在摩托车上,父亲的速度并不快,它就跟着后面跑。距离短的路程,它会一直跑回家,然后停着休息,张嘴伸出舌头散热。一个冬季,路面结了冰。黑子听见摩托车慢吞吞的声音,顺着习惯仍要与之竞跑。那男人大约是不善于在冰雪路面骑行,手脚一慌,连人带车翻在硬路面上。黑子站在路边,摇着尾巴,仿佛是致歉。男人驮着的一袋米被打湿,小腿擦破了皮,一边努力站起身子扶正摩托,一边叫骂养狗的人家。父亲最怕亏心事。赶忙跑到路上,斥骂黑子离开,又给人家赔礼道歉。硬要拉着男人到家吃饭,还塞给他两百元作为赔偿。好在男人与爷爷熟识,勉强到我家用了午饭。父亲又给他喷了碘伏,塞给他一包玉溪。他便大方地离开了。事后,父亲把黑子叫到身边,用细竹棍一下鞭在它的后腿上,训诫它不准再追赶任何车辆。之后,黑子只是跟着自家的摩托车驰跑,对马路上的过往车辆失掉了原有的兴趣。每逢过年,三十夜里,家家户户都要先放鞭炮再开年夜饭。父亲至家第一年,家里买了一箱八十八响的大地红烟花,准备年夜饭后点燃观赏。别家的狗估计是耳朵受不住,一律被鞭炮震得钻床底,抑或胡乱跑到山上不肯归家。黑子反而极其勇猛,非但不以为惧,而且连蹦带跳地在响声之中狂呼大叫。黑子的灵性逐渐引起人们兴趣。父亲平时爱干净,我只要跟黑子走近一点,他就要急切严肃地发议论:“狗身上有细菌!”我只好姑且与它保持距离。不过,他当着别人的面以狗做谈资时,就要说:“我几年没回家,第一次踏进家门,狗居然朝我甩尾巴。”父亲多少在外卖力实干了几年,挣得一点家业。闲来无事到家做客或者串门的人,便会将黑子的奇特作为一种敬意搬上桌面聊白几句。“我到你们家拿一个锄头——我给你妈打过招呼的——你们屋里这黑娃子,就扑过来衔住我的裤腿,不让我走。我把东西放下后,它才准许我离开。我于是另找主意,叫你爹亲自帮我拿到手。我还没见过哪家的狗这么灵气。你说它又不是真的要咬我,但它执意用嘴拉住裤腿……”于是大家哄笑一场。此时我去拍拍它的头,或者从碗里喂给它一片肉,父亲是不会皱眉的。我到了七岁才上小学,那时候没有幼儿园,只有一学期学前班。黑子自发地陪送我去村小。学校的日程安排是朝九晚五。早晨,我要在家吃完一大碗米饭,再去上学。学校没有食堂,只有小卖部。父亲彼时依然在西藏奔波,母亲每天至多给我一块钱的零花钱。有时候没钱,我会带上做好的清油炒米饭或者油煎的土豆馍,当做午饭。当时所有的小伙伴里,唯有我一人享受贴身保镖的殊荣,大家好不羡慕。到了学校,班上的同学看见黑子的模样,不由自主地被它吸引,围成一圈逗弄它。有时三三两两的路过,也要去摸一摸它的头。它倒也乖巧,或许是大家对它毫不吝啬地投喂所致。一个星期五的早晨,上课铃声响后,大部分人回到教室。语文老师一进门,我们顿时安静下来。开课之前,从外面忽地传进几声惨烈的狗叫,我心里一颤,料想定然是黑子被什么人给打了。几分钟后,同桌从厕所跑回来,对我说:“你的警犬被冉老师(数学老师)打得跑丢了。”下课之后,我急忙跑到数学老师规定的操场界线查看——那是连接外界与操场的一条横线,学生上课期间不允许跨过那条线走上马路。我呆立着,探寻黑子的轨迹,它却没有再出现。周五的下学时间要早过平时。学生们做完大扫除,三点就可以离校。放学过后,我没有等待任何伙伴,一路狂奔回家。走到桥下,爷爷在院子边上扫地,我便问他,狗回家没有。他说黑子在他们家。我从小路跑上去,嘴里唤着黑子的名字。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来迎我。进到屋里,它卧在猪草垛上睡着。我轻轻蹲下身子,抚慰着它垂下的头。黑子终于抬起头来,右眼珠子变成了鱼肚白。爷爷告诉我说:“狗的右眼瞎了。”我痛苦而绝望,搂着黑子的脖子,把脸贴在它的头上大哭一场。黑子的表情显得轻松,似乎没有责怪我的意思。我给它道歉,吃生鸡蛋,它全程异常安静。以后,黑子不再送我上学。我为它的受伤憎恨数学老师到六年级。经过08年地震的摧残,村小一下老了不少。墙体开裂,瓦碎了一地。几个月没有进行教学活动,平旷的操场长起一寸多深的杂草。乡镇学校打算把所有的留守娃全部并入,统一管理。大部分学生选择去镇上,而我,被安排进城读书。至于黑子,则托给爷爷奶奶。临走那天,黑子看见我们身着新装,背包在手,隐约之中觉察到我们的离别。它忙前忙后,在母亲身边摇一会儿尾巴,又殷勤地跑到我身旁用头蹭我的小腿。我拍拍它的头,告诉它我马上要走了,寒假才能回家。其实,前一天晚上我就给它说了这些话,它还不为所动。到了分别时刻,它竟真的不舍起来。我不想就此融入一个陌生之地,大人们是不能理解我的难处的。母亲和我要步行到另外一个队的十字路口,等待班车,顺路进城。黑子本意要跟随我们走,但被母亲再三阻止。它见状,便头也不回地跑出家门。我们走到半路上,黑子突然窜出来,我嚷着要求母亲先不要急着把它遣返。她一路偶尔拍手跺脚,把它吓到旁边。它停了一会,不一会又追了上来。我们母子二人同一只狗走出了大山。母亲说,十字路口上死狗最多,不是咬架而死的,就是被人打死,随即带回家煮肉吃。我慌张起来,也开始配合母亲打算把黑子吓退回去。上车后,司机师傅开着超载数人的班车一骑绝尘。我望向窗外,黑子追车跑了一段距离,可绕过两个弯,便望不见它的身影了。我不知道它的心情是否和我一样失落,更担忧它会被人打死拿去吃了肉。车内本就拥挤,路况又坏,司机全然不顾乘客感受,只顾着飞驰。内外的不快一齐向我开火,我晕车了。城里高温不退,是我从未体会过的燥热。山上的日子本来清爽,下了城,就另是一番天地。晚上,我给爷爷打电话,问及黑子是否回家。爷爷说它已经到家了,我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下。我睡在姑姑家的地板上,热不可耐。前一个月我还在村野追风赶月,没想到由于一个秋季开学,我便被淹没在城市的热浪里。3母亲和我在姑姑家住了三天,第四天搬入租的一室一厅房子里。房东老爷子一家住在一楼。他们喂了一只白色小狮子狗。我们刚进大门,它就向主人报警。后来成了住户,它也没有改变对我们的敌对态度。有一回表姐来我家吃饭,给它喂了一根火腿肠,在这之后,它见了表姐就摇起尾巴,并卧在那里听凭她的抚弄。我厌恶它嗲声嗲气的声音,更厌烦见到它龇牙咧嘴的丑相,最不愿面对的,是它完全让人信赖不住的媚态。房东太太跟风让儿子在大门口装上一个监控,哈巴狗看守家门的作用大不如前,但它依旧未曾停止对一切不明动静的狂吠。到了生疏的环境,我首先持续的情感是,早日回到老家去。我一个人独行,母亲不甚放心:车程花费两个多小时,并要考虑到有无座位的情况。劳动节我想回家,中秋也想回去。到了国庆,更止不住想要一下穿越到家里。父亲在我和母亲进城后很快回到城里。他对我的要求严格而多样。比如,星期五我跟母亲商量是否可以回老家,得到她的允许后,第二天父亲却持否决态度。要么是嫌车费太贵,时间来不及,要么是觉得我的安全无法保障。在父亲看来,我的差等生成绩也没资格提出诉求。我几乎是半年才能回家一次。每次跟爷爷打电话,我第一时间就是关注黑子的情况。奶奶每每对于我的询问要做出纠正。原因是我开口第一句话是问候狗的生活状况,而不是表达对他们的关心。假期回家,爷爷开始向我夸赞黑子的称职与本分。“它每天在我们这边吃饭。一天喂三顿,一顿都没少过。它吃完饭就回去,一分钟都不在我们这边耽搁。有时候饿了就自己过来,在院子里卧一会儿,吃完饭后,马上又回去。不晓得它哪学来的本事。你们家我白天都要去逛一逛的,除了多出的蜘蛛网,没少一件东西。”我对黑子的喜爱与信任更加浓烈。它比不上城里宠物狗的条件优渥,也比不上受过专训的警犬或者导盲犬本领高强,然而它甘愿孤独地长守在空无一人的房子边,只为单纯地守护。邻居家李二婆的女儿给她买了一只白色狮子狗。据说一千多的身价。所吃的食物尤其讲究,它不吃土酸菜,不吃面条,只吃特制的狗粮和肉干。最初的一二年,应该是保养得极好,这只小母狗看着倒也可人,不过胆子极小,时刻贴在主人身边。李二婆来我们家串门,也会把它带在身后。她叫它作“多多”。黑子不知什么时候对多多动了情。别的大狗尽数对小狮子狗咧嘴表示排斥时,黑子却欢迎它的出现,向它不停摇动尾巴,对李二婆家中的任何人也不再表露敌意。黑子见到多多路过,即刻去路边截停它,并冲它发出求爱的叫声,且始终与它保持尊重的距离。多多对眼前这一只又丑又老的独眼狗表现出极端的厌恶感。它不愿在黑子面前停留一秒,只顾埋头回家。黑子跑到它面前阻拦,它露出警示的牙齿拒绝。它跑出一段距离后,黑子在原处呆望着它的背影,而后重新追过去拦停它的小步子。多多愤怒地发出尖锐的吼声,黑子只得难为情地给它让开去路。我尝试唤黑子回家,它不情愿。左一下右一下嗅着路边的花草,半天过后才沮丧地耷拉着脑袋,进入破铝盆卧着。往后遇见多多,黑子依然要凑到它跟前求爱,不过多多从不理会它的热情。黑子到底多久彻底失望的,我不得而知。多多有一次来到我们家闲逛,黑子卧在盆里心如止水。我走出门外,拿起一根棍子把多多驱赶回去。高考完毕,黑子不再活跃了。我们往常从城里回家时,它会围着我们转圈,直立,喊得山里全是回声。但那个夏季,黑子成天睡觉。对于过油过辣的饭菜,它毫无兴趣。爷爷说日子好过了,狗也挑食。我把剩饭备好,倒在黑子的饭盆里,它仍然不吃。我拿着棍子,挡在它的去路,强制它吃完所有饭菜。它再三犹豫,终于勉强吃了下去。吃完之后,事情独有一件,睡觉。复读学校开课,我离家而去。我给黑子吃了鸡蛋,喝了牛奶,喂了牛肉干,就走了。一个月之后的周末,爷爷打来电话,说黑子不见了。一天以后,爷爷说在河里找到了它。它左眼浸在水里,捞上来时已经和右眼一样呈现白色。过年前,我提早回家。到达已是傍晚,黑子像往常一样,静卧在盆中。我温柔地呼唤它的名字,它把头伸向声音所在的方向,喉咙里连连发出激动的低吟。我看着它失明的双眼,疼惜不已。黑子过年面对肉菜毫无兴趣,消化不下油食。“妈,黑子恐怕要死了。”“狗是不会死在家里的。没事,黑子还能活,它只要还在吃饭,就能活。”翻年的清明之前,我给奶奶打电话,她说狗死了,死在家中的铝盆子里。劳动节我回家去,黑子被爷爷埋在我们后山的竹林里。我走到后山一看,铝盆底部并没有被土遮盖完全。我用手捧来一些土,掩盖黑子的孤坟。我对它诉说满腹遗憾,哭了一场,与这位忠诚坚定的伙伴从此永别。4我决心不再养狗。但母亲在我身边念叨着,预备买一只金毛来养着。她欣赏金毛的智慧,知晓它的智商与六岁的儿童不相上下。我说再等两年,家里已经装了监控,倒也不大需要。二叔家不知何时捉了一只黄白相间的花斑狗。我见到它的时候,已经三五岁的样子。由于它身子黄毛多于白色,它也被叫做“黄狮子”。也许是怕它夭折或者丢失,他们决定将狗拴起来喂养。黄狮子的耳朵圆软,活跃非常。它第一次见我,警觉地发出防备的声音。我喂了它几次饭菜,它就知道二叔家和我家实则为一家人,对待我家的态度便也友好起来。黄狮子被绑的另一个原因是它老是喜欢像狍子一样,前后脚一跳一跳地去践踏别人家的玉米地,或者为了磨砺后腿的爪子,将别人刚种好的土豆翻开。一时讨伐声四起,不管有意无意,爷爷是听不得的。一气之下,将黄狮子束缚在规定的地方活动。等到快要秋收,我回家帮忙做农活,黄狮子已经被解绑。只是嘴角右侧有些明显的上扬。问其原因,妹妹说黄狮子夏天里被山上爬出来的蛇给咬了一口,嘴唇不能正常贴合。要是爷爷不救它,它就活不成了。黄狮子被蛇咬后变得不再像往常那么逗人喜爱。旁人看见它露出的右犬牙,通常选择避让三分或者保持戒心。其实它的胆量在受伤之后已然降低许多。母亲说,什么主子养什么样的狗。黄狮子遇事经常是一惊一乍的,缺乏田园犬该有的勇气。根源在于二叔一家对它处处约法三章,不准它踏进房门,不准对熟人吠叫,不准去桌子下叼骨头吃。及它长大了些,接受的规矩已经内化于心。二叔放心把它放开,许其在乡间小路四下活动。被解放后不久,杨三爷家新抱回一只约摸四岁的白狗。因为是在镇上长大,杨三爷的外孙给它取名叫“布朗”。布朗狗眼睛小而有神,耳朵长而尖,尾巴细,通身白毛。村子里,在河流上游的四户人家,它全然自来熟,每家讨好,家家的剩饭都是它解决。相比以往的黑毛狗,它更懂得人情世故。黄狮子每次没吃完或者来不及吃的饭菜,均被它消化了。至于两只狗成年时候,布朗狗身长而肥壮,黄狮子细弱而矮小。但两只狗的关系处得极好,不曾产生矛盾。我们家喂狗方式从来三餐充足,对狗也没有什么条例约束。两只狗乐于跑到我家,就算天黑也不大回去。杨三爷趁自己不用喂狗的便利,时常对母亲夸赞感谢。在无形之中,我们家又喂上了两只不属于自己的狗。昨年回家,听旁人说自家的鸡,老被什么东西无端咬死。末了,查无证据,便指罪为狗。死了鸡的人家多是下游住户,他们一致认为,必然是上河家养的狗给谋害的。凶手需要具体落实,四户人家被要求拿一只狗出来给人家一个交代。布朗狗只吃饭食,且在各人家的印象良好。多多身子短小,即便吃鸡,也是吃鸡肉的主。最终黄狮子嫌疑最大,因为它见人就吠叫,并且一颗露出的牙齿一看就属凶手面相。“这条狗吃鸡。”杨四叔指着跟在我身后的黄狮子坚决地指认说。我回家把此事报给母亲。“吃鸡?我也听说了。你四叔指责黄狮子吃鸡,它真的吃了吗?要是看见了,那就拍个照片给我看一看,我绝对马上把狗绑起来,还要给他们作赔礼。结果他说没有实证,只是见它驱赶过一回鸡群。”其时,正好我家养了一只老公鸡。它旁若无人,到处踱步。我把买回的零食喂给黄狮子和布朗狗,它们一致视而不见。结果,老公鸡经过食物所在的地方,啄了两口。黄狮子快速起身把公鸡追得四处逃窜。我拾起一地鸡毛,拿给母亲,讲明经过。“那是它护食!谁让你喂的,狗没事不会去追鸡的。黄狮子没那个胆,怎么会吃鸡呢?”没过多久,多多被拴着喂养了,据说物证齐全,李二婆不得不缚住它的脖子在家饲喂。黄狮子没有因此洗清嫌疑。路过别的人家门前,通常还要受人呵斥威胁。后来我才知道,是二叔家和下河一家人闹了极大的矛盾,所以矛头指向狗,也不足为奇。村人清楚,喂养黄狮子,我家也有份。继而,以此为借口嚼舌根的声音,就渐渐稀缺下去。家里养过这么些狗,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黑子。村里老人说,狗活一年相当于人活七年。照这样算来,黑子也有八九十岁的年龄了。家中,按照公认的排位,狗的地位在猪,鸭,鸡,猫之下。我的情怀比较俗气,单单同这三四只田园犬有过交集,感情纯粹,记忆深刻。即便受过些许大人的轻视和讥笑,我还是很感谢它们的陪伴。题图
2022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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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弃了大城市月薪两万的工作,回老家考了个月薪五千的公务员 | 35岁之上的我们

放弃奋斗了十多年的事业,回到老家重新开始,甚至在35岁的年纪“踩线”考公,这些举动可谓是破釜沉舟,却也是今天故事主人翁不得不面对的困境。年轻时,她也心怀梦想,挣脱了世俗的枷锁,一路向前。但突如其来的变故逼得她不得不回头,去重新面对那些她曾放弃的东西。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老叔,排队的时候把口罩戴起来。”“阿姨,麻烦提前把融合码生成一下。”徐涵穿着红色的志愿者马甲,手持大喇叭,穿梭在长长的核酸检测队伍里,不厌其烦地维持着秩序。有谁能想到,一年前的徐涵,还是一位都市丽人,拿着两万的月薪,在大上海的星巴克里喝着38一杯的咖啡。如今,却化身十八线小县城的普通公务员,一个月挣不到五千块钱的工资,整天跟一些大妈在一起,处理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回想起考公务员的心酸历程,徐涵仍觉得心有余悸。我叫徐涵,1986年出生于甘肃一个十八线小县城,是一名独生女。我爸是县城高中的老师,我妈是县医院的出纳,他们一辈子困在体制内,对这份工作是又爱又恨:尽管自己恨得要死天天抱怨,却希望我一毕业就考公务员,重复他们的老路。从小耳濡目染,我对体制内的工作是先天免疫。所以大学毕业后,我逃也似的去了上海,脱离了爸妈的掌控。我是学英语的,几经辗转,终于在一家外贸公司觅得一份行政类的工作。很多人以为上海遍地黄金,混大城市的人都在大把大把捡钱,随便一个订单的提成都上万。其实不是的,上海这个城市里,虽然不乏《欢乐颂》里的安迪、曲筱绡这样的女强人,但大多数还是邱莹莹这样的小职员,朝不保夕,付完房租连甜甜圈都吃不起。很不幸,我就是这芸芸众生之一。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拿着五六千块钱的工资,租住在宝山区的一个小破房子里,每天像打仗似的追着地铁跑。上海的消费特别高,更何况我们公司女孩子多,三个女人一台戏,一群女人则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大家一起崇拜羡慕地说,谁谁又买新包了,是限量版,谁谁又买新衣服了,是最新款。然后鄙视谁谁一条裙子连续穿了三天了都没换,谁谁的包包是A货,一起团嘲她。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不得不从牙缝里抠出来一笔钱,用于自己的形象改造。这样下来,别说攒钱买房买车了,生活费都捉襟见肘。每个月不到月底,我都要厚着脸皮向父母化缘。爸妈省吃俭用攒了一辈子的积蓄,一点一点被我蚕食掉。爸妈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我的游说,每次打电话来,话里话外都是叫我回去考公务员,每年过年回家,都喊来我的玩伴当说客。这些我都能接受,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完事了,最让我受不了了,是一年一度的家族聚餐。我爸兄弟姐妹八个,又非常重视家族观念,每年大年初一,他们兄弟姐妹各自携带妻儿老小欢聚在一起。酒过三巡,长辈们就开始讨论晚辈们的人生大事。二姑的女儿考上了烟草公司,四叔的儿子考进了环保局,三姑的儿子五一要结婚了,儿媳妇是税务局的公务员……说着说着,话题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我这个不听话不成器的另类身上。长辈们少不了对我进行说教,那些已经功成名就的兄弟姐妹们,也会端起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地给我提供一些有用的招聘信息和一两个他们认为适合我的男人。连表弟家那个三岁的小萝莉,也摆摆手拒绝了我的红包,奶声奶气地说:“涵涵表姑,你没房没车没对象,就不用给我压岁钱了,留着自己花吧!”众人哄堂大笑,我的手僵在空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从此,我们一家再也不参加家族里的任何聚会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工资也开始水涨船高。2019年,是我到上海的第十年。我的月薪涨到了两万,存款突破了五十万。这点钱,在老家那是妥妥的高薪,至少可以买一辆不错的代步车,剩下的付个首付,跻身于有车有房的行列。但是在上海,那是不够看的。我能做的,无非是租了个离公司近点的房子,还有就是,跟闺蜜去星巴克的时候不用精打细算。买房遥遥无期,更没有结婚的打算。我身边多的是35+的单身小姐姐。在这里,爱情不是必需品,婚姻更不是。但是在老家就不一样了,我俨然成了亲戚们眼中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爸心急如焚,听人蛊惑,临过年到我们那一个庙里去烧香拜佛,向神像问询我的姻缘。结果,在回家的途中,我爸骑着他的小电驴,与一辆超速行驶的宝马车迎面撞上。宝马车主是醉酒驾车,把我爸撞飞了自己还浑然不知,还是路人报的警。我爸就这样离开了,可恨的是当时武汉爆发了新冠疫情,全国严防死守,我都到兰州了,最终还是被劝返。我爸的葬礼上,就只有我妈和疫情防控人员。那一刻,我无比后悔,后悔没有听爸妈的话,没有早早地回到他们身边。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正式加入到考公大军中的。说正式,因为刚毕业的时候,被爸妈强迫着,我考过一次公务员。那次是为了应付爸妈,我一眼书都没看,一道题都没做,妥妥的裸考。但是,那次竟然进面了。所以,在我的认知里,公务员并不难考。谁知,十年之后,考公已经是我高攀不起的存在。首先,无论是省考还是国考,亦或是事业单位国有银行等,除了专业限制,他们更青睐的是应届生。仅此一项限制,好多单位就把我拒之门外了。我所能报考的,都是别人挑剩下的“三不限”岗位——不限户籍不限专业不限应届生。当然,报名的人也多,从二十出头刚出校门的小清新,到我这样三十多的落魄青年,大家挤破脑袋抢一个岗位,很多人只能落个成绩还没名次高的下场。其次,现在的考生水平也不是十年前所能比拟的。十年前,我笔试112分就能进入面试,现在面试都是130分起步的。希望太渺茫了,我可不敢辞职裸考,疫情过后,各行各业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我所从事的外贸行业尤甚。很多公司关门大吉,或者举步维艰,员工被迫离职或者接受降薪。这个节骨眼上,我怎么敢离职!我只能在地铁上,利用通勤的时间刷题听网课,下班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刷题看书。满打满算,我一天花在学习上的时间不超过两小时。就这两小时,也要让位于加班,让位于出差。付出不够,结果当然不尽如人意。2020年8月,我回兰州参加了省考,差5分没能进入面试。11月底的国考,我连报名资格都没有,因为人家只要应届生。第一年的公考就这样失败了。转眼,2021年到了,我也跨入了35岁的行列。35岁,对于考公务员来说,是一道坎儿,因为所有的岗位都要求35岁以下。也就是说,这将是我公考生涯中的最后一年。我打怵了,我没有把握一蹴而就,不如维持现状,继续留在上海。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但是至少生活无忧。但是,我妈妈的一场病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我不得不背水一战,再次把考公提上日程。我爸走后,我妈就断了跟我叔叔姑姑们的联系,也不找老姐妹跳广场舞了,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伤春悲秋。五月份的一天,邻居打来电话,说我家房子漏水,水从门缝里涌出来流到了楼道里,打我妈电话也没人接,问我妈是不是出远门了,还说她都好几天没看到我妈了。我没来由地一阵紧张,语无伦次地拜托邻居报警,然后一边哆嗦着打电话让我婶婶们过去看看,一边订了最快的航班机票。候机的时候,我接到了二婶的电话,果然出事了。我爸走后,我妈就得了抑郁症,最近愈发严重。她本来只是想洗个苹果吃,谁知突然就想到了我爸,想到了我,感觉自己被遗弃了,好像被人牵引着似的,就躺在浴缸里,把水龙头开到最大,吞下大量的头孢,想在睡梦中随我爸而去。
2022年1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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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能死去的老人

岁月沉淀了八十多年后,这位老人早已不害怕死亡,但在生活的重压面前,就连死亡都成了一种奢望。每当苦难堆积到爆发的临界点,他只能踩着那辆老旧的二八大杠,奔赴到没有尽头的生活里。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那是我进入这家民营医院工作的第二个月发生的事。2009年,即便百般不愿意,我还是拎着行李去了大学学中医,5年后本科毕业,我回了老家的三甲中医院轮转。我本性敏感,被病情变化和死亡覆盖的临床给了我很大的精神压力,强烈的感同身受让我刚下抢救台就抹眼泪,最要命的是我对医学实在提不起一点兴趣,责任心又让我无法躺平,在挣扎煎熬中,我一点点萎缩。等结束执业医师考试,我决定还是顺应自己的内心,不顾家长和领导的劝阻离职了。而后我进入一家互联网大厂,做了一名业务员,每天奔波在大街小巷跟商家谈业务,虽然每晚几乎都是加班到十点多,但是我乐在其中。半年后因为表现出色,我被调到省城去开拓市场,在那里,我遇到了我现在的先生。我和我先生本就是老乡,当时又处于耳鬓厮磨的热恋期,自然想朝夕相处开花结果,但是被省城房价吓退。彼时公司政策朝令夕改,人心不稳,我逐渐心生不满,所以便和先生相约一起辞职回老家。辞职很爽,但现实很残酷,家乡机会少,当时的我高不成低不就,对自己未来发展的方向都不确定,工作实在难找。失业5个月后,我不得不进入一家莆田系医院,重新当起了医生。所幸我之前已经拿到了执业医师证,不然连这个门槛都进不来,那可能就是另一个人生了。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识莆田系医院,种种操作让我目瞪口呆。时时心惊胆战,日日坐立不安。期间种种,无法详述。那几个月,我焦头烂额,疲于应付,身体和心灵都像被放在火上烤。我无数次动了辞职的念头,但上一次裸辞的经历让我不敢轻易行动。在我们这个小城市,稳定、体面又不用风吹热晒的工作不多。于是我在自我鄙视中一点点活着。几个月后,另一家民营医院向我投来了橄榄枝。简单了解后,我逃似地答应了。
2022年11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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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职后,我假装上班的10个月 | 35岁之上的我们

面对不断增长的年纪,面对无处不在的压力,我们被推着赶着,向前奔跑。学习工作、结婚生子,看似寻常的生活路径被走过千遍万遍后成为真理,成为所有人都要毫不犹豫走下去的道路。但或许,在某个疲惫的时刻,在某个迷茫的瞬间,会有一个念头悄悄升起:这就是唯一的选择吗?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我是圆心,女,南方人,现居北京。2021年11月,刚过36岁,我裸辞了。距离现在,空窗期已经10个月,还没找到合适工作。前公司是一家规模不大的中美合资企业,我做了4年,已经升到主管职位。这两年疫情原因加上中美贸易禁令,进出口都有些限制,公司一直处于转型期。从2020年初至今,公司已经连续换了3个大老板,运营部门被不断要求业务整合。我的手机基本7天24小时on
2022年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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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非典型高中生的四年:病痛,暗恋,获奖和复读

