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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 | 他差点就建成一座粉红色的博物馆

2017-10-08 潘雨希|发自纽约 三联生活周刊

“我去的是教堂中最伟大的那个。我将‘自然(Nature)’这个单词的首字母大写,然后把它(所代表的宇宙万物)作为我的教堂。”

一一弗兰克·劳埃德·赖特    


在纽约第五大道上坐落的众多庄重而方正的建筑间,有一座建筑看起来与众不同──它的主体结构是不断向上、向外上升的巨大螺旋,白色混凝土覆盖其上,像缠绕的白色飘带。这座建筑就是美国建筑大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所设计的最后一件代表作──所罗门·古根海姆博物馆(Solomon R. Guggenheim Museum)。

所罗门·古根海姆博物馆(Solomon R. Guggenheim Museum)

与众不同的结构是这座建筑的独特之处,但同样是争议之处所在:弧线形的墙面让画作难以垂直悬挂,螺旋上升的倾斜走道令雕塑作品的放置需要支架的支持。在博物馆开幕前,包括威廉·德·库宁(Willem de Kooning)、弗朗兹·克莱因(Franz Kline)在内的21位艺术家就曾向纽约时报联名抗 32 31901 32 10427 0 0 820 0 0:00:38 0:00:12 0:00:26 1620,认为他们的作品“无法在倾斜的墙面上展示”。赖特很快回信,在信中,他傲慢地回击道: “如果艺术家希望他们的作品在我的博物馆里展示的话,他们就应该创作相应的作品。”

在博物馆落成半个世纪后的今天,很少有人会再去质疑赖特的设计。尽管赖特对委托他进行建筑设计的博物馆创始人──所罗门·古根海姆的抽象艺术收藏近乎一无所知,但众所公认的是,他将建筑本身变成了博物馆最重要的一件艺术品。在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正在展出的“开启档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150年(Frank Lloyd Wright at 150: Unpacking the Archive)”展览中,赖特为古根海姆博物馆制作的建筑模型和绘制的草图就不出所料地成为展览的吸睛之处。令人惊讶的是,根据展出的赖特草图,博物馆的外墙曾被设计成深粉或浅肉色。尽管今天很多赖特的原始设计,如开启的天窗、附属的结构,被博物馆一一恢复成原样,但粉色的博物馆似乎仍在人们的想象之外。

古根海姆博物馆的绘制草图

五年前,弗兰克·劳埃德·赖特基金会将收藏的大量赖特档案交付于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哥伦比亚大学建筑和艺术图书馆。这一档案包括多达55,000张绘图、300,000封信件、125,000张照片、2,700份手稿,以及众多的建筑模型、部件和历史影像。作为与赖特渊源最深的博物馆,赖特的设计曾多次出现在博物馆的展览中。这次,也许是为了寻找更新鲜的视角,身兼MoMA建筑设计策展人与哥伦比亚大学建筑史教授双重身份的巴利·博格道夫(Barry Bergdorf)没有为展览设计统一的主题,而是邀请12位建筑史学者和策展人与他一起发掘赖特档案,寻找档案中他们最感兴趣的赖特设计作品,并呈现在展览当中。

展览中,除了古根海姆博物馆的效果图外,另一张描绘了“一英里高(Mile High)”摩天大楼的赖特设计效果图亦令人瞩目。在赖特1956年专门召开发布会所展示的这张效果图上,赖特的雄心壮志一览无余:从上到下,现代建筑史上著名工程师的名字排列于建筑形象之上;从左到右,埃及金字塔、华盛顿纪念碑、埃菲尔铁塔和纽约帝国大厦这些地标式的伟大建筑簇拥着赖特的摩天大楼,显示出建筑师名留青史的野心;中间,这座在赖特预想中能容纳100,000人的摩天大楼,以中心支柱为依托,周围全部以悬臂支撑,即使今天最高的建筑也只有它高度的一半。

