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钱赶不上花钱：年轻人找份好工作越来越难了？

从学生过渡到一个真正的成年人，经济因素占有很大的分量。首先要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完成经济独立。它是你喜欢又擅长或者认为有价值、有意义的，能够产生内在驱动力，跟你的气质性格、想要的生活方式匹配。

主笔 | 杨璐

这代年轻人的工作观

每年从高考、大学生毕业到中小学开学季，年轻人的未来都是全社会的一个关注点。今年，疫情期间注册的豆瓣小组“985废物引进计划”，在这一波话题里被频频提及。小组成员是一群“985”或者“211”大学的毕业生，在升学或者就业中暂时遇到了挫折，组成了虚拟世界中的团体。虽然自称废物，很多人目前在家待业，但跟《不求上进的玉子》等日本影视剧里的“废柴”、高等游民不同，他们处在寻找未来出路的行动中。注册这个小组的初衷是：“希望大家能在这里互相分享故事，交流信息，一起学习考公（公务员）考研打卡。能从中获得共鸣，减少迷茫，重拾对未来的信心。”

日剧《不求上进的玉子》

因为这样的目的，论坛里的话题高度集中在大学专业测评和毕业求职的攻略上，而对学校和职场的评价标准背后，是他们的价值观和工作观。小组里的核心话题是按照赚钱多寡、工作是否稳定、工作强度大小，把大学里的专业和职场上的职业分成“废掉的”和“羡慕的”。那些没有闪耀光环、就业市场竞争力不强的学校和专业，被称为“劝退大学”“劝退专业”“天坑专业”。

比如，地处偏远、经济不发达地区的“985”大学就不如经济发达地区的“211”大学，甚至好一点的普通本科，被组员们认为是劝退大学。生物、化学、环境、材料四个方向的专业，被称为“四大天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计算机专业广受欢迎。小组普适话题目录的第一项就是“转码”，分别有“想转码的ee（电子工程专业的简称）废物该如何提升自己”“关于非计算机专业转码农的探讨”等。除了进入计算机行业，金融、公务员和老师也是组员讨论集中度较高的话题。

《IT狂人》剧照

他们关注的领域狭窄，岗位有限而竞争激烈。高考的独木桥犹在不远的昨日，面前又出现新的狭路相逢。“内卷化”成了这一代年轻人喜欢说的词，小组成员书谧说，它指的是每个人都在努力争取自己的利益，竞争得筋疲力尽，大家的整体利益却没有得到提升。40年前的年轻人曾经发出过“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的感叹，为什么在更加开放、多元化的现今，依旧会有类似的声音。

年轻人的机会越来越少吗？什么样的工作是好工作？我们如何看待阶层跃升和财务自由？

真实的职场跟隔着屏幕看到的，也许不太一样。BOSS直聘研究院院长常濛给学生们开讲座。今年春招受到疫情影响，她本来估计学生们会把期望薪资降下来。没想到的是，今年的期望薪资平均数比去年高了14%到17%，最高点接近20%，而正常情况是顺着通胀每年涨8%。

“他们是把自己的房租、日常开销甚至学费等等加在一起算了价格。可应届生的工资不是这么定的，它是根据市场水平，公司对你过去的经历、未来创造价值的估算打包了一个价格。用大白话讲，不是你每月花多少钱，公司就要给你多少钱。”常濛说。

《二十不惑》剧照

从学生过渡到一个真正的成年人，经济因素是重要条件。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讲，我们需要找一份工作，开启独立自主的一生。

首先得认识职场环境和工作逻辑。对工作的描述可能千头万绪，可“稳定的工作”这个概念，一定将渐行渐远。我们正站在技术变革和经济社会重构的大时代，“拥抱变化”不是口号，而是基本生存法则。未来，我们可能都要目睹曾经熟悉的岗位消失，为了谋生，去学习全新的知识和工具。BOSS直聘研究院《2020人才资本趋势报告》中引用了法国数学家勒内·托姆的突变论，它的特点是过程连续而结果不连续。在职场上，公司业务的重组与撤销，工作流程的全新设计，岗位职责的重新定义，大量变革频繁地出现，创造出一段时间的无序状态，寻求新的稳定界面。

