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力这么多年，我把孩子养“废”了吗？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metro

前段时间，有个“妈妈家长会发言流泪”的视频上了热搜，那位焦虑、痛苦的母亲让人印象深刻，从她身上，我看到了许多父母的身影，包括自己。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句话，只有成为家长以后，才能深刻领悟其含义，然而为时晚矣。我有个小学即将毕业的女儿，有时被她气到仿佛化身Q版的自己喷血倒地，张嘴不自觉就说出了小时候我妈常对我嚷嚷的那句话：“真想把你塞回肚子里。”

在育儿早期，我常读的两本书都来自心理学家，一本叫《孩子是个哲学家》，一本叫《P.E.T.父母效能训练手册》，从书名就能看出，家长们多么需要安慰和技术指导。

《孩子是个哲学家》的作者皮耶罗·费鲁奇曾说，和孩子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平凡的悲剧和令人沮丧的琐碎，把任何两个人放在这种世界里，他们的关系和心智都会出现危机。

《隐秘的角落》剧照

去年写了篇《30岁后，我意识到自己和孩子都是普通人》，当时我宣布我变成熟了，终于可以接受孩子的平凡。但随着时间流逝，女儿一天天步入青春期，一种新型的鸡飞狗跳又开始了。

她从早上起床，就开始跟人杠，有时候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用一连串含糊不清的机关炮堵住了。晚上超过时间了还不肯睡觉，好不容易去洗澡了，又尖叫说头发里有小虫子，说她两句，就可能泪眼婆娑，演变到全家人都睡不成。

养小孩这件事，看起来有点像种树，种的时间越久，越能看到成果。我爸妈那辈人，愿意一直管孩子管到结婚生小孩，顺便帮忙把孙子带大，这时才说自己“解放”了。我的中年朋友们，普遍觉得自己顶多能撑到送上大学。我们家更早一点，希望到孩子18岁就能撒手不管。

每次和有小孩的朋友们聚会，话题总会转到孩子身上，变成种植技术交流大会，朋友们一个个悲愤交加，纷纷吐槽自己孩子，吐槽完彼此安慰，像是那种每周一聚的互助小组。家长们的共识是：有些孩子投胎是来报恩的，有些孩子是来报仇的，自家的永远是后者。

《都挺好》剧照

我的朋友王畅，也是该小组中的一员。她儿子乐乐，今年上初二，已经能看到一些果子的雏形了。她是拥有高级职称的高中教师，跟一般家长不同，她是职业园丁。

用王畅的话说，他们家追崇爱与自由，对孩子要求很低，从来不鸡娃，但乐乐“毛病多，还什么都不会”，她越养越觉得自己把儿子养“废”了。

据她举例，乐乐拥有以下缺点：

第一条：不爱学习。让他去英语班补习班，不去；学习没有好胜心，对争排名没兴趣，只要不倒数他就能接受，考个班里前十名就很开心；马上要中考了，还整天吊儿郎当，一点儿不着急。有时也主动问妈妈：“怎么样才能让我热爱学习？”妈妈瞪眼，你倒是努力学习一次啊。

王畅自己以前是学霸，儿子没继承到这个优点，她也不纠结了，但这个学习态度，她接受不了。

《小欢喜》剧照

第二条：也不爱运动。王畅说，不爱学习爱运动的男孩也很可爱，她希望乐乐至少能做到这样，最后也失望了。

小时候乐乐还喜欢打篮球，也参加过培训班，也打过比赛。长大后他觉得自己不够高，没有优势，受挫了一阵，现在也不怎么打了。暑假回老家，附近有个特别棒的运动馆，乐乐被妈妈边骂边赶到篮球场，懒洋洋，一动不动。

第三条：没什么兴趣爱好，只想玩手机打游戏。乐乐自由自在学了几年钢琴，上初二后，没时间练琴，慢慢放弃了。小时候他喜欢去大自然，去博物馆，热情活泼，像一棵朝气蓬勃的小树。上学以后，尤其上了初中，沉重的压力下，他跟别的孩子一样，转而对手机产生兴趣，没有手机就只能发呆发傻。王畅鼓励他出去找朋友们玩，出去是出去了，变成了一群孩子玩手机。

