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爱情的最终阻隔吗？
当老灵魂面对DNA，会擦出怎么样的火花？如果我们抛却这个科幻小说中超级战士的设定和激烈的太空战争场景，那么故事中作者提出的问题，可能也正是人类在未来所要面对的一个真问题。
情人节特刊【未来爱情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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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在什么时候消失的？这个问题对于任何人来说或许都有点难以回答，甚至会显得残酷。相比之下，人们或许更容易记得爱的缘起——或许是始于一次不经意的相遇，一次羞涩的对视，或是在星巴克里一次安排的相亲。爱随人的心意流转，可以在任何情境中出现，这也正是爱的玄妙之处。
那么，爱又是在什么时候结束的？或许爱会结束于两个人的过分熟悉，或许也会在婚姻的疲惫中悄悄消失。对于那些情深义重，一路走到生命尽头的夫妻，爱情的终点线其实就画在两个人生命的尽头。人们都明白，所谓“人鬼情未了”，只是现实生活中一种美好的想象而已。那么，未来的爱情能否跨越生与死的界限？尽管目前尚未可知，但科幻作家已经以此为题，为我们描述了一场超越生死的爱恋。
以科幻小说迷们苛刻的眼光看来，美国科幻作家约翰·斯卡尔齐（John Scalzi）的代表作《老人的战争》可能并没有太多出彩之处，其中关键的科幻元素和桥段看上去并不算新鲜。经过基因改造的超级战士、星际大战之类的情节在21世纪的读者看来甚至堪称老套。但是另一方面，《老人的战争》又是21世纪在美国最受读者喜欢的科幻作品之一。
要分析原因的话，作者风趣的语言再加上欧美科幻读者口味的变化固然让故事更受欢迎，其中与科幻和故事情节紧密相连的爱情线索又让读者尤为感动。在《老人的战争》三部曲中，故事主角约翰·佩里与其妻子（或者称其亡妻）凯西（或者称其简·萨根）的爱情，堪称科幻时代的“人鬼情未了”——或许，这就是未来爱情的样子。
视觉中国供图
“75岁生日那天，我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是为妻子上坟，第二件是参军。”这样的开篇，很难让人不想继续读下去。在这个科幻故事的开头，年满75岁的主人公约翰·佩里百病缠身，看上去将不久于人世，而他的妻子凯西已经先他一步去世了。抱着残病之躯，佩里仍然忘不了亡妻，经常去墓地为她扫墓，怀念两人一起走过的一生。这样一份感人的爱情眼看着就要走到尽头，但实际上，这才是一个精彩的科幻故事的开始和一份感情的延续。
都说21世纪最宝贵的是人才，但是在斯卡尔齐的故事里，最宝贵的是一个人多年来的人生经验，这在很大程度上要靠年龄来衡量。已经年满75岁，在重病之下投笔从戎的佩里还以为只要加入人类的太空军，进入到太空基地里，就会有什么高超的医术能够帮他治病，而实际上他对于人类的太空军来说，最有价值的，也是唯一值得被回收利用的只是他自己的意识而已。一副衰老的皮囊被丢弃，给他换上的，是一个正值青春的超级战士的肉体。
坦白来说，无论是所谓的“意识转移”，还是所谓经过基因改造的超级战士，这样的桥段在科幻作品里确实不算新鲜了。但是在《老人的战争》中，作者斯卡尔齐在有意或无意之间又开启了一个崭新的话题——当我们的肉体已然改变，剩下的一个老灵魂是否会仍然爱你？而我所爱的“你”，指的究竟又是谁？
插图：Charlotte Fu
爱是什么？爱要以什么为依托？爱的终点又在哪里？对于这些看似形而上学的终极之问，这部科幻小说通过想象中的技术和场景进行了一些探讨。在爱中是否需要在意“自我”的存在，或者说，“自我”是如何影响到爱的状态的？从身患绝症的老人化身为超级战士的约翰·佩里告诉我们，无论自我如何改变，爱从不曾改变。
