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说起来世界真是奇妙，一个在新西兰工作的网友和同事聊天时，突然探听到同事的爹是个中国诗人，问是哪个诗人，答曰：顾城。网友震惊当场，遂发帖，炸出一波顾城诗迷。顾城儿子的英文名叫Sam，顾城和谢烨平时叫他昵称小木耳。而在顾城死后，他家人曾就版权问题和杂志社打过官司，在那份裁判文书中出现了小木耳的大名顾杉木。1988年出生的小木耳不会讲中文，也不写诗，在新西兰被人收养，大学毕业后成为一名程序员。1993年父母亲的去世没有在他生命中留下什么痕迹，他对他们的了解仅仅来自于谷歌搜索。2.我一直觉得顾城风靡的80年代，人们都好像患上了集体癔症。那时候诗人给人的印象不像现在，是穷酸、神经质等负面形容词的代称，地位相当于现在的流量小生、时尚icon吧。人们如痴如狂地读着舒婷、顾城或海子的诗，要把他们放在神龛之上每日烧香三次的程度。顾城是朦胧诗派当之无愧的王，在诗歌的王国中，他指挥着星辰月光，凝露草叶，也指挥着他的臣民兼妻子谢烨。1979年，23岁的顾城和谢烨相识在火车上，所谓一见钟情。为了追求谢烨，他用一个木箱子驻扎在谢烨家门口，每日躺在箱子里睡觉。（可能那时候帐篷不太流行？）谢烨的母亲觉得这个年轻人是不是脑子不太好，要他出具无精神病证明。顾城很小就展露出过人的诗歌才华，可谓是年少成名。医生在给他诊断的时候，扯了一通什么精神分析、弗洛伊德，觉得他不是什么精神病，而是个不可多得的天才。——换言之，找个这样的女婿真的捡到宝了。那年头人们对心理学的研究远不如现在这么精微，顾城的诗人光环又太晃眼，时代又多多少少有那么些集体癔症，谢烨的母亲只得将信将疑地接受了这个女婿。顾城和谢烨就这样走进了婚姻，他送给谢烨的第一份礼物是一把刀子，这份礼物可能也昭示着两人的结局。顾城是一个情感需求很高的人，他要求谢烨不能出去学习和工作，要呆在他看得见的地方，却又不能发出太大声干扰他创作。——这放现在网文里就是妥妥的霸道偏执病娇男主。3.顾城和谢烨确实相爱过，不过这份爱在1986年被一个叫李英的北大才女打破了。1986年，李英随导师参加一次聚会，在那次聚会上她邂逅了影响她生命的两个关键的男人，顾城和刘湛秋。青春少艾的李英拥有令当时所有男人疯狂的本钱，又美丽又有才华又有个性，还拥有和顾城相似的诗人气质。美得出尘的李英顾城的情敌刘湛秋何许人也？他是个诗人也是个翻译家，文章屡屡被选中放在语文教材上。《诗刊》大火的那些年，他还是《诗刊》的副主编，而《诗刊》是当时人们心目中的“皇家刊物”，能进《诗刊》工作简直要写进族谱的程度。（不过《诗刊》现如今已经没落了，最后的贡献大概是捧了一把余秀华）1935年出生的刘湛秋比李英大28岁，有才华且位高权重，已婚。很多人揣测李英当刘湛秋情人是为了进入《诗刊》工作，后来作为《诗刊》编辑的她和刘湛秋的关系是极不平等的，刘湛秋甚至跟她把话挑明——他不会娶她的。1988年，顾城和谢烨变换了国籍，准备前往新西兰激流岛定居，打造他们的理想王国。李英这个谜一样的姑娘，怕顾城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向他表明心迹了，居然当着谢烨的面向顾城告白。她后来形容第一次见到顾城“像进殿堂朝圣一样，我的精神世界被他的光环所笼罩”……（你把刘湛秋放哪儿了啊喂！）李英对顾城可能并不是爱情，因为她的这种描述明明就是在讲宗教信仰——信徒遇见教主就是这种心理。顾城和谢烨离开了，他们没能打造什么理想家园，反而过得鸡飞狗跳的。