第四条：臭毛病很多。在母亲王畅眼里，乐乐没有时间观念，做事磨蹭，早上起床特别费劲，喊无数次都起不来，眼看着一家人上班上学都要迟到，王畅急到跳脚，儿子仍然淡定自如。

《少年派》剧照

底线逐渐退让，王畅希望儿子能成为一个身心健康的人，起码将来能照顾好自己。但每次气得崩溃时，她很怀疑，是不是这条也很难实现。所以有时候明知唠叨惹人烦，可又不甘心，总觉得由他这么发展下去下去，就要长坏了。

总之，当了十几年妈，职业园丁王畅的感受是，也尽力了，也没指望过让乐乐变成特别优秀的孩子，要求也降低了，怎么孩子的表现就越来越让人抓狂呢。她觉得自己这些年做得没有错，但未来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

于是找到一个机会，我跟乐乐聊了聊，听了他的想法。

乐乐说：“我妈对我确实要求不太高，除了学习不管，其他都要管。她偷看我微信账单，还看我朋友圈。我现在手机被禁了，当然我也知道自己不自律，一玩手机就管不住，非得玩到没电。但我学习态度还可以吧，作业质量至少能保证，就是心态这块比较躺平，考试考不好就不好，考完了我会好好看错题的。英语是因为我实在不感兴趣，所以才不想去补习班，一般我妈报了名的，我都会去。我成绩也不算太差，班级能排15名左右。”

《人不彪悍枉少年》剧照

“我喜欢上学，在学校比在家里高兴，有很多乐子，有几个搞笑的同学会逗大家开心，有时也发生奇葩的事情。我妈喜欢唠叨我，前几天跟别人在饭店吃饭，我笑点低，听完笑话把饭喷别人身上了，我妈马上瞪我一眼，大喊你干嘛这样啊。大庭广众，她特别大声，真的让我社死。”

“早上起床她叫了我几遍我起不来，确实是我不对，我稍一磨蹭，她就说我：都几点了，有没有时间观念。我坐地上她嫌脏，也要管。上初中以后，我妈开始要求我自己洗裤衩，我有时睡得晚，留到第二天洗，她就会一直说我。”

“虽然现在不怎么打篮球了，但是我很喜欢看NBA，一有时间就看。”

乐乐说这些的时候，他妈妈也在旁边，他笑嘻嘻说几句，又揶揄她几句，跟她开开玩笑。对乐乐来说，父母们的焦虑简直荒诞可笑，因为他们操心的那些问题，在他们的世界里，都是不值一提的小问题。

那在我看来呢？不瞒你说，在我看来，这哪里是一个养“废”了的孩子，阳光开朗，还有主见，还有爱，简直是“别人家”的孩子。如果父母们愿意共同建立一项制度，不定期交换养小孩，我第一个想交换的就是王畅家的乐乐。

《小别离》剧照

我真想让王畅体验一下，养一个讨厌吃蔬菜、动不动就能引爆、晚上不愿意睡觉的小孩是种什么感觉。但听完王畅母子硬币两面的看法，我也很怀疑，我女儿是不是也是王畅眼里“别人家的孩子”？

我们大概都还算是有点自我反思能力的父母。王畅说，她会慢慢放手，让儿子自己承担一次真正的结果，“要是一直在我的保护之下，他永远看不到真实的世界。这是他的生活，让他自己决定吧。”

至于我们家，我跟女儿坦白说，她的晚睡如何造成了我的睡眠混乱和身心痛苦。女儿听完，建议我白天抓紧时间多睡点。

今后，我打算每天只说她三次。虽然从起床到坐下吃饭，马上就可以用完，但我希望省着用，别那么快用完。她生日那天，一次也不说，如果哪天她很可爱，就少说一次。每天晚上睡觉前，她总会跟我要一个大大的拥抱，在那个时刻，希望我能对内心的自己悄悄说：哇，这真是一个很棒的孩子。

《以家人之名》剧照

说到底，当孩子还小，幼稚和天真看起来是那么可爱，是因为得到了大人们无限的包容；而当孩子个子和我们一样高的时候，我们开始逐渐用成人的标准提出要求。我们急急忙忙地想要把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常识交给孩子，让他们早点学会在这个世界生存的法则，希望他/她足够健康、拥有足够的能力去面对将来可能的风雨。

但他们不领情。孩子们永远不按计划成长。

也许到了该重新调整方向的时候。

排版：琳琳/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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