一份爱情，毕竟需要两个人才能延续下去。佩里之外，在爱的另一端，情况更为特殊。佩里虽说是换了身躯，毕竟还保留着前世的记忆，但是他的亡妻再度出现时，就已经是一个没有任何关于前世记忆的彻头彻尾的超级战士。
佩里在战场上遭遇险情，命悬一线之际被人救起，此时他恰恰看到了自己亡妻的面孔。经过多方打探才知道，他的妻子凯西因病去世，本无法加入太空战队化身为超级战士，但太空战队却通过之前提取的她的DNA，再加以改造，制造出了更为彻底的超级战士。因为都是来自已经亡故之人的DNA，这些人所组成的部队被称为“幽灵旅”。这些所谓的幽灵，与自己的“前世”之间只有DNA方面的相似性，却丝毫不会受到之前记忆的牵绊了。
插图：老牛
佩里对于凯西的爱，算得上“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他又把自己对于妻子的爱延续到了DNA里。等到这对“前世”的夫妻再相见，已经是在外太空的某个人类太空军基地里。两个人经过基因改造，都已经换了一身绿色的皮肤和猫眼，在大脑里还装配着一个辅助性的电脑。在这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科幻场景里，两个似人非人的太空超级战士相对而坐，他们的前世是一对共同生活了半个多世纪的人类老夫妻。而在此时，一个获得新生的老灵魂深情地望向一组熟悉的DNA。
死亡究竟是不是爱情最终的阻隔？千百年来，那些真心相爱的人们给出了一个坚定的回答：绝对不是。面对死亡这样的终极命题，只要有真爱作为后盾，也有人能够坚定地跨越过去——比如《神曲》中的但丁与歌德笔下的浮士德博士，在真爱的引导之下上穷碧落下黄泉；也有的恋人得以成功地欺骗死亡从而获得永恒，如《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与柳梦梅；或是“纵做鬼，也幸福”，如电影《人鬼情未了》中那对阴阳相隔的爱人。
《人鬼情未了》剧照
如果说在此前的那些艺术作品中，人类只是以死亡作为对比来彰显爱的伟大，那么在《老人的战争》这样一部科幻小说中，作者才触及到了一些真正的问题——爱情的期限是不是真的可以定为一万年？爱情的基础究竟是什么，是那个能够摆脱肉身的困扰，最终会穿越坟墓去面对上帝的赤裸裸的灵魂，还是那一串由生物的编码写就，具有双螺旋结构的DNA？当老灵魂面对DNA，会擦出怎么样的火花？
如果我们抛却这个科幻小说中超级战士的设定和激烈的太空战争场景，那么故事中作者提出的问题，可能也正是人类在未来所要面对的一个真问题。
一对夫妻隔世再见，仍然带着前世记忆的老灵魂盯着再获新生的DNA，如同一个想要用拙劣手法向女性搭讪的轻浮浪子，他长时间注视着那张自己无比熟悉的脸庞，就已经引起了对方的不适。新名字叫作简·萨根的女战士这样回应：“盯着人看很不礼貌。”那个女人用凯西的嗓音说：“别着急开口，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未曾开口相认，老灵魂就已经被拒绝，“夫妻重逢”的场景不可谓不尴尬，但其实也算是合情合理。
但当老佩里把两人前世生活记录的点点滴滴，包括两人的结婚照发给对方时，换来了对方狂风暴雨般的回应。这个继承了他亡妻DNA的女战士痛揍了自己前世的丈夫一顿，“从现在开始，他妈的给我滚远点。再让我碰见你，你就后悔当初没让我扔下你等死吧”——这样激烈的反应，很难说没有爱情的成分掺杂其中，或者说可能转化为爱情的成分。
《我爱你》剧照
毕竟是科幻小说，作者需要一条可以推动情节发展的主线，更需要一个温暖的结局。在故事中，约翰·佩里和凯西，或者说简·萨根，最终又重新走到了一起。人类又一次，通过科幻小说，凭借着爱情的力量，战胜了死亡。
