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缮就是“人做一半，天做一半”
闻名天下的“瓷都”景德镇，设于东晋时期，始称昌南，据说“China”就是昌南的音译。从有史籍记载的“新平冶陶，始于汉世”，再到元代皇家设瓷局、置御窑，直至明清，历代皇帝都派员到景德镇监制宫廷用瓷，景德镇以得天独厚的矿产资源和政策优势，让当地的陶瓷工业繁荣了千百年。
景德镇诞生了无数文人墨客，也吸引更多慕名而来的艺术家。这里是陶瓷爱好者的天堂，也是艺术家的乌托邦，每天流通的各式瓷器就如同春夏之交的雨滴一般多，不小心打碎了一件，马上就能找到更美丽坚固的另一件。当然你若只想要打碎的这一件，也能找到器物修缮师为你解忧。
在这当中，梅琳玉是最坚守初心的一位。
景德镇是梅琳玉的第二故乡，大学毕业后便决定留在这里，一边在大学当老师，一边经营一善门工作室，专注于瓷器修复这门古老艺术。这样日复一日与陶瓷打交道的生活，他做了九年。
莹白如玉的茶杯上，原本的裂痕被细细的金色线条覆盖，在弧线处还点缀了几朵嫣红的梅花，花瓣簇拥的花蕊也是金色的。茶杯顿时如同寒梅绽放的冬夜雪地，活色生香起来。还有缺了口的旧碗，碗沿金色的花与墨色的叶，恰如伤口处开出的花，别有一番残缺的美，让人久久移不开目光。
这些，都是一善门工作室用金缮技艺完成的得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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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缮，即“以金修缮”，以天然大漆作为粘合剂和塑型剂，加面粉或糯米粉调成糊状，把破损的陶瓷、瓷器进行粘连和重组，再将金粉或金箔敷于表面装饰的一种工艺技法。修缮师会根据原器物本身的材质、纹饰、色泽在修复的基础上进行二次创作，甚至会超越原器物的美感，达到新的艺术境界。
从采访伊始，梅琳玉便拒绝了人们对于他“手艺人”这个标签：“其实我一直没有定义自己是一个手艺人，我还是以设计师的思维来做这件事情。任何工艺不管是陶瓷也好、玻璃也好，大漆也好，对我来说都是材料。怎么将这些材料用一个跨艺术、设计和工艺的方式结合在一起，这才是重点。我希望做出来的成品既是一个工艺品，达到了优良的水准；同时它又是一个艺术品，有它的审美价值和精神价值；而且它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我做任何事情可能都是想要追求这三点的一个统一性在里面。而每一件瓷器它破损的程度很随机，我们会根据这个随机性，就着它本身的形态和导向去做一些图案的设计。在国画里，这叫因势利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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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精细的工艺艺术品，自然工序复杂繁多：粘合、渗漆、描漆、补平、磨漆、贴金……有的步骤可能需要反复几次，有的步骤需要较长一段时间才能完成。整个制作周期少则一两多月，多则半年。
调漆
打磨
补灰
上金
清理
这样花费高昂时间成本的工作，显然不符合这几年追求快产快销的标准。
曾经开放客单的一善门，今年年初宣布关闭这一板块。
梅琳玉在采访时无奈表示，接客单唯一困难的一步，就是如何向客户解释金缮进度缓慢的原因，非专业人士很难理解个中复杂。而这其中每一道工序，都考验修缮师的技艺水平与艺术审美。
梅琳玉（右）与他的意大利学生
梅琳玉正在给瓷桌面修补
“调制材料做黏合剂，黏合之后就是等它干燥，接着进行打磨，这个过程要重复好几遍，直到变得非常平整，每一遍都得等它完全干了以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操作。打磨也得好几遍，然后开始上底漆，上底漆以后也是要干了打磨，然后再上面漆，最后才是上金或者上银然后修出来，做好得花上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其实这中间过程非常枯燥。”
学习金缮如同修炼绝世武功，都要从基本功扎实练起。
