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该死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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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大学毕业，刚刚坐到办公室里，懵懵懂懂像初见天日的幼蝉，蝉衣尚未蜕尽，心境却如一汪春水，一丝风儿便撩拨得生出万种风情，百般愁结。

我怎么偏偏碰上那场该死的春雨呢？下班的时候，天落起了雨，淅淅沥沥，忽大忽小。我发了愁，没有带雨伞，如何回家？假若飞奔至车站去乘车，衣服恐怕要淋透的。我站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迟疑不定，再等等吧，也许雨要停的。可是春雨绵绵，哪里会像夏天的暴雨猛下一阵便止住呢？

图 | 摄图网

我看着成群结队的人涌出办公楼，他们举着伞，披着雨衣，说说笑笑，匆匆离去，谁也没顾及到我这个新来的可怜家伙，一缕寂冷的情绪袭上心来。

此时，一位俏丽的女士举着黑布伞，站在门外的雨地里，我知道她叫薛雅女，是机要室的打字员，名字美丽而别致，人也长得漂亮，挺招惹人注意。她对我说：“走吧，咱们一路到车站，伞给你，我跑步回家，我的家近。”我没有立即答应，望着她白嫩的圆脸庞和嘴角上的柔美笑纹，我竟羞怯地垂下头，局促不安起来。

她仍旧举着伞，站在雨地里候着我不作声。我说：“你快回家吧，我不要紧，反正淋湿衣服再换就是了。”她坚持要送我，说我被雨淋湿，要生病的。并挽住我的胳膊，劝说道：“走吧，走吧，别死心眼了哇。”我不好意思再推辞，便接了过伞，两人挨在一起，踏着泥泞的雨路，朝车站走去。

图 | 摄图网

我的身材比薛雅女高出半头，这伞是单人的，挺小，我尽量把伞歪着，护住她。有时要跨大步，躲过地上的水汪，怕湿了皮鞋，但我的胳膊却把伞举过去，使她不受淋。我平生第一次和陌生女子相偎而行，薛雅女身上的女性气味惹得我心儿甜酥酥的。我尽力不去看身边的她，也无话可说，就这样默默地走着。

薛雅女轻声说：“你别尽迁就我，我穿着胶鞋呢。你看，把伞打歪了。”我装模作样昂着头，直视前方，没有理会她。其实，这小伞何尝能遮住两人啊，我的一边胳膊早淋湿了。两人都感觉到相互间尽力不使对方受淋的好意，但谁也不再说客气话，我想，这大概是古人所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吧，便大胆地看着她的脸，乌黑的头发上有细碎的雨珠，脸庞越发秀丽妩媚。

我垂下头，跌入惶惑的胡思乱想中。突然想到她如果在车站与我分手，不打伞跑回家，肯定要全身淋湿的，于是猛地把伞推给她，说：“你快回家吧，我去坐汽车。”她扭动着身体，往后躲闪，不愿意接伞，说：“不行，我送你到车站，你坐上车再走。”我怕在雨地里推让不休，不光要遭雨淋，也引街上行人注目，便松开抓她胳膊的手，让她重新躲到伞下。她穿着薄袄，我刚才抓她胳膊推让雨伞的时候，感到无骨般的柔软。

车站上聚集着人群，都在等车。我和薛雅女打着小伞，站在人群后边。公共汽车迟迟不见踪影，我想，这样长久的站在雨地里，两人都要淋湿，于是又把伞往她手里塞，催她先走。可她硬是不肯，只是更紧地挨近我。雨伞上的水珠滴下来，把我们俩的裤子打湿了，我不时把伞歪过去，担心她要受淋，又怕她发觉了，怪我太照顾她，小黑伞不住乱摆动。她依旧默不作声，紧紧偎在我身边，沉思的模样象幼稚的小女孩。

汽车终于来了，我把伞推给薛雅女，便冒雨往车厢里挤。上车的人太多，挤了半天，费了好大劲儿，才挤上车，衣服早淋得湿漉漉的，一头一脸都是雨水，喘息未定，我便伸长脖子从车窗往外看。薛雅女打着伞，正缓缓转身离去，原来她一直站在雨地里，看我挤上车才走开。我内心弥漫开柔和的暖气，浑身发热发颤，眼圈溢出泪水，一种狂热的念头油然而起，真想一头从车窗栽出去，摔死了也要把她抱在怀里。

夜晚，失眠的滋味简直是受刑罚，我的床如一片枯叶，在风中打旋，薛雅女小鸟依人的模样，在我心里冲来撞去，亲近她的欲望，象鞭子抽打我的皮肉，我在心底呐喊：“她是喜欢我的呀，千真万确，不会错。”

但是第二天，我在办公室处理一份例行报表，晴天一声霹雳，我才从聋子瞎子的躯壳里挣脱出来，还原成健全人，真恨不得抽自个儿的嘴巴。报表上写着：“薛雅女，三十二岁。丈夫：工艺处长。女儿：小学三年级。”还注明她担任工会的生活委员，评语栏里：“对同志满腔热情，一贯乐于助人，尊老爱幼，扶贫济困，深受群众拥戴，云云。”

我突然像在大庭广众面前表白没有偷东西的窃贼，慌慌张张跑到薛雅女的办公室，室内人很多，都在忙着校阅和装订文件，她放下手中的工作，温柔体贴地说：“新来的，你昨天淋了雨，注意别感冒了哇。”我在她面前，真感觉像一条小毛毛虫。

那一年我刚满二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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