这不是对未来的描述，突变已经开始影响到职场。“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成员想想刚裸辞回家，工作上不愉快的原因之一就是业务线的调整。她入职这家公司时雄心勃勃，以为可以有一番作为，却被重新安排，进了一个边缘部门。久在职场，体会更深。欧莱雅中国人力资源部招聘总监李沁沁说：“市场变化太快了，今天直播火，明天社交媒体火，坦白讲，我作为一个公司从业者如果还死守过去那一套，不做任何更新和提高，我都很可能被淘汰。在这个高速、多元的大浪潮里，每个人都得适应它的节奏。”

2016 年哈尔滨某大学举办的一场招聘会。这一年全中国有约750 万大学本科生毕业。

为了适应这个时代，组织首先做了调整，比如说结构扁平化。字节跳动校园招聘负责人许文说：“看过去10年全球GDP增长的方向，信息或者说数据的增长带动了主要的经济增长。信息提高了效率、加强了沟通，也带来了创新，生产力也提高了。要促进信息的流动，科层制的企业结构非常少了，大家都变得扁平化。”扁平化带来的是对员工的新要求。李沁沁说：“组织结构扁平化，每个人就得能迅速做出判断。现在没有一层层的汇报了，员工自己要承担责任。我们还希望他雄心勃勃、学习能力强。坦白讲，这样的结构里他一定也会犯错，但是如果是我们公司，希望他们有这个机会去犯错。因为你不错，其实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能做得更好。”

讲述现在职场上的局势时，校园招聘的总监们几乎没有讲到应届生的毕业学校和专业对公司竞争力和发展的作用。“985废物引进计划”的成员们在意的专业和学校，到底重要不重要？

专业重要不重要？

小组成员树先生是县城高考的第二名，因为对专业不了解和缺乏获取信息的渠道，他报的是轻化工程专业，其实是造纸方向。大学毕业后，本科生要在造纸厂的车间里工作，起步月薪只有3500元，而当年县城高考第一名的同学成了一名硬件工程师，年薪35万元。树先生把自己的经历发在小组里，热门程度排在精华帖的前几位。专业是学生们最关注的话题之一，“如果回到过去填报志愿的那个时刻，大家会怎么选”“专业科普汇总，打破专业壁垒”等等都是精华帖。

专业在就业市场上是否有竞争力，对学生的影响是什么？对于学生眼中“天坑专业”的情况，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长聘副教授李锋亮说：“既有学校的问题，也有学生的问题。学校得跟踪市场需要进行专业和培养方案的调整，但是学生自己也要跨越专业的界限。现在大多数好的大学都有双学位、辅修等，还可以通过读研来换专业。如果学生只是局限在自己的专业，认为被坑，自己本身要负一半的责任。”

读了不好的专业，在老师眼里也有收获。李锋亮说：“我尤其反对学生以专业不好而不好好学习，好好学习的益处怎么强调都不为过。我自己就是后续换了专业，这种在繁重学业中为换专业做准备，锻炼了我的自我管理能力，给我很好的自信。本科课程很多内化在了我的素质中，千万不能以专业不好为借口蹉跎岁月。”

职场上对专业的看法是动态的，学生们热衷于谈论“让我废掉的专业”和“作为废物最羡慕的专业”，在常濛看来，这像是一个过去式的讨论。“从报志愿到本科、硕士毕业有4到7年的时间，我们回忆一下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5G等等，在7年前是什么样的状态？现在技术发展都是指数级的，热门专业永远在变。甚至，最近两年涌现出来的新职业，发展中最大的难点就是学校教育无法跟上行业发展速度。追着热门专业一定不可能像从前时代那样躺赢。”

那些被一部分小组成员认为离就业市场远，被封为“劝退专业”的学科，在资深人力资源专家看来，反而是优势。段晓庆曾经是一家知名互联网公司的人力资源副总裁，她说：“哲学、数学这些基础学科，应用行业很广，比如我公司里人力资源管理、运营或者产品岗位就有许多人是哲学专业。如果是实用学科，也要选有厚度的。很多学生喜欢新的、时髦的专业，以为找工作方便，可就算你赶上这一波潮流，进到公司，很快它被其他技术替代了怎么办？基础性学科的普适性、可连接性特别强。”

