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十日:一个武汉隔离者的自述
小安,90后,从事法律行业,是一名在武汉的安徽人,截至2月1日,她已经独自一人在武汉自我隔离了10天,这10天里,她用文字和图片记录下了她的所听、所见、所感,她的怕和爱,她的惧和勇,她的沮丧和希望。
疫情之下,人类的悲欢和情感开始被打通,所以,这篇来自疫情中心武汉的“封城十日记”,也许多少能照见你我的内心。
这是央视新闻特别策划“疫情之下的生活切面”系列的第六篇稿子。
朋友微信上催我去囤粮,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牙没刷、脸没洗,戴上口罩、眼镜和手套,飞奔向小区里的超市。
果真,社区的小超市空了,生鲜店因为过年关门了。
附近的大超市有点距离,可是马路上空荡荡的,没有公交,没有地铁,看不见出租车的影子,T3、曹操、滴滴(均为叫车软件)……全都是“附近无可用车辆”。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终于忍不住,蹲在路边哭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前些日子不还好好的么?我都没回家,留在武汉了,为什么会这样呢?蹲了会儿,脚有点酸,我在空旷的马路边狂奔。那个时候,来不及忧伤,只想赶紧去超市,屯粮!新开的大超市位置有点偏,但是人超级多!货架不断被买空,又一直不断补货。没有想象中的混乱,一切井然有序,虽然很拥挤,但口罩背后,是一张张淡定的脸庞。
结账的队伍很长,后面的爹爹突然咳了几声,大家警觉地后退,爹爹戴着口罩,但声音依然洪亮:“莫怕莫怕,我吸烟,一年四季都这样。”即便如此,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保持了距离。
路过小区的超市,欣喜地看到店员在补货,新鲜的蔬菜已经到位,店长在门口大声喊着:“我们不休息,明天还开门,保证供应。”武汉今年的冬天很冷,但此时还是觉得很温暖。虽然不时有不好的消息传来,但我坚信,天,终将放明。我的城市生病了,我的城市依旧健康。
昨晚等湖北的数据等到凌晨2点,每天刷数据,好像成了我唯一可以做的事。
一觉醒来,才7点,打开手机,看到不断上升的数字,心里很难受,强迫自己再睡会儿,又辗转反侧到9点多,起来摸摸额头,好像一切正常,不放心还是量了下体温,36.4,长舒一口气。
一整天,我不知道该干啥。以前上班的时候,就想睡个懒觉,刷刷剧,或者在家捣鼓点好吃的,现在有了大把时间,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强迫自己不去看微博,不去看关于疫情的一切,可总是忍不住去刷,然后恐慌、难过、纠结。
下午的体温不是很稳定,一不小心测出个37.2,我慌了,不断地重新测量,开始胡思乱想:是之前去医院拔牙染上的么?是昨天咳嗽的爹爹传染给我了么?我要是真的染上了该怎么办?打120会有医生来接我么?去医院,没有交通工具要怎么去?我要是死了,我爸妈怎么办……
今天是大年三十,妈妈让我下厨整点好吃的犒劳自己。我什么事都没做,有什么好犒劳的,但话到嘴边,变成了“肯定的呀,一个人的年夜饭,也要丰盛精致”。
一个人的年夜饭:泡面饺子
没有心情看春晚,但那个临时加的朗诵让我再一次泪奔,真的特别心疼那些奋战在一线的人们,太多太多的感动,无以言表。
新年到了,我听到了爆竹声!爆竹能驱赶走“夕”这个怪兽,应该也能驱赶走这些病毒吧。
武汉,你快醒醒,我还在,我们都还在。
混混沌沌地醒来,又过了一天,感恩,我还健康地活着。
打开微博,看到很多小伙伴的留言,倍感温暖。也有一些不那么友好的话语,说我在制造恐慌,甚至说“武汉活该”之类的。很心寒,也很委屈。作为一个没有生在武汉,但在武汉生活了很多年的人,我想为武汉说几句。
这次病毒和吃野味有关,但是,我们大部分生活在武汉的人都不吃野味。那天,一个外地朋友给我发微信说“你别再喝蝙蝠汤了”,我差点吐出来……看着满目疮痍的武汉,看着不断上升的确诊数字,我们比任何人都痛恨那些卖野味吃野味的人。