学生时期,贪玩的孩子难免会羡慕那些因病请假的同学,偶尔冒出“如果我也生病就好了”的念头。但正如今天故事主人翁所说,不上学不军训的“特权”背后,代价是非常沉重的。疾病带来的阴霾遮住照进生活里的光,而被裹挟的人们为了寻找希望,选择勇敢地继续走下去。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序2016年,即将19岁的我考上了本地一所普通高中。在此之前的六年初中生涯里,癫痫和强迫症曾先后光顾过我的生活,并分别给我留下了偏头痛和长期服药的临别礼物。出于对我身体的担忧,父母并没有在学习上给我什么压力,这个结果让已经在查阅高职报考指南的他们喜出望外。而我除了高兴,还有隐隐的担忧:以我的身体状态,能否顺利读完高中,又能否考上理想的大学呢?带着这份担忧,我于九月份踏入了这所高中高一8班的大门,第一次见到了我的老师和同学们。班主任姓李,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开学第一天就给了全班一个下马威:“那些调皮捣蛋的,别想着在我带的班上耍威风。你们都给我记住,咱们班只能有一个老大,那就是我!”我听得咋舌,旁边几个女生也都缩着脖子不敢看他。从此以后,“老大”就成为了我们对他的称呼。老大的训话刚刚结束,我们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带到了学校的大操场,进行新生军训前的动员。我忐忑地跟他说明了情况,没想到他意外地和善,大手一挥:“没事儿,我这有电话,让你家长带来你的病历或者诊断证明,你先回教室休息吧。”惊讶于老师的痛快,我连连道谢,用他的手机打给了在家休息的父亲,他很快送来了我的病历。就这样,大会结束后我就被教官安排坐在阴凉处观摩,偶尔也给教官和老师们跑腿打杂。烈日炎炎,看着同学们在教官的指挥下练得热火朝天,我羡慕之余,心中也生出几分酸楚:若我也能跟他们一起训练就好了。虽然从初中以来就总被同学们羡慕拥有不写作业不军训等“特权”,但我一直很清楚,获得这份“特权”的代价有多沉重。过往的经历像一块巨石重重压在我稚嫩的心上,让我即使走在同学中间也觉得无比孤独。但很快,我的目光被另一处阴凉下的倩影吸引了:那是一位年轻的女老师,留着染成焦糖色的披肩发,穿着简单的白T和牛仔裤,长相清丽笑靥如花,纤瘦的身形在一群男老师中格外突出。我看得入了神,直到同学们纷纷回到休息区、她离开阴凉走向自己的班级我才意识到,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这个小插曲只是我高中生活里的第一幕。1为期一周的军训结束后,开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第一节课是英语,就在我翻开课本、跟同桌小声猜测着新老师会是哪位时,那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入了视线。我整个人顿时愣住了,视线不由得紧紧追随着她,看着她在讲台上站定,放下手中的书本,向我们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同学们好,很开心认识你们。我姓王,大家可以叫我Mrs.Wang,这学期就由我来带大家学习英语这门课程。我知道,对很多同学来说,英语这门主课都学得相当吃力,但只要你们按我的要求去做,成绩一定不会差。”很常规的开场白。我垂下眼帘,在心里叹了口气。虽然我英语成绩不算好,但Mrs的用法还是知道的,加上她无名指上闪亮的钻戒,让我在第一节课上就被她点名批评:“后面那个男生,上第一节课就走神吗?”我附近的男同学面面相觑,可她的语气却更加严厉:“左边那个男生,说你呢!”接着对上了我的视线。我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就是我,尴尬地举手道:“老师不好意思,我是女生。”周围传来一阵友善的哄笑。看着她漂亮的脸一下子愣住,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短发。我的打扮一直比较中性,加之蹿到1.75米的身高,被认成女生才是极为少见的情况,没想到在第一节课上就给她留下了这么“深刻”的印象。短暂的惊讶后,Mrs.Wang还是批评了我,但已被这意外的乌龙冲淡了气势,没有那么严厉了。下课后,她刚走出教室,我周围的男生便都不怀好意地回过头来:“涵哥,这下你肯定被她盯上了。”同桌也笑着打趣我:“她一进来你魂儿都飞了,连我叫你都听不见了。怎么,喜欢人家?”我脸上一热,一句“滚蛋”脱口而出:“该干吗干吗去,我要看书了。”我平平无奇的高一生活就这么开始了。除了每周去医院复诊外,我跟其他同学的日常没什么两样:上课、写作业、补习和考试。高一的课程比初中难上一个档次,我的基础又薄弱,消化得较为吃力,但在期中考试时还是取得了前几名的成绩——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对学习没什么天分也不愿努力,上课睡觉、听不懂内容都是常态,认真听讲的学生才是异类。与此相对应的,大多数老教师也是平时随便讲,只有为数不多的老师会认真备课,Mrs.Wang就是其中一位。跟着她的要求学下来,我的英语成绩有了很大的提高,出于想要见她的小心思,我还总是准备些超纲的问题去问她,她也都耐心地一一解答。我深知这样的师生关系已属难得,毕竟我这点小心思大概瞒不过她,也不想给她带来更多的困扰,便谨慎地维持着现状——既不像其他女生,没事就去办公室找她闲聊,也不像那些男生一样,在课堂上故意让她难堪。现在想来,唯一越界的可能就是她讲课时那道黏在她身上的炽热目光,当然,也可以勉强解释为对知识的渴求。而这样的状态,随着我们之间的一个意外风波出现了变化。某天放学时,我背着书包走出了教学楼,正巧看到Mrs.Wang跟别的老师谈笑着一起往外走。她前几天才跟我们分享了怀孕的喜讯,而那几天学校正在修理管道。不知为什么,我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学校的大门附近有一个下水道井盖,平时都是紧紧盖着,但那天却偏偏没有盖紧。我看着她一脚踩空,伴着一声尖叫就往下掉,立刻朝她猛扑了过去,双手从她腋下穿过,跪趴在地上牢牢地环住了她。担心碰到不该碰的部位,我的双手只能死死抓着自己的胳膊,直到被旁边的老师和保安拉起来才发现,我的指甲在两条胳膊上留下了好几个渗血的印痕。突然的惊吓让我止不住地浑身颤抖,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一抬头就看到Mrs.Wang担忧又焦急地看着我:“孩子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儿?”我混沌的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顾着问她:“我是不是箍住您的肚子了,您没事吧?”一连问了好几遍。听到我的问题,她似乎犹豫了片刻,但很快便坚决地对我说道:“谢谢你孩子,我没事,你别担心。我老公一会就来,你跟我们一起去医院检查一下,我给你家长打电话。”说话间已经掏出了手机。担心她和腹中胎儿的安全,我立刻拒绝道:“不用了老师,我没事,你快去医院吧。我明天正好要去医院复查,顺便检查一下就可以了,您放心吧。”见我态度坚决,Mrs.Wang只能给我母亲打了电话让她来接我回家,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带我去检查身体。“费用我来出,孩子一定不能有事。”听着她的话,我突然有些难过,好像自己非但没做成什么,反倒给她添了麻烦。但在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井口后,这种难过立刻变成了后怕:足有五六米的高度之下流淌着浑浊的污水,根本看不见底。如果我刚才没能抱住老师,后果不堪设想。或许是我脆弱的身体承受不住“见义勇为”的后果,从医院回来后,我便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偏头痛剧烈发作。我疼得昏天黑地,呕吐物从食物的残渣变成澄澈的酸水,最后只剩下绿得发苦的胆汁,足足有几天的时间下不了床,只能靠社区医生上门打点滴,好在注射的药物是固定的,在哪里输液都一样。昏睡醒来的间隙,我听母亲说,班主任和王老师想要上门来看我,被她拒绝了,但王老师执意给了她一些钱,她只能收下;父亲一直守着我,目光中带着心疼和肉眼可见的赞许:“我闺女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爸爸妈妈都由衷地为你骄傲。”半个月后,我康复回到学校,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一进校门,许多不认识的老师都笑着跟我打招呼,身边也有许多窃窃私语的同学。来到班里,我立刻收到了全班的注目礼,在课桌前坐下来后,我的几个好哥们便凑了过来:“涵哥,听说你救了咱王老师,是因为这个生病的吗?”我笑着说只是头痛发作而已,跟老师没关系,等他们各自回了座位后,才从同桌口中听到了那天“见义勇为”的后续:“那天你救了王老师之后,第二天老大就在班上表扬你了,还问有没有同学愿意去看你,后来说你妈拒绝了,因为你很难受;第二周的升旗仪式上,校长亲自表扬了你,好多高二高三的都跟我们打听你呢。”我听得脸颊滚烫,挥手让他别说了,却发现老大的身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他笑着向我走来,朝我竖起了大拇指:“真厉害!我听他们说你来班上了,赶紧过来看看。现在身体怎么样,都恢复了吗?”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告诉他已经没事了,他便叮嘱了我一句:“别忘了下课去办公室找一下王老师。”说完就离开了教室。他前脚离开,后脚语文老师便走进了教室。她先笑着问了问我的身体,才打开课本,开始了新一天的语文早读。早读结束后,我依言去了Mrs.Wang所在的英语组办公室。我敲了敲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推门进入,发现办公室内只有Mrs.Wang一人,其他老师都不在。见到来人是我,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起身朝我迎了过来:“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不等我回答,她已经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我不敢搂她,只能将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蜻蜓点水般拍了几下。这个拥抱比我想象中长了太多,Mrs.Wang似乎过了许久才松开我,我终于有机会问她:“老师,您的宝宝没事吧?”回应我的是她肯定的笑脸:“放心吧,一切正常。托你的福,现在宝宝已经会动了。”我这才松了口气,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这一次,我终于没把事情搞砸。“怎么了孩子?”见我流泪,老师显得很惊讶,旋即也红了眼眶。“来坐,”她拉着我在她旁边坐下来,自己也坐回工位上,“是因为担心我吗?”她抽了几张纸递给我,留下一张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我摇摇头,咬着牙将泪水逼了回去,直到情绪平复后才开口道:“不是的老师,是因为其他事。”Mrs.Wang看起来有些疑惑,却没有追问,只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凝视着我。“你心思太重了孩子,这样很累的。有什么困惑都可以告诉老师,还有你的爸爸妈妈,我们都会帮助你的。”我努力笑了笑,冲着她点点头:“谢谢老师。”从办公室出来后,一整天我都心不在焉,回家后便将自己丢进了床里。回想起早晨和Mrs.Wang的那场谈话,那时我差一点就要将心里的隐痛全盘托出,但因为不想给老师添麻烦,还是拼命咽了回去。在我刚刚患上癫痫时,曾遇到过一位关系很好的病友姐姐。因她单名一个欢字,我便一直叫她小欢姐姐。小欢姐姐自小坎坷,虽然患有白血病却一直乐观开朗,始终不曾向命运低头。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她如阳光一般照亮了我内心的深渊,让我从自暴自弃的阴影中逃脱出来。但不过一年,病情的突然恶化就让她的意志迅速消沉,我们也在一次争吵后断了联系。我曾努力寻找她的消息,但都石沉大海,只能放弃。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件事一直被我深深地埋在心里。我将这一切全部归咎于自己的幼稚,坚定地认为是我的冲动搞砸了这一切,期盼着自己能快快长大。大概也是因此,我才会在Mrs.Wang有危险时拼命地拉住她——因为,也曾有人像这样拼命地拉住过我。母亲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格格,出来吃饭了。”她从门口探进头来,笑着招呼我,“晚饭做好了,有你爱吃的炖排骨,庆祝你恢复健康。”回忆中止,我再次将所有情绪锁回心底最深处,笑着从床上起身:“好的!谢谢母亲大人~”2生活还在继续,对我来说却远远算不上平淡。随着课业加重,我的头疼开始愈演愈烈,从一开始的持续八九天到后来的十几天、半个多月,甚至是一整个月。大多数时候,我的头疼都有清晰的轨迹,总是从早晨醒来开始,随着太阳升高逐渐加重,在正午时达到顶峰,又随着太阳下落渐渐缓解。只要熬过最炽烈的中午,便宣告了我这一整天的胜利。跟初中的那些年一样,我又渐渐地远离了学校、课业和考试,回到了有着消毒水味道和白色病服的医院里。但我并不感到难过,反而觉得很亲切:在学校时我从来都是“特殊”的学生,但在这里,我跟所有病人一样“正常”——毕竟,就像学校是为学生开设的一样,医院也是为病人开设的。在为数不多的校园时光里,高一时气氛中的那一丝轻快也消失了:高二的我们要面对全学科的学业水平考试,无论是文科生还是理科生,都要在10门考试(语文、数学、外语、政治、历史、地理、物理、化学、生物、技术)里争取更多的A等级,这关系到后续的自主招生和强基计划等特殊类型招生。而在我们学校看来,只要保C争B、不影响参加高考即可。在这个关头,我们的语文老师带来了“语参·中华杯”全国中学生写作大赛的消息,鼓励我们参加试试。我有些心动,但看其他同学都觉得没戏,竟然无人响应,也就打了退堂鼓。“咱去试试呗。”下课后,同桌捅了捅我,表情似笑非笑。“是不是有点不敢?没事儿,我给你垫底。”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一刻,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许多。我笑着骂了一声,玩笑道:“走啊,看谁跑得快。”最终我们还是慢悠悠地晃到了办公室。语文老师人很和善,对于我的到来似乎毫不意外:“来啦,这是比赛用的稿纸。”给了我俩一人一张后,她还特意叮嘱我:“你写作文篇幅较长,这次一定要精简些,最好不要写到格子外面去。”忽略掉同桌看外星人般的眼神,我认真地点了点头,迅速扫了一眼稿纸——还好,字数能写到一千多。“你可坑死我了!”一走出办公室,我的同桌便哀嚎连连:“我以为也就凑够八百字万岁了,难道你要写一千多字吗?!早知道不跟你一起来了。”我笑着搡了他一把:“刚才是谁说给我垫底的啊,怎么,这就怂了?”他立刻挺直了瘦弱的脊背:“谁怂了,兔子急了还蹬鹰呢,小心我一下写个两千字吓死你。”难得他志气高涨一回,我把到了嘴边的吐槽咽下肚去,玩笑般地肯定了他。回到家里后,我短暂构思了片刻,便迅速开始写第一版。从初中以来,我一直有写小说的爱好,十几年来写下的字数估计在百万左右,写篇小文章并不算什么难事。一个多小时后,第一版内容便大功告成。现在看来,这篇作文笔法较为稚嫩,内容也不够丰富,但在当时高二的我看来,已经是较为完整且出彩的作文了。经过简单的修改,我将它暂时搁置在了书桌上,第二天早早起床,做了最后一次调整,便信心满满地带去了学校。交给语文老师后,我只兴奋了两三天便忘记了这个小插曲,又被头痛和补习占据了全部生活。某天休息时,我无意间刷到了“华北同志亲友恳谈会”的消息。在这之前,我确实一直对自己的性向感到迷茫,也曾对同性产生过朦胧的好感,看到这个恳谈会便动了参加的念头。我在备忘录里记下了开会的日期和时间,又加入了活动的QQ群,同时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恳谈会当天不要被偏头痛影响。而老天也难得地回应了我的期待,活动当天,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如期而至。活动选在了我们这里一家规模中等的礼堂,一进大门,象征着LGBTQ的六色彩虹便将我包围了。目所能及的旗帜、精心布置的横幅,甚至是装饰大门的气球和志愿者手中的纪念品都是彩虹色的。进门的男男女女不乏成双入对的情侣,也都是同志。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看到同性之间拥吻,我有些不知所措,却打心里替他们开心:平时在大街上,他们一定忍得很辛苦吧。无论是对彼此的爱意,还是路人异样的眼光。在礼堂里转了一圈后,我终于找到了之前私聊加的好友,当时我们约定了一起来这里见面。她跟我一样中性打扮,正在本地的大学读大二,学的动物医学,平时也喜欢滑板。中午时,因为主办方预备的盒饭分量不够,我们还共享了一份盒饭。可就在会议即将开始时,我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熟悉的头疼也卷土重来,一时连站都站不稳。实在不想就这样回去,我决定到礼堂外面换换空气,看情况再做决定。那位朋友见我状态不好,执意要陪着我,我怕耽误她的事,努力推脱了几次,她却异常坚决。我心里一暖,道谢后便应了下来。礼堂外,清新的春风吹面不寒,绿柳的树枝随风飘荡。我在人间四月天的风景里渐渐放松下来,头疼也稍有缓解。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男性突然来到我们身边,关切地问道:“我是这次恳谈会的志愿者,你是身体不舒服吗,需不需要去茶水间坐坐?”接着一指旁边的沙发,“那儿也行,但不如茶水间凉快。”我有些警惕,但看着他胸前的工作证和志愿者手环,还是感激地朝他点了点头,选择了距离更近的沙发。不一会儿,他竟然给我们拿来了两瓶水:“喝点水吧,都是没开过的。”语气很温柔。惊讶于他的细腻,我这才隐隐猜到,他大概不仅是这次恳谈会的志愿者,也是一名同性恋者。就在这时,紧闭的礼堂中忽然冲出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母女,后面还跟着几位志愿者。我面前的这个中年人几乎是弹了起来,立刻冲上前拦住了落在后面的那位母亲。“你们去追跑出去那个!”他冲着其他志愿者喊道,任由那位上了年纪的女性对他又踢又打。“您冷静一点,有什么事慢慢说。”突然的变故吓得我俩愣在了原地,等我们反应过来,那位母亲已经瘫坐在地上,哭哑了的嗓子只能用浓重的方言重复着三个字:“造孽啊……”这三个字刺痛了我的心。这位母亲看起来不过五六十岁,却已白发丛生,从她黝黑的皮肤和朴素的衣着来看,很可能是个劳作了一辈子的农民。我听见身后的志愿者叹了口气,跟他旁边的人低声耳语着:“我跟她说过了,出柜这事儿急不来,她还非要在这里。”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我忍不住回头跟他们搭话:“刚才她孩子……在里面出柜了?”我的声音很轻,但这两个年轻男子还是警惕地看了看那位母亲,之后才拉着我们走到远一些的角落:“是啊,这种事每次都有,几乎每次都出事。”通过跟他们的交谈,我才知道这场会议的主办方是一个同性恋民间组织,已经发展了10年,有数千名志愿者,曾在国内的许多城市举办过恳谈会。“恳谈会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跟父母出柜的。”我们正交谈着,刚才拦住那位母亲的志愿者已经回到了我们身边。“聊什么呢,这么感慨。”显然他们都关系很熟。我忍不住问他:“刚才那位阿姨走了?”他点了点头,神情沮丧:“是啊,带着她女儿一起走了。我们劝了很久,但没什么效果,估计那个女孩儿回去之后要吃苦了。”我看着他一身的土和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从兜里掏出一包湿巾:“你没事吧?擦擦衣服吧。”他笑了笑,象征性地抽了一张:“谢谢啊,我没事儿。这种事多了去了,还好这次不是那种摁都摁不住的老父亲。”我们都被他的话逗笑了,跟我一起的同伴随口问道:“你们都跟家里出柜了吗?”他闻言爽朗地笑出声来,摆了摆手:“不可能的,他们接受能力没这么强。不过也没什么,反正距离远,他们管不到我的。”他顺手掏出烟盒,但看了一眼我们,又把烟盒塞回了口袋里。我脑子一抽,下意识地问道:“那他们不催吗?”他笑着看着我:“怎么可能不催啊,前两年都快催魔怔了,但熬过三十就好多了,现在基本属于相安无事。他们都是工人,不可能接受我找个男的,我又不能祸害人小姑娘,只能努力多挣点钱,给自己和他们养老就得了。”他的话让我很感动,搜肠刮肚却只想到一句:“祝你幸福。”话一出口,我们都笑了。后来又聊了些什么,我已经不太记得。我最终没能坚持到恳谈会结束,只在礼堂门口零零碎碎听了几句。我看到许多跟我父母同龄甚至还要大一点的叔叔阿姨站在台上,分享他们的心路历程,跟自己的孩子拥抱对话。直到今天我也一直记得,其中一个母亲笑着对女儿说:“不管你爱谁,妈妈都最爱你。”3高三的暑假前,我正在家中休养,突然收到了语文老师的QQ信息:恭喜你子涵,你获得了作文比赛的一等奖,奖状已经给我寄过来了。还附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我一时没想起是什么比赛,问了老师才恍然大悟,果然是之前参加的那个“语参·中华杯”。兴奋后知后觉地将我环绕,我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喜讯告诉了父母,老爸当即就要开酒庆祝。那一整天我们家都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中,就连折磨了我许多天的头痛都缓解不少。第二天上午,我拖着病体去了学校,一进教室门就被同学们围住了。“可以啊涵哥,真的获奖了!昨天语文老师说了,咱学校就你一个一等奖,以后当了作家可别忘了兄弟们。”我听得哭笑不得,心想果然是孩子思维,用三个滚字轰走了这帮臭小子。“我难受着呢,先让我坐下。”大概是课代表收作业时告诉了语文老师,她过来早读时便将奖状一并带了过来,笑吟吟地交给了我。“当时你交给我后,我一看心里就有底了。”她脸上洋溢着赞许和骄傲,鼓励我继续写下去,“作文我打了几份电子版,这周高二的语文组会在各班作文课上讲评这篇作文,写得确实不错。”临了还打趣我:“看着像个小伙子,没想到心里住着个林黛玉。”周围几个男生起哄似的怪叫了几声,被老师用眼神制止,又乖乖看着课本,只有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微微发热。直到老师回到讲台上继续早读,我才猛然意识到,平时一向活跃的同桌安静得很不正常。果然,刚下了早读他就转向我,一脸郁闷:“我真给你垫底了,什么奖也没得。”我一直不太会安慰人,此刻也只能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说不定是题材不对评委的胃口。再说了,我投给新概念作文大赛的稿子也没入围呢,写得真没那么好。”他这才恢复了些精神,到大课间时已经跟其他同学勾肩搭背地打球去了。这件事过去不久后,我终于迎来了炼狱般的高三。因为学校的补课太过密集,我虚弱的身体无法适应,父母只能在外面给我找了老师单独补课。但学着学着,我渐渐感到自己的反应变得很是迟钝,心情总是很差,每天都如行尸走肉一般,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堪称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也下降了不少,刚刚嘱咐过我的事情,一转眼就忘得干干净净。我没太在意,想着可能是太累了,一边让我妈妈继续替我去医院拿药——因为课业紧张,我已经很久没去医院面诊过我的强迫症了。然而情况并没有好转。就在这一年,我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头痛:一连几天我都睡得昏昏沉沉,分不清白天黑夜,醒来张嘴就吐,肉眼可见地越来越虚弱。差不多一周时间,早就习惯了这一切的父母和我才终于发现,这次好像不太对劲,将我送到了医院。几天输液后,我才算有了点力气,开始吃些容易消化的食物,也可以不用搀扶,自己走去厕所了。但是连我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连日来渐渐累积的变化已经带着我朝黑洞般的情绪深渊里狂奔而去了。我开始一整天都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通过看视频和小说缓解内心无孔不入的黑暗;难受极了就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不让父母听见;不出家门,更妄谈学习,每天早上醒来都能感觉到自己坠落得比昨天更深。但是时间不等人,高考的倒计时每一天都在推进,终于,在春光明媚的三月份,我崩溃了。如今的我,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非常微弱,医生说可能是大脑自我保护的本能所致。我只记得有天晚上,我不知为何非常害怕,却因为一点口角就顶着父亲的怒吼夺门而出。我家在小区南侧,我出门后便藏在了北侧,坐在树下不知谁放的小马扎上发呆。之前想过好多次的自杀计划再次浮出水面,我徘徊在路口做着艰难的思想斗争。好在,还没等我付诸行动父亲便找到了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下来。当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我的宠物鹦鹉巴丹丹也一夜没睡。它是我初中时接回家来的鹦鹉,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对我有着特殊的意义,是我最好的伙伴,也是无可替代的家人。黑暗中它的目光一刻不离地看着我,它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知道它有话想对我说。但是我当时万念俱灰,也懒得解读它的行为密码,只在快天亮时浅眠了片刻。醒来时天已大亮,母亲进来查看我的情况,我已忘记我们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我清楚地记得,我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在她说了某句话后断掉了。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站在厨房里,右手紧握着菜刀。不只是因为太过虚弱还是情绪激动,我整个人颤抖着,无法控制地想要下刀去割断手腕,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鼓励我:割下去,割下去就不会再痛苦了。可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了巴丹丹凄厉的尖叫声。我从未听到过巴丹丹发出这样的声音,以前没有,之后也没有过了。它持续高亢地用尽力气叫喊着,每一声都震耳欲聋,大约有十几声,然后开始学我母亲的声音不停地喊我的小名,“格格”。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如同从一场大梦里醒过来,不由自主地把刀放下了。看着面前一瞬间苍老的父母,心头悲从中来,而从未在我面前哭过的父亲已用男儿泪替我倾泻了所有哀伤。母亲冲进来抱住我,我颤抖地回抱住她,无声地落下泪来。等我平静下来,母亲带我去了医院。医生埋怨我们为什么不早早告知,却是母亲以为早就跟医生说过我要高考的事。我就这样阴差阳错地又一次病情加重,27的抑郁指数(满分30)和16的焦虑指数(满分20)让医生皱着眉在诊断书上落了笔:重度抑郁+重度焦虑。他更换了药物种类,将剂量加大,让我以后必须一周一面诊,必要时配合心理疏导。面对这个结果,我反而十分平静,甚至有种心石落地的释怀感。回家的路上我才发现,沿途早已不复冬日的萧条。春光明媚中,放学的小学生们三三两两打闹着,或被父母牵着走在路上。我坐在电动摩托车后座,忍不住探出头问母亲:“我小时候也这样吗?”母亲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可不是吗。你小时候最喜欢看的数码宝贝,还记得吗?那时候你最喜欢那个主角,叫什么太一,还有他的数码宝贝,能进化成战斗暴龙兽那个。那时候小孩子都看动画片,可没人像你似的这么着迷,天天盼着被选召去数码世界。”顿了顿,又说,“也许你确实被选召了。”我抬头看着天空下掠过的几只飞鸟,良久才轻轻应了一声。4虽然没能参加当年的高考,我的身体却在一天天恢复。我们搬到了宽敞明亮的新家,我终于不必再爬六层楼去那个冬凉夏暖的出租房。安顿好后,我又接了一只宠物貂,取名叫“底迪”,就是台湾腔发音的“弟弟”,因为它在卖家那里没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刚到家时太过瘦弱,所以给它取了这个名字,希望它在我身边能像大哥的小弟一样过上好日子。有了新伙伴,巴丹丹的反应好笑又可爱:它见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小家伙狠狠“修理”了一番,牢固树立起自己老大的地位,害得底迪每次见了它都躲着走。而我每天忙着给它们打扫卫生,添食加水,顺带还要处理“拆家现场”,情绪也在不知不觉中好转。九月中旬,我回到了之前的补习班,正式开始高四的复读生活。神奇的是,自从我搬来新家,头痛的毛病竟然大大减轻,虽然偶尔还是会发作,但是已经非常轻微,睡一觉之后就能基本恢复;且随着药量稳定下来,精神状态也大有好转,所有老师都夸我“比去年好太多了,很聪明,一点就通。”但是因为我高中三年几乎没有好好地上过课,所有的知识都需要系统梳理,压力一下子大起来。而我的身体比其他学生还是较为虚弱,整个上半学期仍旧过得十分吃力。空闲时,我不再整天躺在床上,而是选择跟兄弟们出门滑板,以此来舒缓心情。虽然身体不好,但我一直有着广泛的爱好,复读这一年更是尽可能加大户外运动的比例,希望自己能有更好的体力和毅力。虽然玩得不好,只会最基础的Ollie和shove
2022年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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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岁女人,疫情期间遭遇的四次裁员

员工、母亲、妻子、儿媳……一个年过45的女人被不同的身份所裹挟,经历着上有老下有小的艰难时期。日常生活的开销,孩子的教育费用,老人的看病费用,都是压在身上的担子。不景气的经济环境里,工作已是岌岌可危,转行的路也充满迷雾,未来会怎样她自己也无法想象……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2021年的春节过得有点憋屈。从大年初二发现宫外孕之后一刻都没有消停。春节前,经过多轮拉锯,老公最终获得了胜利,让公婆来帮忙带孩子,打算年后开车回家接他们。给我带了四年孩子的大姐另谋他就,本来大姐给我带孩子就是看我面子,只拿了三千块的工资,这差不多都是深圳十年前的工价,出去人家随便找个住家保姆至少都能拿到五千。果不其然,公婆还没有来,大姐就已经通过家政公司得到了一份住家保姆的活儿,一个月给五千五,要得比较急,我只好放她走,自己请了年假带几天孩子。如果公婆来,我的处境自然就尴尬很多。大姐在,我回家简直就是甩手掌柜,只需要动动嘴就行。公婆来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大儿子小的时候,公婆来带过一阵子,七个多月的孩子天天让吃大人嚼过的馒头,瘦到去医院检查说营养不良,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带孩子的方式就不多挑剔了,做个饭都经常让我有点外卖的冲动。婆婆身体倒还好,公公前几年得了脑出血,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说话也不怎么利索,按说他们愿意来帮我带孩子我应该心存感激。老公说趁父母身体还好,接过来住住,既能帮忙带带孩子,又能尽尽孝心。大伯家前几年在县城买了房子后,家里就一直只有老两口住。老公经常说怕村里人背地讲我们不孝顺,不管父母。其实,还有一点老公没点破,公婆来就可以省掉大姐的那一点工资,有时候看在钱的份上,不得不低头。老公前几年跟着一个老板投了几万块做生意,一直没有起色,不仅没有挣到钱,连本金也收不回来,他迫不得已只得把副业跑滴滴变成主业。刚开始跑滴滴的时候,周末一天赚一千多不成问题,现在跑滴滴的人太多了,公司政策也没有那么多优惠,早上还得先送大儿子上学,跑一天下来也就两三百,有时系统不派单,一两百都跑不到。之前大姐的工资钱就来源于这里。大姐离开后,老公主动承担了很多家务,比如早上他六点多起床,做一家人的早餐,隔三差五会拖拖地,还有承包了很多以前根本不需要我们抬手的活儿。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个宫外孕,我都已经迈入45岁了。为此,我没少数落老公,而他也只能赔着小心。医生建议立马手术,说宫外孕一旦出血风险很大。可是老公要赶着回老家,正好可以蹭上高速免费。我决定等老公回来后再做手术。一个亲戚是县医院的医生,我把B超单和医生诊断书给她,她也建议我立马手术,不要等了,风险很大。当我正在犹豫的时候,四岁多的二宝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上吐下泻,我只能赶紧带他去社康诊治,可是吃了药还是止不住。无奈之下,我拿起了住院的全部家当,打算和二宝一起入院治疗。我选择了离家十几公里的妇幼保健院。出门时,千叮咛万嘱咐十二岁的老大,要好好待在家里写作业,除了出去吃饭不要乱跑,晚上一定记得反锁门。他嘻嘻哈哈地点着头。到了医院,我先把二宝安顿好,事前我已经给二姐打了招呼,让她帮我陪护二宝。等到我做手术的时候,医生说必须有家属陪护,否则无法手术。二宝那里离不了人,老公开车在回深圳的高速路上,迫不得已我打电话给大姐,问她能不能请半天假来照顾我一下。大姐是个老实人,给雇主请假,如实说了状况,谁知道雇主说:“我怕你去了半天根本回来不了,这样吧,明天正好满一个月,你干脆就别来了。”哎,半天假竟然让大姐丢了饭碗。大姐说:“你别难过,我正好也不想做了,她天天待在家里,搞得我一天都不敢下去,连太阳都晒不到,更别提运动,反正这活儿好找得很。”只能这样了。后来也确实如大姐说得那样,她很快就又找到了活儿。初八老公回来,先从医院接回了小儿子,我是第二天回到家里的。还没有进家门,就听见家里深沉的“南无阿弥陀佛”之声传了出来。这个家,从这一刻起,就只有一半属于我了。因为小月流产,我跟公司请了半个月的假,难得有这半个月休闲,正好可以带着公婆熟悉熟悉周边环境,和二宝幼儿园的校车老师也见见面。我计划得挺好,却在二宝那边碰了壁。换了人带他,他心里气得不得了,动不动就哭。天天都不愿意让爷爷奶奶碰,一挨着就大发脾气。就算是大人,跟陌生人刚开始相处也会尴尬,何况是小孩子,也只能慢慢适应了。半个月里,我跟那些妈妈们混在一起,话题全在孩子、老人、做饭上面。有时候,因为二宝调皮,经常让我面子上挂不住。一个妈妈说:“你家二宝你带的时候跟大姨带的时候不一样,你在跟前他更放肆些。”我尴尬地回应着:“这我真的不清楚,我大姐带的时候我在上班。”确实,平时很少见他和小朋友在一起好好玩,只见他动动这个,骚扰那个,不一会儿就弄哭了几个小朋友,还有小朋友说再也不跟他玩了,我不断地在训斥二宝和安抚别的小朋友之间切换。我心里想着:赶紧上班去,上班比带孩子舒服很多了。做了复查之后,医生说我恢复得还不错,于是我马不停蹄地去上班了。上司或许已经等了半个月,再不能多等一刻,我刚刚入座,还来不及清理因为请假而落灰的桌面,他就把我叫到他的办公桌前。“这次是真的了。”他说道。我形容不出他的表情,像是面无表情,又像是松了一口气。“真的什么?”我刚刚上班,一时还不能进入工作状态,也就没有领会上司的意思。“这次裁员名单里有你,你做下准备吧,人资说赔偿方案是1.3N。”上司没有抬头,眼睛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好像我的脸在那里。“哦,知道了。”我没有再多说什么,默默地走回座位,开始擦桌子,心里却波涛汹涌:早知道疫情之前走了得了,那时候被裁掉的同事拿到手的赔偿是2N,而我只有1.3N,相当于白干了一年。其实,这一两年来,我好像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办公室里陆陆续续走了很多人,从疫情开始到现在,这已经是第四次,也终于是最后一次了。上一次发生在2020年9月。那天下午,我气冲冲地跑到上司跟前,质问道:“走人就走人,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把我当傻子的吗?”我太生气了,完全顾及不了形象。气他不够坦诚,真想在他谢顶的脑袋上给三个栗子。全部门的人都知道我差一点又被裁掉,连我对口的上海办事处的人都在问我有何打算,只有我还傻乎乎地蒙在鼓里,为接了一个新案子加班加点,想着或许部门有了转机。上司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知道如何应付这个突如其来的场面。还好,他见多识广,很快缓和过来,解释道:“没有定下来的东西都算是谣言,怎么能乱传。”“不能乱传,怎么还传到了我的耳朵里?”我咄咄逼人。上司习惯性挠了挠头,语气低沉:“至少不是我传出去的。”我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好几,还走在相亲路上的小个子上司,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跟上司吵完架,回到自己逼仄的位置,整个人恍恍惚惚,不敢哭也不能哭,一个中年大妈级的人物,不可能像十八九岁的小姑娘那样有随便哭泣的自由。其实,上司是个好人,不是迫不得已,他又怎么会对我下手,好歹我跟着他干了十几年,还好心地给他介绍过对象。我们事业部是做服装的传统部门,最全盛时期光我们部门就有300多名员工,经过最近几年的分流裁员、离职不补招等等方式,已经缩减到现在的不到30人。这样想来,又觉得还算幸运,那么多次暗波汹涌之后,我还在这个小小的岗位上存活着。我在这个公司已经工作了十三年,从32岁到45岁,算是资深员工,但是工资满打满算也只有八千来块,在深圳,这工资完全和资深不匹配,简直成了弱势群体,差点拉了深圳2020年平均工资7825的后腿。这样想着的时候,又不知道幸运何在。坐在拥挤的公交车上,心里只想着顺利的话,七点半钟能够到家。是呀,单趟上班就要耗掉一个半小时。每月拿到手才六千多块,通勤往返三个小时还不包括塞车的时间,想着想着我的眼眶就湿润起来。我是一个对色员,靠眼睛吃饭的。每天的工作就是拿着生产线上送来的样品和客户批复的样品对色,只有我们这些对色员批准了,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那一刻,像是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刚到40岁的时候,只是对工作稍微感到有些吃力,而这两年我能明显感觉到眼睛的疲乏,工作对我来说已经是种负担。即便如此,失去这份工作对我意味着什么,我非常清楚。如今我快45岁了,如果继续做对色员,只能进比较大的公司,小公司不可能有这么细的分工。年龄上完全没有优势,如果因为眼睛的原因不再做对色员,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干什么。到了这个年岁,已经反反复复被悲观的情绪感染着,对自己的未来很是迷茫,之前被一份工作撑着,迷茫都遮住了。如今“工作”这根柱子也将倒下。闺蜜小咪成了我心中的反面教材。前年,离40岁还差几天的她,找了三个月的工作后跳槽成功,还谋得了经理的职位,兴奋地半夜打电话找我聊天,把人资给她说的简短的几句话翻来覆去地给我说了好几遍。那一刻,我是多么羡慕她啊,甚至有一种辞职的冲动。可是,三个月之后,她的电话又开始频繁起来,不是兴奋,而是压抑的愤怒的,说碰到了变态女总监,处处刁难她。面试的时候她明明说了自己没有管理经验,女总监当时相中了她的业务能力,说管理可以慢慢学,可现在却毫不留情面地大会小会批判她,总是让她下不来台。最可恶的是,今年借着新冠疫情,逼她降级降薪,甚至威胁说,“如果不干,可以离职啊。”闺蜜一个月要负担五千多的房租,儿子一节吉他课150元,还有足球课,女儿刚刚上了幼儿园,一个学期将近一万的学费,所有这些都是压在她身上的稻草。疫情期间人人自危,工作机会渺茫,她不得不强咽下这口气。她说,自己已经过了那种冲动的年龄,不能为了一口恶气而不顾一家老小。从那时候起,她就开始骑驴找马,可是连面试的机会都很少,偶尔一两次面试,有些HR还算坦白,直接说“要是你再年轻些就好了”。她哭笑不得,年龄成了罪,每增长一岁,罪就加了一等。那时候是2020年3月份,很多公司还因为疫情影响没有开门。其实我和她同病相怜,也是疫情之后一开工就遭遇了第一次裁员。当时我提出的要求是给我一个月的找工作时间,结果临近一个月的时候客户又下了一个大单,那个大单挽救了我。上司对我说,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就留下来吧。我也顾及不了面子了,脸面是不能交房租的。第二次,我又被列入裁员名单是在6月份。那时,大客户把单转走了,听说是转到了越南、印尼。其实,所谓的大客户,业务也已经萎缩了很多。他们转单,老板就要裁员。私营企业不可能养着闲人,这时候不是讲忠诚,是讲效益的。
2022年9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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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岁确诊肾病综合征,1500个日夜里与自己的艰难“和解”

难以治愈的慢性疾病仿佛一个“沉默的杀手”,降临得无声无息,改变了18岁女孩的生活。那些奔跑着上课的时光、努力逐梦的未来都逐渐与她无关,伴随在身边的只有疾病、药物和副作用。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最开始还以为是尿毒症”2018年的正月,康康像往常一样跟大学室友微信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分享生活琐事:“我跟你讲啊,我最近长胖了,我妈非说这是脸肿,还要带我去医院。”对面传来毫不留情的嘲笑声,两人互相调侃对方过年期间发福的身材。因为自己本来就是一个微胖的女孩,康康当时并没有把妈妈的话放在心上。只不过是脸有些肿胀,精神萎靡,小便量很少,仔细观察能看到不少细密的泡沫。忽略小小的疑点,似乎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直到正月十四,元宵节的前一天,康康的体检结果出来了。尿酸高、血脂高,这两项指标的异常通常意味着肾脏问题。妈妈敏锐的感知力没有出错。等待医生和父母电话联系的十分钟里,康康成功发挥了当代年轻人自己吓自己的优良传统,一下子就联想到了肾脏方面最严重的病症——尿毒症。“当时没有害怕这种情绪,因为完全没有心情。”
2022年8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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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何处是:一位农民工的三十年

从机缘巧合下入行做管道工,到为了家庭在全国各地工作,林建忠已经在这一行奔波了三十年,和家人一起团聚的时间屈指可数。但不管他在何处,只要想到女儿,想到妻子,想到家乡那不算豪华但很温馨的房子,所有奔波就都是值得的。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提前申报材料给材料员,通知工人到达施工现场的时间——规定各班组每日的工作进度和质量要求——在现场巡视施工情况,必要时作出指导,处理工人解决不了的难题——回到办公室看图纸,统计材料,审报下一道工作的材料——偶尔陪着甲方和监理检查工作。这是一位工龄长达30年的管道工领班,正常情况下每天的工作。1
2022年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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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那些“小镇做题家”,现在怎么样了?

作者说:最近“小镇做题家”的话题冲上热门,成为了网络热议的焦点。最初这个称号是网友们对自己的调侃和嘲讽,但确实也反映了部分现状。“小镇做题家”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这些人没有人脉和资源,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实现理想和愿望,是值得尊重和肯定的。今天想跟大家聊聊我周围“小镇做题家”的故事。这些“小镇做题家”是我的大学舍友,他们来自不同的三线小城市,没有背景,没有资源,但都通过努力改善了自己的处境,获得了更好的生活
2022年7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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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教之路,遇见有关汉语的青春、理想和意义

汉教,是一个新生代的名词。随着中文教育在海外的推广和被接纳,汉语教师,就成为了一种应时而生的职业人群。关于海外教育,关于中文推广,关于文化的传递,一年左右的汉教经历,直线8788公里之遥的距离,我在陌生国度遇见了有关中文的一切。这种在我们日常再普通不过的语言,一旦被母语非汉语的他们接触、认识,就会衍化出很多特殊的情感。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我的汉教经历,虽然只有一年不到的时间,但在那儿的每一天,都充盈着新鲜、奇特、多元的滋味。传递汉语的我们,触碰中文的他们,演绎着有关于中文的真实的故事。1赴任前后安放的青春因为汉语是我们的母语,像很多人一样,我曾下意识地认为:汉语自然就会习得,还需要专门去教吗?直到上了大学,读了研究生,我才真正理解汉语的晦涩,以及背后文化的深厚和博大,也了解到汉语学习的艰难。我开始意识到,每个人出生后,就注定会接触到不同的语种,而要在习得母语之后,再学习一门新的语言,相当于经历一番痛苦的蜕变。而我们,就是语言的“蜕变师”。婷婷,她是我在孔子学院总部教师培训时,结识到的第一位汉语教师朋友,跟她一样,我们都是即将赴任的汉教人。只不过这是我将要去的第一个国家,而她已经是第三次出国。2015年,24岁的她去任教的第一个国家是泰国。在这个中文很受尊重的国度,她第一次感受到中文的魅力。当一句“你好”,从一位异国陌生人的口中说出之后,会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泰国任教的一年里,她的学生,从最初的中文文盲,到能够进行简单的日常话际交流,再到能够整篇背诵10首唐诗,她说这是让她最有成长感、成就感的一份工作。一年任教期满,她选择了留任泰国。她习惯了泰国温热的天气,熟悉了浓重的榴莲气味,喜欢上了这座城市热情自由的气息。期间,她一边在泰国参与汉语田野调查,进行语言项目研究,一边从事着当地两所中学的汉语教学工作。2016年的5月,她回了一趟国内的大学,参与研究生毕业答辩,并顺利通过。这段经历,更加坚定了她在汉教之路上坚守的决心。24岁的她在河北老家已经是大龄青年,也早就到了被催嫁生娃的年纪。她也曾想过放弃在外面奔波挣扎,回到安逸的小城,按照常人眼中的生活节拍,安稳度日,四季三餐。但是每当回到处于乡镇的老家,她总会有一种惧怕感。她害怕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年岁里,像周围的邻人一样,守着丈夫和孩子,随着时间慢慢老去。她害怕十几年的读书所学被永远埋葬,再也没有用武之地。相反,在异域奔波的节奏,倒是让她的内心无比充实。精神的荒芜和身体的疲倦,她宁愿选择后者。“会一直这样选择漂着吗?”我问她。“目前是这样打算,等自己真的不再年轻,漂不动了,可能会到一个安逸的城市,让自己停下来。”她回我。相比于婷婷对于汉语的热爱与执着,也有很多的汉教人看得更为现实。我问过几个出国前一起培训的同事,对于海外汉语任教,他们的表现相当理性和平淡。海外汉语任教,研究生期间的两到三年都能够申请,而且研究生申请的成功率很高。想想以后工作了,难以再有这样整年出去体验的经历,而且国家汉语办公室还会每月提供一笔不菲的津贴,一年下来,也能拿到10万多,这或许是别的专业享受不到的福利吧。培训时,被安排在同一组的志杰,思考得就现实得多。他是本科毕业申请了孔子学院的项目,能够入选成功,他引以为傲。大四毕业前,备考研究生的他,选了一所985名校,擦着线过了初试,最后未能逃脱面试被刷下来的命运。他现在申请出去汉语任教,一是,给自己将来找工作增加点筹码,让简历不至于那么单薄。二是,他还是想读研究生,二战的焦灼心态,他实在是扛不起。现在他更想要出去,出去了解下国外的研究生体系。印象中,那一期孔子学院总部组织培训的汉语志愿者教师共有170多人,3个月后,他们将分别去往美国、拉美、英国、法国、西班牙等六七个国家,践行着汉语教师这一身份的职责。在最灿烂的年纪里,他们带着挥霍不完的青春,带着或清晰的理想,或懵懂的愿望,去往异国。对很多人来说,这是第一次离开熟悉的土地,到一个陌生的国度,独自生活一年。出国前的间隙,游览北京天安门
2022年6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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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职考研,打工人最后的倔强

考研就像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除了考验知识技能,更考验人的心态。备考的过程漫长而孤独,内心逐渐变得焦灼敏感,任何一点小事儿都可能点燃炸弹。但只要度过了这艰难的时期,坚持到下一个台阶,总会见到灿烂的风景。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
2022年6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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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浴师:看过一千个裸体,就有一千个故事