不看中专业对口的公司，有一个前提是喜欢那些把所在专业学好的学生，因为他们需要的是各个专业的年轻人为公司带来多样化的视角。欧莱雅中国是应届生求职的热门公司，公众号和论坛上有很多欧莱雅校招的攻略和在欧莱雅实习、工作经历的分享。李沁沁说：“我们在第一轮的筛选中，已经不把专业对口作为一个标准了。我们不看专业是有原因的。2018年的时候，欧莱雅集团提出美妆科技的转型，听上去很简单的四个字，可全公司从产品研发、包装等供应链，到市场营销、数字化营销等等都在变化。我们招聘新人的时候，就会希望看到一些非商科的年轻人。比如学计算机的、学基础科学的，数学、物理、化学等等。不同专业的同学身上有不同的特质，让公司内部是一个多元化的环境。”

进入欧莱雅内部，专业跟岗位也不是永久绑定的。欧莱雅有跨部门转型的文化。李沁沁说：“并不是说学财务的，在欧莱雅只能做财务。我们有个经典案例，一个做财务的职业经理人转型去做了电商。我们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是学法律的，从前做过律师。人力资源部的同事还有去品牌部做数字营销的。我们希望创造一些跨部门横向的转岗。因为知识是可以传递的，通过这个人在不同岗位上，把它传授给其他人。这样的话，让公司里大家的知识体系变得更加丰富。”

冰山下的底层素质

要在快速变化、充满不确定性的时代里谋生，需要的是扛得住相当长一段时光的底层素质。段晓庆说：“如果把人的能力看作冰山模型，用人方越来越在意的不是冰山上能看到的那一角，就是硬技能的部分。尤其对应届生来讲，学校里学的知识和技能，跟实际工作有出入，大家在意的是冰山下的个性特征、价值观、驱动力等。”

中国的经济模式受互联网经济很大影响，可这种人力资源思路的转变并不是互联网的特色。段晓庆说：“互联网公司比较年轻，而且走得太快，反而更加重视冰山上的东西。它薪水高，很多大学生愿意来。进来的人多，就有掐尖现象。这些学生的专业素质、技能、基础思辨能力强，也很好识别。问题是，如果只有冰山上的东西，入职一到三年马上就到瓶颈。我看我们员工的情况，成长性好的是底层素质优秀的学生。他们的耐力和持久性更强，无论是工作成绩还是薪水会比前面那种跑出去一截。我觉得无论是外企，有含金量、进取心的国企，甚至新锐互联网创业公司，对于底层素质更看重。”

冰山下的素质具体有哪些，又怎么识别？大学确实是一个识别人的好措施。信息经济学里有一个信号理论，是分析信息不对称的。因为信息不对称会给人类社会的正常运行带来很多困扰。李锋亮说：“这个理论让多个经济学家获得了诺贝尔奖，其中斯宾塞（Spence）的研究结论指出，教育是一个缓解信息不对称的重要措施，它能够区分高能力的人和低能力的人。按照信号理论，如果教育无法区分高能力和低能力的人，社会会乱套，因为雇主不知道谁是高能力的雇员，就没法对应聘的人给出雇用的决定，导致整个社会人员与岗位的错配。所以，教育即使不能提高学习者的能力，依然有一个异常重要的经济功能，即区分高能力的人和低能力的人。”

“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里的学生，都是通过高考进入到全国最优秀的那批大学里，这本身就是通过了选拔人才的一道关。在职场上，虽然不同公司对底层素质的具体要求不一样，但都跟公司的价值观、行业特点和业务相关。

字节跳动是想进入互联网行业的学生向往的一家公司，今年为应届毕业生开放一万多的校招岗位。许文说：“字节跳动的核心是科技创新。张一鸣回顾创业早期的经历，曾经说过如果当时不解决一些根本问题，只做微创新，也许能够拿到那时的移动互联网红利，但肯定不能取得根本突破，也不可能真正创造价值。所以，任何时候我们都应该努力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科技创新的驱动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

字节跳动首先需要的是优秀的人，他们还要能适应和匹配公司的管理理念。许文说：“我们推崇context not control，就是给员工足够的信息，足够的支持，而不是要控制他，指挥他做什么。要适应这样的环境，招聘时看的是人的长板和潜力。再者，看他是否有开拓精神，然后主动学习，并且把学到的东西落实。张一鸣曾经总结过优秀年轻人的特质，这些概括了我们的需求。他要有好奇心，对不确定性保持乐观，不甘于平庸，不傲娇，能延迟满足，对重要的选择有判断力。我们从笔试一直到面试几次，逐步考察这些特质。”