在故事中，佩里给简·萨根展示出来的两人“前世”的结婚照对于女方来说其实有着巨大的力量。作为利用一个已经去世的人类的DNA生长出来的超级战士，简·萨根对于自己DNA的来源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在进化的车轮之下，人类的DNA不断改变，一旦知道自己的DNA曾经有过另一段生命的经历，自然会对自己的前世今生产生强烈的兴趣——但是，如果我们脱离小说的设定再来思考，人是否对于自己的DNA有所责任？这样的前提又是否足够产生出爱？
爱是选择，爱是羁绊，爱是束缚。无论古今中外，人类对于爱情最浪漫的想象莫过于让它战胜死亡。但是，站在21世纪科学与科幻的结合处，一边面对亘古长青的爱情，一边面对日新月异的生物科学，我们是否该开始认真地讨论一个可能出现的伦理问题：真的要三生三世，碧落黄泉，让爱永无绝期？或是干脆让死亡做主，给爱情一个体面的结局？
在《老人的战争》故事里，大部分的情节都是男主角约翰·佩里以第一人称讲述的。他一认出自己的亡妻，便毫不迟疑地过去想要再续前缘，如电影中的至尊宝见到了白晶晶，开口就叫娘子，完全不考虑对方有没有刷过牙。此后的情感主线发展也一如读者的预期：在看到了之前拥有自己DNA的那个人的婚礼照片，并且又遇到了自己“前世”的丈夫之后，简·萨根从好奇到试探，直到与约翰·佩里坠入情网，成为了一对超级战士夫妻。可是，在简·萨根的心里，爱是因何而起，又是什么让约翰·佩里在她眼里成为了与众不同的那个人？
可以肯定的是，简·萨根的爱情没有约翰·佩里的爱情长。她的爱情起源于好奇，或者说源于佩里的搭讪，而非是DNA的“前世注定”。所谓爱情，固然是源于处于求偶期的动物有意无意中的寻找和创造，但它在更大程度上却是源于偶然和周围环境的影响，与每个人生命的遗传物质DNA并无直接关系。DNA或许可以在不知不觉之中决定一个人的审美，却无法决定一个人何以爱上某个特定的人，正如有着完全相同DNA的同卵双胞胎也可能有着完全不同的择偶眼光。
爱情是好东西，对此人们都不怀疑。爱会产生于各种奇妙的环境之中，产生于在合适的时间出现在合适的地点的两个人之间。从神话，到戏剧，一直到科幻，人类对爱情寄予各种美好的想象和祝愿，希望爱情无往不胜。但是或许，现在真的到了该给爱加上一个期限的时候了。在现代和我们可以想见的未来社会中，对于人的“个体”的定义或许会越来越模糊，那么爱情带来的责任和束缚又该如何定义和继续？
插图：老牛
人究竟由什么所决定，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在根本上决定了爱情的期限和范围。在原则上每一个人都是独立而自由的，但是界定一个独立的个体，却远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样简单，尤其是在可以想见的未来社会。当人类的基因编辑、复制成为常态，克隆人广泛出现，当可以与人类进行“交流”的人工智能开始出现并且广泛进入人类的日常生活，或是在更为遥远的未来，就像是在《老人的战争》中所描写的场景，人的意识可以不再受到肉体的束缚，可以被保存甚至是转移，那么对于“人”的定义就将愈发困难。
在这样的未来场景中，谈情说爱甚至可能会显得有些荒唐。现代人尚且难免会怀疑自己的伴侣是爱自己的“人”还是爱自己的钱，未来的人们则可能需要辨别对方爱的是自己的肉体还是意识，抑或是自己这独特的DNA？除了肉皮囊容易老化，难以永葆青春之外，意识大约可以移植，DNA也可以无限地复制——在未来世界，爱情似乎已经可以无限接近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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