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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牌云集的《法兰西特派》,何以成为一封自恋的情书?

康伊康 三联生活周刊 2022-01-01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黄远帆以下内容涉及剧透,请谨慎阅读
理论上来说,韦斯·安德森应该会是郭敬明的终极艺术理想,因为只有他才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恋物变成童趣,把造作变成优雅,把一个时代变得那么小,却气象万千。实际上,有心人看韦斯·安德森的作品,看点不仅在于精致,也在于惊险:他就像一个走钢丝的杂技演员,努力平衡高雅与庸俗、真诚与犬儒,忧伤和幽默,而所有花哨的高难度动作,总是伴随着跌落到空洞的危险。
《法兰西特派》是韦斯·安德森的第十部长片。“10”这个数字暗含某种魔力和要求(昆汀就坚称自己一生只拍十部片)。创作者和影迷都希望这能是一部集大成的总结性的作品。韦斯确实在此片中使出了浑身解数,论卡司之盛大、故事之浓密、技巧之繁复,皆为平生之最,但观众却并不都买账(豆瓣只有7.8分,为韦斯最近五部电影最低)。

《法兰西特派》剧照

毋庸讳言,大多数观众期待的是又一部《布达佩斯大饭店》(2014),而《法兰西特派》却毕竟不是。是一手好牌玩砸了,还是它生来就没有那样的命呢?下面展开说说。
《法兰西特派》和《布达佩斯大饭店》的故事设定乍看颇为相似,都是以某一个特殊行业为棱镜,折射出一个逝去的美好时代。《法兰西特派》的官方介绍是:“一封情书,献给驻扎在法国某个虚构小镇的美国记者。”而这些记者供职的杂志,名字就叫《法兰西特派》,以现实中的《纽约客》为原型。
电影一开场,就用字幕告诉我们此片实际上是一个短篇集,用杂志不同版块的形式拼到一起。这是一个相当聪明的做法,但其实也相当危险。因为人其实很少会像看电影一样,专心地连看两个小时杂志。另一方面,杂志的内容大可以很杂,电影却最好有一以贯之的内核。
《法兰西特派》的内核会是什么呢?我看开场字幕似乎留下了线索:杂志所在地的小镇,名叫“无聊加无聊”(Ennui-sur-Blasé)。这确实是很有法国特色的两个词:Ennui指的不仅是无聊,还强调无聊带来的那种忧郁。而Blasé指的是阅尽世事之后的那种无聊。
常年旅居法国的韦斯,肯定深知个中精髓。这两个词像一个复合的路标,指出了故事可能的走向:展现一种法国式的忧郁和沧桑,然后,如果可能的话,用一种新世界的活力来调剂老欧洲的无聊。
然而,影片随后奉上的三个短片不及预期,它们除了表面的美学风格之外,并无深层的精神连结。它们也许想用奇情来反对无聊,却因为松散和肤浅,沦为了无聊本身。
韦斯的作品很擅长举重若轻,比如《了不起的狐狸爸爸》以狐狸写中产家庭,《月升王国》以孩子写爱情,更不要说《布达佩斯大饭店》以一个大堂经理写出茨威格式的昨日世界。举重若轻的秘诀是用巧劲,但在《法兰西特派》里,韦斯巧到极致之后,却像忘了用劲,也忘了想举起什么。

《月升王国》剧照
简单复盘一下。
第一个故事,《实实在在的杰作》。英语里“实实在在”和“混凝土”是同一个词(concrete),这个文字游戏在片中化为了实实在在的情节:疯狂的画家(本尼西奥·德尔·托落 饰)把最终的杰作直接画在监狱地下室的墙壁上。
当然,这一段里最抓人的部分并不是画本身,而是画家和监狱女看守(蕾雅·杜赛 饰)的灵肉纠葛。一个男子监狱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位极性感的女看守?如果说画家的恋人和模特是一位同性,似乎才合理很多。但不管性别吧,他俩的关系像在戏仿某种成人电影的场景,而并没有更深层的共鸣。这不同于王小波的《黄金时代》,虽然始于戏仿维多利亚时期的地下小说,最后却写出了王二和陈清扬之间崇高的爱,尽管也许只有一瞬,却是永恒的一瞬。