《都挺好》剧照

欧莱雅集团创立超过100年，经营范围涉及130多个国家和地区。李沁沁形容它是“能快速掉头的航空母舰”，航空母舰说的是公司庞大，能在市场风浪里快速调头，依靠的是员工的素质和彼此的契合。欧莱雅要求员工具备五大能力——创新者、战略家、企业家、整合者、人员发展者，这些都被作为攻略分享在知乎上。具体说来，还是一个人的价值观、个性特征等“冰山下面的素质”。

李沁沁说：“比如战略者，说的是判断力。我们不管这个人是初级岗位还是高级岗位，他要在海量信息中，快速捕捉到关键信息，做出决定，把事情往前推进，并且他很清楚地知道，做这个事情是为了实现一个什么样的目标。人员发展者说的是，我们相信知识是可以传递的。我可能只是一个小助理，但愿不愿意在跟人合作中，帮助别人获得成功，愿不愿意跟同一批次的同事一起前进。具备这样素质的人，将来承担更大职责时能把下面的人全都带起来。”

社会变化太快，充满了不确定性，商业竞争也越发激烈。在五大能力之上，欧莱雅今年又增加了五大潜能，依旧跟人的底层素质相关。李沁沁说：“比如说，我们需要快速学习能力，因为知识更新迭代太快了，员工要能很快知道市场上在发生什么。我们需要这个人志向远大。我们需要一个人具有坚韧度。欧莱雅很愿意让年轻人去承担一些重大职责，承担的职责越大，背负的压力就越大。有的人可能扛不住了，但有些人真的能够咬咬牙，往前走。还有一个是共情的能力，能够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在现在这么快速发展的环境里，这是一种可贵的品质。”

在欧莱雅的网络申请和面试里，有很多开放性的问题，比如：“你处理过的最复杂的事情”，“你到目前为止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它其实没有面试官心目中满意或者不满意的答案，而是回答问题的过程就是在看底层素质。李沁沁说：“这些可能是日常不会去想的问题，要回答它们，得认真去梳理人生所经历的事情。这里面反映的是自我提炼和学习能力，他能不能很好地反思过去；最复杂或者最引以为傲的事，他选择哪一件讲出来，选择的背后能看到价值观。很多同学会分享做志愿者的经历，从这个过程中能看到他沟通、合作的能力，他怎么能够坚持。也有人分享自己参加比赛，成功或者失败，我们会看到他有没有坚韧度。我们要求员工具有企业家精神，最接地气的一个解释是，这个生意你要背着几十万元房租和员工薪水。生意不好的时候，你是坐在这里哭，还是咬牙想办法？”

成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

冰山底下的这些素质，并不能从高考卷子上直接反映出来。“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里的一些成员遇到挫折的原因就是底层素质。这个小组衍生出来一个热门词——“小镇做题家”，意思是说他们只擅长做题，到了大学发现才艺、人际沟通、应对复杂局面的能力等等都缺乏。

小组成员舒同本硕读的都是“985”大学，毕业两年换了三份工作，后面两个都只做了很短的时间。她对职场有适应障碍，其中一份工作到了直管领导在大老板面前哭诉她的地步。小组成员九条，读的是最好大学里的热门专业，因为一根筋死磕自己并不擅长的课程，选课策略不当而毕业不顺利。她复盘这段经历，一根筋的性格让她小时候学习很好，考上名牌大学，可大学像个万花筒，同样的思维模式就应付不来了。

“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的存在，是应试教育跟真实职场脱钩的一个反映。临床心理学博士、北京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副主任、总督导徐凯文说：“10年前刚有类似现象的时候，我跟一个很著名的搞中小学教育的专家讨论过。他当时说，这就是县中模式，拼命做题然后考上一个好学校。这些年来，这种模式没有减少，反倒扩散了。不一定是小镇，现在大城市有多少学校和家长比拼的只是成绩。人的素质应该是从小到大培养的，现在从小学到高中都在补课，其他东西没有。学生们看起来比较幼稚，或者说适应社会的能力差，是因为他们被剥夺了。如果他们像从前的人一样自由玩耍、交朋友，家长提供宽松的环境，在该介入的时候介入，情况可能就会很不同。”