对于行动不便的老人或病人来说,洗澡这件“小”事,关乎着尊严和体面。当身体被疾病攻击,器官无法逆转地走向衰老,保持清爽干净成为一种奢望。而助浴师的到来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浴缸中的温水洗净了他们的身体,更是为他们带来了久违的体面和尊严。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对于面前的老人来说,我是陌生人。但我需要按摩他的腕关节、肘关节,让小臂保持蜷曲,帮他脱下睡衣,内衣,袜子,放进洗衣筐里,直到老人的身体完全展现在我面前。我做过实习医生,早已经没有看到赤裸的尴尬,只剩下专业的护理和怜惜。与此同时,助理浴师已经打开可折叠浴缸,组装好浴缸和水管,打开热水阀门,我们带着加热泵,一盆热水五分钟就好了。水的温度要保持在42度左右,像这位百岁老人患有高血压,我们的水温还会调得更低一些。我们提供上门服务的家庭大约有三分之一条件有限,所以会提前准备好所有助浴用品。调试好水温,摆放好洗浴用品,在亲人的提醒下,我将老人的换洗衣物依次摆放在单人床上。粉色的毛巾是擦脸的,白色的擦身体,条纹的用来洗脚,然后是一系列的洗浴用品、纸尿裤、爽身粉,桌面上摆好药物和纱布。老人的尾椎骨上有一小块褥疮,在洗澡的过程中要特别注意。洗澡结束之后,我会帮他上药,处理伤口,并且将护理关键交待给家属。我叫张肖肖,今年33岁,做助浴师有两年多了。我毕业于天津医科大学中西医临床结合专业,身边的亲人朋友都觉得我做这行是大材小用,只有我自己心里清楚,这个职业在成就我的同时也弥补了我的遗憾。五年前,母亲患直肠癌晚期,为了延长生命,做了造瘘手术,术后的护理,最痛苦的就是洗澡。病人的身体和普通人的身体不同,敏感脆弱,哪怕是一次轻轻地碰触,她们都会感觉痛,微微地一次抬腿,都会用尽她们全身的力气。因为营养摄入不足,皮肤粗糙,掉屑,容易痒,再加上免疫力受损,还会患上各种湿疹、褥疮之类的皮肤疾病,特别是术后的创口护理要非常小心,一不留神就会发炎、红肿,甚至危及生命。生病会让人的自尊心升级,我妈特别害怕别人厌恶她身上的味道,可是像她这种情况只能擦身,每擦一次下来,都像打了一场仗,直到母亲去世,也没有痛快地洗过一次澡。母亲过世之后,我在医院实习时偶然接触到助浴行业,便毫不犹豫地加入了,我的团队和其它团队的区别在于我是专业医生。同事大部分都是东北人,平常我们开玩笑的时候经常说“北京是政治中心,上海是经济中心,东北是洗浴中心”。东北的洗浴文化确实和其它地方与众不同,一套服务下来,更类似于一种心理上的疏导。我们为智障的孩子、做切除手术的女人、瘫痪的老人、残疾人、临终的老人都做过服务,同时也为健康人做保健浴。人们称呼我为“搓澡工”也好,叫“助浴师”也好,我从来没有动摇过,因为帮人洗澡,是一个交换信任和维护体面的过程。2我现在服务的这位百岁老人姓吴,因为中风瘫痪在床十多年了,他有四个子女,三个在国外,大女儿在本市。大女儿本人也已经八十岁了,对照顾父亲力不从心,老人卧床后,一直由保姆照顾,大女儿偶尔过来探视父亲。刚接触这位百岁老人的时候,虽然他连说话都含糊不清,但是脾气很犟,对我很抗拒,每次洗澡都像是我们之间的一场战争,战争的长短取决于洗澡时间的长短,洗澡时间的长短则取决于老人卧床的时间。第一次洗澡时,老人的大女儿站在门口,背对着我们,我能感受到,不是女儿冷漠和刻意回避,而是有洁癖的人对污秽有着本能的排斥。这就是助浴师存在的价值,我们解决这些问题后,会让父女的关系得到适当的缓和。几乎每个卧床的老人身上都会被味道包围,这是陈年积攒的味道,里面综合了身体的味道,尿液、粪便的味道,饭菜的味道,房间的味道,唯独没有阳光的味道。助浴的时候,最难过的是“脱衣关”。即使是不能动弹的老人,也不愿意将自己的身体展现在陌生人面前,这是他们最后的尊严。有些行动能力没有完全丧失的老人,还会坚持自己洗,只要我们提供装满热水的浴缸。吴老先生只有一只手能动,一开始帮他洗澡时,他非常不配合,脱衣服的时候不停用那只能活动的手推我,脸上满是愤怒的表情。当我和两位助浴师把他抬进浴缸,他马上用那只灵活的手挡住身体的敏感部位,张着嘴“啊……啊……”地叫。我想出一个办法,每洗一部分,就用浴巾遮挡住一部分,老人的隐私被保护在浴巾之下,他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浴缸中的老人似乎已经忘记水是什么感觉,身体一直在颤动。洗浴过程中,人的身体会发生很多变化,比如心跳和血压,比如情绪。我在入浴之前已经为他检查过身体,老人的血压正常。保姆虽然会定期为他擦身,但有些部位洗不到,也不敢动。老人后脑勺的头发已经稀疏,但因为长期卧床,头发粘连在一起,我用洗发水帮他清洗柔顺,再梳整齐。他的皮肤特别粗糙,背部像鳞片一样,清除这些污垢并不容易,要特别注意手法和力度。在我轻柔的搓洗下老人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开始享受洗浴的过程,人在水里会得到一种自由和解脱,洗澡之后,吴老先生的情绪会稳定很久。看着他舒服的表情,我轻轻托起老人的上半身,将他的头对着窗外的阳光,老人眯着眼睛,眼神里带着孩子一样的安详和纯净。结束洗浴之后,给老人的耳朵里塞上小棉球,用干爽的毛巾把他包裹起来,和助理浴师合力将他抬到床上,干净的老人像刚出生的婴儿。随着助浴次数的增加,我和吴老先生渐渐熟悉起来。有一次帮他洗完澡,吴老先生突然朝我做出个手势——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搓动着,我猜想他应该是在问我洗一次澡要花多少钱。我们一次的服务费在300一900元不等,我怕老人觉得贵,所以把价钱报得很低,伸出五个手指,意思是五十元,吴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虽然给老人洗浴的钱是女儿出的,但大多数老人心痛孩子赚钱不容易,我经常会帮忙说谎,把价格降低到老人接受的程度。来助浴的次数多了,才注意到老人的客厅里挂着很多奖状和获奖证书,吴老先生的大女儿告诉我,她父亲是考古学家,我们市半个博物馆的文物几乎都是他发掘的,老人的头脑特别清醒,只是不能动。有一次,在洗浴之后,我为老先生做腿部按摩,防止肌肉萎缩,老人忽然含糊不清地用手指着我叫:“囡囡。”老人的大女儿当时正站在一旁,她捂住脸,哭出声,她告诉我,这是老人在叫她妹妹的乳名,妹妹是吴老先生最喜欢的孩子,出国之后很少回家探亲,上一次回国还是六年前,老人可能是把我错当成了多年未归的小女儿。每次洗澡都是吴老先生的节日,因为这一天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除了我,还有两位助理浴师一同前来,保姆便忙着切水果,倒茶招待我们,老人的大女儿还会亲手给我们煮汤圆。家里有人气,有人走动,大家说说笑笑,老人的大女儿说感觉像小时候过年一样。每当这时,老人的眼神活络起来,看着我们围着他忙活,脸上的表情特别慈祥。3半年之后,在吴老先生家做了十二年的保姆因为有私事,要请假回家,大女儿就换了一位新保姆。新保姆接手后,我去帮老人洗澡,在给老人脱衣服时,闻到老人的身上有烟味,吴老先生的肺不好,偶尔要吸痰,烟味会影响老人的呼吸系统,我猜测可能是保姆在老人房间偷偷吸过烟。洗澡的时候,又发现老人的右侧身体有大片淤青,另外在上臂内侧,腹部也有,我检查了一下,排除了病理因素。除此之外,老人身体上的褥疮也更严重了,以前只是尾椎部位有一块,现在增加到三块。老人根本不能动,连翻动身体都要靠保姆,这些淤青是怎么出现的?换保姆以后,老人的精神状况也没有从前好了。新来的保姆不到五十岁,说话办事看起来很利落,但只是一味地讨好老人的女儿,对老人的照顾却并不用心。以前的保姆会起夜很多次给老人翻身,我怀疑这位保姆晚上几乎不起来帮老人,老人才会出现褥疮增多的情况,还好没有发烧。洗完澡之后,我把老人的大女儿叫到书房,沟通了一下,她突然想起家里有监控,只是从来没人看过。打开监控后,我们看到老人在失禁后,保姆准备换床单和尿不湿,她嘴里叼着烟,用力一拽,老人连同被褥一起滚落到地上,老人右侧身体着地,半俯卧的姿势会压迫心脏,很容易出现生命危险。整理床铺的过程中,老人一直保持同样的姿势躺在地面上,当保姆铺好床,把老人从地面拖到床上时,老人用右手推她,她用力在老人身上打了几下。老人的大女儿,一边看一边气得流眼泪,她冲出去要打保姆,嘴里骂着:“我给了你那么多红包就是让你照顾好我爹,你怎么这么毒,我要报警。”保姆一直狡辩,直到警察来了之后,看了监控,把她带走了。处理好所有事情,我们要离开时,去和老人告别,我坐在床边告诉他,大女儿已经给海外的弟妹打了电话,让他们回家,商量照顾父亲的事。老人听懂了我的话,紧紧抓住我的手不放,力气特别大,张着嘴啊啊地叫,眼睛里含着眼泪,谁都拉不开,我想了想,俯下身,在他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放了手。回去的路上,我们一直在谈论吴老先生的事,同事们议论着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父母,他们老了,失去了自理能力,别让他们再失去安全感和做人的尊严。半个月后,老人的大女儿突然给我打电话,她哽咽着说老人去世了,走的时候很安详,家人都在。为了表示对我的感谢,大女儿送了我一块老人年轻时的纪念章,那是一枚北京大学第一届考古系学生的校徽。没有为老人洗最后一次澡成了我最大的遗憾。42022年3月,我接到一个男人的电话,让我去帮他妻子洗澡,他在电话里支支吾吾地说,妻子脾气不好,让我多担待,还说愿意多给钱。我和同事们交待了一下顾客情况,大家开玩笑说,我们这个工作是有风险系数的。到了小区才发现,这里属于老城区,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楼道里摆满了旧物,我们抬折叠浴缸的时候还被卡在了二楼。好容易到了顾客家,开门的是一位男士,男人年纪不大,但头发花白。我们要服务的顾客叫王娜,是一位乳腺癌肝转移患者,刚刚出院两个月。王娜的老公张驰一看就是特别老实本分的人。他着急地对我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老婆出院到现在快两个月了,她不让我靠近,也不让我碰,最近还开始绝食。我只好病急乱投医,因为她生病之前特别爱干净,喜欢去桑拿,我就想着找人帮助洗个澡,说不定能好一些。”当我推开王娜的房门,里面的情景吓了我一跳,房间里挂着窗帘,室内一片狼藉,到处扔着剪碎的衣服,垃圾箱里是花花绿绿的内衣,地上是摔碎的化妆品,桌子上摆满了药物。我们先动手清理出一块空地,开始准备洗澡工具,王娜背对着我们躺在床上,肩胛骨瘦成一把刀,我在摆浴液的时候,她突然转过身,一边骂,一边抓起手边的东西扔向我们。我们冒着“枪林弹雨”把浴缸放到她床边,为了安慰顾客的情绪,我抓起一些玫瑰花和薰衣草花瓣撒在水里,这两种植物的香气可以安神,看着水面上浮动的花瓣,听着循环器里的水声,王娜渐渐安静下来。她撑起上身,伸出瘦弱的手轻捞起一片花瓣,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都要死了,用不着这些了。”比起身体的残缺,王娜心理上的创伤更严重,她太在意丈夫的感受,才不让丈夫靠近。王娜的力气用尽了,手一软,倒在床上,闭着眼睛说:“洗洗也好,洗完了我就躺在这里,等死。”我开始帮她脱衣服,里面居然戴了两副文胸,虽然心里有准备,当我解下文胸时,双侧乳房的伤痕还是让我很震惊,同样做为女人,看到王娜的伤口,我的胸口一阵纠结。在乳房切除手术中,医生要用手术刀将整个乳房及周围脂肪组织从胸大肌筋膜上切除,同时切除胸大肌筋膜,在切割时遇到胸壁穿出的血管,要一一结扎。手术后的创面不仅是失去了两个乳房,而是整个胸部,包括胸部的肌肉,愈合之后,胸是塌陷的,还会形成两个纠结蜿蜒的伤疤,创面很大。王娜一定偷偷用镜子照过自己的伤口,当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时一定会出现焦虑、恐慌甚至幻觉痛。女人引以自豪的骄傲成了缺陷,是一个女人自尊心的塌陷。考虑到她的创口部位会比较敏感,在帮她洗澡时我会避免在胸部停留过长时间,没想到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她胸上,哭了。“妹妹,你说我是女人还是男人?”“当然是女人,还是个美女。”“你在笑我,我都要死了,还想着装一对假乳房,总觉得这样走了人不人,鬼不鬼。”“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想。”“别哄我了,我这个人就是命不好。”她放开手,我继续工作。“第一次结婚,我才19,嫁了个比我大12岁的男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我还死心塌地跟着人家跑到外地去躲债。为了帮他还债,我当过搬运小妹,厂妹,做过服装生意,跑广州去上海,终于替他还完了债。还完了债,我们也走到头了,和他离婚之后,我一个人带着8岁的儿子生活。”“你又善良又坚强!”王娜笑着摇摇头,接着说:“我第二任丈夫是个好人,不但对我好,对我儿子也好,我是想和他过一辈子的,没想到,报应呀,因为以前那个赌鬼喜欢大胸,我当年跑去隆胸,结果年轻无知赔上自己一条命。妹妹,你记住姐姐一句话,女人呀,选人的时候一定要睁开眼。”我点点头。王娜继续说:“我还有个小老二,是个女儿,和现在的丈夫生的,我的宝贝闺女才三岁半,因为我生病做手术,被送到乡下奶奶家去了。我老公为人老实,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是我拖累了他。本来我不想做手术,可是舍不得他,要是没有我,他怎么办呀,总让人欺负,什么爱好也没有,就喜欢哼两句歌。我本来想护着他一辈子的,现在不行了。既然今天你们来了,好好帮我洗个澡,然后我就绝食等死,拖累好人有罪。”因为肝转移,王娜的脸是桔黄色的,脸上流下的眼泪仿佛也是桔黄色的,让她尽情发泄是最好的疏导办法。结束工作之后,我微笑着对她说:“大姐,这次洗完澡,我下周还来,大哥办了年卡,给了不少钱呢,我们可不退卡。”王娜看着我吃惊地张了张嘴。“你看我大哥多老实,我们第一次上门他就相信我们,我看您还是按时吃饭、治疗,我下次来帮你洗澡会给你做中药浴,能让皮肤慢慢变白,还可以养肝。”5三天之后,王娜的老公打来电话,说让我们赶紧过去再洗一次,说王娜居然吃饭了。这一次,我除了为王娜做了药浴,还给她买了乳房切除病人专用的胸罩,洗好澡之后帮她戴起来,王娜的眼睛里有了亮光。这一次王娜告诉我,怕影响大儿子学习,孩子被送到住宿学校去了,老公张弛是长途司机,因为车祸有一条腿微微有些跛足,但还在坚持工作。接下来的半年,每次洗澡之后王娜都有新的变化,偶尔我帮她化妆,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王娜的脸上有了笑意。我还学会了理发,经常帮她剪剪分叉的头发,王娜从一开始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逐渐恢复到能下床行走,并且还开始做少量的家务,窗帘打开了,阳光照射进来,房间越来越干净了。有一次洗澡之后,王娜让我帮她换了一件桃红色的裙子,正赶上张弛端着粥走进房间,看到亭亭玉立的妻子,他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失声痛哭。这个男人的头发全白了,他扛下了整个世界。王娜告诉我家里刚买了大货车,每个月要还将近两万的贷款,跑车没时间照顾王娜,不跑车,王娜的医药费、孩子的学费从哪里来?治病这段时间苦坏了张驰,可是从得知妻子患癌那一刻,这个男人就下定决心,一家人共存亡。王娜轻轻拍着丈夫的肩膀,夫妻两个相互安慰着。人的病都是从情绪上来的,王娜的身体越来越好,半年一次复检的时候,医生说肝部肿瘤没有扩散的迹象,可以带瘤生存。有一次帮王娜洗完澡,要走的时候,王娜忽然拉住我说:“妹妹,你放心,我咬紧牙活,死皮赖脸地活,为了我老公,为了我两个孩子,只要能治病什么药我都吃,我想通了,只要我活着,他们就有个家,绝对不能把这么好的男人让给别人,绝对不能让孩子落到后妈手里。”我笑着说:“姐,等你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来我们团队工作吧,你这劲头一定能帮助很多人。”——————我是一个“搓澡工”,在工作中不断品味着来自世间的酸甜苦辣,人来一世,活的就是个精气神,活的就是个韧性,活的就是个热气腾腾的滋味,忽然想起《孤勇者》的一句歌词: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题图
2022年6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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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讨厌妈妈所有的爱情

那朵名为“爱情”的花,是母亲一直想要追求,却总是求而不得的存在。终其半生,她都执着于那些得不到的情感,不断地被男人伤害,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身边悄悄发芽的美好。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大年三十的夜晚,我像个搅局者一样,被驱逐出了妈妈和她男朋友的住处。根本不需要收拾什么,或者说我的痕迹还没有来得及在这里停留。我费力拖拉着行李箱在沉默中下楼,仿佛一只丧家狗。在他马上要关门的刹那,即使知道他并不会对妈妈做什么,我还是十分可笑地说:“如果我联系不到我妈我就会报警。”街上已经空荡荡,只有几盏暖黄色的路灯像星星般点缀在清冷的夜里。大家都在家中欢愉地迎接新年的到来吧,我想。几个男孩儿摇摇晃晃地从我身边经过,笑嘻嘻地互相说着家里烦死了,今天都别回去了……继而向一个方向远走。我进入了一家还未关门的旅店,厅堂的白炽灯像处于暮年的老人一样,昏昏沉沉持续着光亮。见我进来,店里的老板娘蹙了一下眉,似乎感到有些诧异。她那红艳的嘴唇向我发出疑问:“你一个人住店?”我点了点头。“单人间128,交两百,剩下的是押金。身份证给我吧。”我解开背包,将钱和身份证递给她。她垂下眼睛开始摆弄,浓密的假睫毛也格外突出。过了一会儿,老板娘把房卡递给了我,上面黏贴着“302”的小字帖已经有些模糊了。我把房卡揣进衣兜,准备拖着行李箱上楼。“最晚明天下午一点退房。”老板娘没有起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费力走到二楼的时候,发现右边走廊深处居然是一个游戏厅。里面还有许多中年男人对着花花绿绿的屏幕激动地战斗着,局势十分激烈,他们看起来都是游戏里的英雄。一个男人看见我站在门口,便探出头来,浑浊的眼睛盯着我露出笑。我赶忙继续上楼。我掏出衣兜里的卡打开房门,继而快速又小心地关上,反锁,把房间的猫眼也关闭了。才转身放松下来。房间里充斥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金灿灿壁纸的边边角角都已经脱落,与破裂的衣柜相得益彰。我整个人躺在床上,可以闻到被子上奇怪的气息,可是却再无力气移动身体。沉静了一会儿,我掏出手机,看到了妈妈发过来的信息。“女儿,是妈妈对不起你,一直都没让你过好。”“女儿,你现在还好吗?”我把手机丢在一旁,闭上眼睛抓了抓头发,还是拿起手机回复了起来。“反正我的人生总是这样,我已经习惯了。”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没事没事,你照顾好自己,我现在很安全。”发送完毕我丢下手机,爬了起来,走到窗边拉开窗户想透透气,突然间不知从哪些地方向夜空中接二连三迸发了烟火,一声又一声,如此灿烂,如此热闹。我伏在窗台上,想起前一个小时我还在对着妈妈如今的男朋友声嘶力竭:“这辈子她就没遇上什么好男人!你也是坨狗屎!”2我的妈妈已经四十多岁了。她这几十年来或主动或者被动地委身了许多男人。在她十九岁的时候,外公就给她定了亲。即使妈妈又哭又闹,却还是拗不过外公的固执。妈妈有许多兄弟姐妹,一大家子都要张口吃饭。如果妈妈嫁了出去,贫穷的家中不仅少了一张嘴,也可以得到一些补给。妈妈曾告诉过我,那时候她正在和隔壁村的一个大学生谈恋爱。“他白白净净的,站在那里像一颗白杨树,他总是骑着自行车载我,他说他很喜欢我的笑。”每每说及此,已是中年的女人声音总是不自觉带几分少女诉说情愫的羞赧,“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温柔。”大学生家里更穷,只有一个老母亲供他读书。因他要上学,妈妈把打工准备贴补家里的一些钱都给了他。外公知道后很是恼怒,觉得大学生没有出息,即使以后有工作分配,外公觉得这副德行也不会过得好。十九岁的女孩终究是点了头,同意嫁给几十里外村落不曾谋面的男人。鞭炮声稀稀拉拉响着,妈妈的哭声显得微不足道。这是她第一段无疾而终的爱情。她明明没有真正得到过这朵花,可她却终其半生都在寻找这朵花的果实。在第一任丈夫家,妈妈说她过得并不是很好。新婚的丈夫只是履行传宗接代的职责罢了,平日是个事事没有主见的男人。婆婆像一个恶地主,三天两头冲媳妇发难。妈妈曾经咬着牙和我说,“那个老不死的,我生孩子的时候都不让人送我去医院,就在家里生,和接生的说到时候有危险就保小……”对妈妈来说,婆婆的刁难尚可以忍受,然而得不到丈夫的呵护却是无法忍受的。她丢下她第一个孩子,在那个年代,不顾所有人的指点与白眼,坚决离婚。她什么都没带,她只带了要去找好男人的决心。下一个,下一个我要自己选!3她在城里租了房子,一个人开起了小饭馆儿。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女人,一家简陋的小店面,孤身一人,自然引来了许多人的心思。“你妈那时候真的厉害。”这句话阿姨和舅舅时常和我提起。不依靠其他人,她一个人就可以赚很多钱,贴补给家里,以及还在上大学的舅舅。如果我没有孩童时期的记忆,或许我真的会相信,饭馆,只是饭馆而已。在那家昏暗简陋的饭馆,妈妈结识了许多来来往往的过路客人,而每天的客人,总是男人居多。他们有的年轻,有的人至中年,有的衣衫褴褛,有的光鲜亮丽。我每天看着几张座椅上不同或相同的面孔,他们聚集在妈妈身上的目光,总是格外的相似。“乖啊,自己出去买糖吃,晚点回来知道吗?”妈妈摸着我的头,塞了几张零钱在我手里,还没等我应声,就把我赶了出去。又是不同的叔叔啊,我想。这个又能在一起多久呢?我攥着手里的钱,买了糖果回来,像往常一样,蹲坐在对面废楼的台阶上,一下一下舔着手里的棒棒糖。其实,我真的很讨厌吃糖。我看着对面紧闭的门,把糖狠狠朝对面甩过去。糖果掉落在马路中,一辆蹩脚的摩托轰轰吵闹而过,将糖果碾成碎渣。她从未过问过哥哥,也同样放养着我。她或许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很少对我避嫌。饭馆里,饭菜的烟火气时有时无。她每天精致描眉,嘴唇时常红艳,屋子里廉价的香水和发胶味常常让我呛鼻。她流连在一段段新的爱情中,从甜蜜到争吵的时间比我剪刘海的时间还快。我记得,有个男人和她争吵时说过这样的话:“不过是个鸡!还真给你脸了?老子在你身上花了这么多钱,你和我装什么装?”我蹲在柜子里,听见妈妈疯了一样地谩骂,随着摔门声响起,只剩下女人的哭声。我抓着柜子里的衣服盖在自己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她又哭得如此伤心。后来,我再长大一些的时候,妈妈把饭馆儿关了,带着我辗转去了很多城市工作,因为短暂的爱情结过又离过两次婚。我已经习惯面对这些陌生男人的嘴脸,妈妈在我背后轻轻一掐,我就挂着笑意喊“叔叔”或“爸爸”,仿佛真的再亲昵不过了。4当二十五岁的女人不再年轻时,她的女儿却抽丝剥茧抽条般长成了少女。随着年纪增长,我厌恶和妈妈一起生活的日子,我一边拿着那些不知道是谁的钱消费,一边又暗自鄙夷妈妈,与自己。在叛逆的时候,我时常忍受不了她带给我不断变换却始终要装乖巧的生活。在她生病之时,我终于吐出了憋在心里许久的呐喊:“我讨厌你!”我以为依据她的性格,可能下一秒,就像小时候我犯了错误一样,会给我来一巴掌。可是这次却没有。她看着我,眼神惊讶,似乎意识到我好像已经长大了,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敢说出这种话。她的嘴角颤抖了一下,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过了几年,我终于可以和妈妈心平气和坐下来聊天了。我忍不住问她,当时就不生气吗?妈妈说,她也怪自己这些年总是带着我漂泊,但是也没有少我吃穿,没想到我会说出讨厌她的这种话。她的心思也许没有局限于“女儿会不会讨厌自己”这种问题,她一直寻求的,从来不是子女,而是心中那朵该死的花,那诱人的果实,即使耗费她的青春与岁月,她还是要去找,一直找下去。然而她遇上的男人似乎都千篇一律,一律的本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记得高中时候,周五放学傍晚,我回到了那段时间的住所。房间无人,空荡冷清。我跑到房间拿出抽屉里的手机,开机果然看见妈妈前几天发的信息——“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他对我真的很好,他也想见见你,回家了看到信息,就到这个地址这来。”下方是一个位置共享。我把书包和手机一丢,“大”字型躺在床上。外面好像下了雨,我转头看着窗外灰白色的天空,沉闷的气息好像可以从鼻腔传递到心里。我终究还是起身,拿起背包,打开导航走了出门。天黑之时,我才抵达。我吸了吸鼻子,不情愿地敲了门。开门的是个陌生男人,穿着打扮有些儒雅,然而眼神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人不如衣服,我想。妈妈同样到了门口,看见我十分惊喜:“今天星期五吗?快进来!”我像曾经无数次一样,礼貌地低头喊了声:“叔叔。”然后有些局促地进了屋子。妈妈热情地向我介绍着,却不曾在意,也没有问我是否吃了晚饭。新叔叔招呼着我吃饭,妈妈才突然想起来似的,握着他的胳膊娇嗔道:“还是你细心,瞧我,我都忘了!你看看叔叔多关心你!”我默默抖了抖身上起的鸡皮疙瘩,笑道:“谢谢叔叔。”晚上,他们给我安排好了次卧,我等到客厅没有声音,才悄悄出了房间,往卫生间走。卫生间亮着灯,门却敞开着。我停了停脚步,确定里面没有声响,才继续走进,却看见一个男人不着寸衣,像是非常无意间,不小心地向来者展示他恶心的下体,露出意味不明的,令人作呕的微笑。我呼吸急促,往回跑去,到了房间反锁房门,反锁窗户,把凳子轻轻推到门口靠住,才坐了下去,心脏狂跳不止,眼泪在眼眶打转。我睡得很不安稳。第二天,我想和妈妈说,可看她很久不曾如此开心,那些话终究卡在喉咙里没说出口。吃过早饭,我就匆匆提出告别,妈妈责怪我如此见外,这个新叔叔却掏出了几百块钱塞给我,叫我下个周末再来,推脱间,他的手指划过我的手心,我连忙缩了回去,转身离开,钱洒了一地。“哎!你这孩子……她一直不太懂事,你别怪她……”妈妈的话语逐渐消散在楼道里。5大学时,我喜欢在寒暑假兼职。我不仅需要钱来弥补我可笑的自尊心,更多的是不愿意每个假期回去时,都是陌生的住处。这次离过年还有几天的时候,妈妈又打了电话给我,执意让我回去看看她新的幸福。“这个叔叔除了粘人,对我真的很好,你回来看看吧。”哪一个刚开始对你不好呢?我心里暗自想。我记起高中时期妈妈从那个男人那里回来时,望向我的欲言又止,我也听见她在夜晚和对方压低声音的电话内容。“你真是禽兽!我女儿那么小,你想对她做那种事?我是她妈妈,不是拉皮条的!傻X,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
2022年5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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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名人”合影,让她身败名裂

名人合照的确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利益,但捷径的背后难免有荆棘。利用合适的方法推广自己的生意,这无可厚非。但过分追名逐利,容易让人失去自我。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名人出席活动,最后一起留影是一种惯例。这些合影对于不同行业的人来讲有着不同的作用和意义。官场、商场、职场、赛场……不管哪个行业、哪种职业,这些照片最基本的作用就是宣传。特别是——商场。这些名人合影对企业和产品的宣传价值是不容小觑的。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和名人合到影。所以,一种职业式“骗照”的人也就应运而生了。至于,“骗照”得来的合影对他们本人的作用和影响也就因人而异了。30岁生日当天,夏为美受到了三重打击。第一个是,自己耗时6个月为一家公司定制的价值35万的《丹凤朝阳》瓷刻被对方以“和所需要的效果差异较大”的理由给退了回来;第二个是,在艺术学院,资质、成绩远远不及自己的同学袁小童,在朋友圈晒出了自己拿下了峰来市装饰画市场半壁江山的消息;第三个,自己“三十而立”了。“三十”是到了,自己热爱的瓷刻事业“立”了这么多年却还没“立”起来。一向为人平和、淡定从容、眼角含笑的夏为美,在老公为自己操办的生日宴上,一反常态地抹了抹眼泪。家里人都以为她这是为深爱自己的丈夫所做的一切而感动。只有她自己知道,是因为,心酸。2夏为美,江苏徐州人,职业瓷刻手艺人。因为从小有美术天赋,13岁时,夏为美进入了盐城鲁迅艺术学校工艺美术系学习。也就是在这里,她接触到了瓷刻艺术,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毕业后,她考入中国美术学院继续深造。到今天为止,她已经在瓷刻这条路上钻研了16年。扬州博物馆藏江雨三瓷刻
2022年5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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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出轨”,我用离婚换取他的回归

一次因父亲出轨而引发的争吵,撕开了和睦家庭的假象,稳重的父亲其实怀有二心,温柔的母亲一直隐忍。而那个解语花一样的出轨对象,不但破坏了我父母的关系,也把我的婚姻搅得一团乱。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我知道父亲“出轨”时,距离我的婚礼还有十天。1我和男朋友陈涛是中学同学,考上同一个大学后我们走在了一起,大学毕业时我们权衡利弊选择回家乡发展,我进入私人企业,他考进国企单位。28岁这一年,我们在双方父母的催促下,开始筹备婚礼。为此我们还特别列了一张长约一米的清单,每天利用空闲时间为上面记录的各项事情忙碌奔波。虽然身体疲惫不已,但想到不久后甜蜜温馨的婚后生活,瞬间又有了动力。随着婚礼的临近,我回家看到母亲红着眼眶在厨房忙碌,父亲坐在客厅抽闷烟的次数越来越多,家里的气氛日渐沉闷。起初我只当他们是舍不得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出嫁,于是每天回家后都会先去骚扰母亲,直到她露出笑容把我赶走,才又去逗父亲。几次之后,家里氛围虽然依旧不如从前热闹,但确实好了许多。我们家是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父亲一个人扛起了家庭的经济责任,母亲则负担了生活责任。父亲理智、稳重,做的永远比说的多,他每一句不中听的话语中,都隐藏着对身边人的在意和关心,在他心里,为我们“好”比招我们喜欢更重要;母亲温柔、心细,对她而言家里百平之地包含的人、事、物都应该是她的责任,一年365天没有一天卸下过这份责任。虽然我从小到大没听过他们给对方讲甜言蜜语,但他们之间也不曾发生过摔盘子摔碗的激烈争吵。往往父亲刚有点脾气上头,母亲就能轻声细语地化解,母亲偶尔的小情绪,父亲也能放下脸皮去服软。那天和陈涛完成了清单上最后一项事情,我特意向公司请了几天假,打算带父母到周边玩一玩。我刷着手机走出电梯就听到家里传出来的哭声,赶紧拉开半掩的房门。母亲趴在客厅的地上,一手撑着身体一手紧紧地抓着父亲的裤腿,歇斯底里地又哭又叫。她看到出现在门口的我,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像是沙漠迷路的人终于看到了水源:“帮我拦住你爸,他要离开我们去找那个女人,快拦住他……”“你发什么疯。”她话没说完,就被父亲的怒斥声打断,说话间父亲用力把自己的腿抽开,踉跄着撞到身后的空调上,母亲也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听着就疼。我跑过去试图将母亲从地上扶起来,她却忽然抬头,一双红若滴血的双眼直视着我,神情凄苦又疯狂:“你爸有小三,你奶奶介绍的小三,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我!怎么能这么对我……”母亲的指甲深深嵌入我的肉里,我疼得全身一阵激灵,直觉她可能是误会了。小时候,我听奶奶和别人说起过,她不喜欢母亲,在她看来母亲家庭条件差,文化程度又没有父亲高,再加上一直在家没工作,总觉得自己的儿子亏了。言辞间甚至透漏出希望他们离婚的意思,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总不会突然又想起这一出了吧。而且我感觉,父亲应该不是那样的人。“什么我妈介绍小三,你一天天和我闹还不够,现在还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疯话,我们就是普通同学。”父亲靠在空调上,经过刚才在母亲手下的一番挣扎,他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宛如被风刮散的柳条,任性随意地贴在脑门上,表情冷漠眼中全是被理智压制的愤怒,只是不知道这愤怒是因为母亲提到了奶奶,还是因为他被母亲说中了,欲盖弥彰。我垂头看着靠在怀里的母亲,此时的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张着嘴嚎啕,就像个失去了所有糖果的小孩,在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撒泼打滚表达自己的悲愤。她大张的嘴里满是一根根黏糊的银丝,模样实在算不上好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从不在人前示弱的母亲这样狼狈又脆弱。回想近期父亲过于在乎外在形象的反常举动,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或许父亲真的做了对不起母亲的事。我倾身挡住父亲的视线,将母亲上半身抬起:“我先扶你去休息,你放心,父亲不会走。”说着我转头看向他,即是询问又是提醒。父亲脸上的红色还没有散尽,眼神和我对上后又很快移开。几十秒后父亲踢开脚边的靠垫,踩着重重的步子走向沙发,坐到那张他坐了几十年的贵妃椅上。父亲无言的妥协将母亲已经濒临崩溃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她的眼神跟着父亲的背影移动,直到他如往常一样靠着靠垫看电视,才被我半拖半抱着去了卧室。我坐在床边机械地给躺在床上的母亲擦脸擦手,耳边是母亲的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的讲述,脑中闪过父亲那张看不到感情的脸。那个女人叫汪婉洁,是父亲的高中同学,也是他的初恋。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二人没有结婚,汪婉洁很快嫁人跟着丈夫去了隔壁城市。半年前父亲回去看奶奶,奶奶把回乡探亲的汪婉洁叫过去一起吃饭,二人重逢,很快交换了联络方式,之后便开始频繁接触。前段时间父亲还独自去吃了汪婉洁父亲的79岁生酒,给了一大份礼金。5天前母亲发现他卡里的钱对不上,追问之下才知道了这件事。父亲不愿承认自己出轨,甚至为了捍卫自己的清白不同意母亲查看他的手机,指责她更年期发作,让她多吃药。这段时间只要我不在家他们就为这事争吵,这次要不是父亲执意要去参加同学会,他们也不会闹得这么厉害。待母亲睡去,我轻轻拨开她脸上的发丝,看着她那张因为一番折腾更加苍老的脸,又看看她摆在床头的全家福,看着里面母亲的笑脸。她已经不再年轻,几十年的家庭生活,让她看上去比同龄那些退休女性更加疲惫苍老,她没有固定收入,没有要好的朋友,没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我和父亲就是她生活的全部,也是她这大半辈子活着的证明。“你放心,不管是奶奶期盼还是爸真有想法,只要你没想通,这婚你们就离不成。”感觉到手下皮肤的紧绷,我知道母亲在等待我的帮助,心中突然被注入无限的勇气,起身离开卧室。2相比较母亲生涩的演技,等了许久的父亲早已做好了准备。我刚走进客厅,他便抱怨道:“你妈就是更年期到了整天疑神疑鬼,你别听她胡说。”他的头发已经恢复到一丝不苟的模样,我移开视线:“所以奶奶没请你初恋去家里吃饭,还是你没有去吃你初恋父亲的生日酒,又或者只要你们还没做出超过朋友关系的行为,就不叫出轨?”父亲被我的话噎住,他板起一张脸瞪着眼睛看我,像极我小时候犯错时他打我的模样。以前只要他摆出这副嘴脸,我就怕极了他那双大而有力的手掌落在我的身上,因为他看上去是那么威严,总给我一种被打上一掌就会受内伤的感觉。现在那种权威消失了,他在我眼中就像街上那些三流的杂耍艺人,企图用夸张的动作来增加看客们对他的信任,显得滑稽又可笑。“……老朋友聊聊天而已,你妈什么都不懂,天天除了说些菜价就是超市打折,我有一两个聊得来的朋友怎么了。”“她一直都是这样。你以前喜欢在人前夸她勤俭持家,现在开始嫌弃她不懂风花雪月,你早几十年把这想法说了,她也不会傻乎乎地全年无休又没工资地给你做家务、带孩子、供你父母!”“你……”父亲举起手作势打我,我便伸长脖子把脸凑过去,拿出和客户谈判时的气势:“你打,打了以后我们继续聊。”“混账。”父亲的巴掌落在沙发上,一下又一下发出沉默的声音。“或者,我可以去找奶奶谈。”我冷眼看着父亲的暴力行为,却没有善解人意地放过他。人心这东西确实是偏的,父亲和母亲之间,我天生便偏向母亲,更别说现在他是过错方。“闭嘴。”他手腕一转巴掌落到我的脸上,“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没办法,我遗传了你。你不想断掉和汪婉洁的联系,我会劝妈和你离婚,她为我们已经在这百平之地转了几十年,我要结婚了你也不想待家里就放她离开,或许一开始她会很痛苦,但出了笼子的鸟肯定会在磕绊之后体会到自由的快乐。”“我是你老子,我挣钱养的你。”父亲震惊地看着我。见他这表情,我心里仅剩的愧疚也消失了。我知道他不是不懂自己的行为越界,只是想要在外面有红颜知己的同时家里还有一个不用付钱任劳任怨的“保姆”,可惜母亲虽然读书少但人聪明,早早发现了他的越界行为。“所以我愿意帮你说服母亲离婚,让你和能陪你聊心情聊兴趣聊爱好,聊一切你无法和母亲沟通的话题的人在一起,而不是任由事情失控,你最后人财两空。”“不需要,我不会和你妈离婚。”父亲又气又恼。我摸着自己火辣辣疼的脸颊,扯了扯嘴角。我知道自己赌赢了,父亲精明又好面子,一段还没有进入到肉体接触的暧昧又怎么抵得过切切实实的安逸日子。这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父亲的相似,我们都同样冷漠、自私。他在出轨被发现后,毫无负罪感地将错误推向自己的妻子,而我也在父母之间选择母亲后,立刻算计自己的父亲。“你说真的。”身后突然响起母亲哽咽的声音,她跌跌撞撞跑到父亲面前,期待又胆怯地望着他,仿佛已经忘记了之前被伤害的痛苦。“都说了没有的事,你偏要闹。”父亲靠在沙发上,脸上还带着一丝不被信任的不满。“那也不行,你没想法她就没想法吗?”“好了别说了,以后不联系就行了。”“那这次就算了。”我看着母亲脸上露出的笑容,不知道她是真的相信了还是自欺欺人,或许都有吧!可是她已经被父亲养了几十年,早已没有了独自面对外界的勇气和能力。对她而言,守住这个家守住这个男人,就是守住了自己这大半辈子的尊严和信仰,而我只需要帮她维持住这一切就好。虽然事情看似说开了,但是我还是冒着再次被打的风险从父亲那里得到了这件事的后续处置权。我重新给他办理了一张电话卡,把旧的安到自己的手机上。很快我就收到了汪婉洁的信息。平心而论她确实有做解语花的本事,那种字里行间透出的温柔,带着些娇气的抱怨,是大部分更年期妇女都没有的,也是她们的老公久违的体验。我告知了母亲一声,在她不安又愤怒的注视下模仿父亲的语气和汪婉洁聊了一会儿,最终和她约定了在Z市的车站见面。3Z市作为一个三线城市,车站鱼龙混杂,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着一条米白色掐腰款长裙、上半身套了一件酒红色针织衫、齐肩的短发打理得有模有样的汪婉洁,看上去十分出挑。“汪婉洁。”我叫出她的名字。她错愕地看着我:“你是?”“谢铭的女儿。”我告诉她,是我偷偷发现了父亲和她联系,然后用父亲的手机约她见面,接着请求她不再和父亲联系。她看了眼我故意放到我们中间的手机又极快把视线移开,欣然接受了跟我谈一谈的意见,毫无心虚感,显然把我当成了一个还不太懂事的孩子,要不是我事先看过她和父亲暧昧的聊天记录,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气质不错、举止得体的女人会做出破坏别人家庭的事。车站的人熙熙攘攘,汪婉洁从和父亲的意外相逢说到了父亲向他讲述的女儿即将出嫁的不舍心情……我招手叫来一边的小贩,给她买了一瓶水。我温和的态度给了汪婉洁错觉,她话锋一转开始向我讲述我父亲口中的母亲,我手指摩挲着桌面,最终还是没有拿起看似黑屏实则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显然汪婉洁也知道电话那头有人在听,经过她的一番加工和润色,父亲口中的母亲是个不知世故的普通家庭妇女,她不懂他工作中的艰难,不懂他想要的情趣,每天都在生气或者准备生气中……听着汪婉洁表面解释实则炫耀的话,看着她眼中露出的得意神色,我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回原位。父亲或许对母亲有诸多不满,但绝对不会把母亲塑造成一个蛮横无理的女人,那样只会显得他没有包容心和品位。汪婉洁太自信也太相信我,以至于她从没想过电话那头的听众除了母亲还有父亲。送走汪婉洁,我直接关掉通话,隔了一会儿父亲的号码再次收到来自汪婉洁的短信:你知道刚才你女儿怎么对我的吗?文字后面还配了一个哭泣的表情。从小我就明白一个道理:当别人主动打了你的脸,最好的办法就是比她更凶狠地打回去,直到对方知道疼,再也不敢为止。现在汪婉洁就是那个我要凶狠打回去的人。我带着早就打印好的聊天记录去了汪婉洁和她老公目前生活的Z市下面的小镇。汪婉洁的老公是个戴着眼镜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身材中等身高也中等,我找到他时他正和邻居坐在自己小店门口抽烟打麻将。看到我给他的聊天记录,他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嘴里骂骂咧咧:“臭娘们,又给老子找麻烦。”他快速地扫视我一眼,“你走吧,我知道了,她以后不会再找你爸。”“你要干什么?”我警惕地问。汪婉洁老公无所谓地摆手:“不老实打一顿就好了。”他一脸理所当然地决定了之后汪婉洁的命运,其他三个男人也无所谓地点头。我的三观继知晓父亲出轨后第二次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这一刻我的愤怒以及为母亲的不甘,都泄得一干二净。父亲不离婚母亲便毫不犹豫地原谅他的越界,汪婉洁的男人认为老婆不听话打一顿就好了。对比之下,我居然有种还好父亲不是家暴男的庆幸感,同时心里也对汪婉洁生出了些许的愧疚和同情。我无法理解他们的想法,好在这件事情终于结束,我在这段畸形的感情中做了唯一的恶人,母亲重新和父亲过上了一日三餐的安静生活。4三天后,缘分再次和我开了一个玩笑。陈涛接我去他家吃饭,刚进屋我就看到和陈涛母亲坐在沙发上聊天的汪婉洁。陈涛在我耳边小声解释,他母亲和汪婉洁是堂姐妹关系,那天我去找汪婉洁老公后,她回家就被自己丈夫打了一顿,后来她收到婚礼请柬知道了我和陈涛的关系,便找到陈涛家。听完陈涛的转述,我直接收回即将踏入客厅的脚,不理会陈涛的挽留,转身离开了他们家。陈涛追上来劝说无果,和我吵了一架。在他看来我父亲和汪婉洁没有发生不可挽回的关系,是我的行为过于偏激,又是约她见面警告又是找上家门,害她被老公打了一顿。这次汪婉洁看在亲戚的份上,主动找上门化解矛盾,我还装腔拿乔,既不懂事又不给他们家脸面。我被他劈头盖脸的指责气笑,想到之前看到的一个社会新闻:老公给老婆洗脑,十年如一日地灌输各种男尊女卑的思想,最后老婆不堪忍受选择跳楼自杀。现在陈涛的说辞和当时那个老公的言论莫名相似。回去的路上,我想到近期发生的事以及和陈涛刚才的争吵。原本一眼能看到尽头的这条婚姻路,也蒙上了一层细小的雾气。以前我一直以父亲作为我的择偶标准,可是父亲不止出轨还意图将错误归咎在后知后觉的母亲身上;陈涛的成熟、稳重在他父母和面子面前完全失效,在他的观念里任何事情都能周全遮掩,我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点即将为人丈夫的担当。那天之后,陈涛和他母亲又找了我两次,这件事在他们家亲戚里传开了,大家虽没有明说,但他们一家人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因此迫切地希望我这个当事人之一能主动出面粉饰太平,否则他们家不能接受我们举办婚礼时两家人站在台上的画面。我和他们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最终在婚礼开始的前三天我和陈涛决定分手。家乡不大,我和陈涛取消婚礼的事很快就通过各种关系网传遍了父母认识的所有人,不管熟不熟,遇到了总会聊上两句关于我婚礼的事。一开始一向在意别人看法的父母没有在我耳边唠叨,直到一个月后陈涛有了新的女朋友,据说是他母亲朋友的女儿,是一名央企的职员,不论工作还是家庭两人都十分般配。有时晚饭后我出去消食,还能在附近的公园里看到陈涛和现女友甜甜蜜蜜散步的场景。好几次我都想不管不顾地冲过去质问陈涛,我们几年的感情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能心无负担地和新女友玩闹。冷静下来后,我便更加庆幸自己选择取消这场婚礼。渐渐地,父母之间的不和谐转移到了我和他们俩之间,父亲开始意有所指地说我不冷静、倔强,每当这个时候母亲就会避开,去厨房忙碌或者阳台洗衣物。几个月后公司有一个外调的名额,其他同事们基本都已经在本地成家落户,我果断打申请并毫无意外地获得了这个名额。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或许人生就像是一块拼图,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自己手握的是碎片还是整片,但只要跟着自己的意志走,总有一天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完整。题图
2022年4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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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洗浴中心当服务员