我知道,武汉这次给全国各地添了麻烦,因为有些人乱跑,传染了他人,在这里,给大家道歉。但是,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在钟院士说这个病毒会传染的时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在此之前,我们看到的都是“没有明显的人传人”。
人传人的消息出来后,我们都惊了。那天,我蹲在收拾好的行李前,默默发了好久的呆,在火车发车前2个小时退了票。电话里我跟妈妈说我不回去了,妈妈说“你平安就好”,我听完眼泪掉了下来。那会儿,武汉还没“封城”,那会儿,退票还要手续费,但是,无数人和我一样,选择了留守,因为我们不想拿自己和他人的健康冒险。
发车前两小时退掉了回家的票
看到网上很多人骂武汉人,说“你看,封城前逃了那么多人,武汉人真是祸害”,我们真的很难受。武汉有上千万人口,总有一些不听话的孩子,因为害怕、亲情、无知等原因选择了逃离。
武汉也是个重要的交通枢纽、旅游胜地,来出差的、旅游的、换乘的都有,突然看到第二天要“封城”了,不走无处可住了,他们连夜选择了离开。但无论如何,的确,武汉拖累了大家,我们真的很抱歉。武汉这个小朋友,没有乖乖的,等事情结束后,祖国妈妈还有其他省市的小朋友,一定要好好批评她。
朋友的妈妈是医生,辛苦了一整年,请了年假,想在家好好休息休息。突然接到通知,直接奔去了医院。
同事的男朋友是警察,她说她很害怕,但也很骄傲。
一个远方的姑娘,是医生,年纪很小,说他们也要24小时待命了。
和医生朋友的对话
听说, 解放军叔叔来了(应该是解放军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吧),以前没觉得怎样,但这个时候,听到这个消息,特别安心。有他们,我们更加勇敢了。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 然而,武汉的新年还在来的途中,我相信,很快,就要真的——“过年”了。
今天的心态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我开始学着放下手机,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捡起了落灰的吉他,开始和对面的萨克斯“聊起了天”——每天这个时候,对面的萨克斯都会响起,仿佛在诉说着对故乡的思念,不知道密密麻麻的窗户内,有多少人和我一样,耳朵在倾听,心里也在演奏。
说点开心的吧。隔空喊话的视频逗乐了不少人,的确,这就是我们的真实生活。一个人打四人麻将,在家数瓜子数大米,分享降龙十八掌九阴真经动作图.……手机里的段子越来越多,欢笑逐渐代替了恐惧。感谢各位,让这个不那么快乐的假期变得格外逗比。
意外地发现,前些日子的白菜梗,竟然发芽了!!!当时切下它准备扔掉时,突然想起微博里的小视频,就把它随手放在塑料杯里,加了点水,也没理过它,在角落里都被遗忘了,可它竟然发芽了!!!
发芽的白菜梗
看来,春天,真的来了。
春天来了,胜利还会远么? !
2020,可以关机重启么?
早上醒来,两个坏消息:科比带着女儿gigi走了;又一个朋友开始发烧了,温度不高,但咳嗽,无力,没胃口,好像每一条都中招了。
我也怕,因为之前接触过她。如果她被感染了,那我也······查了下武汉的就诊指南,里面说如果真的确诊了,住院隔离治疗需要自己准备生活用品。思绪万千,如果我真的有什么意外,全身无力,哪有力气去准备生活日用品,也没有人能帮我收拾。所以,提前准备好吧。
为自己准备了一套换洗的衣服,一些基本日用品,收拾了一包东西,又一件件拿出来,反复折腾了很久很久。包包的拉链始终舍不得拉上,仿佛一拉上,我就真的回不来了。
收拾好的行李,放在门口
破天荒第一次在微信里跟爸妈说了我爱他们,没敢告诉他们实情。其实,我现在特别害怕和他们视频,每次都要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或者变着法子逗他们开心。
第一次对爸妈说了“我爱你”
下午群里炸了锅,小区相约晚上8点大合唱,细心的业主担心飞沫传播,提醒大家在阳台唱歌也要戴口罩。有点激动。还没到点,对面的就开始吼了:“晚上8点,来唱歌喽!”