徐凯文说：“无论是互联网公司还是大企业，总结出的这些素质，其实是人类社会运行本来就应该具有的能力。如果只靠自己，老虎早把人吃光了。人类发展到今天，是团队作战去做一件事。要有团队、要价值观一致，然后一个人有共情能力，照顾到别人的感受和需要，能够跟别人分享。这些美好品质会让别人尊重你，你能团结到更多的人，就越可能成功。大家都喜欢理性平和、自尊自信、亲善友爱、积极向上的人，没人愿意跟情绪不稳定、牢骚满腹，总在否定、贬低别人的人在一起。这是人性。”

应试教育的缺失无法弥补吗？不是。李沁沁的孩子就在公立学校的体系里，从一个母亲和资深人力资源专家的双重经验出发，她说：“快速判断能力和韧性可以通过不断试错去练习。一定会踩雷。但没关系。记住这一次失败是我哪个方向错了，慢慢这个人的自信度就会越来越高。他会越来越清楚做这件事胜利的概率是多少，如果遇到风险，应该怎么应对。无数次的练习、犯错，直到最后你才能看到水面上很优雅的天鹅，其实它下面一直很忙碌。”

欧莱雅每年都给在校生提供实践机会，如每年举办的校园创新策划大赛和义卖活动。校招申请中也有是否参加过欧莱雅校园活动的选项。义卖项目已经做了超过15年，学生要组队真枪实弹地卖货，从前是摆摊，后来增加了电商渠道，到去年与时俱进地做了线上线下融合。欧莱雅的很多员工是通过这个项目，加入到公司的。

字节跳动也有校园项目，每年寒暑假都举办训练营，邀请公司内外的科学家给学生们上课，然后分成小组，跟着字节跳动的技术负责人一起，完成公司里真实的项目。它同样采用了真枪实弹的办法让学生们体验字节跳动的产品、企业文化和工作氛围。今年夏令营邀请的科学家有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教授、全球计算机视觉领域奠基人之一的艾伦·尤尔（Alan Yuille），也有斯坦福大学教授、图网络领域专家、数据挖掘领域最顶尖学者朱尔·莱斯科夫（Jure Leskovec）等等。

训练营面向全球的学生开放，通过笔试和面试最终选定营员。曾经参加过这个训练营的同学，有一些已经入职了字节跳动。从初试到完成训练营的项目，既是给学生提供实践机会，也考察了他们是否具有字节跳动需要的底层素质。许文说：“比赛首先考验的是选手的逻辑思维能力，其次是数学算法基础。赛制非常紧张，考察了心理承受能力。所有比赛都是分小组的，考察和别人合作的能力。你要解决一个问题，要有好奇心，要沟通协调，还要有自驱力。这些素质通过参与项目就体现出来了。”

通过笔试和面试选拔，跟全球顶尖科学家和互联网公司技术负责人度过一周，这听起来像是名校计算机专业学生才有机会参与的活动，实际上也不是。清华、北大、浙大、上海交大等这些学校的学生肯定有参与。它是中国体制下的概率问题，高考筛选过一次。许文说：“可其他学校的同学通过大学的学习，依旧有机会。比如福州大学、广东工业大学、杭州电子科技大学等，这些学校有非常好的竞赛环境，学生的实际操作能力特别强。福州大学有一位老师特别尽心尽力，去年夏令营他的学生一共选拔出5个，最厉害的是一、二、三等奖的小组里，都有他的学生。”

除了校园项目，更普遍的方法还有实习，这也是进入心仪公司的一个渠道。实习是去体验职场的氛围，适应从学生转变成一个公司人。这方面海外学校很重视，比如麻省理工、伯克利。有一所大学Minerva会特意为学生找实习机会，把这种社会实践当作学习重要的一部分。学生从大一开始，每个假期都要实习，而且是有目的地为自己安排，不能都是同类的实习或者同类的企业。它的毕业生，用人单位非常欢迎。

在学校的环境里，也可以找机会练习做一个真正的成年人。徐凯文说：“要借事练心。大学里，你要学会跟室友处理好关系，参加社团，组织活动。这个过程中，可能遇到错，你才知道事情怎么做。大学不仅是学习本身，也要提供这样的环境和机会。”并且，信息时代的教育和学习方式多样，如果是有心人，有很多渠道可以学习和实践。许文说：“学生可以在生活中发现场景，从特别小的框架开始做事。比如有的本科生给自己和同学写了一个选课软件。”