若不是成为服务员,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这装修华丽的「宫殿」里,藏着多少秘密。在这里,走投无路的女人们用身体换生活,充当违法犯罪推手的工作也变得格外抢手。但这不过是底层人群的小打小闹,对于老板而言,换上下一件华丽外套,他仍可以借着「宫殿」再赚一笔。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2016年,正在上职中的徐翔熬过了他人生中最后一节数学课——骑车回家的路上,双手毫无留恋地离开车把,电车失控撞在路肩上,零件散落一地,徐翔摔成小腿骨折。第二天如他所愿,母亲以病假为由为徐翔办理了休学手续。那时徐翔未满18岁,肄业缘由是对学习不堪其扰,不惜以死明志,本就岌岌可危的两条人生轨道被他封死了一条。养完伤后,徐翔开始在第二条轨道上努力——打工。到达罗马浴宫前徐翔接连辗转了两处工作场地,在饭店配菜的第一天切到了手,厨房事业便胎死腹中。在另一家饭店传菜的第二周情绪突然出了故障,恍然发现天外有天,比学习更傻逼的事务不计其数,最终餐厅服务业也草草收场。第三次,他来到了罗马浴宫。罗马浴宫是县城最大最豪华的一所洗浴中心,只接待男顾客,洗澡、搓背、按摩、拔罐等贴心服务一应俱全。徐翔年纪小,虽然处在叛逆期但生性懦弱,在家怎么虎虎生威在外就怎么低声下气。面试时徐翔正襟危坐,对老板有问必答,不扯任何旁枝末节,即使面试结束后连薪资结构都没弄懂仍接受了上岗邀请。这种窝囊局促的性格正中老板下怀,对比其他行业需要员工机智灵活、七十二技无所不能,在洗浴中心这个狭隘的世界里,拥有老实的品性就够了。徐翔到岗后才发现,每个岗位员工都是年纪不超过18岁的未成年人。徐翔被分配到更衣室,工作是帮客人开柜子、打扫浴池卫生,推销客人去二楼进行神秘项目。推销没有繁文缛节,只有两句话:“哥二楼来新妹妹了”
2022年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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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废品的中年人,能口算出数学附加题

做一个认真的普通人,真的很难。在社交媒体日益发达的今天,很多人的痛苦,会衍生成一群人的无奈,但是有些人的痛苦,是一个人的难过。今天故事的主角,就是一个努力生活的普通人,他从少年到中年,一直在和时代和解。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让人印象深刻的数学高手2021年夏天,河南真的多灾多难,从洪灾到疫情。灾难面前,不仅有生于华夏的幸福,还有小人物的担忧。“双减”政策下,教培行业步履艰辛,我的同事时常感慨:“我们快失业了,谁能救救孩子啊……”我说:“我们创业吧,创业永不失业。”但是,“创业有风险啊。”我在这个时候忽然想到了“钱佬”,钱佬不会失业,永远都不会。钱佬是一个收废品的。从认识他的时候开始,我就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好像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钱佬”是他的代号。他耳朵特别大,又大又黑,感觉他走路时耳朵也会跟着动,我和孩子们一起给他起绰号“大耳朵”。他开一个东风牌的三轮车,声音很响,想必是自己改装的。我们在村口,只要一听到发动机“嘟嘟嘟”的声响,就会一边跑一边大喊:“大耳朵来了,大耳朵来了……”这时候,村里的邻居们就会把自己家要卖的纸箱、瓶子、麻布袋整理整理,等着他来收。大耳朵每天走街串巷收废品,价钱公道、人也实在,大家都信得过他。临近饭点的时候,卖废品的人家还会留他在家里吃顿饭。那时候,“大耳朵来了”是一个让全村人都振奋的信号。大耳朵好像每天都很忙,十里八村的废品都是他在收,打记事起,我就没见过其他收废品的人,他好像提前垄断了这个行业。第一次正式跟大耳朵打招呼是在08年的8月份,作为小学生的我在家里写暑假作业。距离开学没几天了,那几天是我最繁忙的时候,积攒了一个假期的作业终于要“开工”了。我在那抓耳挠腮,却也无济于事。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一道数学题里都会有一个附加题?正好,那天大耳朵在我家吃午饭,爷爷说或许可以问问他。我把题目拿给他,小心翼翼地问:“有点儿难,你能看懂吗?”我还没说完,他就口算出答案。目瞪口呆的我不敢和他对视,赶紧去翻答案,大耳朵的答案非常正确。同时,为了避免巧合,我让他把解题步骤也写出来。他流畅地写出做题步骤,顺便把我又找出来的“积攒”了几个月的其他难题,轻轻松松地一一作答。除了惊讶,我更好奇,他这身本事是怎么得到的?在哪得到了法宝?可是时间紧、任务重,管不了那么多,只能顾着眼前,我死活不让他走,要向他请教所有不会的数学题。爷爷说:“人家要去其他地方,别耽误事。”无奈,我只得放他走了。我把我的奇遇告诉其他小朋友,大家都很惊讶,年级更高的孩子还想和大耳朵“过过招”。自此以后,我们都耐心盼着大耳朵来。我专门去问了村里的老人,大耳朵他的大名是什么——对那个年纪的我们来说,对一个人好奇,必须要从知道他的大名开始。根据村里人的描述,他没有父母子女,也没有兄弟姐妹,孑然一身,大家都忘记了或者不知道他的学名,都叫他“钱佬”。钱佬的数学天赋,就像他的耳朵一样,让人印象深刻。2从困境中走出来我一直很困惑:像钱佬这么聪明的人,为什么会去收废品呢?但又不敢问,可能也没有人知道答案。后来,从老一辈们茶余饭后的闲聊当中,我大致了解了钱佬的经历。其实钱佬的故事是人尽皆知的,只是我们中间隔着一代人,显得生疏。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不是偶然谈到,大家或许都不会想起。钱佬年轻的时候确实很聪明,他的学名应该叫“钱守成”,是村里一个大秀才起的,说这孩子出生时哭声响亮,将来必定是成大事的人,不能起庄稼人的名字。而且钱佬是附近村里为数不多能够在80年代参加高考的知识分子,当时的他是幸运的。听说,守成第一年考上了清华,但是被镇上一个有头有脸的当官人家孩子顶替了。过了几年,他又考了一次,考上了,但通知书没送到他手里,被人家换了名字买走了。去拿通知书当天,守成又叫又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发了疯似地跑回来,回来之后,一句话不说。“叫他爹妈急里不轻”,“在路上又吵又叫,回到家不吭气……”兴许第二天自己想明白了,把书全部卖了。年轻大小伙子,也不能在家闲着,就推着架子车出来收废品了。在那个年代,家里没钱没势,好像也只能这样接受所有“安排”。他从困境中走出来,仅仅用了一个晚上。守成很聪明,靠着收废品在当地慢慢做起了名气。回收废品,修理废旧的电器,经过他的手,几十年的老物件重新获得了“生命”。价格公道,老年人修理不换零件不收费,换零件收个三块五块的。老人家实在过意不去,家里种的果子熟了就往守成家里送。家里人缘好,人气旺,自然能聚财,存得住钱。慢慢地,守成有了一定的积蓄。也就三四年吧,家里便开始盖房子。尽管年纪稍微大了点儿,但是在农村,只要有房子,就能娶媳妇儿。守成爹妈为人仗义、热心肠,平时没少给大家帮忙。村里红白喜事,也乐意给主家打打下手。爹妈家里兄弟姊妹少,唯一的妹妹还嫁到北乡了,很少来往,所以平时有事都是同村人相互招呼。村里人也很热情,都张罗着给守成说媳妇儿。有邻村的寡妇,也有从南方买回来的云南姑娘,还有一些到了年纪没嫁出去身体有些问题的“老”姑娘。守成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天天笑呵呵的。大家也乐意给他说媒,天天都有人去家里串门,好生热闹。这种热闹很快就结束了,兴许是爹妈捎信儿了,守成的姑姑突然从北方回来了,带过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半个月后,姑姑回去了,带上姑娘的爹妈来了,这个姑娘就顺理成章地留下来,成了守成的媳妇儿。临近过年的时候,两人在村里办了酒席,结了婚。守成家里特别高兴,出来陪酒,守成爹喝多了,又说起那件事。守成好像已经忘了,他短短地停顿了一下,不提及,也不迎合。他的好日子要开始了。3眼看着好日子要开始了结婚后,守成还是去收废品。他爹偶尔劝他:“儿啊,你媳妇儿将来给你生个儿子,你也让你儿子收废品吗?”收废品,终究是个不体面的活儿。第二年秋天,儿子出生。过完年,守成耐不住父亲的软磨硬泡,去南方打工了,听说那里很挣钱,村里有几个小伙子已经去了。孩子两岁多的时候守成回来了,孩子生得可爱,白白胖胖的,不认生,老远就让爸爸抱,守成高兴得不得了。守成这趟回来,除了带钱给爹妈外,还想把媳妇儿接过去。孩子大了,爹妈能帮忙看着。他要把媳妇接过来一起挣钱,两个人也有个照应。爹妈挺乐意,一家人其乐融融,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们还是村里第一户买电视机的人家。守成他爹感觉日子越来越好,生活也要跟上时代发展,准备装个吊风扇在家里。买个风扇,再扯根电线,开关一开便有凉风吹过,再也不用拿着扇子扇来扇去。村里人都羡慕极了,有时候端着饭碗去他家乘凉。听着风扇吱扭吱扭地转,大家心里别提多舒服了。但眼看日子要好起来了,生活却给他们开了个玩笑。这天,爷爷去上厕所,奶奶在厨房煮晚饭。由于是自己拉线吊上去的,风扇没有固定好,正在工作运行的时候忽然滑落。风扇倾斜而下,直接砸到正在屋子里玩耍的小孙子脖子上,小孩子的头被扇叶砍掉,当场死亡。爷爷进门看到孙子的惨状,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惊吓过度,再加上本身心脏不好,直接休克晕倒。奶奶做好饭端进来看到这个场景,吓得说不出话。在确认孙子和老伴都死亡之后,出门走到家门口的小水塘里,投水自尽。守成几天后才赶回来,但已是家破人亡。家里亲戚少,村民都好生安慰。中国人讲求入土为安,守成顾不上悲伤,赶忙安排下葬。父母进自己家祖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孩子不行。未成年的孩子死后不能下葬,只能扔到山上供野狗、野兽吃掉,这是村里传下来的规矩。媳妇儿不愿意,嘶吼着一定让孩子下葬。村里明事理的人都出来劝,年纪大的老人开始压制他们。孤立无援,守成和媳妇儿想趁着天黑偷偷埋葬孩子,不留坟头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可是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情是忤逆村里规矩的,老祖宗的东西是动不了的。孩子被村民们连夜挖出来,扔到山上。守成媳妇儿疯了,平日里温和善良的人破口大骂、以死相逼,却也无济于事。她站在桥上威胁说,如果不把孩子还回来,要从这里跳下去,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些“吃人”魔。大家都说她疯了,没有人敢理她。媳妇儿的尸体是第二天上午被捞出来的,就在北边的小河沟里,水很浅,也能淹死人,这人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桥面是白的,有一行用红色的砖头写出来的绝迹:“我也想一辈子给你洗衣服、做饭。可我要去找我儿,他太小,天黑他怕。”几天后,岳父岳母赶来了,姑姑也来了,他们来哭。哭女儿、哭外孙,哭哥哥、哭嫂子。待了几天,处理好死人的事,对守成好生劝慰,他们也回去了。安葬好父母、媳妇儿,收拾好孩子的残骨,送走了远方的姑姑和岳父岳母。守成不发一言,他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守成很难过,难过只是暂时的。4他曾经想要去死守成什么也没有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渐渐被叫做“钱佬”,他以前的名字慢慢被人淡忘。他也想过去死,人生没有什么盼头了。他活了30多年了,也该知足了。他的确自杀过两次。第一次是上吊,刚吊上,凳子还没踢开,隔壁邻居来请他帮忙修理家用小电灯,他只得解开绳子。第二次是喝农药,他特意买了百草枯,这种剧毒的东西沾一口就能死。当时他没有关门,因为不想等死了,尸体臭了才有人发现,他不想给大家添麻烦。洗澡、换衣服、整理妆容,一切准备就绪。但家门正对着路口,正好有几个小孩在门口玩,一直赶不走。这种场景他不想让孩子看见,就作罢了。“也许老天不想让我死吧,活着,就要好好活着,守着这个家好好过。”没有逃离,没有破罐子破摔,钱佬又拾起来他的老本行。人家挣钱他不羡慕,他踏踏实实收废品。农村人很淳朴,大家觉得他过得难,不管去谁家收废品,临近饭点都会管饭。不为吃多好的菜,就是人多一起吃个饭,有热乎劲。钱佬也不见外,一天三顿都有人管,他不推迟,不过会在收废品打称的时候多给人家点,给钱的时候凑个整数。眼看着生活没有了奔头,但靠着邻居们一口饭、一句话地又给他拉起来了。他好像死过,又活过来了,生活回归正常轨道。钱佬喜欢收废品,修理小家电,这些东西都放在他家里,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没有声音的黑白电视能修,没有信号的收音机能复原,没有用的手电筒也可以给孩子们做玩具。孩子们喜欢去钱佬家里讨“古董”,在他家墙上可以随便涂鸦,他自己也在墙上写写画画。2014年夏天,我该上高三了,暑假学校安排补课,我和母亲搬到县城里,很少回家。开学需要用到很多高考报名的材料,母亲想趁着暑假提前弄好。自然免不了一趟又一趟地回家开证明。这一年夏天的雨水特别多,我喜欢穿凉鞋上学。这一年夏天的事故也很多,我晚自习后不敢一个人回去。反常的季节里,老年人身体容易出毛病,爷爷肠梗阻住院了。听母亲说,钱佬也出事了,也住在这个医院。出事那天,钱佬开车回去已经很晚了,村里的路不宽敞。雨下得太大了,他停在村口,光顾着用帆布盖他收来的废品,忘记关东风牌车的发动机。等他盖完后面车厢坐上来,错把油门当刹车,一脚踩上去,撞在别人家的后墙根,把人家的墙撞塌了一个大窟窿,家里睡觉的孩子受了惊吓。那户人家不愿意,连夜找人把钱佬打了。在农村,除了法律规矩行得通,面子是很重要的,农村人一定要活得排场。后墙根被人撞出个洞,说出去是要被人笑话的。据说钱佬一只眼睛被捶瞎了,腿被敲断了一条。我在医院里没见过他,一直听家里人描述钱佬的情况。钱佬知道自己理亏,赔了人家不少钱,加上家里没有亲戚朋友照应,一切事物都是钱佬一个人操持。由于出事那村和钱佬住的村子离得不远,村里人也不好出来劝,毕竟两家都不好得罪。时间长了,这事慢慢就过去了。暑假没过完,我就又见到钱佬。他还在收废品,收家电,开电动三轮车,一个腿走路不利索。好在,眼睛还能看得见,脸上有疤,藏在黝黑的皮肤上,若隐若现。我高考之后第二天就把书卖了,我妈说:“书不能留着,留着不吉利,要复读。”我执意要把书卖给钱佬,顺便问问他会不会做几何题,那一年的高考数学太难了,我有点害怕。他真的拿起白粉笔就在水泥地上画起来,后面几个大题都会,尤其是几何证明那个部分。我吃惊地望着他,就像很多年前他口算出附加题一样。“以前学的没有忘干净,有时候也看看收的书,老毛病了。你们现在的题比之前简单。”我一时语塞。我向他表述了他可以参加成人高考并且能够一鸣惊人,而后说不定能飞黄腾达的内容。他只是淡淡一笑:“都想坐轿,谁抬呀?人呐,知足常乐。”世人并非都想登高,有人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然后低头专心赶路。5做一个努力的普通人2015年我去郑州上大学,寒暑假留校参加学生会工作,很少有时间回老家。毕业参加工作后,回去的次数更是寥寥无几。我回去经常会问问钱佬的情况,我们像朋友,也像战友。8月份,因为疫情公司休整放假一周,我趁着空档回了趟老家,惊奇地发现钱佬在放羊。村东头铺了很宽的柏油路,旁边有树木和荒草,他赶着羊在树林里穿行,偶尔停下来看看手机,好不惬意。天擦黑,他赶着羊群往回走,我在路上又碰见他。点头打了个招呼,他悠闲地哼着曲走了,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背影像血气方刚的少年。我晚上梦到他的羊群和他,在往前走,向着有阳光的地方。他走在羊群里,和它们融为一体,像一幅画。走在路上的人们都忍不住停下来。钱佬嘴里叼着草继续走,哼着小曲,往林子深处走去。我羡慕极了。我聊天的时候问爷爷:“钱佬不收废品了,你们都去哪卖呀?”“咦,咋不收,每个月收一次,不一定是哪一天,提前给大家打好招呼,那天不放羊专门收废品。他现在可挣着钱了,一群羊一季度十几万。”“那他咋还收废品?耽误他挣钱。”我问。“人家没忘记老本行啊。如果他不收废品,老少爷们都要跑到废品站卖,年纪大的,跑不动了,有些人看不上那点钱,干脆扔了。钱佬心眼好,能收点儿收点儿,不让老年人作难。”是的,钱佬心眼好,他只是时运不济,好像一生都在走下坡路。但好在,他一直走在路上。尽管这一路很辛苦,但他很努力,很多人看到了。向所有走在路上,追逐阳光的人致敬!题图
2022年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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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和他拥有的96双高跟鞋

不幸的童年经历让王元对高跟鞋产生了异样的迷恋情绪。面对痛苦的时候,唯有高跟鞋能让他短暂地忘却现实里的一切,获得快乐。他明白,这样的癖好难以被大众所接受,但比起过分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更希望能够用合理合法的方式实现自己的爱好。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王元“哗”一声拉开卧室衣柜,一整面密密麻麻颜色各异的高跟鞋赫然眼前,鞋跟朝外,鞋面朝里,异样的味道扑面而来。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脸上露出放松和愉悦的表情,呼吸停滞几秒后,“呼”一声用力把肺部的空气完全挤压出来,侧过头看着我说:“不用数了,里面有96双,每一双都是买的,跟网上那些去抢去偷的不一样。我承认我有恋鞋癖,但这并不可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依赖物,可以是咖啡,可以是毛绒玩具,我是高跟鞋,仅此而已。”王元现在在政府部门工作,173身高,中等身材,休息日喜欢穿无印良品和优衣库品牌的衣服,最喜欢白色,一见人就露出腼腆温和的笑,但因为恋鞋癖的原因至今没有交女朋友,“怕被女孩知道,认为恶心”。王元回忆起自己对鞋的特殊感情,坦言一切起源于一次家庭暴力。在王元家里,父亲的职业是需要不断求证的,有时是出租车司机,有时去给别人做掮客,有时则一消失就是一两个月,说是去外面挣大钱,唯一不变的就是滥酒,一喝完酒就会把“命运对自己不公的愤怒”发泄在家人身上,常说的是“如果没有你个小兔崽子,老子当初就会跟着老陈一起去深圳,现在哪里会还困在这个鸟笼里”。母亲则靠打麻将维生,经常一打一整夜。王元小学时经常等母亲打完最后三圈等到在棋牌室包房的沙发里睡着。醒来时,迷迷糊糊看到房间里烟熏火燎,女生尖利的笑声,麻将牌之间互相敲击的声音,母亲背对着自己从牌桌伸出右手,涂着猩红色指甲油的手指抓起一把身侧凳子上果盘里的瓜子花生。母亲总看不见自己。一切的起源在小学四年级,王元在体育课结对子训练时,被学校同学嫌弃身上有烟味难闻,导致谁都不愿意跟自己一起。这当然只是表面说辞,孩子之间的歧视是赤裸裸的,穿的鞋子品牌,周末去哪里玩,体育课能够分享的零食是稀有进口货还是一毛钱的吸管糖……孩子还未习得虚伪的“低调”,真切而诚实地对弱势者进行排挤。王元有些早熟,隐约明白这种歧视是关乎家庭整体,无法改变,他从内心有对父母的愤怒,但又被教育中“父母对孩子无私的爱”所折磨。他决定今天不去棋牌室,至少现在他不想看到母亲。在学校附近故意多晃了孩子们羡慕可以自由安排的一个小时,拿挂在脖子上校牌背后的钥匙打开门,家里扑面而来的白酒味提示他,父亲居然在家。2王元踮着脚走进去,父亲坐在餐桌前背对着窗户,双手搁在一个白色塑料袋剥里面装的盐水花生吃,康师傅冰红茶的塑料瓶在右手边,瓶盖放在一边,瓶里装着大半瓶清澈液体,王元知道那是菜市场的散装白酒,他给父亲买过。王元对着父亲叫了声:“爸,你回来了啊。”父亲已经有点醉了,声音像是直接从喉咙里冲出来的粗又急:“你妈呢?”“妈在跟人打牌。”父亲突然一拍桌子站起来,盯着王元走过来,走到王元跟前,猩红色的眼睛盯死王元说:“你妈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是不是!”王元知道跟母亲跟一个何叔叔走得近,他曾经撞见过妈妈和何叔叔一起进“女人街”的服装店,但那是否代表着母亲的不忠他无法判定。王元还在回忆,但父亲却把这段沉默当作儿子对自己的背叛。父亲狠狠扇了王元一巴掌。当时王元眼前一黑,脑子嗡嗡的。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面向地板,背向天,父亲一手抓住他的双手反剪在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压着王元的头抵在地面上摩擦,近乎绝望地嘶吼着要儿子承认妻子的不忠。只要王元挣扎,腰上就会被猛踢几下,比压住脑袋更疼。父亲还在逼问,但疼痛本身又使他没法说话,这是长期被父亲家暴养成的习惯,母亲告诉过他秘诀,“越反驳你老汉打得越狠,记得要观察,观察他没得力气的时候,突然挣脱,然后跑!往门外面跑!往人多的地方跑!”痛苦只要不加剧,人就会变得麻木,王元觉得全身都疼,又祈祷着更痛的感觉来临,赶快结束这一切。这时,门口响起清脆的钥匙声,王元抬头想看,却发现根本抬不起来,头被父亲按在地上,只能看到门被拉开了,一双猩红色亮片高跟鞋从门后走出来,在门口一顿,母亲大喝一声父亲的名字,朝自己跑过来。母亲在靠近,红色高跟鞋的红在视野中越变越大,鞋最前端尖头部分的皮被磨破了一点,红色的表面像蒜瓣表皮般轻薄粘飞起来,那个红不是正红而是类似于血红色,鞋跟的声音很清脆,很久之后,王元收集了很多高跟鞋,了解了很多高跟鞋的制作工艺,才明白那种特别的响声来自于空跟。红色高跟鞋消失在视野内,王元身后的力道突然一松,耳边响起母亲的骂声和厮打声。王元回过头,看到母亲被父亲按在地上扇耳光,餐桌上的冰红茶瓶子倒了,瓶里的白酒顺着餐桌汩汩往下淌,酒倾倒在母亲挣扎的双脚上,猩红色的皮鞋沾上水渍,闪闪发光。过往很多次的经历让王元明白,现在扑上去只会让父亲变得更加愤怒。母亲在哭,父亲在嘶吼,王元想尽力忽视这一切,他集中注意力看着那双血红色的皮鞋,用尽全力去观察它的流线、它的鞋跟形状、它的颜色,直到世界只剩下那双高跟鞋和他的眼睛。那次之后,王元习得了一个道理,只要努力看着高跟鞋,痛苦就会消失。3小学五年级暑假的一天,母亲亲吻了王元并告诉他自己要去外面赚钱,王元问要多久,母亲说不知道。那天,她穿着那双红色的高跟鞋走出了王元的生命,再也没有回来过。父亲对此非常愤怒,不时打骂王元,他认为妻子一定告诉了孩子什么,只有自己不知道,他抽出皮带把对妻子的恨发泄到儿子身上。王元回忆起,觉得那些痛苦是儿童的身体无法承受的,他每每都只能盯着大门口被踢到柜子下方的高跟鞋去消解痛苦。如果视线看不见,他也会在脑中想象出一双高跟鞋,最爱想象的是那双红鞋,母亲向他跑过来时穿的那双,那意味着母亲对自己的拯救或是被爱的感觉。父亲对王元打骂了一周,便把王元送到自己的母亲那边,他又要出去赚钱。公交车5角钱的距离,奶奶知道原因后拍着大腿哭,然后陪王元回父亲家收拾东西。书本、衣服、毛巾被,王元当着奶奶面要求要带走妈妈的鞋,奶奶问为什么,王元说我想妈妈,奶奶没有说话叹了口气,说只能一双,王元拿走了一双紫色高跟鞋,只有这双跟红色那双是一个牌子一个流线。“这可能是我比其他恋鞋癖幸运的地方,我第一次得到鞋就被家人允许认可了。”王元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双高跟鞋,在奶奶家这双鞋日常常放在王元的床下。老人睡得早,王元经常等老人睡去后,把鞋拿进被窝里,借着从刷了红漆的窗扉中露出的月光仔细端详它。这时王元才终于注意到比起鞋的样子,鞋本身的气味更加令自己着迷,他把头埋进高跟鞋的内里,深深吸气,母亲带着香水味的体味还在里面。王元把鞋从脸上拿出来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尿裤子”了——那是男孩的第一次遗精,一个男孩的性癖好在最寻常不过的夜晚走向人迹罕至的道路,没有人发现。性欲与青春期撞在一起,一切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王元不仅对家里母亲剩下的高跟鞋疯狂迷恋,而且从上学路上到学校里的每一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都美好得不可思议。他不再怕被同学孤立,反倒享受起自己在脑中绘制高跟鞋地图的乐趣:小学门口左手边第二家店铺的老板娘喜欢穿一双银色的高跟鞋,鞋跟短而细,就像匕首。语文老师有一双黑色圆头粗跟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大,就像战士的鼓点。同班同学林小薇的母亲拥有很多高跟鞋,其中以一双亮黄色最为好看,鞋跟高,高跟鞋侧面鞋前掌和细跟空出的弧度犹如山谷的入口,神秘而美好。王元投向高跟鞋的目光引起了同班同学的注意和嘲笑,加重了王元被孤立的局面,但王元不在意这些,高跟鞋带来的快乐支撑着他的灵魂,同学的嘲笑跟它相比根本不值一提。4中考时,王元考取了本市最好的高中,还获得了奖学金,考虑到如果住奶奶家每天花费在上下学路上的时间将近一个半小时,王元选择住校。收拾行李时,他几次想要把高跟鞋装进行李中,但都咬牙放弃——此时王元早已明白男生喜欢看和闻女生的高跟鞋,是件会被取笑的事,近乎于羞耻。长久没有朋友的他,真心希望高中能不被人知道一切肮脏的事,一切从零开始。他试图去克服自己对高跟鞋的热爱,不再关注任何关于高跟鞋的事情。但性欲比想象中难以克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元习惯握着实体的高跟鞋和闻着高跟鞋的味道手淫,想象已经不能满足他。他听着室友在给自己说什么,但性欲却像薄膜隔绝了他的神经和耳朵,一切都雾蒙蒙的,室友还在说话,他猛然站起跑进寝室里的卫生间,落下锁,边哭边手淫,然而并没有效果。性欲折磨着他,那是王元第一次装病,他打电话给奶奶说自己受委屈了想回家一天,就一天。在电话里他哭了,奶奶立刻配合王元给老师打了电话请事假,理由是自己身体不舒服想要孙子回来一下,老师同意了。在公交车摇晃的最后排,王元看着窗外,下身还是硬着,他明白自己已经完了,被高跟鞋控制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但怎么办呢,没有人知道。他回到奶奶家,奶奶正在厨房做饭,他跑向自己的床,蹲下,把紫色高跟鞋从床头拿出来,一回头,奶奶端着冒着热气的盘子就在身后,眼神中有震惊也有恐惧,王元则全身血液倒灌,他怕得发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高跟鞋的迷恋会造成这么大的后果。空气沉默了,王元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奶奶却把头转开往里屋走,说:“你快点洗手吃饭哈。”王元看看高跟鞋,咬紧牙关,捏紧它,跑进了厕所。在高跟鞋的美好中,王元射精了。餐桌上,王元细着嗓子给奶奶解释这件事,说是因为想妈妈。奶奶说知道了,并给王元夹鸡腿,说你命苦,还好老天有眼学习好,读完大学就好了。为了缓解生理痛苦不至于影响学习,王元还是把高跟鞋带去了学校。他在棉絮抠了个洞,让表面看不出来起伏,然后夜夜枕在高跟鞋的幻梦中,等待着大学来临。5王元本来填的是省内大学方便回奶奶家,但不幸滑到第二志愿,于是来了武汉。大一的时候,整个寝室一起看色情片,室友说自己喜欢巨乳之类的,王元说自己喜欢高跟鞋。话说出口立刻就后悔,没想到室友却一拍他的肩:“不错不错,我们喜好相同,有欣赏水平。”王元知道室友大概是误会了,但被人理解和可以公开诉说的快乐却是实打实的。他坦诚,自己也曾在垃圾堆旁边看到女生丢弃的高跟鞋试图去捡,手近乎是不受控制地往前面伸。但最终还是控制住,他怕被身边人知道或撞见,奶奶的眼神至今仍然令他心痛后悔,这是他被接受的起点,却要老人残忍吞咽有悖常理的事实。还有那时网上不停传出,恋鞋癖扫楼打胶之类的事,恋高跟鞋总是容易跟变态联系到一起,偷窃、抢劫,王元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他想没有伤害地恋鞋。王元忍耐着,直到大四实习,他终于租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没有人可以随意窥视的地方,他得以用大学攒了很久的钱,大批购入二手鞋。价格比想象中便宜,30元到80元一双不等,跟普通商品不同,穿得越久的鞋越贵,外面里面越脏的越贵。王元坦言自己买的最贵的一双高达160元,是百丽的,从上海寄过来。与很多恋鞋者不同,王元对于鞋主人没有窥视欲,对方的美丑胖廋对他全无影响,至于很多恋鞋癖希望鞋主人是空姐、护士、老师之类的职业,王元则全无感觉。王元在闲鱼上购买二手鞋的时候,从来不会骚扰,都是看图直接拍,他希望自己被认为只是一个正常的购买者,他害怕对方骂自己变态,更怕对方害怕自己,这就像在确认自己是不正常的。比起闲鱼,王元更喜欢去旧货市场淘鞋,那里的鞋摆明就是旧货,而且有着公开买卖的意思。他常买的一家在江汉路往后走的一个地下商城,隐藏在旧衣旧包里面的一家旧鞋店,店主是个中年男人,四十一岁,姓陈。王元经常在这买鞋,陈老板都笑眯眯从来不多问一句。终于有一次店里只有陈老板和王元两个人,王元问陈老板是不是在他这里买女鞋的男性不多。陈老板说,对,也就三四个吧。他们顺着话题聊起来。陈老板给王元很大的鼓励,陈老板坦诚自己是因为喜欢旧鞋味道才干这行,他也曾受到过其他店主的歧视,大男人干什么不好卖旧鞋,但“卖旧鞋怎么了,我乐得每天跟它们在一起,不偷不抢不犯法,管别人怎么看。”王元从陈老板身上汲取了力量,自己正常恋鞋的夙愿有人在实践,而自己也要努力,用合理合法的方式恋鞋,不要让身边人一提起恋鞋就贴上“变态”标签。2020年由于疫情无事可做的原因,王元在豆瓣上创建了一个恋鞋小组,发帖科普恋物癖、恋鞋癖的原因,并且整理了历史上很多恋鞋的名人让恋鞋癖们减少自卑心理。“很多恋鞋癖做出违法犯罪的事情是因为不被理解,过于压抑导致破坏性行为出现”,他在网络上呼吁恋鞋癖们合法合理恋鞋,并且一个月就收获了上百人的私信。2021年,他创建了一个微信公众号,让恋鞋癖们说出自己故事,可以匿名可以实名。任何以为是黑暗的角落因为有了同伴变得温暖起来,他最近一篇微信公众号的阅读数是1892,留言23条。有人曾在邮件中给王元坦言,看过他的微信公众号后自己受到鼓励,再没有去偷窃,也正视了自己跟别人只是不同,不是变态,而这一切都要谢谢王元。题图
2022年4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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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身边的中年妇女们