而如果你说这部短片讲的不是感情,而是艺术,那么我觉得如果疯画家迷恋的不是女看守,而是窗外的一棵枯木,整个故事的境界会提高很多——如果它真的想讲艺术的话。
另外,讲述这段故事的女记者(蒂尔达·斯文顿饰)非常浮夸,这一方面解构了她讲述故事的真实性,也模糊了法国艺术界的面貌,好像所谓的“艺术家”只是一帮喜欢打架的疯子罢了。实际上,女记者的浮夸只是为了掩饰她在整个故事里的无足轻重,她只是一个实体化的旁白,负责组装故事片段,对于这样一个记者,好像也没必要献上什么情书。
在第二个故事《修订宣言》里,女记者(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 饰)的分量倒是重了很多。她代表了写作者的孤独和牺牲:要想当个好记者,她就必须放弃一般女人的爱情和家庭。她的专业水平确实相当过硬。她就是那个“修订宣言”的人,同时也和男学生领袖(“甜茶”提摩西·柴勒梅德 饰)有一段复杂的灵肉关系。

可作为对比,男学生领袖却是一个单薄的卡通人。也许,当整场五月风暴都被卡通化为一场学生和市长之间的象棋比赛,他就不可能再是一个有深度的悲剧人物。实际上,他和女记者以及女学生领袖(琳娜·库里德 饰)之间的三角恋,以一种过家家式的方式解决了,而这场三角恋虽然涉及革命宣言的修订,实际上却和整个时代背景并没有什么骨肉相连的关系。时代背景就像片中可以随时移走的舞台背景一样,可以平滑、轻巧、无痛地替换。
韦斯·安德森不可能像《戏梦巴黎》那样去描绘1968年的法国。他在理智上认为那场运动是幼稚的,但情感上却不愿意放弃荷尔蒙狂飙的浪漫。实际上,他在访谈里透露,他真正想要描绘的只是年轻人“那感人的自恋”。在片中体现为男生的烟不离手,和女生的随时照镜子补妆。这种风格化的处理只能以轻微讽刺的方式,表达出“自恋”的概念,却不可能真的感人。

《戏梦巴黎》剧照

在韦斯·安德森彷如蒙德里安画作般的构思里,容不下任何暧昧的曲线和含混的污渍,人物和人物之间不能发生太激烈的碰撞,所以他们也几乎不会因为碰撞而改变。在这种设置下,年轻人的种种执着只能说是可爱,但不感人,正如一条认真追逐自己尾巴的小狗很可爱,但不感人。

而第三个故事《警察局长的私人餐厅》,本身也非常平庸,但是有两处亮点。第一是杂志创办人(比尔·莫瑞 饰)去监狱里捞一个由于偏见被捕的黑人记者(杰弗里·怀特 饰),并且重复了他奇特的写作建议:让人觉得你是故意这么写的。这场戏给出了杂志主编以德和以才服人的例证,令片尾大家对他的悼念有了情感的立足点。
还有一场戏以“被删掉的一页”的方式补叙,讲为了迷惑匪帮,而英勇吃下有毒菜品的日本裔大厨,感叹原来有毒的菜这么好吃。它补充的不是剧情,而是大厨的个性,让他日本武士的舍生之外,兼有了法国大厨的志趣。

这三个故事本身并非珍珠,而且缺乏精神线索的串联。把它们摆到一起,你只会疑惑,强行赋予现实世界同一种美学秩序,和歌颂每个记者随心所欲写作,两者似乎难以兼容。调和这个矛盾、串联故事精神的,本来应该是那位杂志主编,可惜他一开篇就死了,只起到一个外部框架的作用。如果他有更多的戏份,或许会类似于《布达佩斯特大饭店》里的经理。

《布达佩斯大饭店》剧照

不同于《布达佩斯特大饭店》,《法兰西特派》怀念的不是一个逝去的法国或欧洲,而是随着主编逝世而停刊的杂志本身。有人将此上升到怀念纸媒本身,如果真是那样,就应该多给书报亭几个镜头,故事也应该以书报亭老板、读者和收废品的小贩为主角。媒体不会死,只是转到线上而已,消逝的实际上是读者自己的岁月。
其实吧,《法兰西特派》也不是写给记者的情书。一封过度雕琢的情书,最后事实上都只能献给自己,也许这也是一种“感人的自恋”。整部电影是韦斯·安德森纯粹对于技巧和趣味的自我庆祝,一种近乎纯粹的自娱自乐,这里面没有任何Ennui和Blasé可言——然而,忧郁和沧桑却是《布达佩斯大饭店》的承重墙。失去忧伤之后,幽默就失去了平衡,成了令人疲惫的玩闹。






排版:同同 西西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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