当《我和我的祖国》的歌声回荡在整个小区,当“武汉加油”的呐喊响彻云霄,那时的我们,那么激动那么骄傲。没一会儿,微博里又有人开始说我们作、无知,在阳台唱歌,唾沫会传染;我们戴口罩了,又说医院口罩都不够用,我们在家还戴口罩,纯属浪费。我们好难。
又要睡了,明早醒来,不知又会有怎样的消息等着我……但,我又可以入梦乡了,梦里,我们手拉手,在武汉的巷子里寻觅美食;梦里,我们肩并肩,在武汉的大街上放声歌唱;梦里,我的爸妈就在身旁。
昨晚梦到了冷记的酱板鸭,还有他们家的鸡爪,早上醒来的时候,竟然流了口水。
今天的武汉,阳光明媚。我坐在阳台上晒着太阳听着歌,这份惬意,好久不曾拥有了,尽管阳光中还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但那一刻,我竟希望它能永恒。
病毒终于向我所在的小区下手了。上午,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人走进了隔壁楼栋,具体的也看不清。后来就有消息说物业要重新消毒啥的,小区群里又炸了锅,而我却异常冷静,继续切着菜、淘着米,为中午的美食忙碌。我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小区里出现的穿防护服的医生
今天很忙很忙,忙着做饭,忙着洗衣,忙着刷剧,忙着打扫卫生,忙着睡觉,忙着玩手机……好像只有忙起来,才不会胡思乱想。晚上小伙伴问我体温,我才记起来今天一天都没测体温,太忙了。
37度,一个尴尬的数字,但我依旧淡定,不会像前几天一样,为了一个让自己心安的数字,一遍又一遍测量。
收拾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这张武汉通。2020年开年的时候,它莫名其妙地一分为二。那会儿,朋友开玩笑说,新年才刚开始,断成这样,寓意不好。他的嘴像开了光。看到它,我又开始心疼了——才充的钱啊。行李包还在门口放着,尽管收拾了很久,里面的东西都是我思量再三的选择。但是,我希望它,永远不要派上用场。
今天得出了一个真理:我做的饭菜,真不是一般难吃。等解封的那天,一定要畅畅快快过个早,要吃红油热干面,油饼包烧麦,还有三鲜豆皮,最好再来碗糊汤粉,吃完,还要饱饱地说一句: XU服~
真的,憋坏了。
昨天深夜得知,群里一个学长,因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离开了。我心态一下崩了,半夜哭了很久。在生死面前,我们是如此渺小。
今天又是37度,但是,除了躺久了有点腰酸背痛之外,没啥特别的感觉。总觉得家里的体温计有问题,每天量体温也都有些神经质了,总感觉体温计这样夹也不对,那样夹也不舒服,有时候夹了很久才猛然发现,忘了看时间,稀里糊涂的,但是庆幸,仍健康。
每天必用的体温计
最近的眼泪太多了,聊天会哭,写日记会哭,看新闻会哭,刷微博会哭,听歌也会哭……感觉像是拍了一场灾难片,而我,是其中的群演。
导演,别睡着了,该喊“cut”了吧。
第八天了,仍觉得自己在做梦,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可是这个梦真的太久了。
今天的武汉,依然阳光明媚,楼上的孩子在跟妈妈发脾气“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歇斯底里,每一声呐喊,仿佛都耗尽了全身力气。我也想出去走走了,可是看了下朋友发的数学题,想想还是算了,出去的成本太高了。那个远方的医生姑娘,在自己的岗位上忙碌着,没空搭理我。
趁着送行李的机会,朋友也终于见到了妈妈,虽然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甚至分不清那么多穿防护服的医生,哪个是自己的妈妈。
刚跳了会儿操,可能太久没运动了,一时间喘得厉害,忙停了下来。那一刻,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那么有力,那么响亮。
嘿,活着真好!
今天,在家躺了一天,觉得很累很累。嗓子有点不舒服,一定是干货吃太多;腰酸背疼,一定是昨天跳操抻着了;腋下体温依旧是尴尬的37度,一定是我肝火旺盛、体质燥热。
又有认识的人倒下了,肺炎,但没有进一步检查,至于为什么,她没说,我也不想胡乱猜测。
我努力把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去想。
第一次,完完整整跳了一集郑多燕,没有中场休息,没有偷懒。曲终,散架般地躺在垫子上,满头大汗。
我想,我已经想通了,病毒,别想吓唬我,我已经不怕你了。
这两天,心情真的像过山车似的,跌宕起伏,又气愤又悲哀。前线,医护人员废寝忘食和死神抢人;后方,“好戏”一出出不断上演,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你们和病毒又有什么区别呢? 甚至,比病毒更可怕!
和妈妈聊天,说各种段子逗她开心,她突然跟我说,觉得她的这件“小棉袄”特贴心、特厚实,这个寒冷的冬天特别暖和。我们痛恨这次疫情,但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好处的话,大概是它给了大家好好陪伴家人的机会,给了大家自我休养的时间,也给了大家无数感动和前行的力量。
虽然如此,我还是希望它能早点结束,再也不要有第二次。
在阳台上拍的“武汉加油”
疫情之下,有人前线冲锋,有人久宅家中,还有一批人,出现和疾驰在路上,他们穿着红色、蓝色、黄色等各色工服,为千家万户的生活提供保障;他们靠近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垃圾桶,为亿万人的生活环境清理消毒;他们运输紧急物资,接送医护人员……
他们是快递员、外卖小哥、清洁工人、司机、志愿者……这一次,我们想聆听他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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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格式:【你在哪个城市+你看到或接触到的快递员、外卖小哥、清洁工人、司机、志愿者的故事+与他们的故事相关的图片、视频等】
注意事项:请务必保证故事和内容的真实性,不造谣不传谣,这也是战“疫”的一部分。
《央视新闻特别策划:疫情之下的生活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