梅琳玉曾经有一位学徒在入门开头两年都在练习抛光、打磨、粘合，而他自己更是花了九年时间，打造出一善门。综合设计专业出身的他，起初只是看到景德镇为了保证品质经常砸碎仅有少许瑕疵的瓷器觉得惋惜。不可回收不可降解的陶瓷，越经历岁月风霜洗礼越坚固珍贵，出于惜物之心，他产生了想要赋予这些残缺、有瑕疵的瓷器新生的念头，并且很快着手开始去实施。
彼时国内从事金缮修复的前辈较少，也没有丰富的材料可以参考。虽然漆艺源于中国，金缮却是在日本蓬勃发展起来的，许多器物修缮师会前往日本进行系统性的学习。梅琳玉几乎是从无到有、自学成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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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修瓷器，是给一个卖瓷器的朋友免费修了一件当练手。当时也没用纯金粉，做得比较粗糙。没想到那件瓷器最后以翻倍的价格卖出去了，让我非常有成就感。原来真的有人愿意为了我修复的作品买单，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在与一些精通漆艺的朋友交流、掌握了基本原理后，他便尽兴发挥所长，融入自己的美学天赋和个人特点，最终练成了这门变废为宝的“神功”，还因此缔结了一些奇妙的缘分。
“给我写《一善门记》的空一师父，他是大学毕业才出的家。在出家之前他收了一尊明代的铁铸的佛像，因为觉得有缘。但是佛像的半边脸完全锈掉了，然后我想了一个方法，用蜡把锈掉的部分还原了以后，再翻了一个硅胶膜，最后做成了陶瓷的。他看到以后，觉得这对他意义非常重大，就把我修复好的这尊佛像带回去了。”
梅琳玉谈起这位有佛缘的朋友，原本略带腼腆的脸上顿时放松自在了许多。
右为铁铸的佛像，以腊还原锈掉的部分；左为翻模的硅胶。
空一师和重塑的佛像
“其实一开始我也定义这项工作就是一场修行。我本身很崇尚王阳明，他认为修行不是装扮成什么样，坐在庙里念经，而是要真正地去体验和尝试不同的事情，去解决不同的问题，我觉得人生就是这样。从小我家里人也教育我要与人为善，这是做人最基本的要求。我这个一善门取自日行一善，每天做一件好事积善成德的意思，器物修缮也是做好事嘛。一善门不是我一个人的，是工作室的所有人把自己的好意好心放在共同的事情上，这个事情才能做好。”
当问到什么是这一行的匠人精神，梅琳玉依然强调了“坚持”和“专注”：“我对我的很多学生也一直说，做事情不要抱有太多的杂念和功利心。这个时代有一个快餐文化的问题，就是很多即时的碎片化信息会填满我们的生活，很多人就会很难沉下心来去专注做一件事情。沉下心、坚持去做你真心喜欢的事情，这就是我认为的匠人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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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篇采访发出之前，梅琳玉告诉我今后他不仅继续钻研不同的修缮方式，拓展一些新的实验性的领域。他要将这些不同的修缮方式以一善门工作室的名义特供给大家，继续他“行善事，存善念”的修行。
器物如人生，一时的受伤也是修行的一部分。每件器物背后都有一个不可被轻弃的理由，金缮证明了可以给予不完整的器物重生的价值，让它们在伤口中开出新的花。人生亦如此，只要心存善念一心前行，遗憾也能成就另一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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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LE津梁工作室原创IP
文｜罗珊珊
策划｜ovelar
海报设计｜So Creative Studio
运营｜Tiffany、卢俊
微信设计｜Mika Zhang
图片由 梅琳玉 提供
《民艺永续》是ELLE津梁工作室内容IP之一，我们携手左靖工作室共同设立专栏叙事，通过民艺新美学、民艺新产业、民艺新可续三个板块，持续性地观察、记录国内民艺产业涌现的新生力量，摸索手艺背后的造物观念及精神遗产在当代生产和生活中的应用，启发“民艺”重回当代生活现场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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