选一个自己适合的工作

小组成员舒同的第一份工作是哭着离开的。她非常喜欢游戏策划这个职业，离职并非不胜任，除了跟领导沟通上的摩擦，也因为对薪水不满。她的本硕念的都是“985”大学，读研时结婚，丈夫是程序员。受丈夫的影响，她离开了这份工作。对职业回报的不满，是不少人的情绪，觉得浪费了一个高考的好苗子。

今年的高考生钟蓉芳以高分考入北大，报了考古专业，引起舆论热烈讨论。徐凯文说：“过去一定发生过很多次，一个学生考了高分，喜欢历史，但父母老师说，你为什么不学金融？学历史找不到工作，收入不行。其实这是整个社会价值观的导向，肯定还在影响大多数人。”

2019 年北京公务员考试现场，稳定是当下大学生求职考虑的重要因素。（图｜视觉中国）

追求经济效益的最大化，在过去几十年里使得普通人的生活从温饱到小康。徐凯文说：“从前物质匮乏，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驱动力。上大学、上中专，就有干部身份了，就有工作了。那时候流行书包翻身的说法，因为上学解决基本生活问题。现在跟从前相比，大多数人已经衣食无忧了，其实需要更高层面的目标来实现自己的价值。”

徐凯文一直关注大学生的心理健康，他说：“‘985’的光环、热门的专业、高薪的工作对这一代年轻人来讲，其实都是外在的东西。他们已不在物质匮乏的环境里生活，这些不能成为驱动力。人按照内在动力去做事，他是真实和完整的，才能带着乐趣和好奇心去学习、工作和生活。相反，在外在压力和利诱之下做事，是疏离的。”

“985废物引进计划”小组里，成员们对未来的诉求各种各样，可在徐凯文看来，自称废物这个行为才是重点，这说明他们对自己不认同。“看起来他们痛苦的来源是高薪、好工作的目标没达成，可普通人没有这些东西也很开心。真实的原因是，他们在追求功利社会里互相攀比塑造出来的东西，而没有在做自己真正觉得有价值、有意义的事。”

“985废物引进计划”有一条组规，如果发“‘985’、‘211’的学生怎么还找不到工作”这种类似的话，就会被禁言。大家对一份满意工作的门槛各不相同。如果追求的是自己内心不认可的目标，攀比永远没底。徐凯文说：“我曾经遇到过一个孩子焦虑到崩溃，因为他找的工作起薪30万元，同学起薪40万元。这么优秀的一个人，用挣多少钱来衡量自己的价值，不觉得是一种贬低吗？可他的成长中，社会价值观就告诉他通过考多少分、挣多少钱来评价自己。优秀的学生，容易想保证自己每次都赢。”

不用外在的标准作为找工作的唯一目标，而是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其实需要长久的规划。路宁是资深人力资源专家，以“小红拖拉机”为笔名在互联网上与年轻人分享职业规划和职场知识。他说：“职业规划是从小开始的，父母先观察孩子的行为，找到他的兴趣点、驱动力，这个是最持久的。比如一个孩子擅长玩魔方，拆装小汽车比别人快，说明空间想象能力好。他未来可以在这个方向上发展。家长有义务帮助孩子识别他的优势在哪里，可能匹配的方向在哪里。”

错过了这个时段，成年人还有为自己规划的方法。路宁说：“最终选择一个职业，需考虑三个因素：第一是我能进入的，比如色盲不能做飞行员，这就不现实了；第二是我做这事比较擅长；第三是我喜欢的。这三个因素交叉在一起，你喜欢做就不累，你擅长就能做出成绩。做出了成绩，你在组织和行业里能取得一个更好的排名，利润分配或者名利分配，就优先给你。”

招聘也需要适配。每个人的气质和价值观同样是选择工作的依据。互联网大厂的薪酬高，并不适合每个人都去。常濛说：“行业里的头部公司，全都需要学业基础扎实的聪明人，不是只会写代码背过书上的公式就可以的，要扛得住问原理，否则就是飘在表面。除了业务能力，这种公司野心那么大，需要雄心勃勃、跟得上它成长速度的人。这样的环境里，还需要有很好的抗压能力、情绪管理能力、合作能力。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快节奏、冲击力强的工作。”

有经验的招聘，遵循的也是彼此合适的原则。许文说：“学生要觉得这个企业，无论从工作内容、节奏、他的兴趣点、他想要的生活状态等都匹配，才是最好的。实习其实就是给学生和企业双方提供了特别具体的场景，彼此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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