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美术学院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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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传播 | 艺术传播视域下谭嗣同美术活动初探

美术传播艺术传播视域下谭嗣同美术活动初探艺术传播与近代社会变革之间的关系是值得研究的领域,既可以深化近代史研究,又能为艺术传播研究的拓展提供新的视角。本文在艺术传播视域下聚焦近代史上的重要人物谭嗣同,通过梳理其美术活动,总结其历时性的发展轨迹,概括为品鉴寄怀为主的个体观照、借助艺术品交流的社交功能推进社会启蒙、依托新兴技术深化艺术传播的社会影响三个阶段,试图以此为个案,勾勒晚清知识分子的美术活动在社会巨变之下的发展进路,进而探究艺术传播在晚清时期的新变与社会形塑作用。谭嗣同字复生,湖南浏阳人,戊戌六君子之一,生于1865年3月10日,卒于1898年9月28日。谭嗣同生于中华民族内忧外患、灾难深重之际。1894年,清政府在中日甲午战争中惨败,割地赔款,丧权辱国,民族危机空前严重。为救亡图存,谭嗣同奔走呼号,寻求救国真理,参与了康有为、梁启超发起的维新运动。1898年8月21日,谭嗣同抵京,担任军机章京,参与新政。9月24日,以慈禧太后为首的顽固派发动政变,谭嗣同拒绝出走,被捕入狱,后在北京菜市口英勇就义,正值英年即为维新事业献出宝贵的生命,年仅33岁。以往的谭嗣同研究多集中于其思想和维新运动中的活动,着重探讨作为维新思想家和改革先行者的谭嗣同,但对其散见于生平和著述中关于美术的见解、活动的研究不甚充分。本文在美术传播视域下观照这个近代史上的名人,不仅尝试从新的角度丰富和深化人物研究,更力图以此为个案,勾勒晚清士人的美术活动在社会巨变之下的发展轨迹,进而探究美术传播在晚清时期的社会形塑作用。选择谭嗣同作为研究对象也有一定的考虑。首先,谭嗣同是晚清四公子之一,作为高官子弟(其父谭继洵官至湖北巡抚),家庭背景使其具有一定的经济基础进行艺术品的藏鉴与酬答,对比同为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这一情形更为明显;其次,谭嗣同虽然出身官宦家庭,但与其父关系并不融洽,所以其用于藏鉴的资金并不十分充裕,不是金字塔尖的“高端”人群,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再次,他曾专研旧学又锐意新知,在当时广泛结交了代表时代潮流的知识分子,于观照新旧之交艺术传播与社会文化互动,具有相当的典型性。一玩物不丧志:品鉴寄怀为主的个体观照书画艺术在中国近代传统知识分子的视野中,首先是怡情养性的文房清供。而若专意于此,则被贬斥为玩物丧志,若以此为业,则更被主流价值取向视作小道。甚至清末民初,在相当一部分人眼中出售字画尚被视作“鬻字(画)为生”的落魄行径。对传统书法与绘画艺术的沉潜与体味,更多地是被视为获得与前代名贤进行精神对话的重要途径。谭嗣同早期对美术作品的观照,也难脱此传统观念之藩篱。在成书于三十以前的“旧学四种”里,收有谭嗣同对历代书法与绘画的品鉴与思考。如《莽苍苍斋诗》卷二所收《论艺绝句六篇》其五:“渊源太傅溯中郎,河北江南各擅场。两派江河终到海,怀宁邓与武昌张。”自注云:“蔡、钟书法,无美不具,厥后分为二宗,晋人得其清骏,元魏得其雄厚,判不合,用迄于今。