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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宅”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张月寒 三联生活周刊 2019-02-24

丰富的灵魂,“宅”也能“宅”出整个宇宙。

《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是一部像田园诗一样的日本电影,讲述了熊谷守一夫妇,在一所传统的日式宅院,平静生活的故事。虽是聚焦这个著名画家,但影片并没有刻画他的盛年时期,也没有他作画时的情节。它将笔墨放在熊谷守一晚年后的日常生活。

《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剧照

从60岁起,画家不出门,只每日和妻子吃饭、观鱼、逗猫、下棋。晚上才开始画画。在白天的大量时间,为了看清石头的纹路,他能盯着石头看一上午;为看清白云移动的方向,也能在院子里躺小半天。甚至,他还观察苍蝇——画家晚年写了一本随笔集,就叫《苍蝇》。

观众或许会疑问:一个长久不出门的人,他每天是否在虚度时光、浪费生命?但这部电影告诉你,内心足够丰富的人,“宅”也能“宅”出整个宇宙。当然,熊谷76岁那年有过一次脑中风,无法外出写生,“宅”一部分也是出于身体的原因。电影里他有一次尝试走出庭院、去外面街道。出门还没几步,遇见一个小女孩,和她对视以后,吓得跑回家。

熊谷守一晚期的作品很多是围绕这个庭院的万事万物,随手拈来又直指人心。他有幅画名叫《雨滴》,捕捉雨水掉落地上0.01秒的瞬间,水花绽开的样子。你会讶异肉眼何以捕捉到这么精细。影片中他说,蚂蚁爬行是先迈开左腿。摄影师、助理趴在地上观察许久,都没有看清。

电影画面平静,叙述和缓。好几次你会觉得屏幕像是死机了,但其实只是导演给观众展示最直观的庭院寂静。

刚开始,导演冲田修一营造了一种很好玩的“距离感”。

早上,熊谷守一和妻子、女管家一起吃早餐:炸鱼,自家坛子里的腌菜,配汤、米饭。热狗肠咬不动,需用小夹子夹烂。汤汁溅到妻子、女管家脸上。二人习以为常,继续吃饭。饭后,下围棋。又一次输给妻子后,他穿上自己的装备——木屐、外套、毡帽,拄着两根拐杖,和正在檐廊下晾衣服的妻子告别,离开宅子。

一片叶子上的虫首先吸引了他,盯着那片叶子许久,他说:“你们一直都在这里吗?”叶子轻微颤动,似在回应他的疑问。

他继续往前,两旁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给人一种跋山涉水的野外感。一只蝴蝶向他迎面飞来,他顿足,回头找寻,发现它是一只黑色的蝴蝶,浮在绿色的叶子上。熊谷调皮地想要摸它,蝴蝶展翅而飞。接下来,蝉,钻进树干的缝隙,后又弹到地上。镜头里突然出现老头子的脸,他趴在地上,想要抓刚刚掉下来的蝉。


水缸里养了几条金鱼,他走过去坐下,拨开水草看。白猫叫了一声,他回首凝视,上前与之对话。猫转身跑开,他与树上螳螂对视良久。随后,地上一块小石子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说不清这块石头为什么吸引他,捡起来揣进随身携带的腰包。继续前行,地上一列蚂蚁又不知在忙碌什么,他天真的眼睛充满询问。

看累了,他突然抬头,自言自语:“这是在哪里?”左顾右盼,发现身旁还是妻子在晾衣服。

导演用微观的讲述方式,让这一段给人感觉画家仿佛跋涉了许久。但实际,上述旅程只发生在院子里短短几十米的路程。画家兜了一圈,又回到妻子晾衣服的原点。

导演冲田修一善于从细节中观看生活。中国观众应该熟知他的商业片处女作《南极料理人》。这部电影一直被认为日本美食电影必看之作,里边拍摄的每一道吃食——捏饭团,做拉面,炸螃蟹……不仅蕴含着对日本文化、饮食习惯的思考,也阐释了导演自己的世界观。

同样没有明显的情节推进、专注于描摹日常细节。《南极料理人》和《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都在一个相对固定的场景讲述故事,这就很考验导演对情境的把握。

《南极料理人》剧照

情境的体现之一,是《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蕴含了日式传统文化中的生死观。影片后半段,看见小院旁盖起高大公寓、阳光被遮挡的命运无法避免,熊谷守一决定将自己辛苦挖了10年的池塘填上,因为高楼建成后,池塘那块将是院里唯一能照到阳光的地方。

妻子请填池塘的工人们吃饭,在酒宴的蒸腾中熊谷恍若看见院子里有光。他走到院子里,发现一个头上长触角的男子,光就是从他的触角发出。他们聊了一会儿。男子说:“要去池子那边看看吗?”熊谷守一看着他,很坚定地拒绝了。“如果我跟你去池子,孩子他妈会很伤心的。她这一辈子已经累了许久,我不想让她再受累了。”这时观众都猜到了发光男子代表的隐喻。

这段其实蕴含一种日本传统文化中的生死观,类似谢芜村俳句:“蝴蝶落吊钟,安然入梦乡。”蝴蝶是弱小的生灵,她的寿命只有一个夏天,但她活得轻松愉快,竟在象征着永恒庄严的青铜钟上心满意足地睡去,此句表达了一种禅宗的生死观、无常观。

《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剧照

1883年出生的志贺直哉,于《在城崎》这部小说,也表达:生与死并不是两个相互矛盾的对立,而是从属于一个生命主体的两个不同部分。死亡并不可怕,但个体在面对死亡到来的时候,还是会矛盾挣扎。

电影里,妻子说,这座院子,是熊谷守一的生命。影片发生的故事是熊谷94岁那年,池塘被填、阳光将被新建公寓遮挡。三年以后,画家就离世了。去世前一年,他还在随笔集《苍蝇》中写:“我想要活下去,因为我并不豁达。所以无论活到多少岁,都会舍不得性命。要是不那么惜命就完美了,但是可惜,我就是舍不得。”

谷崎润一郎在《阴翳礼赞》中说,住在那种典型和式房屋里长大的灵魂,对世界的理解也是不一样的。《阴翳礼赞》中说传统日式庭院中的光线经纸拉门反射后,会透出一种柔和的光;晚上灯火通明时,和纸又会反射这些光,从而再度形成柔和效果。日本以木构架为主的传统建筑,利用梁柱组合构架的特点,常将门窗敞开,形成室内外一体。《有熊谷守一在的地方》,熊谷和家人一起吃团子,就一定要在檐廊下,配清茶,头顶悬风铃,再眺望院里一片碧绿透青的景色。

影片最后,有一个俯视的镜头,取自摄影师在新建公寓楼顶俯瞰熊谷守一的院子。只见那座传统、代表和式文化的小院,被周围一片现代的日本住宅包围。这似是阐明作家的居住状态,也像阐明传统文化的现状。

影片还剩9分钟的时候,终于有了对熊谷画家身份最直接的刻画,但很短。打开画室的门,镜头只一小瞥,众多画作堆叠,然后画家关门,一并浸没在那个只属于他和天地间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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