“一英里高(Mile High) ”摩天大楼的设计效果图

这座赖特想象中的摩天大楼并未付诸建设。它们看起来更像是赖特用以增加名望的公关手段。不过,赖特极端向上的设计似乎有更深的考量。与展览中所展示的将城市向地下延伸的城市规划,如麦迪逊市民中心(Madison Civic Center)等项目一起,赖特似乎希望通过空间的向上及向下延伸解决城市空间不足的问题。对于出身于美国中西部平原和山谷间的赖特来说,他所理解的最好的建筑永远是自然的一部分。而对自然的热爱使赖特对城市的拥挤、逼仄和单调痛恨不已。他将现代城市称为“灵魂的监狱,除了银行、妓院以外一无所有”,而摩天大楼和地下城市的建设似乎可以将人们从“监狱”的压抑中解救出来,正如古根海姆博物馆可以使人们从城市的千篇一律中摆脱出来一样。

美国建筑大师弗兰克·劳埃德·赖特(Frank Lloyd Wright)

自然是赖特的信仰。无论是取自周边环境的建筑材料,还是从植物中抽象出来的装饰图案,亦或是与风景融为一体的建筑结构和景观设计,赖特将建筑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奉为圭臬。1957年,在一次电视采访中, 迈克·华莱士对赖特曾抛出这样的质疑:“据我的理解你从不去教堂。” 赖特答道:“我去的是教堂中最伟大的那个。我将‘自然(Nature)’这个单词的首字母大写,然后把它(所代表的宇宙万物)作为我的教堂。” 这一观念被建筑史学家概括为“有机建筑”理念,即建筑的整体──包括造型、材料到装饰与外部环境完美融合,建筑被视为自然的有机组分。

这样的理念似乎贯穿在展览展出的近400件建筑草图、装饰材料和建筑模型当中。走进展览的中心通道,两侧长长的展墙上陈列着赖特为自己各时期建筑所绘制的效果图。与我们现在所熟知的由计算机建模渲染而成的3D效果图不同,这些标有“赖特设计”花体字的建筑图,与其说是效果图,不如说是赖特基于自己的想象所创作出来的水彩、油墨和素描作品,抬高或夸张的视角营造出“有机”的空间意境。赖特为哈迪别墅(Hardy House)绘制的效果图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受到了日本版画的影响,建筑师将常用的横幅纸张换作竖幅。在竖长方形的纸面上,对别墅外部形态的勾勒只占据了画面最上方的五分之一,下方近乎留白,只有两笔长长的线条暗示着嶙峋的山石。这样的构图令观者的视角由下而上,仰视这座嵌于巍峨山间的林间别墅,领略建筑融于自然的东方趣味。而在为出版商伯顿·特里梅因(Burton Tremaine)所设计的客户中心效果图中,以土红色晕染的建筑与岩壁近乎融为一体──不但建筑的主要空间沿岩壁表面的形势而建,一个嵌入火山峭壁的楔形结构更是由建筑的中部而起。画面中,人的行迹与自然一样不可或缺,他们既在“楔子”的顶部平台瞭望自然,又沿着“楔子”的内部阶梯拾级而下观望火山坑的底部,成为效果图不可或缺的有机部分。

赖特为哈迪别墅(Hardy House)绘制的效果图

如果说中心通道展示的效果图体现了赖特建筑外观与环境的融合,那么中心通道两侧的几个展厅则点出了赖特对建筑内、外部装饰效果的同样追求。在赖特于加利福尼亚南部完成的“蜀葵房”项目中,由于房子的主人艾琳·巴恩斯道尔(Aline Barnsdall)酷爱蜀葵这种当时在美国中西部已经普遍种植的植物,赖特就将蜀葵的图案设计为房间内部和外部主要的装饰纹样。在建筑史专家特蕾莎·奥麦莉(Therese O’Malley)和詹妮弗·格雷(Jennifer Gay)从赖特档案中发掘出的一张老照片中,我们就可以看到由蜀葵抽象变形而来的装饰图案被镂空雕刻在屋檐和廊柱上,照片上注有的“沙漠抽象”的文字说明则直接体现了赖特将建筑装饰与外部环境相关联的考量──蜀葵不单勾连着艾琳所魂牵梦萦的中西部故土,也代表着加利福尼亚沙漠生态中的生命。在华盛顿大学建筑史专家肯恩·大岛(Ken Oshima)所选择的赖特的“东京帝国饭店”档案当中,可以看到赖特不仅设计了以“神鸟”孔雀的抽象图案为主体的装饰图案,还制造了充满了美式风格的家具。为了实现“融合东西方风格”的目标,赖特对建筑内外的每一个元素都考虑周祥,甚至设计了饭店的餐盘和办公用具上的纹样。