国朝邓顽伯石如,近人张濂卿裕钊,庶几复合。”[1]短短一首七言绝句,加上注文也不过百字,却涉及了钟繇、蔡邕、北碑、南帖等中国书法史上重要人物和范畴,还提出了对近世书家的评价。由此可见,谭嗣同对书法艺术的钻研颇有心得。《石菊影庐笔识·思篇》的最后两则,则保留了谭氏对中国绘画史的理性思考和感性认识:伏羲因图画卦,至史颉始有文字,画之先于书也夙矣。设色之工,《考工》所详,学者于兹,盖未可忽。三代鼎彝尊罍,时存片羽,汉砖瓦之鸿鹿,镜洗之鱼羊,亦云后劲。刊于石者,孝堂山武梁石室、嘉祥洪福院诸画像及曲阜《负扆图》,虽钩勒多失真,而神气充溢,可悟其旨。若《西狭颂》之《五瑞图》,尤工整有法,落落数笔,匀圆劲秀,而人物体度,木禾枝叶,皆生动含情。后之画史,殆全失斯义,运笔严密,而局伤繁缛;取势疏宕,而骨几窳败。七宝缨络,非无可观,迨析而离之,不复成用。子瞻曰:“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亦既心知其意,而所自作特粗犷,殊不能类。必求与汉接轸,则八大山人之屈铁伸钩,允称殆庶。痼公干之疾,厥名幽忧;咏嗣宗之怀,不堪流涕。对此茫茫,亦聊复尔尔也。以团扇浼人作两面画,其一深崖峻壑,草木苍劲,老僧衣状奇古,虎立其前,若就驯伏。从而赞之曰:……其一靓妆女子,徙倚望远,若不胜情。赞曰:……夫达观之于牢愁,如北辕而适楚越。然惟极思沉郁,乃发轻肆之谈;遗物外己,终见悱恻之致。故《兔爰》骛情于尚寐,《远游》诡志于登仙。思之思之,何远之有?斯其增叹而累伸也。[1]173-174值得称道的是,谭嗣同对美术史的关注,不仅仅局限于本国,还将视线投向东邻日本。在与好友刘善涵的书信中他提到:画虽小道,尤难语于今日。东国有好古之名,所辑皆峭蒨入古。其称前古模样者,饕餮之象则出周鼎,鸡凫之形则本彝器。图雷之家推椎引鼓,若武士而不著翼,亦与王充《论衡》之说符合。彼国作者必考证今古,然后下笔,非若今之向壁虚造,苟然而已也。虫鱼草木尤足资博识。先儒亟尚图象,《尔雅》《列女传》皆有图。今摹覆流转,殆失真本。朱子据首某向之文,知《山海经》旧有图,当时服其特识。蒙不揣,辄欲补为之,得此足以自广。又昨与人争“河豚淞鲈”之辨,久持不决,亦拟据此本折之。至于天神七、地神五诸图,粗合日本史记,但观笔仗,无能深诘。[1]570谭嗣同对美术的关注不仅突破地域范围的限制,随着其思想演进和视野拓展,他尝试将美术史与学术史结合起来:嗣同昔于粤人绝无往来,初不知并世有南海其人也。偶于邸钞中见有某御史奏参之折与粤督昭雪之折,始识其名若字。因宛转觅得《新学伪经考》读之,乃大叹服。以为扫除乾、嘉以来愚谬之士习,厥功伟;而发明二千年幽蔀之经学,其德宏。即《广艺舟双楫》亦复笼罩古今中外,迥非耳目近玩。由是心仪其人,不能自释……[1]524这里将《新学伪经考》与《广艺舟双楫》两相联系起来,从而得出对康有为这个维新思想领袖的更为全面的认识。在《三十自纪》中,谭嗣同历数自己而立之年以前的诸多著述,其中有一种值得关注:“《寸碧岑楼玩物小记》,耆(通“嗜”,引者按)古也。”[1]64尽管此书“未成,无卷数”,未能刊行,今已难以获睹,但从学者的研究考订中可以略见端倪①。而从命名上可以看出,谭嗣同对于自己的嗜古不无自嘲,故此称作“玩物小记”。但其实,他对古代艺术(美术而外,谭氏对古代音乐也颇多阐发)的关注,其实是突破了“玩物”局限的,不仅体现了他的眼光、视野,更寄托了他的情怀、抱负。这集中体现在他的题画诗中。谭氏生前刊行的题画诗有三题。《画兰》:“雁声吹梦下江皋,楚竹湘舲起暮涛。