人到中年,她们生活中有太多事情需要抓住,事业、家庭、育儿、容貌等等。久而久之,她们可能会顾此失彼,也可能陷入围城;尽管偶尔会作茧自缚,但最终她们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条康庄大道。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单位定制工装,一群女人们在会议室排队量体。一位腰椎不好的要求衣服做肥大一点方便套毛衣;一位“事业线”耀眼的要求衬衣做紧再去掉一粒扣子;一位“纸片人”要求西装做瘦自己在减肥;一位脚踝白皙的要求裤子做九分。小裁缝的情绪明显已经快到了临界点,告知下一位穿着宽松卫衣的女生改日再来,肥衣服不方便量尺寸。女生二话没说直接在众人面前脱掉了外衣,露出性感的黑色蕾丝小吊带。炫娃姐曾经是单位有名的业务骨干、全能高手,能写能说能喝能陪,熬夜加班更是家常便饭。从基层营业机构的前台人员一路拼业绩拼酒场拼各种行业活动杀来了上级机关。可惜她的全能里“五缺一”,少了能“看”。机关上美女如云,她的姿色确实一般。炫娃姐不服输,深信自己的人生信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普通员工背地里都叫她“卷王”,带坏了机关的养老风气。她也与办公室八卦划清界限,从来不参与那些与晋升无关的小团体。领导深知她的业务水平和晋升欲望,饼一个接一个地画,越画越圆,越画越大。她觉得,下一次提拔,一定到她了。周一早高峰,整个城市的堵车时点随着中小学的升旗仪式提早了二十分钟。炫娃姐带着女儿堵在半路,虽然每天早晚她都踩着高峰开车,但是今天的升旗仪式孩子要发言,这可是她从教师节就开始给班主任套近乎才换来的机会。手机突然响起,她接通了车载蓝牙。领导喊她陪同大老板去外地调研,上午就走。一边是费尽心机才给孩子争取来的表演,一边是十年不遇跟大老板共事的机会,这杆天平太难端了。想起领导对她的“许诺”,“下次经理竞聘就是你的了......”她猛打车把,从急红了车尾灯的潮汐人群中反向而驶,回家取临时出差的行李。返程的道路几乎没有车辆,走得格外顺畅。女儿是个慢性子,开了一段路才问她为什么开回家了。她告诉女儿:“单位有急事需要妈妈,下次妈妈再跟老师好好说说,一定让你当升旗演讲人。”女儿小嘴一撇:“哼,本来我就不想演讲,这样正好!”那次调研炫娃姐表现得依旧让自己满意:后勤得体妥当,提问和回答恰好能拍到领导马屁又不给机关招惹麻烦,尤其是材料功夫过硬,企业间转场的路上,就用笔记本整理好了上一场的调研报告。晚上接待调研的企业请客,她深知这才是大老板考验的正式考场。三两三的白酒杯,两圈下来已经干了两杯。她再次给自己满上,满心想着今晚要向大领导单独表决心。接待企业作陪的都是级别对等的领导,轮到她敬酒时,没想大老板主动说:“换啤的吧。”刚好来大姨妈的她犹豫了一下,端起结了水汽的冰镇啤酒一仰而尽。她刚想再说点什么,没想到深有酒意的大老板哈哈笑着对旁边的主陪说:“这么能喝,还像个女人吗?”一桌男人附和着笑了起来。她想起刚刚摁掉的女儿的视频电话请求,想起女儿今天早上错过的演讲,突然感到硬塞进去的尖头细高跟小短靴因为一天的奔波勒得小腿生疼,疼到让她眩晕,她放下杯子冲进了洗手间。那所谓的“下一次”经理竞聘,她果然落选了。每天耳提面命的领导在名单公示的前几天,就突然没有找她安排工作,好像早已预料到了一切。从那以后,炫娃姐好像换了一个人,不再是领导跟前的“贴身秘书”了。很多人都听到过她在办公室跟部门领导发生争执,甚至有人说她给领导拍了桌子。与她套近乎、拉家常的普通员工也越来越多。炫娃姐在不惑之年拼了二胎,生了个儿子。她桌前的电脑屏幕是一家四口的合影。她也经常在办公室里高调地炫耀着自己的女儿得了演讲第一名,自己的儿子不会走路但已经听得懂英文了。虽然因为“高龄”产子落下了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二胎后的身材也愈发地圆润,但是朋友圈里满满都是幸福的模样:她几乎每天都在晒着自己做的美食和孩子们的“成绩”,甚至打开了“陌生人可见”的权限。她说:“原来我们单位正点下班的路上是不堵车的,还能看得见美丽的夕阳。”那次的经理竞聘新提拔了一位女经理,人长得漂亮、学历高、嘴甜,最重要的是,经常把制服西装里的衬衣少扣一粒,露着若隐若现的事业线,是单位里的“完美女士”。完美女士也已到了35岁的事业瓶颈期,但是刚好完美地抓住了这个时点上了一个台阶。这来自于她自己的“努力”,来自于老天的赏赐,当然也来自于老公的撑腰。完美女士的老公是省城著名律所的高伙,光入股就近百位那种,是我们单位的大客户。她的耀眼好像从出生那刻就开始了。父母都是高校教师,从小就是高校附小、附中的班长加校花,父母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她是一个“完美的作品”。老天也格外眷顾她,即便在青春期,她的身材也没有走形,脂肪不偏不倚地添在了该有的地方,不差一毫不多一厘,让她从一个可爱、香甜的小女孩,蜕变成一个清纯、诱人的少女。中考、高考、考研,都一路顺遂地“向上”走着,一直没有离开过她从小生长的那个校园。毕业时,父母建议她留校做老师,顺便继续读博,会有一个足以让外人羡慕的人生。但她日渐充盈的身体,早已想飞出这个过条马路就能到家属院的地方,飞出父母的安排和掌控。完美女士自己应聘了我们单位,毕业时直留机关,不需要下基层锻炼那种。员工们说她是部门领导的“私人秘书”,但是也有人说她的父母跟领导交情很深,像闺女一样在照顾着她。越是有这样的声音,她越想证明自己的能力。入职以后,她考取了行业相关的几乎所有证书,包括全英文教材的国际认证。她的年终总结也总是刻意写上这些“成绩”,在其他人念念数字的机关员工述职大会上独树一帜。领导会在大会上口头表扬一下她的进取心和学习意识,台下员工小声嬉笑着她持久不变的“学生气”,领导的话语里却带着善意的褒奖,像一位保护女儿的老父亲。完美女士的老公是父母帮忙找的,当年是他们法律系的得意门生。寒窗苦读的孩子,一步步变为成功的商业精英。一次偶然的应酬,老公带着一位年轻貌美的新员工跟我们单位的同事坐在了同一桌上。听说,老公跟那位新律师的关系不一般。这次的八卦被同事们迅速传开。人们互称对方的树洞,却把秘密从一个洞传向了另一个洞。女人们好像终于发现了“完美”中的一个污点,兴奋中透着幸灾乐祸;男人们好像终于解气了,当年被完美女士拒之千里的气。从此完美女士的桌上多了一张全家福,她搂着身高直逼自己的帅气儿子,老公在一旁揽着她纤细的腰身,看起来真的很完美。焦虑妈是一个二孩妈妈。自从生了孩子,就像是换了个人。韩国留学回来的她曾经是青春逼人的新入职大学生,身材高挑,带着满身的朝气。虽然苹果肌饱满,但是每天早上都严格地修好眉毛,画好眼线,擦好粉底。她在职场上看不出过多的企图,按部就班地做着一名小员工,那种“得失随缘”的通透让老员工都羡慕。她说自己从小的梦想就是穿上美丽的嫁衣,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她在25岁的年纪乖乖按照家里的要求参加相亲,选了一位同行的男孩子结婚。婚礼如普通人那般“华丽”,该有的都有,大家都衷心祝福这样一位温婉善良的好姑娘。婚后不久,他们有了个女儿。产假过后,她成了一位“背奶”妈妈。虽然她每天中午都驱车赶回十公里外的家,下午也还有一小时的哺乳假可以提前下班,但是她依然尽力尽责地在工作间隙扮演好“奶牛”的角色。那段时间天气渐凉,因为办公室没有隔间,她只能坐在洗手间的马桶盖上吸奶。有“过来人”女同事同情地提醒她,“脱下半截衣服不要冻着自己”,这一句话好像忽然戳到了她的泪点,吸奶器嗡嗡的运作噪音里,传出她的抽泣声。产后她第一次找人倾诉。她说,从孕期就在各种APP上看到胎儿畸形、大病的帖子,总是担心自己的宝宝这里那里会有问题。出生后她买了网红育儿图书,每天一页按照书本喂养,但是孩子依然在体检时体重不过关。婆婆暗语里透着对她的不满,觉得她奶水不足营养不好。她拼尽全力喝汤、产奶,但是孩子依然吐奶、吐辅食、闹觉、起湿疹......她一夜夜想,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过敏体质才会生出一个“问题”宝宝。女同事们安慰她,这些问题都是婴儿常见问题,并不是疾病,她遇到的麻烦几乎每个产后女人都遇到过。但是旁人的安慰似乎被她当做了一种善意的谎言,并没有缓解她的焦虑。转眼孩子两岁了,但是她看上去,不止老了两岁。也许是因为自从怀孕开始,她再也没有修过眉毛,画过眼线,擦过粉底。也许,是因为她的精力,全部透支给了一个叫做“母亲”的角色。“听说小北有二胎了!”在她还不显怀的时候,女同事间就传开了这个消息。一个孩子就把她变成了一个十足的“焦虑妈”,我们实在想不出她为什么还会要第二个。听说,她老公家里想要个男孩。我问她,你也“重男轻女”吗?她没有承认,只说,不是都说“母随子贵”吗?都说老大照书养,老二照猪养。本以为有过一次经验的她,不会再陷入“焦虑妈”的泥坑。没想到产假后上班的第一天,她就迫不及待地来找我:“育儿嫂说今天一上午了宝宝都不肯喝奶粉,是不是身体有问题?”我安慰她:“不喝奶粉正好你回去可以喂母乳啊。”熬过了母乳焦虑阶段,她又担心孩子不好戒奶营养不足。熬过了断奶,她又担心孩子吃不进补铁的米粉会不会缺铁贫血。辅食吃上了,她又开始担心吃杂了会不会再出湿疹。老二终于可以自主吃饭了,老大又到了上学的年纪,她的焦虑更多了。办公室的人都开玩笑说,我们仿佛已经看到了她为第三代焦虑的样子。直到有一天茶歇时间,她把我堵在茶水间门口,拿出手机问我:“你说,性生活次数少,是不是真的代表男人出轨了?”那一瞬间,我被她的眼神吓到了。那是一种过度专注的眼神,好像要从对方眼中逼出一个答案,逼出一种安慰,逼出一个支撑。如果得不到,那个眼神会迅速失焦,里面仅存的一点光芒会立刻消失。我忽然发现到,她已经快要瘦成“纸片人”了。我说,不要相信网上那些七七八八的帖子,那些网文都是为了博人眼球,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出轨的机会,要多吃饭养好自己的身体。她说:“网上说,女人不能生完孩子就变成胖子,不然老公会嫌弃,我还要继续向着网红的方向减肥。”边缘小姐从来没有穿过工装短裙,夏天也要套着改制过的工装裤,只露出白皙的脚踝,脚踝上有一个小小的弧形纹身,在机关大楼里格外的不一样。她是海外留学经历入职的管培生,一年基层锻炼后回来了机关,被重点培养。因为外语不错,她直接对接我们单位的国际业务。国际业务很独立,别的同事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少了很多交流,也少了很多推诿扯皮。领导找她谈话,说她底子好、起点高,要跳出舒适圈多跟大家交流,多在企业活动上露脸,多出业绩才能让上层发现她。她说:“我觉得现在的工作很适合我,我不喜欢被人发现。”六零后老领导居高临下地促膝长谈,没想到被怼了个结实,频频向我们调侃现在的孩子不好带了。更让领导想不到的是,边缘小姐有一位女朋友。起初是我偶然从视频软件上刷到的,她用了化名,总是用各种拍摄技巧遮住半张脸。但是那双脚踝实在太熟悉了,还是被我认了出来。我悄悄关注了那个视频号,看到她时不时更新着日常生活VLOG。里面有她入职后刚穿上工装的样子,有她把肥大的西装裤子改造成小脚九分裤的样子,她得意地露出脚踝,给了一个大大的特写。原来那个小小的弧形,是一个小小的“彩虹”——其实她早就悄悄向网友出柜了。慢慢地,画面里出现了她女朋友的身影。那是一个身高略高于她的女孩,喜欢穿白T恤和牛仔裤,长长的头发在头顶束起一个高高的马尾。女朋友的视角永远是往后伸着一只手,被她紧紧地拉着。画面被软件特效美化得像在梦里,说实话,我也被那份美好打动了。领导再次找她谈话,我心里替她咯噔一下,真怕这个美好的梦被现实打碎了。果然,领导发现了她的秘密。我以为这是只有我偷偷发现的事情,没想到还是有人把它八卦到了领导的耳朵里。老领导根本不知道出柜是什么意思,甚至没有下载过那个视频软件。听说那次谈话,是她主动承认了一切。我发现当天晚上她就更新了一条视频,两个女孩第一次在视频中正面亮相,公开叙述相识、相恋的故事。随之她改了视频主的名称,把自己实名的最后一个字打在了上面。边缘小姐的视频号越做越火,她们在网上公开解答同性群体的各种科普问题,开始在视频中“好物推荐”,接洽了越来越多的广告。单位不允许员工经商办企业,却唯独没有列上是否可以兼职做网红。边缘小姐刚好站在了现行制度的边缘,大有把副业变主业的趋势。她的观念和行为,彻底刷新了老领导们的认知边界。他们深知现在网络舆论的力量,谁也不敢去触碰这个圈子,怕一不小心反而砸了自己的“铁饭碗”。转眼边缘小姐也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视频里说,她最近正准备去和女朋友去办“意定监护人”,还向医生咨询要孩子的事情。估计我们单位的工会和女工部门,又有的研究了。炫娃姐曾经对家庭闭口不谈,竭尽全力抛开家庭负担,塑造一个职场女强人的形象,最后却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朋友圈“炫娃狂魔”;完美女士越想逃出父母的掌控,越逃不出别人对她的评价,完全把自己框在了“完美”的套子里;焦虑妈走入了梦想中的婚姻,却也走进了围城,如笼中之鸟一般,迷失了方向;边缘小姐“不想被人发现”的人生观里,其实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让她成为了自己人生的主宰者。很多人说妇女、中年妇女是一个贬义词,但我觉得,这个词带着女性特殊的魅力,也带着年龄、阅历特殊的馈赠。她们当年都是一个个生动活泼、青春可爱的女孩,在岁月的历练中,又多了一份成熟和坚韧。她们可能对容貌、身材、家庭、孩子、父母、职级患得患失,负重前行。但这份“重”,也是因为这个年龄的女性,拥有的格外多,那些对自己来说弥足珍贵的东西格外多,才会这么害怕失去吧。而这些她们最怕失去的东西,才是整个生命里程中,最熠熠生辉的财富。题图
2022年3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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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夫失儿媳后,困在十八岁的中年女人

荐最近微信又改版了,有读者反映收不到掌柜的推送。若大家喜欢人故的文章,欢迎留言转发,点击文末的“在看👍”,多多互动。别忘了把人间故事铺设为“星标🌟”,不错过掌柜的每一条推送!若故事触动你心,记得
2022年3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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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选择开成人用品店

在较为传统的社会氛围下,一个单身女性想要开一家成人用品店,难免会遭受异样的眼光。但挣钱不分男女,比起面子,失业的叶静考虑更多的是这行是否赚钱。毕竟羞耻感并不能让她吃饱饭,人只有在生活有保障的时候,才能有余力考虑其他事情。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如你所见,我,单身,女性,是三家成人用品店的老板。这个行业确实暴利。赚钱而已,男人能开,女人为什么就不行。”2020年,武汉封城前一天,叶静幸运地坐上开往老家重庆的动车,但好运却没有延续——疫情期间,叶静头一天还在家中线上办公,后一天便收到了老板即将关闭公司的消息。她失业了,但不敢跟父母说,母亲近来两个月一直说自己心脏被压着、不舒服,但惮于疫情没去医院,不知道什么原因。叶静不敢冒这个险,怕母亲更为自己担心。疫情减缓,眼看着朋友圈和微博上众人都出发回武汉工作,叶静也拖着行李照常回武汉了。疫情后,许多公司倒闭,未倒闭的公司也采用裁员减少人力开销,重新找工作并不顺利。她在求职软件上投了四十几封简历,有的打过去老板哎呀一声直接说“公司垮了,不招人”,有的面试时明确表明“由于疫情原因,工资比以前少部分”,数字差距过大,叶静几番挣扎还是选择放弃。“没有收入,离交房租的日子越来越近,每天吃饭洗澡都是钱。”那段时间,叶静在视频里跟父母说自己在上班,一切如旧,但视频外,她都在崩溃与焦虑中煎熬。没有面试的日子里,叶静一天只吃一顿饭,没有目的地刷手机。直到有一天刷牙看镜子时,她发现镜子里的那个女人蓬头垢面,顿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整个人木木的。叶静知道自己出现了问题。从那天起,她强制自己每天跑步,不过时间都在午夜一点后,“怕看到别人,更怕别人看到自己。”跑了五天后,叶静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叶静跑步时总选择人少的马路,既保证安全又能安抚自己怕人的心理。凌晨一点,街道上人烟稀少,街道两旁店铺门紧闭,一排黑黢黢的招牌中只有一个粉红色招牌亮着灯。逐渐走近,招牌上的字变得清晰,上面写着“24h无人成人用品”,门被两片门帘挡住了,但下端的粉红色光线述说着里面的暧昧气息。叶静虽没去过这种店,但有过性经历,大约知道里面有什么。她本想赶快跑过,这时正好有一名染黄头发的男生从内掀帘而出,四目相对,叶静赶紧加快速度往前跑去。一粒石头抛进叶静的心中,激起涟漪:这么晚还有生意?无人,24小时……对啊!赚钱不是只有找工作这一条路而已!第二天,叶静鬼使神差走到那儿,隔着马路,在可以看到那个店铺的位置坐下来,等了大约五分钟,有穿着美团制服的外卖小哥掀开布帘走进去。叶静等外卖小哥走后,确定街道目之所及没有人往“无人成人用品”店方向走后,她深吸了几口气,穿过马路,站到了店门口。叶静掀帘子的手有点想往回缩,但脑海中赚钱的想法替她做了决定,她打开了这扇门,走进去。2粉红色世界,货架像没有底部的梯形,紧贴墙壁。正对门口的梯形顶部是装着包装各异的避孕套的自动贩卖机,样子跟平时使用的饮品贩卖机并没有什么两样,连机器右侧显示屏的操作也基本相同。沿自动贩卖机展开的左右两侧,则像极了小区里的快递柜,格子也有小有大,区别是每个快递格都透明。快递格中的粉红色光线衬着里面的商品令人血脉偾张,使人没有办法把眼睛从商品上挪开,去注意每个快递格正下方写的商品标号和价格标签,当注意到时也早已失去了日常生活中对数字的敏感性。叶静脑子乱乱的,传统女性对性的羞耻感和想赚钱的欲望反复煎熬着她,她赶紧退后两步对着两边快递柜拍照,期间不时抬头看一眼避孕套自动贩卖机上闪着一圈红点的监控摄像头——叶静并不清楚记下成人用品店商品的价格是不是被允许。从店里出来,外面依旧是安静无人的街道,叶静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脸红,只感觉迟来的紧张感快要让胸口爆炸,她往前跑到这条街转角就停下,对着刚拍的照片在1688上查价格,越查越兴奋,4到10倍的利润率让叶静刚到家门口时就已经确定——我必须立刻彻底去了解这个行业!那晚注定不眠,叶静经过查询得知,无人成人用品商店分为自己做和加盟两种模式。加盟对应的是懒人模式,出一笔加盟费,加盟的公司就会派人上门为加盟商店铺选址、装修和机器安装,几乎一条龙服务,店主自己只需要补补货就行。选一个好的加盟品牌就相当于拜了个可靠的可以给出正确答案的老师。但这种模式也有缺点存在。第一是贵,叶静咨询了杭州、浙江、成都共三家加盟商,加盟费大约都在五万上下。第二是市面上加盟品牌参差不齐,微博和知乎都有人分享被加盟商坑的血泪经历,比如给的机器是老款,纯按键式,由于操作麻烦直接削弱了顾客的复购率,还比如,明明签好固定范围内不允许开第二家相同品牌,但公司为了赚钱完全不顾加盟者的利益。叶静很果断地选择了自己做,最重要的是考虑到她当时的积蓄也就六万块钱,“我的心理底线是投入五万,就算亏完了,留的一万块钱也够我应付房租和吃饭问题。”其次,叶静潜意识里认为:“如果加盟稳赚不赔,那为什么加盟商不自己多开一个店,而要把利润给其他人,这说不通。”加盟信息随处可见,但真能够稳赚不赔吗?决定自己做后,任何事都要亲力亲为,选址、装修、进机器、筛货源、陈列技巧、转换私域,每一步都是店铺成功的关键。在初步了解新机器也就一万块钱,如果买二手大约五千块后,叶静便着手开始考虑店铺选址问题。3叶静首先想到的是,在按摩足浴较多、酒店较多的位置去找一个小店铺,但却发现这个方法行不通,那些预想的好区域早就被别人捷足先登。通过大众点评的搜索功能,甚至能看到一条街的主街有一个有人的成人用品商店,次级马路出现两个无人成人用品的店状况。而且一查这些店铺竟然都已经开了二到五年,叶静新手上路还没摸清门道,根本不敢跟谙熟这块区域的店主们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哪里有成人用品的需求呢?叶静盯上了大学生群体。和之前一样,在大学附近搜索成人用品店铺,显示在地图上的红色大头钉扎得密密麻麻,但叶静用自己读大学时的经验分析出本市大学生在外租房会考虑的区域和位置。定好区域后,叶静立刻出门坐地铁。在进地铁站之前有一条长长的饮食街,正是中午,附近应该是有建筑工地,把头盔放在桌上点一份面或者盒饭,就着一瓶绿玻璃瓶的啤酒的工人非常多。有人向叶静望过来,正好撞见叶静看向他们的眼睛,她没有躲避反而回以微笑。下地铁走五分钟就到了地方,那是一大片还建房小区,被一个三岔口小路分成几个区,小路两边热热闹闹地开着果蔬超市、饮食店、药房,有三个男生穿着睡衣钻进如意馄饨店里,而网吧门口则不时有外卖小哥和头发乱糟糟的男生进出。叶静心里一喜,对了!就是这里!叶静打开租房软件,看到附近主干道的门面租金每月都在5000到8000块钱不等,而这当然超出了叶静的预期,但好在一开始叶静就没有把目标定在主干道,成人用品店与其他商店不同,人流量大的地区反倒不那么适宜,客人会因为频繁路过的人群而犹豫是否进去。她边走边看,跟着这个三岔小路主干道探寻每一个支路,最后确定了门面,是房东隔出来的一间,只有7平米,租金1000元一个月。签完押一付三的合同后,房东问叶静租来打算做什么生意,叶静支支吾吾地说跟朋友合伙卖点小东西。4租下房子后,叶静立刻着手装修。当时正是流行日式装修风格的时候,店门口挂一幅浮世绘女子图,再佐以粉色灯光,配上招牌,店里卖什么不言而喻。但叶静并没有选择这个方案,标新立异地使用碧绿色卡布箱门头,整体发光,白字,配画着恶魔角的爱心。“醒目,而且让人觉得正规。我当时的想法是这样的门头,哪怕是女生或许也会停下来看一眼吧。”叶静坐在店里,自己设计门口招牌、海报的同时,监督宽带装好,下单监控摄像头,让闲鱼上已经确定好的同城卖家把机器拖过来。没想到卖家还特意把自己之前开店用到的红色发光侧灯箱“成人用品24h”送给自己。在店里,卖家教叶静使用办法的时候,店铺隔壁美甲店的女老板站在门口打招呼,得知即将要开在自己旁边的是成人用品店,一瞬间脸色不受控制地往下一沉,但马上又挂起笑容对叶静说:“你一个女孩子搞这个生意不好找男朋友哦。”等美甲店老板一走,闲鱼那个男卖家说:“别听她瞎扯,挣钱不分男女。”“嗯,没什么,小事情。”叶静虽然预想到会有异样的眼光,并且提前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但被别人当面指出来时,还是忍不住难过。不过眼下钱已经投进去,除了赚钱证明自己,再无它路。选货品时,叶静才发现原来有这么多自己还不知道的成人用品类型,遇到不懂的她或在网上查经验贴或是问闲鱼那个大哥,终于磕磕绊绊总结出自己的上货经验。内服的药只能在微信上卖,不能在自动贩卖机上卖,否则被同行举报就要关门大吉。避孕套常用大牌要有,但第一眼能够望见的位置都摆二三流品牌的产品,且定价比大牌低而数量比大牌多,显得划算。情趣内衣可与避孕套进行打包折扣,一次卖两件商品。其他品类则价格最好不要超过三百元,一百多最适宜。上满货架,贴好墙纸,确定监控正常运行,淘宝店定的招牌也来了。装招牌时,不时有路人驻足观看,看看招牌,再看看指挥着工人的叶静,叶静立马对他们回以笑容,掏出早印好的卡片,“新店优惠,扫二维码加店主微信,购买立减5元”递过去。随着第一个带着揶揄笑容的男子手持卡片走进店铺,叶静这个成人用品店老板收到了第一笔入账信息。5只靠自然入店人流,第一个月叶静赚了6200元,虽然比上班的工资少,但依旧让叶静兴奋不已——她只需每周两次去上货,其他时候只要等着手机的收款通知就行。但这只是开始,叶静准备进行下一步——扩张客源。她跟小区附近的小宾馆老板商量,提出自己可以免费给他们每个房间做个立牌在上面写前台电话,唯一的请求是在立牌上打自家成人用品店铺的广告。但叶静一连问了五家,不是老板不在,就是“我考虑考虑”之类的回复。叶静并没有放弃,按照美团上留的电话去加宾馆联系人的微信。终于有天中午有个宾馆老板通过了好友申请,并且答应了叶静的请求。营业额在上涨,不过店铺在上美团和饿了么时遇到点问题,但叶静觉得那也只是需要时间而已,一切都会顺利的。正当这时,叶静前单位一个玩得好的女同事打来电话,询问叶静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找到新工作之类的,她抱怨自己饭都要吃不起了,要么去做销售要么打算回银川老家。叶静知道这是半句玩笑话,但想要离开武汉可能是真的。叶静眼珠子一转:“我最近在做个生意,你要不要跟我合伙开分店?”叶静把店铺地址发过去,不过多了个心眼儿发的是隔壁美甲店的定位。女同事如约而至,两人在地铁口一见面,女同事就说:“现在美甲行业竞争压力大,你确定还要开?”叶静笑而不答,直到走到自己店门口才指着帘子对同事说:“请进。”“你居然开了家成人用品店!”女同事惊讶地脱口而出。但叶静一点儿也没觉得被冒犯,只是点点头,然后带女同事去附近咖啡店详谈。半个月后,第二家叶静和同事合资的成人用品店开了起来。过了三个月,叶静又独自开了自己的第三家店。“我收入还是不高,每个月赚的跟自己上班时差不多,但现在我很自由,每周只要去三个店上货,在咖啡厅构思后续的营销方案,做个数据统计,人在生活有保障的时候,思考起来更顺畅,我想现在我应该开始自己的下一个生意了。”当我继续询问叶静具体是哪方面时,她笑着说:“我以前觉得自己只能上班,但现在我认为自己可以创立一个成人用品品牌,你信不信。”
2022年3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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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枷锁下的圆形人生

重庆农村女孩晓依是一名深圳白领,初中学历的她一毕业就来到了深圳,经过十五年的打拼终于站稳脚跟,却因为婚姻、家庭、经济等种种原因,终究还是回到了人生的原点老家重庆。这是对生活的妥协,还是与人生的和解,没有人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仍然有无数女性在城市与家乡、独立与婚姻之间挣扎,她们之中还有一批又一批的“晓依”,在向这个世界叩问、抗争、妥协与和解。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2018年6月,31岁的深圳白领晓依辞职回到家乡重庆,打算跟才认识半年不到的相亲对象王强好好相处一段时间,最好是能够顺利结婚、安定下来。晓依和王强是在2018年春节通过相亲认识的,事情起源于双方的母亲。王强一家和晓依父母同住一个小区,平时没事的时候两位妈妈就会一起去溜溜弯、买买菜,在了解到双方子女年龄相仿并且目前都是单身之后,便萌生了过年让两人见个面、相个亲的想法。在此之前,晓依在深圳的一家上市公司做资产管理员,用晓依的话来说这是个“事少钱多”的工作。对于学历本就不高的晓依来说,能得到这份工作是一件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事,当时晓依之所以能够顺利通过面试,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能够说一口流利的粤语而已。这份工作一个月的薪资有一万左右,除去在深圳五千一月的天价房租,晓依的生活倒也过得潇洒滋润。但是,这也仅仅只能够维持晓依目前较为舒心的生活而已,别说在深圳买房安家了,就连存款也难以积累。然而,在这种潇洒生活的背后,晓依却承受着极大的“剩女”压力。晓依的父母都是农村出身,思想传统,觉得女儿三十多岁还嫁不出去是一件非常丢人的事情,需要忍受来自各路亲戚的闲言碎语。晓依结婚这件事,一直是二老的心腹大患。再想到女儿要学历没学历,要本事没本事,还带着一身大城市里惯出来的坏毛病——不喝烧出来的自来水、一觉睡到十二点不吃早饭、气温低一点就要开暖气等等,晓依父母更是愁得不行,甚至觉得晓依如今这样全怪自己没教好。于是,从晓依二十五岁开始,每次回到老家重庆过年,父母、姐姐乃至七大姑八大姨都赶着趟儿地催她结婚。刚开始,晓依还十分抵触催婚和相亲,但是随着三十岁的到来,以及在深圳的几段以失败告终的恋爱,她开始妥协,逐渐接受了相亲。但纵使如此,在得知王强目前情况的时候,晓依第一反应仍然是拒绝。主要原因在于,王强是位单亲爸爸,一年前刚和前妻离了婚,拖着个正在读六年级的儿子,而晓依目前还完全没有找个老公还得附带个儿子的心理准备。除此之外,王强的职业是货车司机,这也令天天坐办公室的晓依有些头疼。但与此同时,母亲还带来了其他消息:王强家有一大片厂房坐等拆迁,一旦落实,至少后半辈子吃喝不愁。正当晓依犹豫不决的时候,姐姐也来当说客:“反正也只是见个面,看不上就算了。不去的话,妈又该天天吵你了。”就这样,晓依答应了这次相亲。初次见面的结果并不美好。王强只比晓依大了两岁,也算是同龄人,但是由于常年干拉货这种苦力活,人黑黑胖胖的,再加上不怎么突出的身高,王强显得十分笨拙;而晓依,虽然也三十出头了,但精心保养,还和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漂亮。两个人往那一站,无论是长相身材还是穿着打扮都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别的都先不说,就第一眼看到他脖子上那条大金链子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俩不太合适。”晓依在第一次和王强见面后这么评价道。但即便如此,父母和姐姐也并没有放弃撮合他们俩。反正过年待在家里也没事,不如多处处,这要结婚过一辈子的人,哪能光看外表——抱着这种心态,晓依父母要求晓依继续与王强相处。没想到,处着处着,转机就这么出现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晓依发现,正如父母所言,王强确实是个踏实能吃苦的老实人。但同时,他身上又有着一股“土豪”气质,不仅穿着打扮土里土气,还热衷于戴着他的宝贝大金链子。正当晓依纠结的时候,情人节到了,王强借此机会再次约出晓依。这让晓依有些许惊讶,因为她觉得,这个五大三粗的王强,按道理是不会在意这些小洋节的。惊喜显然不止如此,王强甚至还学着小年轻给晓依送了一大捧玫瑰花。一天下来,晓依的心境发生了些许变化。“当时我们去公园看音乐喷泉,走累了,就在旁边找了个台阶想坐下。这时候,他居然先用手直接给我抹掉台阶上的灰尘,然后才让我坐。我当时就觉得,五大三粗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晓依说。至此,两人感情有所升温。但随之而来的问题也不少,三观问题先抛开不谈,王强那六年级大的儿子就已经令晓依望而却步了。“他都六年级了,什么都懂了,我怎么能不担心未来和他的相处问题。还不听话,成绩也不好,以后作为后妈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怎么教育他呢?”问题一个接一个还没什么头绪的时候,晓依该回深圳上班了。虽然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但异地恋终究是个大麻烦,于是,辞职回家这条路被提了出来。最开始,晓依对此十分犹豫。回家之后,以她的低学历能找到什么工作呢?两人目前的感情真的值得她辞职回家吗?回去之后王强能负起责任来吗?但是,不回去,能在深圳结婚吗?以后会不会迟早都要回去的?一个又一个的问题,晓依找不到答案。一转眼,时间来到了五月。晓依的母亲突然被查出肾炎,住进了医院,但姐姐和晓依都不在母亲身边,没办法照顾,只能全部依靠同样年迈的父亲。母亲的重病给了晓依沉重的一击,父母已经年迈了,身边不能一个子女都没有。而自己一个人在深圳也只是得过且过罢了,买不了房安不了家,终究还是得回重庆。况且,王强也在重庆。就这样,晓依下定了决心,辞去了好不容易争取到的理想工作,回了重庆。《三十而已》剧照晓依出生于重庆市铜梁县旧县镇下辖的一个小村子里,山城重庆的农村那可真的是在大山里。晓依小时候如果需要赶集,必须趁天还没亮就起床,徒步翻过一座大山才能到镇上。晓依出生时,爸爸在公社的水泥厂做采购,时不时就去城里出差,妈妈在公社的小学教书,还要照顾庄稼、处理家务,忙得天昏地暗。所幸家里还有个大晓依七岁的姐姐可以照顾晓依。其实晓依还有个哥哥,只不过小时候有一次发高烧,由于父母太忙,耽误了治疗,不到一岁就病死了。大概是出于这个原因,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晓依的父母让姐姐辍学了整整一年来照顾刚出生的妹妹。就这样,晓依慢慢长大了,虽然爸爸妈妈工作繁忙,但正因如此,晓依家里的经济状况相比起村里其他人家来说并不算差,经常在外奔波采购的爸爸甚至为家里买回了村子里第一台电视机。但即使如此,缺少父母的陪伴在之后的漫长岁月中仍然成了晓依的心结。晓依的童年是在姐姐的陪伴下度过的,虽然长姐如母,但调皮的小孩子哪懂这些,晓依小时候因为不听姐姐的话也没少挨过姐姐的打。在村里读完小学后,晓依来到镇上初中的学习。当时镇上一共只有两所初中,由于处于义务教育阶段,晓依在父母的帮助下去到了其中比较好的一所。此时,晓依的姐姐已经中专毕业,跟着学校的安排去广东打工。于是,晓依彻底成了没人管的野孩子。或许是父母教育的常年缺失,晓依的叛逆期到来得格外凶猛。晓依长得十分标致,一些不学无术的男同学便喜欢带着她四处瞎混。就这样,晓依完全把学业荒废了,这让远在村里的父母更加焦头烂额。由于本身工作就忙,加上小女儿的不听话,向来都是奉行棍棒教育的父母更加严厉,和晓依之间的沟通越发匮乏。这无疑给叛逆期的晓依火上浇油。初二那年由于晓依成绩太差,晓依的父母给晓依办理了留级,将晓依转到了镇上较差的初中,只因为有亲戚在这所学校里当老师,可以帮忙照看晓依。就这样,晓依和父母较着劲度过了她的初中生活,当时的她或许没有想到,这竟是她最后的求学时光。2003年6月,晓依16岁。这一年,她结束了自己的初中生活回到家中。晓依的姐姐因为怀孕,半年前从广东回到老家,此时正好坐完月子准备返粤。当时的晓依甚至都没有出过远门,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铜梁县城。她一听说去广东可以坐飞机,又想到大城市是如何繁华有趣,再加上自己不想读书,于是就想跟着姐姐一起去广东打工。晓依的父母或许是疲于与小女儿继续进行拉锯战,竟然同意让晓依辍学赴粤。直到现在,晓依仍然对当初母亲的决定表示困惑:“我就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当初他们会放任我去打工,我妈甚至还是老师,很难理解。”当被问及当初前往深圳是否做好什么打算时,晓依表示:“当时完全没有任何打算,就是为了坐飞机。你想,又可以坐飞机,又可以逃离读书,那还不赶紧跑?”就这样,晓依坐着自己梦寐以求的飞机来到了广东深圳。到深圳之后,姐姐将晓依托付给了老公的妹妹,随后带着刚出生的女儿回到了东莞打工。晓依的姐夫有两个妹妹,兄妹三人一起从老家湖北来到广东,他本人在东莞的一个电子厂里工作,两个妹妹合伙在深圳做服装生意。于是,晓依开始在姐夫家人的服装店里卖衣服。由于年纪太小,大家都还把她当成小朋友。在最开始的半年里,晓依是没有工资的,平日里就和姐夫家一大群来深圳闯荡的亲戚们同住一套四室的出租房,也没有自己单独的房间,吃饭的钱就直接从店里的收银台里拿。就这样过了两年多,晓依在卖衣服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四川女孩,这个女孩靠着卖衣服的工资自己在外面独立租房住,过得也还不错。这激发了晓依的独立意识,她从群居的大房子里搬了出来。但是,由于学历太低,晓依刚搬出来的前两年仍然只能在服装店卖衣服。慢慢地,晓依开始不满足于现状。她深刻地认识到以自己目前的学历想要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是完全不可能的,于是,她想要学习一点新的本事。在这个时候,晓依认识了服装店旁一家打印店里的打印小哥,于是晓依一有时间就跑到打印店里,学习怎么使用电脑。后来,正是靠着会用电脑这项技能,晓依走出了服装店,从公司前台做到文职工作,最终走进了办公室,成为了一名白领。《三十而已》剧照2015年,晓依因为多年的工作经验以及一口流利的粤语,成功被理想的上市公司录用,干着相对轻松的工作,拿着相对满意的薪资,住在一间一室一厅的小出租房中,平时不上班的时候就约上三五好友打个麻将、逛个街,生活过得逍遥快活。就这样,一直到2018年,晓依在一番挣扎之后,怀着对婚姻的期待,辞去了理想的工作,离开了奋斗15年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的深圳,回到了人生的原点——重庆。刚回到重庆,一切远不如晓依预料的那般顺利。首当其冲的,便是工作问题。重庆不比深圳,工作机会本来就少,更何况晓依学历也不高,加之粤语优势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晓依只希望能凭借着几年的工作经验找到一份文职工作。事与愿违,晓依的简历投了一份又一份,全都石沉大海。晓依甚至打算拾起老本行——继续卖衣服。但即便如此,能找到的工作也离家很远,只能够在主城区继续租房上班。与此同时,与王强的感情也面临着重重危机。晓依从深圳辞职返渝,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希望能和王强结婚安定下来。可在双方商讨结婚事宜的时候,关于彩礼的问题却一直谈不拢,当初说的拆迁厂房也不过是一张不知何时才能兑现的空头支票。此外,和王强儿子之间的问题、婆媳之间的矛盾也慢慢浮现,甚至不断加剧。在这段时间里,每每想起在深圳的生活,晓依都忍不住落下泪来。返乡后的生活逼得晓依喘不过气,她开始不断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终于,晓依找到了一份小型公司的文职工作。说是公司,其实就是小镇上的一家小作坊,整个公司不到20人,工作环境与晓依曾经的公司可以说是云泥之别。这段时间,晓依一边忍受着糟糕的工作环境,一边继续和王强一家拉扯。“很不习惯。那段时间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周末去看看正在读高中的侄女,带她一起逛逛街、吃吃饭,也没什么其他朋友。”晓依在这个小公司工作了小半年,一次公司应酬后,醉酒的老板在深夜给晓依发来了带有骚扰意味的微信。这让晓依对这个小作坊彻底失望,第二天就辞了职。于是,晓依又回到了工作渺茫、结婚无望的状态。时间来到2019,又是新的一年。这一年,王强也丢掉了货车司机的工作,两个人一起失业在家。这时,王强有个朋友准备开一家水果店,想找合伙人,两人一琢磨,决定入伙。但是很显然,经营一家水果店远远没有晓依想得那么简单。不仅需要天天守在店里,还需要每周到两个小时车程外的水果市场进货,回来后要一箱一箱地把水果从停车场搬到店里。工作很累,收益却依旧微薄。一家小小的水果店盈利额本就不高,与合伙人一分,到晓依两人手中的钱所剩无几。更令人气愤的是,合伙人竟然十分不负责任,总是想着偷懒。为了这些事,晓依和王强也不知道吵了多少次。这年五月,晓依两人和合伙人彻底闹掰。好在晓依已经熟悉水果店的运营模式了,两人把店面盘下,单干了起来。只有两个人,工作就更加繁重。此外,晓依为了提高水果店的营业额,还入驻了美团,做起了外卖。“太累了,夏天搬西瓜、冬天搬甘蔗,每天都被绑在店里。以前以为自己做老板就自由了,想放假就放假。但是其实根本不敢放假,你休息一天,就少一天的钱,水果这种东西也不等人,不新鲜了又只能扔掉。”晓依的生活彻底被水果店占满,她感觉自己完全被困在了那一方小小天地中。虽然苦,王强和晓依两人却也因此被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一起创业的过程中,晓依没有了从前的娇气,变得吃苦耐劳起来。她的变化打动了婆婆,婆媳关系就此破冰。同时,王强的踏实肯干也让晓依久违地感到安稳。2019年末,两人决定结婚。由于王强是二婚,晓依放弃了梦寐以求的婚礼,只是草草地去民政局领了证。这一年,晓依33岁。晓依的水果店
2022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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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年女性决定重启人生