赖特所设计的“东京帝国饭店”

令人遗憾的是,可能是由于太过熟悉,展览中并没有特别强调赖特最为著名也最能代表“有机建筑”理念的建筑作品──流水别墅(Falling Water),只有一幅由普通和彩色铅笔绘制的效果图可供人一窥建筑的外观景象。1932年,当时的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建筑策展人──建筑师菲利普·强生(Philip Johnson)计划为“国际风格(InternationalStyle)”的现代建筑举办一次展览。当时,强生崇尚以建筑师路德维希·密斯·凡·德·罗(Ludwig Mies van der Rohe)、勒·柯布西耶(Le Corbusier)和沃尔特·格罗佩斯(Walter Gropius)为代表的欧洲现代风格,认为赖特早期所设计的“草原风格(Prairie Style)”建筑已经过时。[20世纪初诞生的”草原风格“建筑,其水平线条和开放式室内设计等现代建筑元素对”国际风格“的产生有一定影响,但”国际风格“更强调直线形,装饰更少,且材料更多的采用玻璃、钢铁和钢筋混凝土,利用悬臂来创造建筑的轻盈感。] 尽管在董事会的要求下强生将赖特的一件建筑模型纳入展览,但他在展览的出版物中忽略了赖特的作品,并揶揄赖特为“19世纪的建筑师”。

赖特最为著名也最能代表“有机建筑”理念的建筑作品──流水别墅

不过,仅仅四年后,“流水别墅”的建成就改变了强生对赖特的看法。受到富裕的匹兹堡百货商店拥有者艾德格尔·考夫曼(Edgar J. Kaufmann)的邀请,赖特很快为考夫曼一家设计了用于休假的林间别墅。这件令赖特重回MoMA视野的建筑作品因整栋房屋以“悬臂(cantelever)”立于瀑布上方的整块岩石之上而得名。瀑布之上的客厅四面以近乎整面的玻璃门窗创造通透感,以窗框景、移步换景,无论在客厅的哪个角落,向外望去,都是青葱的树林或潺潺的流水;房间中大地色、锗红色的装饰基调以及取自周边环境的装饰材料,令房屋的内部亦与外部融为一体。当地工程师曾分析认为赖特在瀑布上直接建房的设计不可行,但当考夫曼将评估报告传给赖特后,赖特直截了当地表示:“如果你不去尝试建造这间房屋,那么是你不配这座建筑。”最终,考夫曼妥协了。

毋庸置疑,赖特是一个极端自大的狂人。他说:“那些条条框框都是限制普通人的,而我不是普通人。” 确实,以普通人的标准看,赖特不但是标准的“渣男”──他和朋友的妻子私奔,还曾经多次在妻子拒绝离婚时与新的情人同居,而且也经历了少有的人间悲剧──私奔归来的情人被仆人放火手刃;第二任妻子精神状态失常,曾迫使赖特和后来的第三任妻子逃至密林,使赖特因“走私妇女罪”被逮捕。这些风流韵事令赖特的名声大为跌落,也成为他在人生的黄金期事业受阻的一个重要原因。但赖特事业的跌宕起伏和人生的波澜诡谲并没有减损赖特作品的魅力。正如在赖特150周年诞辰之际,尽管没能在展览中阅读赖特的人生令人惋惜,但展览中所呈现的赖特设计的方方面面确是对赖特最好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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