帝子不来山鬼哭,一天风雨写离骚。”[1]71名为画兰,实写诗人屈原,寄托了自己的高洁志趣。《宋徽宗画鹰二篇》:“落日平原拍手呼,画中神俊世非无。当年狐兔纵横甚,只少台臣似郅都。”“禽兽声中失四京,夔夔曾笑艺徒精。锦绦早作青衣谶,天子樊笼五国城。”[1]76前一首熟练使用前代画鹰诗之语典②,支道林、郅都之事典③,颇见自家性情,谭氏奋发昂扬、亟欲有为之志向跃然纸上。后一首四句连用四个典故,将笔触“集火”于书画双绝却也断送江山的宋徽宗,表达了对国事的关切④。在另一首《牡丹佛手画幛七绝》中,则抒发了谭嗣同对苟求富贵的鄙视:“妙手空空感岁华,天风吹落赤城霞。不应既识西来意,一笑惟拈富贵花。”谭嗣同通过对美术作品的品鉴寄托自己的精神追求,除了以诗题画之外,还在对工艺美术品的赏玩中体现出来。他的湖南同乡醴陵张氏获得了一方南宋抗元英雄文天祥的砚台,这方砚“长五寸,广半之,博又半之。质细腻微白,圆晕径寸。黑白周数重,中微黄,又中则纯白,圆匀朗润,皎若秋阳。星二,一径分,一半之。背晕益大,黑白纷错,宛然大地山河影。太极图一,径二分,赤白各半。余类云霞类沫者,乍隐乍见,莫得名目”。此砚不仅十分精美,且因有文天祥识语“瑞石成文,星辰日月,不磷不缁,始终坚白”而更显珍贵。谭嗣同为此赋诗,表达了对前贤的景仰之情,寄托了自己为国报效不惜牺牲的情怀[1]83,而这也为他日后为维新事业壮烈牺牲埋下伏笔。谭嗣同早期对美术作品的观照,虽然不脱玩赏品鉴之范围,但无论在跨地域的视野、跨学科的思路上,还是在寄托个人精神追求等方面,都体现出一些新特点,这无疑为考察美术传播对社会的形塑功能提供了一个值得关注的视角。二酬答到启蒙:美术作品的社交功能与“群学”之兴起如果说,上述对美术作品的观照,还仅仅停留在个体的品鉴赏玩的窠臼内,那么,美术作品传播的交际功能及其在深刻社会变革下的变化发展,就是更加值得关注的了。在晚清的知识分子群体中,相互交往除了传统的诗酒雅集之外,金石日益成为重要的交际纽带。这一现象有着多方面的背景,这里既有地不爱宝、金石学勃兴的学术文化基础,也有书生典戎却一败涂地的“渡辽将军”等突发性事件的渲染⑤,但无论怎样,在晚清,确确实实形成了一个“金石圈”,吴大澂、潘祖荫、王懿荣、缪荃孙、江标、叶昌炽……无论官阶高低,以金石为纽带构建、拓展自己的社交圈,成为其时知识分子交际的常态。⑥金石文玩的酬答,在谭嗣同的笔下也多有记载。如致刘善涵书信中,就反映了这对好友的往复赠答:谨具旧墨八丸、乌箑一柄,用答厚贶,且勤劼巩。[1]570外拓本《王子楹联》,蔚庐先生有跋,先生书法大进,深得鲁公心法,笔笔有可玩味,不负此联矣!贝元徵自陈州伏羲陵拔取蓍草一束,学《易》之士,宜不可少,均以奉赠。[1]572承惠胡公手札,名贤遗墨,良可宝贵,益叹今日兼顾大局如胡公之少矣。谢谢。[1]573闱艺仍留细玩,缓日缴上。外呈信笺二合,乞哂存。[1]16谭嗣同自制墨锭谭嗣同自制墨盒从中不难看出,除了名贤手迹和拓本以外,扇子、蓍草、墨锭与信笺也成为馈赠之文玩。这里的墨锭与信笺,虽具实用性,但也是带有艺术性的工艺美术品。谭嗣同曾亲制墨锭、墨盒与信笺。在现存谭氏书信中,就有印有“浏阳谭氏所藏金第一”字样的封套。谭嗣同自制信笺谭嗣同馈赠友人最多的一次,是在写给徐乃昌的书信中所记载的:兹捡出史忠正墨迹对联一付,《辋川图》一手卷,墨玉印章三枚,于阗玉根印章二枚,郑板桥画兰石四帧,聊以伴函,伏乞哂纳。又寄赠刘聚卿弟钱献之篆屏六幅,古铜镜大小九具,汉铙一具,汉弩机一具,新莽钱范一具,所谓投其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