“捆绑在女性身上的枷锁远多于男性,当她要颠覆所有礼教、道德加诸在她身上的束缚时,是一场伟大却不容易被理解的革命。”蒋勋曾在《孤独六讲》中如是说。刘红,1976年生,45岁,来自三线小城,疫情期间,结束了自己的第二段婚姻,关闭了经营15年的店铺,只身一人前往蒙古国,在人生的下半场,逆流而上。疫情像是为刘红的生活撕开了一个口子,她得以透过这个口子审视自己的婚姻与事业,并将其越扯越大,刘红想要过一种与前四十五年都不同的生活。
2022年2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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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抖音学变现,被人骗走好多万

荐最近微信又改版了,有读者反映收不到掌柜的推送。若大家喜欢人故的文章,欢迎留言转发,点击文末的“在看👍”,多多互动。别忘了把人间故事铺设为“星标🌟”,不错过掌柜的每一条推送!若故事触动你心,记得
2022年2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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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编外辅警的七年:考公、整容、和"叔叔"谈恋爱

从大学起,安琦就和考公考编结下了“梁子”,辗转数年从老师跳到辅警,考公依旧是她最终想要追求的东西,不是跟风也并不是逃避,而是认清内心后做出的选择,权衡利弊后的最好选择。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凌晨3点钟,安琦驱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电话铃声响起,她按下蓝牙耳机的接听键,不出所料,耳边传来妈妈的声音:“囡囡,今天情况怎么样?”安琦在电话这边点了点头:“嗯,一切正常,你放心吧。我开着车呢,马上到家了。”挂断电话时,安琦已经开进了小区的大门。她看到不远处,属于她家的那扇窗口依然溢着暖黄色的灯光。刚踏进家门,妈妈就拿着酒精、消毒水围了上来,对安琦进行了一系列“消杀”。要知道,这时新冠疫情还没出现,而上面描述的情景,已然成为安琦母女一周以来的常态。看守所新收监了一批女性囚犯,轮到安琦所在的支队分管。由于人手不足,支队只好调用一切人力。跟安琦在同一间办公室坐班的所有女性公务员都被排了班。而她,作为编外的文职,这次也被抓了壮丁。对此,安琦的母亲愤愤不平:拿这么点儿薪水,又不在编内,苦的累的一样都没落下。女监里的犯人很多、很杂。有打架斗殴的,有吸毒染上艾滋的,也有诈骗、卖淫的。“去之前其实我挺怕的,毕竟是看守所,在刻板印象里就是一个群魔乱舞的地方。”“当时很怕她们有反社会倾向,会伺机报复狱警。”“但去了之后才知道,就挺正常的,她们都挺守规矩的。哦,看守所给那位艾滋病患者安排了单间。”按理来说,很难把“文职”和“狱警”联系起来。但安琦说:我们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搬不进去也要硬搬,没其他选择。今年31岁的安琦是某直辖市公安分局的文职辅警。与一般社畜别无二致,朝九晚五,时常开会,总是加班。2014年,她毕业于本地一所师范院校,读工商管理专业。时至今日,安琦已想不起当初选择这个专业的原因。兴许是受了“工商”和“管理”两个热门词汇的吸引,也可能是受了表姐口中“这个专业一听就大有‘钱’途”的蛊惑。直到真正入学,她才发现原来这个专业也实行所谓的“通才教育”,学工、学商,也学管理,但到头来好像什么都学不精,什么也没学到。“我思想一直属于比较传统的那种。我比较追求稳定,或者说想做一些‘女孩做起来比较光辉’的职业,比如老师、公务员这些。”最开始,安琦是打算和“人民教师”死磕到底的。考上师范院校,成为全宿舍第一个获得教师资格证的人,第一次支教就获评“小朋友最喜欢的老师”称号……这一切都很“命中注定”,就像是老天指着她的鼻子说:“嘿,看到了吗,你天生就该成为老师。”直到安琦大三那年,教师事业编改革。一夜之间,她就丧失了大半教师岗的从业资格,因为她读的专业是师范院校里的非师范专业。本科非师范生,所学专业和基础教育学科不对口、不相近,在新政策面前极不吃香。本着最好别在同一棵树上吊死的心态,安琦开始双管齐下,另一只脚就这么踏入了公考的漩涡。大四那会儿,安琦寄很大希望于三支一扶。对于无意深造的安琦来说,如果毕业前能考上三支一扶,就意味着有工作了,而且是一份传统意义上很不错的“铁饭碗”工作,从此不必再忧心于每个应届生都逃不开的出路问题。在当地,考上三支一扶相当于已经进入体制内的大门,只要在服务期内勤勤恳恳工作,期满通过考核就能原地转编。“我对自己的认知还是比较清晰的,和那些公考大佬抢名额没什么胜算,所以三支一扶对我来说挺香的。”据安琦所说,这是她人生中最最努力的一次备考,艰苦程度空前绝后。安琦上大学以来,一直是那种深谙中庸之道的学生。平时不声不语,存在感不高,成绩尚可,拿过三等奖学金,但也没多拔尖。闲来无事,就刷刷当年最热门的爆款剧《甄嬛传》;家在本地,一到周末就收拾东西回家享受生活。但为了三支一扶,安琦剧也不看了,家也不回了。她没日没夜地泡在图书馆里,不知道见了多少次师大凌晨4点的太阳。考试那天,安琦气定神闲,下笔如有神。目之所及,皆是熟悉的题。她根本没想过会落榜。张榜那天,安琦位列全校第四名,而三支一扶岗在安琦的学校只招录三位学生。“那种美梦落空的无力感和努力拼搏的无效,让我永远记得现实的残酷。”三支一扶的事就这样画上了一个仓促的句号,日子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化,左右就是继续为出路犯愁罢了。可直到后来,安琦才意识到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远不止那么简单。毕业后,安琦一边做小学代课老师,一边在职备考。经过生活几次三番的打压,她的要求变得很简单:一份稳定的工作。眼看代课老师转正无望,安琦下定决心,辗转于一次又一次的编制考试当中。不知为何,安琦每次坐在考场里,总会出现一些“小意外”。腹痛难忍、心悸、手脚冰凉、眼前发黑……她发现,她似乎再也无法顺利平稳地完成任何一场考试了。从结果来看,基本上不是差个一两名,就是体测不合格,次次都像极了当年三支一扶的重演。“我想我应该是患上了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过我的心理承受能力确实比较一般,被落榜这件事影响了这么多年。”成为代课老师一年后,安琦考上了某分局不在编内的文职辅警,那是她第一次把考试的枪口对准“编外”,没想到一枪即中。工作内容一般就是传输文件、处理文件,有时被上级要求写写稿,人手不足了的话也要端茶倒水、打扫房间,单位没有可调派的公务员时还要充当公务员。有人说,在体制内,没编制的工作就是跑腿、打杂、吃瘪、受气、背黑锅,安琦对此不置可否。辅警,干得多、挣得少、转正难。即使如此,每年报考辅警的人数不降反升。“这个职位也是需要拼的,我也是报考的几百人里那几十个考上的。”文职辅警干是能干一辈子的,只要不犯错误,绝对能干到退休。但这个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很“温水煮青蛙”的工作所带来的生活状态,对于一个年轻人来说,未免有些难挨。而如果要转入正式编制,摆在安琦面前的依然还是漫漫公考一条路。“我也没想到辅警一干就干了七年,把不少公务员岗位的报录比从十几比一熬到了几十比一”,安琦笑了笑,“不过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放弃,说实话可给考试局贡献了不少资金。”安琦一开始得知文职辅警和正式公务员共用一间办公室时,脑袋都要低到尘埃里去了。“刚去的时候,心理落差很大,尤其共处一室时,那种压迫感是很强的。”同事里,有南大数学系毕业的理科学霸,有公考一次即上岸的备考大佬,更有数不清的牛人。总之各有所长,有的工于心计,有的工于学业,还有的背景过硬。于是后来安琦也看开了,她说:“人和人有时候真不能比,如果我每天都想着和别人比,那我迟早要抑郁,变成怨天尤人的老太婆了。”作为独立灵魂的个体,却通过与他人的链接和比较获得存在与认同,分不清自我与世界的边界,即,将社会比较理论过多地运用于生活中。安琦曾经由此生出了太多太多负面情绪。现在,舍弃掉自觉对比习惯的她告诉我:专注自己,不去比较,就没有落差。从小到大,安琦在众人眼中的形象都是典型的乖乖女。温顺、听话、安稳……你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一丝叛逆的气息。而这样的安琦,大学毕业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整形医院。隆鼻、开眼角、割眼袋、填充苹果肌,一气呵成,十万块就像水一样流走了。“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想法也很简单,只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好,爱美之心人皆有嘛。”安琦搓了搓高挺的鼻梁,“只是十万块是从爸妈那里赊的,还了好几年才还完。”成为辅警的第三年,安琦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恋爱对象,不谈则已,一谈惊人。对方比她年长19岁,离异,带着一个男孩。他是一个领导的专职司机,在一次工作交接的过程中与安琦相识。“当时可能就是两个人看对眼了,见他第一面就觉得,他可能就是那个人。”“我爸妈心里应该是千个万个不愿意,但看我谈得开心,硬是忍着没说。”“相处中的很多问题确实是因为他岁数比我大很多,你慢慢就会觉得你们俩性格上有很大的差异,他岁数大了,他的想法就是偏保守。当然我有时候挺安逸,但是可能他的想法比我还安逸,你明白吗?差不多能让我看到我退休以后的生活了,这一点我无法忍受。尤其是他岁数比我大很多,性格上的东西基本都已经固化,他改不了,所以慢慢走着走着,我就发觉我们俩不合适了。”提及这段感情,安琦说她没有遗憾。“想爱的时候努力爱过了,不爱了也没有什么埋怨,无关年龄”,说罢她又摇摇头,“最近避无可避地面临一些相亲,不过我不急,坚决不硬谈,不想妥协。”十月上旬,我接到了安琦的消息。她说市局发了公告,要面向辅警群体招录一批公务员,选拔方式依然是考试,流程和考编无异。“我有一种受到召唤的感觉,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一过年我就31岁了。30岁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关键的节点,因为很多岗位招录的年龄上限都是30岁,到时候我的选择就更少了。”“有个朋友跟我说,他们家一家都是老农民,如果他不想做老农民,如果他想改变种地的命运,只有拼命。拼命,才能不在牛背上赶车。”对比起来,生在本地、长在本地的她从小无忧无虑,父母对她没有严苛的要求,她也谈不上有多高尚的远大抱负,没有什么一定要做成什么事的决心和毅力。“说真的,考公真的是我坚持最久的一件事,我从来没想过放弃,但有时候就是欠了那么一点火候,怎么都烧不起来。”“但我这次必须搏一把。”从十月七号开始备考,笔试在十一月中旬举行,时间还剩一个月出头。安琦一边工作,一边备考,而我再没敢打电话叨扰她,只在网络上偶尔交流,问问她的近况。9点钟上班的安琦为了挤出时间复习,开启了每天6点起床的日子。简单吃上几口早饭,她就投入到手中的“大部头”复习材料里去。她把通勤用的斜挎包换成了大容量的双肩背,里面装着电脑和当天所需的书本、试卷。在单位闲暇时,她就打开网课听讲,翻开提纲默背,甚至连中午午休的时间,安琦也不放过。到下班,安琦就背起她的双肩背,回到家里继续战斗,直到晚上11点。拒绝掉一切社交活动,她的生活回归到最简单的两点一线。很辛苦,但安琦对它的形容是“不得不经历”,否则,她拿什么和别人拼杀。竞争对手中有不少都是安琦熟识的同事、朋友,她深知他们的优秀,也深知每个人都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因为自2014年辅警岗改革开始,转正难如登天,定向招录更是罕见。“但上进的动力来自自己,无关他人。之前我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有时把报考、备考、笔试当成例行公事去对待,一有考试就抢着报名。所以虽然看似考了无数次,但很多时候空有执念,努力不足。但现在,我自己真的想做成这件事,我太想考上了,我太想转正了,千载难逢的机会送到手边,我总要拼拼看,试着抓一抓。”这次,安琦没有再把精力分给焦虑和担心。“这么多年来,我终于学会了‘认准就做’。有些事真不用担惊受怕,毕竟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十一月底,我得知,安琦已经通过了笔试、面试和体测。“但情况还是不太乐观,我面试拿到第二名,但笔试只拿到第五十名,最后算综合成绩录取,感觉胜算不是很大。”“但也没关系,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如果没考上,只能说明自己技不如人、能力不够,在我看来不算一件遗憾的事。”国考报名人数连续十三年超百万,有人说“宇宙的尽头是考公”。我问安琦,作为考公浪潮里的中坚力量,怎么看待考公热和体制内。“其实我从来不认为我是被裹挟在考公热里的,因为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工作,做什么对我来说都没差,但我需要稳定和安全感,不想要无休止的竞争。从这个角度出发,体制内的工作本身就是我权衡利弊后的最好选择。”“企业里,与我专业对口的岗位大多加班文化泛滥,人际关系复杂,996避无可避,我对这样的职场状态不抱期望。而在体制内,如果自身能力有限,起码可以做到远离资本社会,稳坐钓鱼台。如果有些志向,也保留了通过不懈追求而无限接近上限的可能性,有让社会变得更好的机会。”“我觉得所谓宇宙尽头,也不过是很多人在现实社会中摸爬滚打一番后,趋利避害的选择而已,一个相对来说不算坏的选择。”安琦做了七年辅警,她妈妈常形容她“普普通通,庸庸碌碌”。我问安琦觉不觉得自己是个“普通学”大师。她答,她很早就认清了自己是个普通人。别说普通人,就算再伟大,也会回到平凡的生活中。一个伟大的人,同样离不开吃喝拉撒,终有一天也会走下台,接地气地生活。同样的,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也可以过得更有滋味。“我一直都不算什么有追求的人,我承认这一点。但我就觉得人活着,应该一年比一年好一点。不只是指物质的丰富,也指精神的提升。比如我从24岁到30岁,虽然工资总共只涨了不到一千块,但我觉得我每年都比前一年更平和、更宁静、更成熟,能感受到这些变化,我觉得其实也足够了。”十二月初,安琦通过政审,正式成为一名公务员。“平凡之路”上,她清醒又认真地生活着。题图
2022年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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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选择独身的女人

学习—工作—结婚—生子,这可能是某种“正确”的人生模板,也是我们被期待去完成的“正常”生活。但这并不是唯一选择,也有很多人倾听到了自己内心的声音,过着“非主流”的生活,就像今天故事的主角葛飞一样。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葛飞是我中学同学,上学的时候,我们是前后座,我坐在她前面。80年代末,学生中午吃饭还在自带饭盒(一般是铝制饭盒,里面装着自己带的饭菜),每到中午,热气腾腾的饭盒筐抬进教室,满屋子都是饭菜的香气,那是我每天最幸福的时光。我和葛飞各自取了饭盒,我转过身去,把饭盒放在她的课桌上,一起吃。那时正在长身体,我们的饭量都不小,我带的是中号饭盒,一半被塞满了米饭,一半是菜,或是蒜薹炒肉,或是西红柿炒鸡蛋。虽是家常菜,但都是我爱吃的。葛飞不同,她永远带的是大号饭盒,里面四分之三都是米饭,四分之一是咸菜,外加一个咸鸭蛋。我问过她为什么不带点蔬菜,她说她就爱吃咸菜。这话我相信,因为葛飞的零食永远是各种口味的咸菜。葛飞是体育特长生,比我们大一岁,学习成绩一般,但很努力;大概是因为经常训练的缘故,皮肤比较黑,永远是干净利落的短发,说话声音微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样子,喜欢穿运动服。她的个子不高,却有一双长长的腿,走起路来健步如飞。她最擅长的项目是短跑,每到运动会,只要有葛飞参加,一定是第一名,而且第二名定会被远远地甩到后面。葛飞的同桌李响,是一个特别爱欺负女生的男同学,但是他欺负的女生都是成绩不好、性格有点窝囊的人。班级里有一位女同学叫郑雅玲,总是穿着绿色的军装,学习非常努力,但是成绩不好,还特别爱哭。一次,郑雅玲因为没考及格就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李响就笑嘻嘻地走过去,用脚使劲踹她的椅子,一边踹一边说:“别哭了,咋哭你也考不好了。”结果郑雅玲哭得更厉害了,李响见状就把她的书都扔到地上。等到李响回到座位上,葛飞一声不吭,把李响桌子上的书全都推到地上,然后把他的桌子一脚踹到一边。我听到声音,回头看时,见李响正苦着脸说:“大姐,我错了行吗?”葛飞曾经和我说过,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欺负女生的男生,偏偏她的同桌就是这样一个人。李响却说:“我生平没服过哪个女生,除了葛飞以外。”李响对别的女同学依旧呼来喝去,葛飞就干脆不搭理他。一次,我听到李响低声对葛飞说:“你就理一理我呗,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那时觉得葛飞的正义感很强,因为李响并未欺负过我,所以我和他是正常交往的,而葛飞只是因为他欺负班级里几个女同学,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现在想起来,葛飞的心思更单纯直接,做事情直来直去。她又很善良,我们谁要是有了困难,她会尽全力帮助我们。在我心里,葛飞和其他所有女孩子都不同,她的世界黑白分明,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也更豪爽,爱憎分明,像女子里的“花木兰”。我的体育成绩一直维持在勉强及格的样子,但我的学习成绩还不错,葛飞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就来问我。在体育课上,长跑测试时,她也会趁老师不注意,拽着我的胳膊使劲向前奔跑。慢慢地,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成为了彼此最好的朋友。2一转眼,我们都各自上了大学,快毕业那年,葛飞来找我,一同前来的,还有中学时的同班同学刘洋。刘洋是我班为数不多的家庭条件特别好的人,因为在上中学期间,我曾看到他家用轿车接送他上下学。那个时候,我们普通人家根本没有汽车。当我看到葛飞和刘洋一起出现,是有一点惊讶的,他们明显已经在谈恋爱了。葛飞的父母都是工人,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她因为体育特长就读了一所普通的本科大学体育系;而刘洋,不但家庭条件好,考上了一所985大学,还长得很好看,总是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梳着整齐的小分头,白净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好像会说话。后来我得知,是刘洋主动找的葛飞,他在中学时代就喜欢上了葛飞,最喜欢她奔跑时的样子,像一只矫捷的燕子,轻盈、骄傲、自信、勇敢,而这正是内向的刘洋所缺乏的。我心里特别为葛飞高兴。没想到葛飞居然会被一个如此优秀的男生暗恋。但我和别的同学一样,也有一点疑惑:刘洋怎么会喜欢上了葛飞?从外表看,他们差距太大了,刘洋帅气整洁、一丝不苟、含蓄内敛;葛飞长相普通,大大咧咧、不爱打扮。可是当我看到他们在一起时,两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我心里的疑惑也被打消,开始默默祝福他们。再后来,我听说刘洋的父母很反对他们恋爱,但刘洋还是坚持了下来。大约半年以后,葛飞找到我,说他们分手了,我很着急,忙问她为什么,她说:“我心里其实也一直觉得我和他不可能,我看他和父母闹得很僵,就劝他算了吧。”我哑然,不知道说些什么。我那时还年轻,也没啥恋爱经验,但是觉得就这么分手了,好可惜。我问她:“你喜欢刘洋吗?”葛飞犹豫了一下,说:“他挺好的,但我总觉得他像个小孩,他和父母闹的太厉害了,我不想看到他这样。”我想起葛飞比刘洋大一岁,她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也不奇怪。后来我听说,刘洋过了很多年才结婚,而且定居到了上海。当年班里的同学说,刘洋一直介怀的是葛飞的不坚定,他不确定葛飞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葛飞后来成为了一名体育老师,我也进入了一家国企工作。九十年代末,我们刚刚从BP机换成了手机,我的同事开始给我介绍男朋友。有时会觉得这大概是一种风俗,更像是一种文化,当一个女子进入二十多岁,如果有稳定的工作,周围的人立刻都变得热心起来。上班不久,我对公司的很多人都不熟悉,却经常被某一个同事神神秘秘地叫出去,要为我介绍男朋友。葛飞也不例外。她的第二段恋爱经历,是她小学同学的哥哥,也是经人介绍的,见了面以后,发现彼此原来认识,就相处起来。偶尔我同葛飞通电话,葛飞说对他感觉还可以。从小到大,在葛飞的身上,从来没有“娇滴滴”或者“柔弱”的感觉,没见过她哭,更没见过她夸奖哪个男生好。记得上学时有一次她跑步摔倒了,当时是夏天,她的膝盖碰到了地上的石头,流了很多血,我都不忍心看了,葛飞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在眼睛里打了几个转,又被她硬生生地憋回去了。在我心里葛飞是个“女汉子”,不仅仅是因为外表,更是因为她的内心。现在想起来,葛飞在与男生相处方面,表现得过于“正经”了些,很少打情骂俏,只是规规矩矩地一起逛街、看电影。只有和刘洋在一起的时候,我才在葛飞的脸上,看到过她温柔又幸福的模样。所以,当葛飞说“感觉还可以”的时候,我就猜想,她应该感觉还不错。这一段恋爱经历,应该是葛飞最长的一次了,我们有时会聊起她的男朋友,葛飞说他很好,会照顾人,很温暖。但后来,葛飞又一次找到我。那时,她和男朋友已经走过相互熟悉的阶段了,再往后就要进行深一步交流,考虑要不要嫁给他。葛飞又一次犹豫了。她说,在她心里,这个男朋友像一个大哥一样,跟他在一起很踏实,可她不确定自己算不算爱上了他。我也卡住了,只能建议:“要不,就这样不温不火地先处着看看?”可是男方已经30岁了,人家是奔着结婚去的。最后葛飞说:“我不想勉强自己,也不能耽误人家。”就提出了分手。在后来的20年里,我结婚生子,忙得不亦乐乎,和葛飞见面的次数更少了。葛飞的哥哥在30多岁时就得了高血压、糖尿病,后来又得了尿毒症。葛飞的嫂子辞职在家照顾哥哥,于是葛飞的侄子就由她养大了。那时候我们常常打电话,葛飞说:“这孩子除了不是我亲生的,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完全知道做妈妈的感受。”葛飞不但负担起孩子上学、生活的大部分开销,还全身心地照顾这个侄子。那段时间,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宝宝,我的心思除了工作,几乎都放在孩子身上,无暇顾及葛飞。时间飞一样流逝,转眼我们都快四十岁了。这一年,葛飞的妈妈得了抑郁症,很重要的原因是葛飞不但没结婚,而且连个像样的男朋友也没有。我每次见到葛飞妈妈,她都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帮小飞找男朋友啊。”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也为难,毕竟真的不太容易找啊。女子到了这个年纪,是很尴尬的。葛飞已经放宽了条件,同意相看结过婚的,但是坚决只看那些虽然结过婚,但没有小孩的,而且工作要稳定,人品要端正,最重要的,是要入葛飞的眼。其实这些年,葛飞又被介绍了无数的男朋友,都是匆匆而过。有男方拒绝她的,也有她拒绝男方的。她拒绝的理由多种多样:个子太矮了、有抽烟的嗜好、这人油嘴滑舌的……每次听到她拒绝别人的理由,总是让我产生疑惑感:这拒绝的也太草率了些。我会劝她:再处一处,多了解一些再做决定吧,但是她依旧如此。有时我感觉,葛飞不是在找对象,只是做做相亲的样子,敷衍一下她妈。一次,我通过朋友关系,给葛飞介绍了一位在银行工作的男子,比葛飞大两岁(那时葛飞大约35岁),而且是单身,他非常喜欢葛飞,并展开了热烈的追求。过了一个多月,我问葛飞感觉怎么样,她叹了口气,说:“还行吧。”从葛飞的脸上,我看不到任何的喜悦和兴奋,反而有一丝无奈。我继续追问,葛飞慢慢说,因为这个男朋友的经济条件不错,又是单身,对葛飞也好,所以葛飞的妈妈非常高兴,让她一定好好和这个人相处。但是葛飞其实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我想了想,对她说:“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不能勉强,要不就再处处看,实在不行也不能强求。”后来,他们分手了。我曾经问过葛飞,对于自己没结婚这件事情着不着急?葛飞说,她其实挺安于过自己的日子的,如果遇到合适的当然好,没遇到也不遗憾。而且,葛飞本就不是风花雪月的那种人,随着年龄慢慢增长,那种对爱情的渴望就更加淡了。我曾一度认为,葛飞没有嫁出去,是因为她像个男孩子,而且自身条件不是那么优越,又有点挑剔。直到我听说了一件事情,才改变了我的想法。我有一个邻居,和我一样大,他在小学期间就喜欢一个女同学,他们都没读大学,很早就结婚了。他的妻子结婚以后一直没怀孕,身体却越来越胖,一米六的个子,长到了180斤。再后来,他们离婚了,原因是男方出了轨。我当时觉得,女方不容易再找对象了,她太胖,又不好看,还没什么收入来源。结果不到一年,她就又结婚了,听说没过几年还有了自己的宝宝。我突然明白,一个人会不会结婚,不在于她外在条件如何,重要的,是她想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她是想与人长相厮守还是更愿意独自一人。葛飞曾经与我讨论过,她照顾侄儿的这些年,体会到了做妈妈的艰辛,她不想自己再有一个孩子了,她也不愿意为此耽误了别人。她其实对处对象这件事情并没有太上心。3从2020年起,70年代的人开始进入50岁。我们都是70后,这个年代的人,不是独生子女,小的时候家里都很穷,但是没有挨过饿,上学期间家长对学习管的不多,整体校园环境也很宽松,那个时候,极少数人在外面补课,而我们通常也瞧不起补课的同学,因为“在学校学不明白才补课”,放学写完作业就出去疯跑,现在想起来真是幸福。可是,我们也是懵懂地读书,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我们的父母大多是40后,经历过战乱,贫穷,挨过饿,受过苦,又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我们所受的教育很朴实,很传统。虽然小时候吃的比较简单,但是对于小孩子来说,只要吃饱了,在院子里和一群小朋友一起玩儿就很开心。我们是伴随着改革开放长大的,从小到大,见证了时代的变迁。小时候,家里有一台自行车就很不错,长大了,拥有一辆汽车也是稀松平常;小时候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屋子里睡觉,和邻居共用公共厨房和厕所,长大了人人住上了商品房。在此期间,我们的思想和观念随着时代的变化而不断地更新和改变。相比起来,80后的独生子女更多的受到了社会的关注,而70后比较默默无闻。但是70后也以他们独特的姿态生活着。在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就惊讶地发现,周围有很多人离了婚。一次小学同学聚会,到场的同学大概有二十多人,竟然有超过一半是离过婚的,其他的人,有结婚后选择丁克的,有生一个宝宝的,也有生二胎的。二十多岁的时候,我们懵懂地按照自己以为对的标准找到了另一半,过着过着,发现这不是自己想要的,这时,很多的人选择了不将就。相比起来,葛飞一直没有将就。过了40岁以后,葛飞的妈妈也不催她了,葛飞干脆不再见任何相亲对象,开始享受自己的人生。自从侄子读大学以后,葛飞有了更多自由的时间。她交到了一群“驴友”,以户外旅游为主要的业余生活,露宿沙漠,徒步登山。每到寒暑假,葛飞的足迹遍布祖国的大江南北。我晒娃的时候,她晒野外郊游,照片里永远是短发的她,穿着五颜六色的户外服装,开心地笑着跳着。她对男女之情本就不太在意,她的梦想是辞去工作,去西藏旅居,哪怕荒无人烟她也不怕。她喜欢西藏的山高水远,风清云淡,她热爱大自然,热爱无拘无束的生活,热爱奔跑的自己。愿她早日实现梦想。葛飞和“驴友”们徒步沙漠
2022年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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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减”后,她依然每周上六个课外班

“双减”政策落地至今,很多学校和家长已经调整好状态重新上路,作业补习等仍以不同形式默默展开。除此之外,兴趣班依旧坚挺,孩子们放学后和周末的时间会被乐器、舞蹈、体育等各类兴趣班填满。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周一下午四点十分,某大附小的放课铃声响起。对于一、二年级的大多数孩子来说,这并不是放学,只是一个普通的课间。他们涌向小操场、篮球场,追逐着,打闹着,嬉笑着。十分钟后,一个个身着蓝白校服的小小身影又乖乖地坐在了教室里的座位上。又一阵铃声后,数学老师走进教室,发放当天的课堂练习。这堂课并非数学课,而是一堂自习。孩子们低头做着练习题,老师则在桌椅间慢慢走动,若有同学举手示意有所疑问,便过去轻声指导。除此之外,老师不会再做任何讲授。“双减”政策落地后,小学一、二年级不允许布置家庭作业。于是,老师们就在自习课上发放少量的习题,来保证教学的效果。这种课后的自习课,并非强制。今年上二年级的苗苗,就不是自习课的一员。四点十分打了放课铃,苗苗就背起她的小书包和琴盒,蹦蹦跳跳地去参加学校里新成立的乐团。虽然她年龄尚小,但学习小提琴已有数年。热情和努力,让她在弦乐四重奏的乐团里有了一席之地。琴房里的排练持续了一个小时,教室里自习课也几乎同时宣告结束。苗苗和老师、一起拉琴的伙伴们说了再见,与参加自习的同学们在同一时间真正放了学。五点出头,和大多数同事一样,在某大学艺术学院任教的蓓蓓老师下了课,来到附小接孩子。从学校回家,步行只需要十分钟。林荫遍布的回家路上,她替苗苗背起了书包和琴盒,听着女儿叽叽喳喳地讲着在学校、在乐团的小小故事。然而,对于苗苗和蓓蓓老师来说,今天的“小故事”还有很长。刚到家,苗苗就开始迅速地完成今天的数学课堂练习。这当然不是学校留的家庭作业,只不过是其他同学在自习课上已经做过的计算训练,而苗苗会在妈妈的督促下乖乖完成。苗苗的学习成绩,一直不用蓓蓓老师太过操心。半小时左右,她便写完了练习,也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吃完晚饭后,稍事休息,苗苗就坐在了钢琴凳上。爸爸则坐在一边,不时指点着女儿的演奏。苗苗每天的钢琴练习时间,大约是一小时。相比于参加钢琴比赛前,平日里的这一小时不算太过繁重。时钟悄然走到了七点半,天黑了,但还远没到休息的时间。蓓蓓老师带着苗苗又出了门,来到了附近的游泳馆。苗苗换上泳衣,戴上泳帽和泳镜,和另外几个小朋友一起,开始了一个半小时的游泳课程。蓓蓓老师坐在泳池边上,满脸笑意地看着女儿像小海豚一般在泳池里徜徉。上完游泳课,再冲个凉,已然是晚上九点钟,周一一天的学校上课和兴趣班课程终于告一段落,苗苗和妈妈回到家,洗漱完毕后,便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进入了梦乡。“1被兴趣班填满的日常蓓蓓老师硕士毕业于国外某院校的小提琴表演专业,任教于大学的艺术学院,她的丈夫则是大学的理工科教授,弹得一手好钢琴。他们的女儿苗苗便就读于大学的附属小学。除了学校课程之外,苗苗的日程总是被兴趣班填得满满当当。除了一周四次的游泳课和芭蕾舞课,苗苗还要参加钢琴课和绘画课,同时也在妈妈的指导下学习小提琴,并加入了学校和市里的弦乐团。遇到乐团的表演活动,或者游泳比赛、钢琴比赛等赛事,苗苗总是会积极参加,获得了大大小小不少奖项。受到爸爸的熏陶,苗苗还喜欢做一做创新小发明,自己设计过自动浇花器,也在科技发明比赛中拿了奖。苗苗在周一到周五的时间安排大致如下:每天下午四点十分,苗苗不参与学校的统一自习课,如果没有四重奏的排练,就直接回家。在爸爸妈妈的辅导下完成一定量语文或数学练习后,全部的时间就用来培养兴趣特长。周一是游泳课,周三是舞蹈课,周二、周四和周五则会在日常练琴时间之外额外再安排钢琴和小提琴的练习,期间还穿插着绘画课程。周末的时间,更是被兴趣班塞满。周六上午,参加公益乐团,下午的时间属于游泳和舞蹈;周日上午用来补习课业或进行亲子活动,下午依旧被舞蹈课和游泳课占据。“双减”政策的施行,几乎没有对苗苗的兴趣班产生任何影响。“一周四次游泳课和舞蹈课,再加上钢琴和画画,其实每天都是满的。就算平时有的晚上没有游泳课或者舞蹈课,练钢琴、小提琴两门乐器也很费时间。再加上做做练习、一家人散散步,一晚上就过去了。”蓓蓓老师说。如此五花八门的特长班和兴趣班,是家里的一大笔开销。苗苗的兴趣班花费,一年下来要五到十万。“这些班的学费只是最基本的。遇到各种比赛的时候都会加课,费用也会再翻倍。这样算下来,我的工资基本上在孩子的特长班上就花完了。”蓓蓓老师笑得有些无奈,但绝不是吝惜在孩子身上花费的时间、金钱与精力。相反,她毫不保留地为孩子每一个平凡或闪耀的瞬间感到感动和自豪。游泳时,苗苗是妈妈的“小海豚”“小豆丁”,跳芭蕾舞时则是妈妈的“小精灵”,当然,在所有时间,苗苗都是妈妈的宝贝。蓓蓓老师也是个“晒娃党”,每周都会发上三四条朋友圈,内容全都围绕着苗苗。要么是为苗苗在上兴趣班或学习的过程中付出的努力和取得的成绩而感到欣慰与骄傲;要么就是一家人一起采风、旅游的记录。每一条朋友圈,蓓蓓老师都会配上许多女儿的照片,加上感动满满、爱意满满的文字,可谓名副其实的“高质量晒娃”。蓓蓓老师的“晒娃”朋友圈
2022年1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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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力障碍者金小翠,和她的三次“婚姻”