顾城当诗人赚不来什么钱，他们开始在激流岛上养了上百只鸡，可是鸡又吵又脏，很快引来了当地居民的投诉。顾城不得不放弃他成为鸡场场主的愿望，但自恋破损便会狂怒的他做了一件让当地人闻风丧胆的事——他把上百个鸡脑袋砍下来，血刺呼啦地送给了当地管理部门。顾城手稿中的理想王国4.激流岛上鸡飞狗跳的生活也是当时的李英可望而不可即的，她从事着一份让人神经过敏的无望工作，无望地爱着一个已婚男人，所以1990年，顾城邀请李英前往激流岛，她欣然应允。顾城迎来了左拥右抱的幸福日子，谢烨照顾着他的日常生活，而李英则与他在山间造爱。曾让他魂不守舍的谢烨此时退居成了蚊子血，他认为自己是红楼中的贾宝玉，谢烨是薛宝钗，而李英则是与他心意相通的林黛玉。“你是天生的与我相似，而谢烨却是我后天改造而成的。”（林黛玉可不跟贾宝玉肉体交流）左谢烨，右李英，中顾城这种齐人之福没享多久，顾城接到了一份去国外演讲的工作，谢烨作为正牌夫人随同前往，李英再一次因为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被抛弃。李英是个理想的实用主义者，她可能真的受够了男人的多情和无情、享受完肉体欢愉后的抛弃，在顾城出国的这段时间，她火速和岛上一个英国人结婚，拿到了国外身份，离开了激流岛。顾城回来后，万分悲痛，他这时还知道了李英和刘湛秋的关系，痛上加痛。顾城自尊受损后的毁灭欲又上来了，可惜聪明的李英麻溜地跑了，于是儿子小木耳和妻子谢烨便成了出气筒。他会狂揍小木耳，谢烨不得不把他送给别人抚养。文艺青年还爱写文章，他把对李英的爱恋全部写在了他的书《英儿》上，顾城不会用电脑，只能口述由谢烨整理，一般人很难想象这种残忍：丈夫向妻子袒露他对富有情趣的第三者的痴情，而妻子此时像个碍眼又多余的丑家具。随便摘录一段，便可窥探一二：英儿更喜欢的一种情调，在有音乐的时候慢慢走来。她一直在幻想着那种情调，时而沉浸在幻想中，时而又跌落下来，抱怨道：就知道脱姑娘家衣服，什么也不会，她会忽然把我推开，使我心里生出对自己的嫌弃，我狂暴起来她倒屈从了，而且热烈地回应着。她喜欢想象自己被捆绑，被抢到山上，她被更强大的身体所支配、摧毁，无望地哀吟着，更显出小女孩的柔弱。她的身体不能安宁下来。不是山里青幽幽的草木……这些描述太过艳情和活色生香，虽然谢烨没有就此留下只言片语，但打印完这本书，她和顾城也不出意外地完了。处在爱情中的人会被一种头晕目眩的氛围感笼罩，而写作是一个祛魅的过程，就算再深爱顾城，凭借文字的线索在他心里走上那么几遭，也会发现这个男人心里已经完全没了她。谢烨此后给家人写信，说顾城已经完全不顾及她，她无法再和他生活下去。于是谢烨感情出轨，她爱上了一个叫大鱼的男人，她说那时候无论哪个男人出现，她都会爱上他。——顾城一直以为林黛玉和薛宝钗可以任他挑选，没想到林黛玉情寄他人，薛宝钗也琵琶别抱。他的精神世界终于毁无可毁，只能举起斧头砍向了妻子，再把自己吊死了。故事里的英儿早在2014年患癌症去世，彼时她终于是刘湛秋的太太。而刘湛秋也于2023年2月份去世，当时《诗刊》还发了讣告，看到讣告的时候我突然想，这个时代终归是落幕了。时代的滤镜纵然让这个像太虚幻境的诗歌世界显得白衣翩翩，但钩沉往事，不难看出这个世界漂浮着不尽的情欲与幻想、虚无和造作、癫狂和浮浅。这个世界随着老人们的去世而只剩残影，新一代的后辈，甚至可能不具有凭借中文读取它密码的能力。---------------------[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