她总带着和年龄不符的天真笑容,乖乖听着家人的安排,仿佛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拥有掌握自己生活的权利。她也曾自主选择过一段婚姻,但却没人关心她为何做出这般选择。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我叫金小翠,女,生于1977年1月……”“错了错了,你是替金小翠写申请的,代写人不是金小翠,是你自己。”“那怎么写?”拿着笔的老年妇女一脸茫然抬起头来。我指着我刚给她写的模板,“第一行的代写人就写你自己啊,你看我写的这个模板,你就写你自己的名字、身份证号码,然后写清楚你是金小翠的母亲,你们俩是母女关系。然后写清楚你为什么替她写这个申请。”“我为什么替她写?她是个憨子她不会写啊!”“阿姨你不要激动,我知道金小翠智力有障碍,你把这个情况如实写上去就行了。写在这里。”“……签名写谁的?““您在代写人那一栏签字,申请人那一栏让金小翠自己签字。“老年妇女签完字后放下笔,转头看着跟她一起来的中年女人——她就是金小翠,虽然眼角有不少鱼尾纹,皮肤明显没有用过任何护肤品的痕迹,粗糙且泛着被风吹出来的高原红,顶着一头为了方便打理而随便剪出来的乱糟糟的短发。但是她有着孩子一样的神态,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天真笑容,是那种就算不开口说话也能看出来和普通人不太一样的人,这样的神态反而让人看不出她的真实年龄。金小翠自从进到户籍室以后就好奇地东张西望,还因为试图去抠墙上的涂料被一同来的她母亲呵斥了几次。此时她完全没有关心周围发生的事情,正专心致志地抠着自己的牙缝。老年妇女把笔往她手里一塞:“小翠!来签字!写你自己的名字。“中年女人茫然接过笔,在她妈妈手指的地方歪歪扭扭写下“金小翠“三个大字。2金小翠到底结过婚没有?面对这个问题,小翠的妈妈坚称她没有结过婚,并且要求给小翠户口本上“婚姻状况“一栏改为”未婚“。但我手头上的所有档案记载小翠的婚姻状况都是“已婚”,对这个要求未免有些作难。而金小翠本人则说,她不仅有过婚姻,并且算上她现在的丈夫,已经是第三段婚姻了。“她是个憨子,她跟哪个男的好就说自己跟哪个男的结婚了。“小翠的妈妈跟我说,丝毫不顾及金小翠本人就在一边听着,“她是俺闺女我知道,她根本就没结过婚。”但是小翠的户口本上,赫然显示她与户主的关系是“儿媳“。没结过婚怎么会是儿媳?“以前小翠跟他家过过,我和她爸看他家人还不错就把俺闺女嫁给他了,那时候他们年龄都不到办结婚证的年龄,想着两人在一起过就行了,根本就没有办过结婚证。”我点点头,这种情况在农村还是很常见的,早婚,非婚同居,双方父母大多都认可此事,热热闹闹办了婚礼,全村人喝了喜酒,闹了洞房,在大家眼里这两个人就是两口子了,心照不宣的人们不会去问那些十八九岁的新郎和新娘是否到了法定婚龄。这些小小的新郎新娘大多没受过太多教育,有的到了年龄后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会去补办结婚证,也有的还没到补办结婚证的年龄就劳燕分飞,甚至有人离开了还会留下一个没有上户口的孩子。——更何况,金小翠还是一个残障人士。这一点我和小翠的妈妈都心知肚明,残障人士在婚姻市场上议价权很弱,县城的残障儿童有可能被父母送去专门的学校,但是在农村,残障人士,尤其是智力障碍,会被叫做“憨子”,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喜怒哀乐,大家好像默认智力有残缺的人情绪也有残缺。金小翠这样被父母在乎着的还是少数幸运儿,还有很多智力障碍的妇女被送到夫家之后父母就不会再出现了,至于那些更不幸的——可以去福利院看看,被遗弃的智力障碍儿童被领养的机会很小,大多从小在福利机构,被国家照料一生。小翠的妈妈继续控诉她的“前女婿”:“看着那人怪老实,三十多了也没结婚,想着他能对俺家小翠好,我和他爸也放心了。谁知道结婚了以后他家对俺小翠成天不是打就是骂,给俺闺女打得受不了,就跑了,早就不跟他家过了。”“她是什么时候跑走的?”我问,按说金小翠如果是在达到了法定婚龄以后才“跑走的”,一般来说男方都会很急迫地领取结婚证以“栓住”这个媳妇。小翠妈妈撇了撇嘴:“可多年前就跑了,跑了他们家人也不去找一下,一直是我和她爹俺两人在找,现在俺家把俺闺女找回来了,也不会把俺闺女再给他家了。“3小翠的妈妈说,小翠在男方家受了虐待,受不了离家出走之后,男方并没有表现出来担心,也没有去寻找过小翠,这点让小翠家人非常气愤。那时小翠的兄姊都已各自成家,小翠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又因为智力问题,一直以来都受到父母更多的关爱,那次她的失踪让父母干脆放下家里的活,叫上小翠已经成家的哥哥姐姐,全家人开始没日没夜地寻找女儿。“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来我们所里报过警?”我终于忍不住道出了心中的疑问。伶牙俐齿的女人突然像是被按下了暂停开关。嘴巴张了几次,说了几个“那时候不是……”就没有新的语句了。尴尬的沉默维持了几秒,一直没有开口的小翠突然说话了。“我是自己要跟着人家走的,他家人没有打过——”“——你个憨子你在瞎说啥?!”我还没反应过来,小翠的妈妈就粗暴地打断了她。我看了看小翠,又看了看她妈妈,等着小翠的妈妈继续解释刚才的问题,但是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又恢复了沉默。于是我问:“你跟谁走了?这些年去哪里了?”小翠小心翼翼看了她妈妈一眼,好像用目光询问她妈妈自己可不可以说。但是她妈妈既没有接她的目光也没有看我,翻着自己手中的户口本,头也不抬地说:“说嘛!警官问你呢!你不是爱说吗?说呗!“小翠明显没听出来她妈妈的语气,老老实实地说:“我跟着俺天送他爹走的,就去他家那边了。““那边是哪里?你还生了个孩子?上户口了吗?”“就是俺天送他爹那边,天送就是俺娃子,你说的上没上户口的,我也不知道。”小翠妈妈接过话题,飞快地说:“孩子没上户口,他自己跟人家跑去十几年,跑到河北那边了,生了孩子都快十岁了,后来那男的死了,那边也不要俺闺女了,孩子户口的事,等这边先结完婚再说。”说完,她像是放下什么担子一样,松了一口气。“这十几年你们都没有联系吗?”“她有时候会打电话回家。她个憨子信息啥的都不会发,还是用那男的电话跟我们联系,后来那男的死了,她说那边不要她,我们就去给她接回来了。”原来是这样,我暗暗想,这么说小翠在第一任“丈夫“家里挨打这件事,大概率是莫须有的,十几年来她也一直没有断过和父母的联系,她家人都知道她不是“失踪“,自然也就没有报过警。对外就一直宣称女儿失踪了,是担心说出来自己对女儿的失踪知情,会被男方家里怀疑自己故意藏匿女儿,甚至一女二嫁——尤其是小翠这种情况,被娘家“嫁”了好几次,收好几份彩礼的情况在乡下也偶有发生。”就是这么个情况。”小翠妈妈恢复了平静,“你让我写申请我也写了,赶紧给户口本改过来吧,男方那边人家催着办结婚证。”4金小翠的母亲说,小翠回来以后,带着那个叫天送的孩子,又“说了一个婆家”,现在男方家庭要求办理结婚证,然而金小翠的户口一直作为儿媳停留在“前夫”家,对方的不配合阻碍了小翠新的婚姻。于是我想要搞清楚当年没有办理结婚手续的金小翠,是如何这么多年以“儿媳”身份停留在“前夫”家的户口本上的。二十多年前数据还没有接入计算机系统,纸质档案多有遗失,很多残缺不全没有目录,然而我在档案室灰头土脸地翻找了一个多小时以后,居然找到了金小翠当年迁移户口的材料,发现在二十年前,金小翠迁移户口申报提交的材料里,赫然有一张她和“前夫”的结婚证复印件。我看着结婚证上二人的合照,的确是年轻了许多的金小翠本人。金小翠的母亲说她从未办理过结婚证,那么这张结婚证又是哪里来的?金小翠的母亲是否对女儿结婚一事知情?不对,在没有核查途径、一切依靠纸质证明的当年,出现这种情况还有一种可能。我联系了民政部门对这张二十年前的结婚证复印件真伪进行核查,然后去了金小翠“前夫”的村子。本以为结婚证核查会要好几天,谁知道我还没到村里,就接到了电话,果不其然,二十年前金小翠和她“前夫”的结婚证是伪造的。接着我和村干部一起,在村里我见到了金小翠的第一任“丈夫”的父母,他们说儿子外出打工去了,关于当年那个结婚证的事情,我还没问两句,他们就爽快地承认了那个结婚证的确是花钱找人伪造的。不过他们同时强调,之所以办个假证,是因为:“我家之前那个媳妇是个憨子,死活不往民政局去。”然后又指着跟我一起去的村干部说,“不过我们绝对是明媒正娶,大龙当年还是证婚人,对吧大龙?”名叫大龙的村干部此时满脸苦笑,一边点头一边说:“我知道你们是明媒正娶,当年那鞭炮还是我家老二儿子去给你们放的,谁敢说你们不是明媒正娶?不过人家不去办结婚证可以好好说啊,毕竟是你们家的媳妇了,劝劝不就去了?咱也不能说办个假证把人家户口迁过来对吧?”“人家现在也不是我们家媳妇咯!”老人自嘲地说,“多少年了都没见过人了。前一段时间听说她回来了,人家家人扣着人也不让来俺家了。”我说:“先不说这个,既然结婚证是伪造的,那他们两个的夫妻关系不存在,人家现在要求迁户口你们就应该配合。至于伪造结婚证的事情,之后再进一步追究。”老人对于配合迁移户口没什么意见,十几年过去了,他说他儿子在外面打工也认识了女朋友,小翠把户口迁走对双方都好。但是对于当年的假结婚证,他说是孩子姑姑当年找人办理的,他也不知道具体情况。“那他姑姑呢?”“死了,好几年前就死了。”5小翠和她母亲最后一次来到派出所,她姐姐也都跟着一起来了。小翠的姐姐从进门开始就不断和她妈妈讨论小翠的未婚夫。说那个男人很老实,也没有孩子,家里刚翻修了房子,还有个摩托车,将来肯定会让小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的。我把改好的户口本和其他材料递给他们,小翠的妈妈接过去看了又看,然后拉着她姐姐一起看,之后笑眯眯地和我道了别,一家人开开心心地走了出门时,我隐约听见小翠的妈妈在和她姐姐商量,办完结婚证以后,再去给孩子上个户口,让小翠一家三口,以后好好过日子。作为主角的小翠,自始至终带着她那与年龄不符的天真笑容走在后面,没有人和她说话。题图
2021年1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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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躲避潜规则,我举报了自己

职场上总是暗流涌动,有盯上女员工的猥琐领导,有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中层干部,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们。能力出众的女员工孤立无援,只得想出奇招为自己化解危机。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我位于城中村的家被拆迁了,拆迁补偿优厚。我家置换了一套地段、户型、公共资源都非常好的房子。买下城中村这块地皮的是我上一家工作单位。三个月前,单位的老总还在想着和我进行权色交易。大学毕业后,凭借985院校的文凭,我顺利面试进了学校所在省排名前3的会计师事务所。在那里工作五年后,因为业务能力突出,我被调派到老家所在省城的分公司也是唯一一家分公司担任财务审计一部的副主任。虽说是分公司,但是业务科室15个只比总公司少3个。近年来,分公司在产值、党建、工会、员工培养方面取得的成绩一直比较瞩目。正值当打之年的董事长顾董更是春风得意,成功人士的派头十足。这在我到分公司去报到时就可以窥见一斑。顾董在董事长办公室见我时,直言,后生可畏。对于眼前这个西装笔挺,容光焕发的中年人,我是由衷佩服的。在介绍了公司的发展史、团队精英、业务布局、荣誉史之后,顾董问了我一些情况,包括对于担任财务审计一部副主任的待遇问题。我笑答:“正如顾董所讲,体制健全的单位应该不用担心薪资待遇问题。”顾董顿了几秒,然后盯着我的眼睛说了一个字:“好!”2我的新生活自此展开。工作除了做项目就是辅助部门主任料理日常事务。20个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这其中有元老、有青年骨干、也有资质平平的油条,不管是谁对我这个空降兵都是有点抵触情绪的。特别是部门主任还是个35岁风姿绰约的女人,同性相斥同样适用于职场。但我本着不多事、不怕事、不惹事的原则以及尽力、尽心、尽责的工作态度还是在一个月内融入了集体。一个月后,公司举办职工运动会。在董事长的要求下,所有正副职中层干部都参加了1000米长跑。好巧不巧,长跑是我的特长之一。在一群中年人中间,我简直是健步如飞。但为了讲政治,在最后300米时,我还是放慢了脚步,将自己的位子控制在董事长以及一群正职中层干部之后。到达终点时,平时养尊处优的领导们一个个脸红脖子粗地大气直喘。我面色如常给部门主任送了瓶水。主任精疲力竭地接过水连连叹说董事长不仁道。我附和笑了笑,一抬头恰好看到满头大汗的顾董盯着我这个方向。目光对上时,他撇过了脸,看向了相反方向。中秋节中层以上干部聚餐,好酒且海量的董事长命令在场的40个人不分男女都得喝白酒。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不管能不能喝,为了饭碗大家都得硬着头皮上。有的男领导为了显示怜香惜玉的风范,说:“年轻的女同事就不喝了吧,小姑娘家的。”这话被董事长挑出了刺:“那端庄气质的女同事就该了?一视同仁。”话音未落,部门主任带头给我的杯子里添满了白酒。聚会从7点一直拖到晚上12点多。那天,从包间里安安稳稳地走出来的只有两个人:我和董事长。不是我没喝,而是我中途悄悄吐了很多,而且敬酒时,我能抿一下的绝不喝一口。平时在公司里西装笔挺、游刃有余的各位领导全没了平时的仪表姿态,言行举止更是不忍直视。率先出了门的董事长站在电梯口回头看了我们这群“老弱病残“一眼,目光在扶着部门主任的我身上定了定。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我们都是为了五斗米而折腰的人啊。3从这天聚餐之后,我能明显感觉到,顾董来我部门转悠的次数变多。而且,每次来串门时都会走到我位子上说几句话。问我在做什么项目、有什么问题要沟通、部门管理要积极等等。起初我没有察觉不对,但随着同样作为女人的主任时不时地给我穿小鞋后,我有了警惕。说实话,45岁的顾董确实风流倜傥,举手投足间尽是成功人士的魅力。单位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女同事没一个不崇拜他的。可是他已婚,闺女都上高三了。就冲这点,也该换个偶像崇拜。何况,我是从总公司调过来的,成功人士以前就没少见,眼皮子没那么浅。而且,工作归工作,感情归感情,这两样都理不顺还出来混什么?自此,我开始有意避开顾董。他来部门串门时,我会起身去卫生间。要找董事长签字的项目也都请同事跑个腿。然而事与愿违,我越是回避,遇到的次数愈多。没多久,公司出台了新规定,每个月的例会副职中层干部也必须参加,并且还必须发言。除此之外,公司各个部门的正副职主任每个月必须找董事长汇报工作。每次,我到董事长办公室时,顾董第一句总是问:“最近有遇到什么难题吗?”我很想说,找你汇报工作算吗?渐渐地,苗头越来越不对。顾董的司机看见我时,都变得客气礼貌,不是夸我好看,就是夸我能力强、聪明。但我没有恃宠而骄而是变得胆战心惊。能混上管理层的哪个不是人精。很快,一些男领导总是轻佻地将我的名字和顾董的名字放在一起。而我自己的主任也开始和我处处作对。作为整个公司职工衣食父母的顾董,一直被大家众星捧月地围着。领导有个想头,大家还不想办法帮他完成心愿,好讨个功劳?连一向温文尔雅的总经理也开始给我派需要董事长协助的项目。40岁的总经理每次都是特别诚恳地对我说:“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顾董的眼光。”我只能哑巴吃黄连,还要礼貌地对他说谢谢。4在大家煽风点火以及创造机会的氛围下,顾董看我的眼神渐渐连掩饰都忘了。有时候开着会,一个主任汇报完等他回复时,半响都没个回音。大家看向会议桌顶端时,他正赤裸裸地打量着我。原本严肃的会议室顿时暧昧了起来。有佯装喝茶的,有佯装咳嗽的,有鄙夷地打量我的,而我身旁两个女主任更是像挨着个脏东西般,挪开了椅子。我如坐针毡,到这个地步了,再装不明白就是自欺欺人了。我动起了辞职的念头。但顾董比我快了一步,他对人事说,所有职工的辞职报告必须经由他手批准才行。我就像块案板上的肉,只有挨宰的命。
2021年12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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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台男主播的秘密

在话筒前,他是治愈人心的男主播,认真努力做好每一档节目,一步一步实现梦想。就在一切开始好转时,生活的不幸还是无情地降临了……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千禧年,江天来找我时,我还在工商银行工作,江天算是我的半个同学,我们在英语口语晋级班认识,他是我的嫡亲同桌。江天是电台主播,当时是他工作的第二年,我们都进入体制内不久,年纪相仿,很聊得来。江天主持一档《走遍美国》的英语节目,晚上9点档播出,每周三次,出于种种原因,他希望能请个免费LADY做搭档,于是想到了我。虽然节目时长只有十五分钟,但我们做得一丝不苟。我负责英美语音比对,解读重点词汇,他负责领读示范,听众答疑,我们的收听群大部分是在校学生,江天的嗓音标识性很强,华丽和感染力并存,有萨克斯风就葡萄汁的感觉,粉丝众多,节目收听率还不错。每次做完节目,他会开车送我回宿舍,算是我友情赞助的福利。车程中,我们交流不多,我闭着眼睛听音乐,看街灯,想心事,他专注于方向盘。有些人越熟悉,越自在,不用搜肠刮肚地没话找话。我看到他无名指上总戴着个金晃晃的大戒指,上面缠着红丝线,有点鄙视他早婚。那个金戒指是很老土的“大妈金箍”,没有任何花式可言,后来问起来才知道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江天是那种既优秀又努力的人,他每天凌晨3点爬起来,赶到台里,准备当天早晨5:00的早间新闻,台里为了照顾女员工,每天最早和最晚一档节目都由男士来值班,男主播比较少,江天是新人,又是未婚,所以两档节目都安排给他。早晨还好,新闻稿子由采编提供,江天读熟,做好观点备注,一般不会出现太大问题。每天最晚一档情感倾诉节目也由江天来做,我感觉是强人所难。这是一档直播节目,需要和听众互动,我固执地认为对于一个感情经验几乎为零的小伙子来说,是不合适的。他给节目取名字时,我开玩笑说不如叫“芝麻绿豆失眠夜”,最终他给节目取了名字——《夜航船》。没想到江天主持得很好,他性格温和,善于倾听,属于治愈系男士。无论是家长里短,还是爱恨情仇,都被他安抚得很到位。不打断,不指责,是他做这档节目的原则。他说,很多时候人们只是单纯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希望有人听他们唠叨,至于解决问题的办法其实早就在倾诉者心里转过一万次了。也遭遇过打进骚扰电话的人,甚至要寻死觅活的,都被他很理性地解决了,该安抚的安抚,该指责的指责,该报警的报警。我见识过江天在节目中的魅力,只要坐在播音台前,他仿佛进入平行空间,沉浸在语言构建的世界里,用自己的全部鲜活和另外一个无助的灵魂沟通交流,那是一种人言合一的境界,专注、尊重、共情、有感染力,他展现出来的专业素养极度迷人,这种感觉在看演员李琳配音时也有同感,听众会被吸引,抓住,感动,震撼。江天的节目越来越火,他偶尔会在节目间隙提到自己的母亲,母亲为他包藏着硬币的饺子,为他准备行囊,为他求平安符,还有母亲的生病,住院和去世,那是一种情不自禁。到了后期有些“阿姨粉”会亲自包好饺子送到电台门卫,希望江天能尝上一口。母爱泛滥的阿姨粉是温和的,还有更疯狂的少女粉。有一次,我和江天做完节目,他准备开车送我回宿舍,车刚开到广播电台大门前,看到有六个女生,穿着整齐的白T恤,牛仔短裤,地上摆着两只巨大的心形花篮,她们手拉着手高喊江天的名字,想拦下他的车,江天没有任何犹豫,开车冲出了“重围”。我调侃他不近人情,他叹口气说:“你傻呀,现实是现实,想象是想象,我是她们在想象中构建起来的人。其实我的职业和演员很像,要学会全情投入,同时也得学会抽离。”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颜,我佩服和欣赏这个有“演技”的男主播。“两面派,我是做不到了。”他严肃地说:“工作和生活的界限一旦被打破,会很麻烦,就像节目中很多人在咨询时会说‘我有个朋友’,其实就是不愿意承认的自己。”那一刻,我似乎接近了更真实的他。2现在仔细想想,江天恐怕不是人。当时他的夜间睡眠不会超过两个半小时,值过夜班的人都知道,白天睡得再多,也弥补不了那种颠倒时空的疲劳感,可是这种生活他一坚持就是两年半,并且脑子在任何时刻都保持着清醒和理智,这是一种很严重的内耗。一直“白使唤”我,他觉得过意不去,江天向台里申诉,为我争取到每月350块的临时补助和一些零零碎碎的福利,电台发水果、月饼什么的都会给我留一份,如果台领导把我忘记了,他就把自己那份送给我。我还清晰记得2003年元旦,台里拉到了名酒赞助,江天拉着我主动要求搬箱子。我不明所以,埋怨他没事找事,拍领导马屁,江天把我拉到安静的地方,一脸神秘地说,领导告诉他每箱酒里都有折现卡,他打算把那些折现卡都留给我。江天没让我动手,自己搬空了一辆皮卡,我们坐在会议室的地毯上拆酒箱,每个箱子里有六瓶酒,每隔两三箱就有一张50元的折现卡,我们小心翼翼地拆开了所有酒箱,再把包装还原。三个小时之后,他把厚厚一沓折现卡统统塞到我手里,总共能兑换850元现金,我们相视一笑,感觉像中了彩票。那时候我在银行每月的工资还不到500块,这对我来说,是一笔横财。我第一次看到江天白衬衫的领口上挂了一圈污渍,于是叹口气说:“觉得有点丢脸?”江天拍拍手,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丢点面子怕什么,尊严还在,我们可是靠劳动提现的。”那个画面一直刻在我脑海里,他为我弄脏了一尘不染的白衬衫,汗透的头发打着绺,眼神明亮。我庆幸能遇到真心实意帮忙,又不伤害别人自尊的朋友。更准确地说,他对于我亦师亦友。节目改版之后,我们的节目取消了,我和江天的联系渐渐少了。偶尔会不自觉地打开收音机,听着他的声音,想象他坐在直播间里朝我微笑的样子。我们合作的时候,我给他做过几次导播,导播负责提前接通听众电话,聊一下听众想要解决的问题,确认是不是故意来捣乱的,以免影响直播效果,再把内容高度概括,用几个字写在白板上,举给江天看,他每次都顽皮地用他的标志性手势向我敬礼。下节目之后,他风雨无阻把我送回宿舍,再赶回台里做11点档的情感倾诉。这段有温度的记忆无数次在我沮丧时倒放,支撑我一次又一次爬起来,继续向前走!这么能干的江天终于在两年后,成了台里的金牌主持,开始主持黄金时间段的互动娱乐节目,连口语班也不能按时去了,我们的联系就更少了。江天偶尔会在电视台的综艺节目里做嘉宾,他修炼得越来越好,从卖相到品质,堪称完美。303年12月,快过圣诞节了,行里越发忙碌,开始晚延时服务,下班时已经快9点了,我裹着军大衣走出储蓄所大门,看到江天靠在灰色的大狮子旁朝我招手。银行的装饰灯光是翡翠绿,打在江天身上,像尊玉制雕像,我发现他又瘦了很多。江天看我的眼神很特别,像一种慢放,看着我一步一步从台阶上走下来,看着我走向他,像要把我“定格”。走到他面前,他忽然伸出手:“妞,握个手吧,我们做拍档那么久,都没握过手呢!”在我印象中他的手应该是很温暖的,可是那天他的手很凉,把我握得打了个寒战。上了车,江天指指后车座:“都是你的。”座位上被堆满了,还有一部分掉在地上,用超市最大号的购物袋装着,里面全是我最喜欢的零食。惊喜,我钻进零食堆里,撕开一袋牛肉干:“粉丝送的?还是你打劫超市了。”我调侃他。江天认真开车,没有回答,他忽然说:“焱,如果我死了,你能把我的骨灰撒到海里吗?就是观音阁南面的那片海,我喜欢那里。”我对江天一向粗鲁:“少废话,姐要吃火锅。你死了,我拿你涮锅。”他无奈地一笑,一脸纵容。他纵容每个愿意纵容的人。我们去了市里最大的韩式火锅店,服务员穿着艳粉色的韩式长裙,黄色飘带满屋纷飞,转得我发晕,我们点了满满一桌子菜,陈皮肥牛、蛤蜊、海兔子、炸年糕……我吃,他看着,那种认真的表情没办法用词语来形容,像一个雕刻师,认真雕刻我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瞬间。说实话,他的反常让我有点不自在,甚至忘记了要一个免费冰淇淋。吃完火锅江天请我去养着枣红马的歌厅K歌,那家歌厅很特别,有一个特别大的院子,院子里挂着大红灯笼,院墙是用比我小腿还粗的木桩围起来的。马厅的老板和里面卖啤酒的妹妹都是江天的粉丝,给我们优惠。江天的歌唱得超级好,曾经凭借刘德华的一首《天意》拿下市里十大青年歌手第一名。那天晚上江天只唱了半段歌,他背对着我,一动不动,白桦木装修的墙面上,长着天然的眼睛,偷窥着所有的秘密,江天的肩膀在抖。“焱,我确诊肝癌晚期,已经扩散到肺和骨头,医生说治疗意义不大。”我看着他,张大了嘴,嗓子眼还卡着一枚没有吞咽的爆米花,没太听懂他在说什么,我们中间似乎出现了一层毛玻璃,视野和声音都很模糊。他平静地看我,走过来,拍拍我的头:“别担心,我现在不是还没死吗?”我们之间出现了一种“隔阂”,诚实地说我很害怕,那是一种对死亡本能的恐惧。生命鲜活的人感知同类即将死亡时会有一个过程:震惊——惧怕——厌恶——接受,惧怕死亡会传染一样,虽然这个过程很短。“别讨厌我,你阳气足,不会被我的晦气侵袭。”江天讨好地说,他真的是讨好地在说,就像要离开的人看健康人的思维是透明的,知道我在想什么,濒死让他们拥有了特异功能。“我,实在没有可以聊天的人,我知道不应该把这种压力强加给你,可是……我说,你听就行。”我突然很想哭,鼻子发酸,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睛里打转。“别哭啊,你一哭我就说不下去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却不敢去擦。江天把面巾纸放到我面前:“你知道我是农村出来的,刚进城读大学时土得掉渣。头发是家里剪的,衣服是家里缝的,连鞋子都是捡我爸剩下的。”“我家里人没有自由得想去哪就去哪里的能力,甚至没有憧憬未来的胆量,因为穷。”“我的家叫九道岭,你能想象是什么样子吗?山连山,岭连岭。上学要走两个小时,初中生教小学生,高中生教初中生。我现在回家都会迷路,我就是从山山岭岭里走出来的。在我们那里任凭你再努力,也只能温饱,永远是原地转圈。”“毕业了,找不到工作,怕父母担心,撒谎说一切都好,钱花光了,一个星期靠喝从家里带来的过期豆奶粉死撑。挤在展台前投简历,像商品一样被挑选,总算找到工作,社会把我吓了一跳。”“陪领导喝酒、跳舞、打麻将,在他们的荤段子里夸张大笑,在酒桌上挡酒挡到胃出血,心里却在骂脏话,这种日子我过够了。”“好多次,进直播间的前一刻钟还在酒桌上,坐到话筒前竟然要振振有词地劝告司机,不要酒后驾车,可我和酒后驾车又有什么区别。”“终于有了女朋友,带她回老家,我爸赶着骡子车来接我们,女朋友当时看我的眼神就不对了,我知道在她心底里认定了我是凤凰男,那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我以为她会和别人不一样,会怜惜,会心痛,会同情,没想到她给我的是看低,躲闪和不告而别。没错,我对她是高攀,这就是现实。”“她连饭都没吃,本来说好要住一晚的,结果当天晚上她坚持离开,我爸只得求邻居借了拖拉机把我们送到车站,上车以后她没和我坐在一起,我明白我们的关系结束了。”“有些人就是晚熟,适应能力又差,我从上大学开始就不适应城市,我‘晕城’,真的,我害怕城市,害怕楼群、街道、吵嚷的人群,突然踢过来的球,甚至我看路上的车辆都张着大嘴在嘲笑我,我自卑。”“后来做了主持人,我还是自卑,就像我们台长说的,一个凭耍嘴皮子混饭的人算什么本事。我拼命努力却觉得特别茫然,找不到方向。”“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做英语节目的时候我递过辞职信,这事除了扣下我辞职信的女上司几乎没有人知道。”“我去学英语是因为我想离开这里,去南方,我想去深圳,我一直对那个城市有一种执念,特别向往,我想去那里重新开始,我想试试不靠嘴能不能吃上饭。”“女上司姓林,是我师傅,我叫她林姐。她说:‘你没必要和自己较劲,更没必要把某些人的话放在心上,配音演员和相声演员难道不是靠嘴吃饭?无论靠什么,只要能吃上饭都是能耐。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想去哪,我相信你都是最出色的,前提是不要轻易说辞职,因为你输不起。’”“回去之后,我彻夜难眠,放弃了去深圳。她说的对,我的背后一片贫瘠,我没有赌的筹码,也许我的本质就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林姐工作能力很强,是个特别优秀的女人,她和丈夫离婚三年多,有一个8岁的女儿,像公主一样漂亮。”江天的话题跨度很大,他沉吟了一下,突然说:“如果林姐需要你,请你替我帮帮她!”我不自觉地点点头,可是我能帮她做什么呢?我的全部关注点都在江天的命上。江天接下来说了很多,从小学到大学,从童年到现在,说他家山上的野果,山里的狼,暗恋的姑娘,应该打却没打成的群架……说他喜欢孩子,说自己是根深蒂固的农村人,偶尔还有点迷信,如果有下辈子再也不进城,科技兴农,盖间小院子,娶一个圆脸大屁股的农村姑娘,生一群孩子,没事的时候打打架,就算谁被家暴了也不会想到离婚……在他的叙述里我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状态,他把我送回宿舍时,我只注意到他手上的金戒指不见了。4之后的三个月江天一直没有联系我,我也不敢联系他,我害怕手机那头传来“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终于,2004年3月6号,他在市附属医院给我打电话,说想见我一面。那是我第一次去“癌楼”,一共五层,很旧的老楼,灰扑扑的外墙,门上什么标志也没有。这是另外一个世界,水磨石地面浑浊不清,每层都人满为患,却安静无比,人们甚至在努力克制呼吸,病床排到走廊,这是做化疗的地方。江天在四楼,405,最里间,我第一眼没有认出他,他瘦到脱相,皮肤是黄色的,桔黄色,眼珠也是黄色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拘谨地坐在床角,向我挤着苦涩而拘谨的笑,是江天的爸爸。一个又高又瘦的短发女人拿着两盒药走进来,她向我点点头,虽然没见过,我几乎第一眼就肯定她是林姐。江天朝我笑,我努力忍住眼泪。江天的声音还那么好听,他说:“你会包馄饨吗?我想吃家里包的,要茴香肉馅的,汤里要多加海米、香菜。林姐不太会做饭。”林姐把药放在床头,开始在一张白纸上写药的服用方法和剂量,应该是写给江天爸爸的。我点点头:“你等我!”我转身往外跑,林姐跟出来:“我帮你吧!”她陪我到电梯间,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时,她忽然蹲到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间。我停下来,看她,她手上戴着江天的金戒指,我知道她在崩溃什么,他们的关系连“照顾”都要避嫌。合上的电梯门让林姐消失在我视线里。忽然想起我问江天:“为什么会是你?”江天平静地说:“为什么不能是我?”冬天的时候茴香这种菜在东北特别少,比较小众,我跑了几家超市,终于买到一把枯黄打蔫的茴香,清晰地记得15块钱一两。我买了馄饨皮切了肉馅,忘记买擀面杖,就用保鲜袋筒代替,馄饨包好了,在宿舍用酒精炉煮熟,数了数,一共13只,当时我应该吃掉一只,学英语的人很忌讳这个数字。我回来的时候,只有江天一个人,他抱着保温桶吃了八只,还喝了汤,夸我手艺不错。他甚至让我陪他去楼下小花园走走,东北的冬天花园光秃秃的,只有一棵柏树还有些绿意。阳光从树枝间透出来很刺眼,却感觉不到温度。我扶着江天慢慢走,当时我并不知道,对于一个肝病患者来说,一次吃那么多油腻的食物是致命的。江天说:“帮我最后一个忙,让林姐把孩子拿掉,她坚持把孩子生下来,这会毁了她一生的。”我蒙了。5江天在当天晚上凌晨3点30分去世,走之前一直在喊妈妈。江天去世后我陪林姐去了妇婴医院,林姐发了三个月低烧,瘦成纸片,一直没有恢复。半年后林姐辞职,带女儿去了日本,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却刻意回避有关江天的话题。林姐后来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恋爱,只是在45岁生日那天发微信说,在街上看到一个背影,特别像江天。那一刻,我的心狠狠一揪。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周围的一切都没有改变,唯独那个熟悉的人,永远也找不到了。世界就像一个大试管,一切皆是命中注定,每个人都是实验品,直到生命结束也不知道操纵命运的上帝是谁,他向试管里投放各种溶剂,有时候是疾病、灾难、瘟疫,有时是欢喜、兴奋、憧憬,看着人们的反应,得到他想到的结果。对试管里的人来说最大的幸运可能是被遗忘,时间停滞,循环重复,便是最大的恩赐。题图
2021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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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给我送礼后,反手又举报了我

家长要不要送礼,老师要不要收礼,仿佛是卡在师生之间难以相互理解的鸿沟。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关照,而老师只希望能够公平公开地照顾每一个学生。在双方的拉扯之下,孩子的教育反而成为了被忽视的话题。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2019年,是我入职幼师行业的第六年。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与送礼的家长之间已经过招多次了。2013年毕业后,我为了打拼事业,就到沿海一线城市去,在一所私立幼儿园当起了老师。这间私立园条件不错,重视双语教学,看重教师学历,因此能在这里就读的孩子,大多家庭条件都比较优渥。那几年,因为私立幼儿园的监管没有这么严格,所以对教师而言,想有些额外福利似乎并不难。譬如逢年过节,家长们会给老师送些进出口超市的大额购物卡、高级会所美容卡,感谢老师的付出;就连平日里,也常有家长借着旅游回来的噱头,给老师们送香水、成套护手霜等,还都是价格不菲的大品牌。一开始我并不敢收,因为一场礼物收下来,都快抵我一个月工资了。但一些家长对我说:“我们就是想感谢您一下,工作确实蛮辛苦的。您就收下吧!”而关系好的同事也劝我,园里有些老师很敢收礼,曾收过名牌包包,而且这所私立幼儿园的孩子家庭都不错,“这点礼根本宰不痛人家,你扭扭捏捏,倒叫人家尴尬了。”于是渐渐地,我也不再纠结,收了礼,就对孩子更上心些,以作报答。2014年的家访,知道家长们的习惯,我们事先准备了大口袋。果不其然,一场家访下来,口袋就被各种礼物装满了。不过话说回来,我虽然收了礼,但在生活成本高昂的一线城市,这些礼依旧远水救不了近火。由于生活压力太大,我还是在2015年选择回家工作,在一所公立幼儿园里当起了编外老师。没想到,两所幼儿园虽然规模差不多,但这里却是坚决不许收礼的。听说,有家长给老师充了四百块钱话费,为了避嫌,老师立刻充了六百回给家长;有些家长不管不顾地把礼物放在老师家,老师第二天便把礼物带到幼儿园,当面还回去。我们编外教师的福利虽然不多,但毕竟是公立园,对收礼也抓得很严,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开思想大会。对于这些严苛要求,我并未觉得不妥,毕竟过去收了礼后,我也很不安心。谁知,就在我以为家长们也渐渐知道幼儿园的规矩,会达成默契时,却发现家长还是想尽办法送礼,希望我们拿了礼物后,能对孩子更好一点。2016年教师节,孩子们做了不少礼物,有贺卡,有小手工,我们欣然收下——这是园里唯一允许收的贺礼。但私下里,一些孩子也开始频频来找我。课外活动时,有女孩独自跑到我跟前,递给我一张卡,说是爸爸妈妈让给的;也有孩子在自由活动时间,给我拿来一只崭新的口红。我自然全都拒绝,让他们拿回去还给父母,可第二天,他们还会继续把礼物带来。如此拉锯,孩子也被搞烦了。一次,因为我不愿收礼,一个小女孩在我面前磨蹭,怎么都不愿走。她攥着卡,眼里红红的,我猜是因为礼送不出去,她也被父母责备了,心里不禁有点发酸。于是退回几次后,家长便亲自找来了,小枫爸爸就是其中之一。小枫爸爸是做水产生意的,家境不错。他常在接小枫放学时,单独对我说:“哎呀老师,一点心意而已,就是希望你以后多管她一下。你也不容易,没事的。”我也把说了多次的话告诉他:“小枫爸爸,我知道你们的担心。其实就算不收礼,我也会好好照顾小枫,我们对每个孩子都是一样的。园里是真的不允许我们收礼物。”无奈这话仍没能让小枫爸爸放心,他又想了各种办法,比如想给我寄到家里去,或是给我拿个袋子捂着。我统统拒绝后,他也有点不高兴了,一次竟当着我的面嘀咕:“这老师真是的,油盐不吃。”听到这话,我哭笑不得,忍不住向同事倾诉。没想到同事也叹了口气,她说,家长群体太复杂了,不同工作、不同学历,所以拒绝收礼看上去只是一句话,其实里面学问很多。“有些家长很敏感,你硬是不收,他就觉得你是针对他,以后再有什么活动,就不配合了。”我们当幼师,许多家校合作的活动本就需要家长配合,如果一直拂了家长面子,我也怕后期工作难以开展。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小枫爸爸再来时,我终于收下了他送的保温杯,并告诉他再不可如此。而这时距离教师节,已经过去一周多了。2收下杯子,小枫一家的攻势总算过去了。我松了口气,把小枫爸爸送的杯子束之高阁,又恢复了正常的教学工作。我带的中班,班上有近四十个孩子,我们每天上课、管午睡吃饭、帮孩子树立常规,忙起来,其实很难顾及到每个孩子,收了杯子的事也很快被我抛之脑后。而小枫性格活泼,有时会闯些小祸,我也依旧会批评她。谁知收了保温杯后,很多不顾及和批评就成了麻烦。一个下午,户外活动结束后,组织孩子们洗手喝水的时候,我就在教室里检查。洗手池在教室外面,通常,孩子们会争先恐后地洗手,然后赶紧进教室。谁知这天,小枫和伙伴或许因为太开心,就在洗手池里闹开了。他们洗手洗脚,又在洗手池旁赛跑。正是夏天,湿漉漉的脚丫穿在凉鞋里,很容易打滑,小枫正是因为跑得太快没刹住,脚丫一下子从凉鞋口窜出去,凉鞋滑到了她脚踝上,无论如何都收不下来了。小枫找到我时,已经哭成了泪人,大声说她的脚拿不出来。我忍住笑给她帮忙,无奈她的脚实在塞得太紧,不得已,我只好用剪刀把她的凉鞋口剪开一半,才让她把脚抽出来。傍晚放学时,我把这事告诉了小枫奶奶。本以为她也会当做一桩趣事,谁知她戚戚地摸着小枫的头,对她说:“哎呀,老师也太不小心了,是不是?”听到这话,我有点不高兴,只能笑着解释:“班上孩子多,有时候难免的,实在不好意思。”小枫奶奶便答:“是啊,希望老师以后上点心,多照顾一下小枫。我们很关心老师生活的,想让你们随时能喝到热水,尽量配合你们。”我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保温杯,觉得她在暗示我,他们已经送了杯子,我也应该多照顾小枫了,一种被人拿捏的感觉突然袭来。起先,我安慰自己是想错了,但这念头很快就被印证。3转眼到了冬季幼儿园环境创设期,按照先例,每个季节的环创,都需要家长提供一些孩子的作品,配合我们做些手工。这次冬季环创,我们班打算以冬季为特色做个背景墙,除了孩子的照片,还想让家长再做些冬天相关的手工装饰。消息发到群里,家长们纷纷响应,没几天就让孩子把手工带到班上来了。有雪花、雪人的剪纸,还有落雪的挂件,十分用心,有效地节省了我们的制作时间。唯独小枫父母,直到临近截止日期,都毫无动静。我很着急,私下提醒了几次,但小枫爸爸都说没空,让我帮小枫家完成份额。我有些生气,忍不住说:“家长的参与度对孩子而言很重要,如果到时候环创做出来,小朋友都说得出自己爸妈做了哪个部分,只有小枫说不出来,她会是什么感受?”小枫爸爸也不耐烦了,道:“我们实在是没空嘛。我们也关心了老师不少,关键时候你就帮一下她嘛。”这下,我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向朋友吐槽:“这是把孩子全甩给我的意思吗?给了个几十块的保温杯,就理所应当把我当保姆了。”但我毕竟是拿了保温杯,无论贵重与否,都无异于有把柄落在了对方手上,所以我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除了和其他老师一起布置幼儿园环境,还要额外帮小枫做手工,那段时间,我甚至加班到凌晨两点。没想到,这次之后,小枫家长对家校活动就彻底不参与了,有事一概推给我。要是我做得不好,反而还要受到他们的指责。一次,小枫因为和伙伴打闹,额头磕在墙上,肿了个包,直到放学都还没消。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小枫爸爸就私聊了我,责备我看管不尽心,害孩子受了伤。我说:“孩子在幼儿园里活动,难免有些磕着碰着,我们以后会更加小心的。”但他仍是喋喋不休:“每次出事了就是这句话,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话到这里,我也很生气,毕竟我们面对的是三十多个孩子,不是专门看小枫一个。但我不敢对他发火,因为怕惹恼了他,他会向幼儿园举报我收礼。我被人拿住弱点,只能忍耐下来,委屈自己。于是渐渐地,小枫成了我的重点关注对象,怕她摔了碰了,怕她吃饭噎住了。有时小枫和同学讲小话扰乱课堂秩序,我本该批评,但又顾及她家人,只能批评其中一个小孩,这也很不公平。教学处处受限,生活上我也要接受她父母的挑剔。一个下午,小枫又尿裤子了,因为临近放学,我和保育老师顾不上帮她处理,便帮她把脏裤子换下来,用袋子套住,放进书包,让她晚上给妈妈洗。谁知当晚,小枫妈妈就在群里表达不满:“老师也真是,孩子裤子脏了,也不知道帮洗一下。”我的眼泪立刻被这话逼了出来。这时,保温杯彻底成了烫手山芋,还不回去,拿着也是威胁。好在临近期末,我稍稍松了口气,觉得这学期结束了,这些送礼应该也不作数了。谁知小枫爸爸似乎对我的表现并不满意,遂在学期末仍给我将了一军。4幼儿园每年都要对老师进行评优,并了解老师一学期的工作情况。那个期末,园里又推行了新方法,即给每个家长发调查问卷,了解家校合作情况,这部分将会纳入师德统计里去,也和评优息息相关。调查问卷是以小程序的方式制作的,所以我没细看内容,只随手发到了家长群。没想到几天后,我还在班里管着纪律,主班老师便神色严峻地让我去园长办公室。我进去之后才知道,原来问卷中询问了老师是否收礼的情况,而我们班的问卷上赧然填了“是”,我没想到小枫爸爸竟在学期末,又把我爆了出来。园长姓刘,是个端庄严肃的中年女人,她面容瘦削,嘴上总是挂着笑容,看似和蔼可亲,实际上,齐眉厚重的刘海也挡不住她精明干练的眼神。这次面对我,她不再笑了,直接问我具体情况。我从业数年,从未陷入这么不光彩的境地,心里发慌,没一会儿就把小枫爸爸送的保温杯告诉了刘园长。谁知她并不满意,痛心疾首地问我:“还有呢?这只是其中一件,但有好几个家长都反映你收过礼,你到底收过多少哇?”我彻底慌了,因为除了保温杯,我再没收过其他礼。填我收礼的家长,我也认得,可我不仅没收过他的礼,他儿子几次拉屎到裤子上,也都是我帮他清洗干净的。因此,我实在想不出他填我收礼的缘由,或许他仍觉得我照顾不周,或许他听说或臆想我收了别人的礼。我心里乱糟糟的,为了自证清白,只能在家长群里说明师德统计的重要性。我说:“幼儿园明确规定不能收礼,希望各位家长以后不要再送,也不要有这样的念头,每个孩子我们都会一视同仁。”谁知小枫妈妈说:“你们要是拒绝得彻底,还有谁会送啊。”我正为问卷的事烦得不行,如今事情被爆出来,我也不再忍耐,立刻回复:“也请家长们不要对老师纠缠不清,不要三天两头跑来送礼。”顾不上看小枫妈妈的回复,我把头埋在臂弯里哭了起来——作为编外老师,我一直任劳任怨地工作,就是希望幼儿园有考编名额时,我能以老教师的身份通过面试。如今出了这事,我顿时有种努力白费了的感觉。很快,园里开了思想大会。没想到通报批评的老师里,除了我,还有两名教师。其中一位,她们班家长在教师节那天,以家委集体的名义给她送了束花,她便收了下来,谁知却还是被告了。事后其他老师聊起自己的经验之谈,才说,即使是集体名义送的礼,也是不能收的:“用集体的名义买礼物,说得好听,但是有些家长本来不想出这笔钱,碍于面子又不得不出,那最后只有参你一本。”而另一位老师压根没有收礼,还是有人写。以至于她直接在群里怼:“填我收礼的家长,你可以出来说一下吗?请问我到底收了你什么?”无奈大家都口说无凭,那天会上,我们做了长长的检讨,评优也跟着泡汤,此后很长一段日子,我都对“收礼”二字闻风丧胆。5很快,新学期到了,许多家长又开始蠢蠢欲动,想方设法给老师送礼,希望老师在新学年能多照顾自己的孩子。而吃过了收礼的亏,我特意在家长会上毫不避讳地直言:“园里不允许收礼,大家千万不要送了。其实平时只要你们肯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要把教育孩子的责任全部推给老师,就是最好的礼物了。”但到过节那天,放心不下的家长仍来试探一番。我便扮红脸,对送礼的话题不闻不问,跟吃了秤砣似的,主班老师就扮白脸,把家长们推脱过去。一阵虚与委蛇下来,我们疲惫不堪,但想到自己没让把柄落人之手,又不免窃喜,这也让今后的教学工作,终于能堂堂正正起来。题图
2021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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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厂里偷偷哭着想家的女孩,如今扛起了一个家

家是什么?是亲朋相伴,是柴米油盐,虽平平淡淡,却有说有笑。竹兰也曾在父亲的呵护和丈夫的陪伴下,拥有过这样的生活。而如今,她将回忆化作动力,颤抖着双腿站立起来,为女儿撑起一个家。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今年大部分学生的暑假都放得晚,此时已近七月中旬,临海的城市温度几乎每日都是三十五六起步。夜里,竹兰侧卧在凉席上,一台底座脱漆的风扇在安静的屋里发出嗡嗡的声响,让狭小的空间稍微减去了一点闷热。忽然,竹兰放在床边充电的手机的屏幕在黑暗中亮了起来,没一会儿又暗下。女儿快要结束考试的消息就是在这个闷热的夜晚发到竹兰手机上的。第二天早晨起床后,竹兰匆匆忙忙洗漱完,花十分钟给自己煮了碗清水面,又花十分钟把烫嘴的面条囫囵吞枣吃下肚,直到离开出租屋下楼梯时,她才看见女儿发来的消息。走到楼下车棚里,竹兰给女儿发了条微信:“怎么又这么晚睡嘞,不要学太晚,身体更重要。车票买好了吗?买的什么时候的?”接着,她把手机放进口袋里,骑着电瓶车进了通往外面大路的小巷。竹兰的出租屋是这一片灰白色楼房中的一个,好几栋相似的楼房相互紧紧挨着,楼与楼间只留出一条巷子的距离,这些巷子又都长得相似,若是第一次走进来的人,一定会迷路在里面。竹兰向来记性差,方向感也差,以前遇到这样的路,她总要走上许多遍才记得住,平时要出门上班的话也有丈夫载着她走,她倒是不担心记不住路的问题。但搬来这里之后,她只用了几天就把路记住了。因为在竹兰带着女儿住到这边的出租屋里前,竹兰的丈夫就离世了。城里出租屋的一角
2021年11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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租房十年:36岁,女,我终于在南京有房了

租房十年,也是一个女生孤身在南京奋斗的十年。重男轻女的原生家庭让她无路可退,只能在陌生的城市里谋生。她或许绕过很多弯路,或许直面过重重打击,但她依旧勇往直前。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租房十年,即使租的都是便宜老破小、群租房,可依然支付了十几万房租,而涨幅最小的刚需老破小,十年来,也涨了近百万。身边同龄人,没走弯路的,即使全靠自己,也早就买房,有的甚至换改善了。而我,第三个本命年才买了一个82年的“拉菲”。如果不那么敏感又倔强,我早期职场应该能顺利很多,在2016年房价大涨前,毕业五年的我应该能攒够首付。或者至少,2018年南京房价二次暴涨前,应该能拥有一个地段更优越、升值潜力更大的小单室套,再过几年就能换改善了。谁的青春不迷惘。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希望多一点“钝感力”,这是对抗社会毒打的“软猬甲”。1在毒打中躺平十年过去,第一次租房看过的房子,犹在眼前。菜市场旁边的房子,鸡屎味上头。5人合租的两居室客厅,横竹竿晾着滴滴答答的衣服。6平米朝北小间,推门撞着古董破烂沙发。最沮丧的一次,打听租房信息,小区老太宣布真理似地说:“这小区贵得狠,你租不起。”我说只租其中一间,她扭过头浇花,“一间你也租不起。”死撑着不跟家里要钱,因为太想独立,几成心魔。公费研究生,一年600元住宿费,学校每月还补贴300元生活费。我妈大骂学校是骗子,她觉得公费就该一毛不收。我不出声辩解,但也不再向家里伸手。300元生活费只够吃饭,衣履添置,日常零用,再俭省,也要一笔钱。因为怕不合群,继家里开工厂的、父母公务员的舍友生日请客后,我揣着半个月没吃肉省下的100元,在小餐馆请客。下铺同学加了一个炒鸡蛋,超支20元。我心心念念要的独立,巴巴渴求的要强,被一盘鸡蛋毁掉了,渣都不剩。南京冬天很冷,我穿着特卖170元的薄羽绒服,“汗出如浆”。“圈子不同,不必强融”,奈何年轻时不懂。这顿饭后,我疯狂找兼职,对赚小钱到了痴迷的程度,完全忘记右手小拇指磨出一排茧子,才考上的985研。对学业敷衍,也没有职业规划。毕业季惊醒,大城市居不易,“南京城是可以饿死人的地方”。报社工资3000多,咬牙租了东大附近沙塘园,1100元/月,虽然也朝北,但12平不小了。为了省70元搬家费,脚走到抽筋,手累到发抖。合租的是二房东,她妈出钱整租了一年。二房东烧饭,剩饭剩菜朝水池一倾完事,堵了请师傅,常堵常请。时间长了,泔水味飘散至卧室。为了不熏得发闷,除下雨天,我出门不关窗。有一天下班回家,推开门,二房东捡回来的野猫躺在我被子上,销魂地“喵”了一声,我搬走了。第二次租的房在标营。兵工厂家属楼,两房朝南,带阳台大间转租,850元/月,条件算好的了。结果搬去一周,我失业了,后来还发了疯。我并不迷信,但总觉得这房子风水有点邪。大活动结束,熬夜后脑袋像塞进了破马蜂窝。女主管喊我去她办公室,我很忐忑。一个男同事巴结着问她家狗的名字,她直接说“李艳艳”,那是一个中层的名字,当时也在场。女主管一边斟着小壶茶,一边说:“我觉得你气质跟我们团队不符合,带你的女主编说你没怎么帮上忙。你找人事写自动离职申请书,试用期不合格记录不进入档案。”“没怎么帮上忙!”原来女主编是这么跟女主管说我的。真是奇耻大辱。我说了一句“好”,站起来就出去了,连女HR把我户口忽悠成“口袋户”也不管了,更别提争取什么权益。回想起第一天上班,年轻女主编带我去版房,突然问“尴尬”二字怎么写。我看她近视,工工整整写了两个巨大的“尴尬”,她什么都没说。我画蛇添足地补充:“记住门槛的‘槛’,就能区分‘尴尬’了……”再不会察言观色,见她脸拉得像丝瓜那么长,我立刻闭嘴了。没几天,有篇小文章标题太长,版面窄小,看起来不美观。我提出来,女主编不耐烦:“我也知道啊,可是我也没办法啊,你有本事你改啊!”我把虚词换成了实词,一分钟不到改好了。那以后,她很少带我去版房。一次饭点半小时前发几篇稿子,“等着要,快点改!”顶着饿得很痛的胃,我被自己的敬业精神感动得稀里哗啦。新街口附近,吃的都贵,赶不上食堂,下班路过小区快关门的超市,买两个打折馒头哄肚皮。胃病落下,现在夏天也离不开保温杯。工作十年,总算懂点人情世故,哪怕95后的职场新人,也练达得让我自惭形秽。如果穿越回去,我就说也记不清了,拿手机打出“尴尬”二字,恭敬递到面前,保证不让“年轻有为”的女主编尴尬。心理学家说,第一次失业的痛苦,可能超过失去至亲。软弱的我,就地躺平,躲回出租屋。满脑子想着“我要跟这个恶心的世界保持距离,如果要加个期限,那就是一万年”。庆幸余粮不够,数月后出门谋食。“我不配”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着我。不配体面的住所,不配体面的衣服,不配体面的工作,不配体面的人生。失去信心,胡乱找工作糊口。空调办事处商务助理,本来工资2500元,总部HR电话问我薪资意见,我说没有,不跑业务,对销售没有直接贡献。HR夸张地爆笑,说跟领导汇报一下,然后就变成了2200。但如果扭着脑袋转身就走,房东那边无法交差。我的工作主要是做销售表格,报销费用和打扫卫生。特地早到半小时做卫生。湿抹布蘸洗手液,擦干净洗手间脏玻璃镜,向镜中人狠啐一口。中午在外吃饭。初中毕业的经理点燃烟斗,笑嘻嘻地指着我:“这是雪松大学的硕士!正儿八经的硕士!”其他人哂笑。菜零星摆着,办事处90后销售小泥躬身站起来,把菜一一挪紧凑,全摆在经理和客户面前,桌面空出了三分之一,刚好对着我。我没有勇气转桌,我妈那句“将来吃屎都没人屙给你”的咒骂在脑中盘旋。办公室其他都是男人,常年烟雾缭绕。油腻大叔叫嚣让老婆卖身养活他。小泥把袖子撸得高高的,逢人夸耀新女朋友非要买给他的表,三万!我每天行尸走肉,入围过几次面试,却舍不得置办行头。踩在考场软厚的红地毯上,觉得自己根本不配出现在那里。回到烟雾缭绕的办公室。上班巴望下班,周一渴望周五。下班穿过喧闹的夫子庙,一边为混吃等死了一天而忧伤,一边为成功混吃等死了一天而庆幸——日子终于到头。经理和房东为房租合同产生了400元的分歧,我理所应当背起了黑锅。经理鄙夷地骂:“这份工作对你来说就是恩赐。”回到出租屋,趁合租人没回来,放声痛哭。合租人回来,被子蒙头,无声流泪到天明。夫子庙有个女硕士自杀了——我自行脑补着,在新办公室上吊自杀,“恩赐”推门而入时的惶恐。哭到虚脱头晕之时,仿佛听到“别哭了”。高一被数学老师打击得流鼻血,同桌凑在我耳朵边说“别哭了”,然后真的不难过了,还偷笑了。他数理化都经常满分,右边嘴角有一粒酒窝。多年前心底珍藏的小温暖,小精灵一样冒出来,像给快关机的手机充上电。天亮后,我眯着只剩一条缝的眼睛,摁着诺基亚给“恩赐”发了一条短信。“主人添财、老人添寿、小孩添福,俺们乡下人笨嘴拙舌,不像城里人心思活络花样多,说不出什么吉利话。但国有国法,帮有帮规,我丐帮规定要饭不能堵着一家要,不然施主都穷了,那是自绝生计。我尸位素餐已久,也该让贤了,您赶紧找个高端大气上档次、低调奢华有内涵的打杂的来!”“恩赐”秒回:“文笔很犀利,有鲁迅的风格。”我嘻嘻笑,突发奇想要写《我的文豪梦》,洋洋得意,浮想联翩,笑得腮帮子生疼。我妈打电话来,喜滋滋的,我弟要二婚,彩礼过门,金首饰好几样……这么多年,黑锅白背。“要不是你读书,我们早就盖房子了。”“要不是你读书,我们去年就买冰箱了。”“要不是你读书,我们吃酒席份子钱不会比别人少。”“要不是你读书,我不喝这种壶打的酒,我买特曲。”蹭公共机房电脑刷计算机二级题,被来上课的同学一根手指戳脊梁骨,我没崩溃;本科宿舍同学嘲笑我穿得像个捡垃圾的,我没崩溃;考研面试回来,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火车,凌晨在青蛙呱呱叫的水田边,跟蹦蹦车还价,就为从仅剩8元里抠出早餐钱,我没崩溃。这个电话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泥淖半生,火山喷发。多言,亢奋,不累,明明很饿,却吃不下东西。最可怕的是迅速把不多的积蓄挥霍殆尽,平时袜子破了,要补洞两次才扔。时隔两年,我看心理学书籍,才知是躁郁症。房东自住房要拆,出租的要收回。跟我妈借钱租房,她说:“别怪我心狠呀。”转向昔日老友,正在读博士的硕士同门说:“我不想被人打扰。”瞬间,躁郁症好了八分。我意识到活着只能靠自己,一夜长大。2在群租房中清醒晚上搬家,下午才找到房。仙林大学城,厨房改造的群租小间,每月400,交一押一。搬家当晚,暴雨如泣如诉。第二天早上,被此起彼伏或长或短的小便声滋醒——隔壁就是群租房公用洗手间。出门谋食。快餐店小二,一小时八元。我要求多上晚班,因为管晚餐。当时躁郁症没有痊愈。手背上贴胶布的女老师,我推荐她热蓝莓汁,因为蓝莓花青素抗氧化,抑制炎症。旁边客人叹这端盘子的真有文化。男生抱怨海鲜芝士焗饭卖相差,和想象的不太一样,我说理想和现实有差距,其他同学哄然大笑。如果一直其乐融融,不知几时好利索,还好一个“贵宾”治好了我的病。局部真理的美女,我续水时她说谢谢,扭头就对相亲男士说:“她们很便宜的,一小时8块钱。”第二天,我去新街口找了谋食全职——站柜台。同事们怨天恨地嫌弃的工作餐,我一个劲儿地说好吃。月底,端盘子的120元早充了公交卡。传单20元,问卷调查5元,不嫌钱少,就为一餐饭。从大四女生手里接过5元纸币,我有种用它扇死自己的冲动。有一点变化很好,我不再苛待自己。想吃什么,只要还有钱,立刻去买,仿佛要弥补几十年来的委屈和愤懑。从柜台领到工资,我买了酸奶,坐在校园的荷花池旁边慢慢享用。除了睡觉,我不待在群租房。墙上斑驳油点子,地上异味木地板。肥硕蟑螂在书箱安营扎寨,沙粒大小的虫一坨坨爬满笔筒,洗手间地板常有蛋花汤和葱段。不堪种种,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惩罚。最痛苦的是晾衣服。靠窗一根铁丝晾衣,就算外面艳阳高照,小屋也没有一丝阳光,衣服阴干有馊臭。一根绳拴在单元门口两棵树上,物业很快剪断,后来把绳子移到没人管的花园凉亭。我以前喜欢下雨,觉得有诗意,但那个夏天,在我眼里,晴天笑容灿烂,阴天欲哭无泪,雨天泪雨滂沱。小区绿化好,初夏,栀子、蔷薇、月季、向日葵、红石榴、美人蕉争相斗艳。有户人家院子里种了白玫瑰,奶油白花瓣上带一点通透的嫩粉,有个极可爱的名字“小白兔”。这世上有很多美好,贫穷使我无法拥有。但贫穷是一味良药,不仅治好了躁郁症,而且终身免疫。我深知大城市,晒被子阳光要钱,新鲜空气要钱,舒心热水澡,也是要钱的,至于小园香径,春花秋月,更是要大把钱。有什么资格躺平?有什么闲情抑郁?死矫情!朝南带阳台单间,是当时最大愿望。9月一个清晨,终于攒够钱,搬进4楼朝南带阳台小间,由原来客厅二分之一隔出。从阳台可以看见东边几十米开外的桂山,山色青翠,罩着一层清爽的雾。生平第一次觉得早上七八点的太阳那么美好,充满了温暖、充满了希望。否极泰来,这间朝南房子带给我希望,撑着走过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我在商场站柜台业绩每月第一。到柜台第一天,我就见识了“看什么看,我家衣服很贵,买不起别乱摸”的眼神,像小李飞刀一样随时射向看起来买不起的客人,例无虚发,无声胜有声。我冷眼瞧着,看起来买不起的最后也有买了的,看起来买得起的不一定买。老年人、家庭主妇、农民工等其他导购不愿搭理的顾客,在我手里都开过大单。“顾客就是上帝”,眼皮子太浅不行。导购去其他商场调货,不允许坐电梯,只有我,肯为了一件衣服顶着毒日头、踩着雪块,跑步调货。不过其他导购也有勤快的时候。比如,我早班开了大票,晚班换好衣服时,客人都走得老远了,但第二天那单子上一定加了晚班名字。这些伎俩我看在眼里,冷笑在心里,那又怎样呢,我还是第一。有时下班早,去南图借书,这是大城市福利,躺平的日子,我完全忘了它的存在。《戴高乐传记》中,军校校长评价戴高乐除了个子高以外,其他乏善可陈。没有人一生活在高光下,连大将军也有一段黯然时光。在仓库理货时,接到一个能给我户口单位的面试电话。这一次,好好置办行头。白底水墨风郁金香花朵收腰伞裙,黑色磨砂羊皮鞋。海拔超过一米六,长高了气场也强了。我穿不惯高跟鞋,拎着鞋盒进场。不敢素面朝天,几分钟时间,谁有那闲工夫透过一张黄渣渣的脸,发现清奇的灵魂美。兰芝气垫BB霜,ZA珊瑚红口红,装备齐全,心里笃定。等待面试,只要不上晚班,每晚跑步锻炼。没人规定,群租客不能用小区健身器材,“我不配”这该死的想法,终于滚开了。近一年柜台生涯,业绩长期稳居第一,树立了珍贵的职场信心。我认识到行行出状元的真理。面试头脑清醒,成绩尚可。如果面试再少零点几分,又要当一回分母。可见人不能放弃哪怕让自己变好一丁点儿的机会。自助者,天助之;自厌者,天厌之。3在买房中摆正自己很多真理,不亲身经历,不会心服口服,比如买房要趁早。2011年刚毕业,工作需要,跟着看房团去河西。一家专业房企攻击另一家电器起家的房子为“烂房子”,当时报价2万多。如今,这“烂房子”单价也直逼8万。那时我担心的是,够不够付房租。毕业前四年,谋食线上挣扎,没关注过房价。2016年猛涨50%。几个同事抓住时机,买房、换房。可我口袋只有几万块,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涨。2017年春天,攒到第一个十万。开始考虑买房的事情。同时也以低于市场价1000元的价格,从一个大学老师手里租到筒子楼单室套。虽然厨房不能用,但独享阳台和洗手间。换了淋浴花洒,买两套拖把和扫把,没有室友的感觉太太太好了。隔壁女人骂老公没本事挣钱的怨气,对楼精神病人的半夜哭嚎,深夜楼道搵食的老鼠,轻松无视。从大学老师手里租了近5年的出租屋
2021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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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县城不办婚礼,年轻人的勇敢尝试

相比起老一辈强调的“庄重且热闹”的婚礼仪式,越来越多年轻人倾向于摒弃繁复的流程,用自己的方式见证婚姻的起点。对于守着传统婚庆习俗的小县城来说,这无异于一场激烈的文化碰撞。人间故事铺storytelling12021年初,二十七岁的小邓为自己的婚礼失眠了整整一周。预定过了年结婚,父母多次试探她的口风,问她几月几号结婚,婚礼在哪家酒店举办,要安排多少桌酒席。她都表示还没计划好。在县城,婚礼现场越热闹,亲戚好友越多,父母就越有面子——这是一次隐性攀比。面对父母热切的目光,小邓实在说不出自己的心里话:她不愿意办婚礼,尤其是一场小县城式的婚礼。在一周之前,小邓在县城式婚礼中担任伴娘。虽然仅参与了这场婚礼的小部分,但她已经感受到不少糟点。婚礼的前一天,小邓作为新娘的闺蜜,帮着在小区井盖上帖喜字。新娘网购了镂空的喜字剪纸,分发给几个伴娘。伴娘拿着喜字和两面胶,粘贴在过往的井盖上。据说是用红喜字压住井盖,将晦气之物压在下面。小邓觉得这件事没什么意义:“这井盖上的喜,除了让小区居民知道有人结婚,还有什么作用?”这样无意义的仪式还有许多。系在楼道的气球也要专门手法来绑,小邓自己琢磨着在气球末端系了一个蝴蝶结。闺蜜抢过她手里的气球:“这样绑不行,要打死结。”小邓后来才听说,死结牢固,暗示婚姻长久。第二天早上五点,小邓和几个伴娘起床,天还没亮,帮着准备东西,准备完后被叫去包饺子。这是用来招待亲戚朋友的,人在楼下交了礼金,然后上楼吃几个饺子。娘家亲戚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询问男方是哪家,是不是“高攀”。有男性亲戚说荤段子,故意拿新郎开玩笑。小邓很不习惯这些,但在长辈眼中,这是一种另类的祝福。之后,在司仪主持下致辞,再煽情地和父母拥抱。以及跪地奉茶。一套流程下来,小邓清楚地看到闺蜜眼底的疲惫。婚礼结束后,闺蜜在微信上和她聊天。她说:“我太后悔了,这场婚礼办下来,花销不少,还耽误了很多时间。晚上都睡不好觉。”这场神圣庄严的仪式中,作为主角的闺蜜和丈夫,没能获得期望的快乐,总感觉自己是玩偶,像是在演一场戏,宾客们起哄让他们亲一个,她就和丈夫机械性地亲吻。虽然婚礼有太多缺陷,如果重来一次。闺蜜还是选择办婚礼:“总归要给我爸妈和公婆一个交代。往后也不叫别人抓到把柄。”在县城里,是很传统的,如果不办婚礼,亲戚们就会误解她不是“明媒正娶”的,对她也不会太尊敬。以后起了冲突,她怕公婆拿这件事来做文章,说她还没迈进家门,凭什么耍性子。传统规矩虽繁琐,但有不少县城人都认这一套。小邓谈恋爱较晚,当年的同学朋友纷纷结婚,里面不乏有讨厌婚礼形式的人,他们只敢和朋友抱怨几句,然后乖乖过日子。过了年,朋友圈里宣布婚讯的动态多了起来。不少朋友趁着年假把婚礼办了,还有的朋友要选择情人节这天办婚礼。小区里的井盖上贴了几层喜字,小邓常听到小区里喜庆的鞭炮声。2年假结束后,小邓把自己不愿意办婚礼这件事告诉了老卫。老卫感到很惊讶,又感到高兴。小邓是个重视仪式的人,遇到节日,她总要问老卫要礼物。有一回,老卫忘了恋爱纪念日。小邓发了很大一次火,嚷嚷着对方不爱她了。“我就是觉得,情人节你送我朵花,我会很高兴。但是一想到我自己的婚礼,我开心不起来。”“咱俩结婚需要向别人证明吗?需要昭告天下吗?结婚是咱俩的事,跟别人没有关系,我们完全可以潇洒着来。”小邓试图向男友解释。老卫和小邓都在县城工作,他们通过相亲认识,相处的时间长了,互相之间十分了解。当明白了女友的想法,他决定支持女友。“这事我听你的。我个人无所谓,主要是你不喜欢,咱就不办。”老卫直接点头应准。当天,小邓亲自下厨,做了几道他爱吃的菜。老卫暗地里可高兴了,高兴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不久之前,老卫还在担心婚礼的花销。12月份的时候,小邓在他面前谈起已婚的朋友。有的是闪婚,有的现在已经有了孩子,她拐弯抹角地说对婚姻的期待,老卫知道女友是想结婚了。两人已经走过事业发展期,也共同出钱付了房子的首付,剩下的就是办婚礼了。更何况,老卫比小邓还大一岁,他们的年龄也不允许再拖下去。两人之间,年长的老卫表现更务实沉稳。2020年,他和小邓婚前同居,他认定婚姻就是一辈子的事,想要用同居来测试两人三观的契合度。恋爱里他们都表现出优秀的一面,而同居过程中,撕下恋爱的糖衣,他们都变成最真实的自己。小邓不擅长做饭,老卫就承包了一日三餐。他的想法和小邓不同,更注重现实。房子首付掏空了他们俩的钱袋,他的工资交了房贷后剩下不多,日子过得拮据起来,但这已经比同龄的朋友富有多了。而同龄的朋友婚礼就花了首付的钱,日子过得紧不说,还有人花光双方父母的钱,又向亲朋好友借款。老卫的一个朋友,实在是拿不出钱了,婚礼上没请车队,而是请了几个朋友开车去接亲,老卫就是被请的其中一人。他的黑色轿车上戴了红花,接完新娘又去接送亲朋,跟着从早上忙活到晚上。这次接亲,老卫请了一上午的假,却忙了一天,他不得不又去请假,然后晚上加班,把自己需要干的活干完。当时,老卫想到自己的婚礼,他不是爱麻烦人的性格,换成他,肯定要花钱请车队。老卫向结婚的朋友咨询过婚礼花销。他合计过,除了装修婚房、请婚庆公司、订酒店,还有许多花钱的地方。比如:婚礼上他穿一套西装就好,小邓就不同了,白色的婚纱、凤冠霞帔是必需的,还有礼服。婚纱和凤冠霞帔不是租就是买,以小邓的性格,一定会花上千元买一件实用性不强的衣服。好看却昂贵的婚礼服饰还有婚礼现场的鲜花糖果、伴娘伴郎礼服、红包等等,加在一起对他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花了钱,人还得不到休息,这就是花钱买罪受。几个朋友都是婚前三个月就开始筹备,拍婚纱照、请婚庆公司、订酒店、买婚礼服装,这些要货比三家,避开那些坑。婚礼请谁来、亲戚们安排在哪里、写请帖这些事太琐碎,费时费力。老卫和小邓同居后,彼此相处和谐,结婚也提上日程,老卫愁得头疼,又不能向女友明说。作为一个男人,他要有担当。人家姑娘嫁过来,总不能连一场婚礼都不办。如果小邓知道,恐怕一脚把他给蹬了。元宵节假期,老卫回家乡向父母说了不办婚礼的决定。他没预料到,父母表现得异常激烈。“你怎么就心疼那两个破钱?”父亲气得大骂:“你如果真的不办婚礼,就是不尊重人家小邓!你爸妈的头在乡亲面前怎么抬得起来!你看,人家小六的婚礼多风光。”父亲只知道儿子从小优秀,比邻居家的小六学习好,却不知道他挣的钱并不多。母亲更是把小邓当挡箭牌:“她嘴上说着不想办,可哪个女孩不想穿婚纱呢?不想风风光光把自己嫁了呢?”老卫争辩不过他们。读大学后,他离开农村,接触的人和事重塑了他的三观,但父母不一样。自幼生长在农村的老卫最了解村里老人,他们平日以打麻将聊自家的儿女为消遣,谁家孩子有出息,这是长面子的好事,总要翻来覆去唠叨半年。哪怕三年前,他小有积蓄,花了三万给父亲买了一辆老年代步车,如今车已经旧了,父母依旧见人就把话题引到车上,嘿嘿笑着说:“儿子长大了,知道孝敬父母,儿子给买的。”他们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老卫也试着探了探小邓父母的口风,他们也怕丢了面子,话题引到婚礼上,他们笑着推荐酒店。一提到别人不办婚礼,小邓的父亲脸色变了。一个礼拜后,老卫的父母从老家来了。在饭桌上,他的父母开始劝说小邓。“你们还年轻,现在不办婚礼,老了可是要后悔一辈子的。到时候再补办,你也没那么年轻了,婚纱照拍出来哪有年轻时候漂亮?”他们的意思都是让老卫听长辈的话。这让老卫想起自己高中时,父母替他选择理科时那强硬的姿态。小邓面临的压力更大。得到男友支持后,她想办法说服自己的父母,母亲却以为这是老卫的主意,她说:“他是不是不爱你?不办婚礼像是不承认你是他老婆似的。”她不知道怎么解释。确定恋爱关系当天,老卫就在朋友圈公布两人恋爱,还带她认识相熟的朋友,两人的关系不是秘密。她认为有了结婚证就行,婚礼完全是多此一举。“结婚是咱俩的事,跟别人没有关系。”见只凭自己说服不了她,她的母亲发动身边的亲戚朋友,轮流给小邓“洗脑”。长辈们的话,小邓不能反驳。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听着类似的话语。“你父母养你这么多年,你总要报答。”“爸妈说的话就是对的。”语言顺序不同,但含义类似的话从电话里传来。长辈们在上班时间打来电话,她只能放下手里的工作,接通电话。过了两天后,她关掉手机。有人问起来,就说自己手机没电了。靠着这种小聪明,她给自己赢得了喘息的时间。“我真是要崩溃了。”小邓说。她不了解父母为什么逼得这么紧,“如果想要礼金的话,长辈们自己订酒席,然后办一个答谢宴不就行了。”两人商量过后,决定先领证。父母那头,就交给时间吧。等过几年,他们可能就会接受了。三月二十日,老卫小邓在民政局领了结婚证,他们在朋友圈发了两人举着结婚证的合照,配文:婚姻是两个人的事。3曲娜是小邓的大学同学。二十八岁的她在婚庆团队担任化妆师。正月初九那天,曲娜和母亲去参加老家亲戚的婚礼。接亲的车来了,新娘父母含着眼泪把女儿送上轿车。曲娜母亲也哭得满脸泪痕,她握着曲娜的手说:“你没办个婚礼,妈应该感谢你,如果上车的换成你,我会哭得晕倒,情绪恢复好几天。妈最怕动感情了。”接亲的场面的确感人,不过曲娜清楚,最让母亲遗憾的还是她没有举办的婚礼。两年前,曲娜和丈夫领结婚证。他们没办婚礼,利用婚假去云南旅游,算是度了个蜜月。她受到的反对不多,来自公婆的阻力都被丈夫挡了回去。朋友那头也请了客,宣布婚讯。这些阻碍里,母亲占的分量极低。长大成人后,母亲很少管她的事。母亲说她:“打小自己就有想法。你决定的事,我怎么也拉不回来。”面对曲娜擅自决定的婚姻,母亲知道自己劝解无效,也只能沉默。自从丈夫去世后,她也没精力管曲娜。曲娜是朋友嘴中特别有主见的人。她染了一头奶奶灰的长发,化夸张的欧美妆容,脸上还露着雀斑。她不爱做饭,就用速溶粥和自热食品来对付。母亲没少说她,她也是笑嘻嘻地糊弄过去。不办婚礼的原因,曲娜记得自己在婚前向母亲解释过。母亲现在感到遗憾,可能记性消减,忘了她说的那些话。母亲只看到婚礼的优势,却没看到光鲜婚礼背后的一面。2016年,曲娜和几个朋友办了家婚庆公司,她从中学时就酷爱化妆,所以就担任化妆师。刚入行没多久,她就改变了对婚礼的态度。当时,她和同事们受邀策划一场婚礼,曲娜在早上五点就赶到新娘家里,给新娘化妆。才按照新娘意愿化了一套韩式妆容,新娘的婆婆就推门而入,破口大骂:“都是结婚的日子了,你的妆怎么化的?”曲娜想要说这是新娘要做的。她才想要争辩,新娘阻止了她:“听婆婆的吧。”曲娜重新给新娘打上重重的眼影,涂上正红色口红,再把头发梳成老式盘头。配合上租来的婚纱,这一身违和又难看。妆容老气,搭配也不适合新娘的长相。大婚之日,新人在司仪的见证下互换戒指。曲娜看了,觉得他们在完成一项工作任务。后来,曲娜发微信问新娘为什么不多争取一些。新娘回复:“我没怎么期待结婚,怎么穿也一样。再说,结婚当天,闹僵了多不好。”接下来的五年婚庆生涯,曲娜见识过许多因为婚礼反目的夫妻。男女双方因为发请帖的事情争执,婚礼现场又为彩礼钱烦心。她还遇到过一家,因为伴郎闹婚闹得太厉害,新娘当场悔婚。有的新娘怀了孕,一顿折腾下来,累得身心俱疲,住进医院。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是想要给父母一个交代,告诉别人自己结婚了。有的新娘,结婚当天根本就不高兴,她还在给新娘化着妆,新娘就因为婚礼上的琐事发飙。新郎也因为花销和烦心事没好脸色,晚上宾客走了,新娘新郎就开始吵架。有一对新婚夫妻为了显摆,买了价值几万的钻戒。婚礼办在大酒店,又是摆鲜花,又是发放伴手礼,借了不少贷。婚后闹得一地鸡毛。当然,期待一场盛大婚礼的人也是有的。但曲娜认为自己不喜欢婚礼,比起这个,她更喜欢去旅游。曲娜觉得这些事都太麻烦,如果不办婚礼,她能省心很多。2019年,她和男友说了自己的想法,想要不办婚礼,避开这些争端。曲娜的男友和她在同一家公司,担任婚礼司仪。他们两人常经历幸福美满的婚礼场面,也遇到因为婚礼安排不好,吵架反目的事例。男友也是讨厌麻烦的人,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不办婚礼。曲娜夫妻两人不怕闲话,但父母不能规避。她的公婆还算开明,最让她担心的是母亲。母亲是传统农村老人,曲娜结婚后,母亲办了答谢宴,亲戚们以为曲娜不受婆家人重视,没少劝解。曲娜只能让母亲减少走亲戚的次数,教她把问题引导到曲娜身上。别人问起来,就答一句:“都是小娜决定的,我怎么管得动她?”时间到了八月份,小邓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四个月。老卫的母亲从老家搬来,负责照顾小邓,给小邓做好吃的,叮嘱小邓一些注意事项。双方父母,提出要办婚礼。现在,老卫和小邓终于有了一个说服他们的理由,摸着肚子,说一句:“你孙子(外孙)不愿意。”说起这个理由,老卫和小邓暗地里笑了很多次。题图
2021年10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