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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疲惫的中年社畜彻底与世界断联

一森酱在日本 三联生活周刊 2024-03-06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胡怡晟
2024年伊始,一个病名冲上了日本的热搜 —— “人际关系重置症候群”。

这不是一个正式的病名,甚至人们也并非为此苦恼。当我在日本的社交媒体上检索关键词时,看到的是,无数人带着热搜话题,来悄悄完成给自己的官宣——

“宣布一下,我‘人际关系重置症候群’了。”

“新年好,请允许我把各位都删了。”

“我升学/离职/远走他乡了,再见了过去,以及过去的各位。”

与父母辈在过年时对家的大扫除类似,岛国人开始了年关时的社交断舍离。

《家族的形式》剧照
T先生是我的同事,不到四十岁,土生土长的东京人。年轻时候在欧洲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潇洒自由的日子。十多年前被创业的好友拉入“火坑”,开始了在东京没日没夜的上班生活。

去年春天,正在欧洲出差的T先生,突然一条消息群发给了全公司,说“我先告辞了,过去的日子承蒙大家关照了”。迅速地,他的所有头像灰了,每个群里都多了一个显示“账号已注销”的成员。

给他协调出差安排的一个年轻同事吓得够呛,花了九牛二虎的力气也没联系到远在欧洲某地的T先生。

最后还是大boss出面找到了人,发回来了一张在德国一条河边钓鱼的照片,甚至还有几个在当地认识的新朋友。听说手机里的联络人全部清空、账号全部注销之后,连手机都已经在河里了。

《我的解放日记》剧照
比较意外的是,三个月后他回到了东京,继续没日没夜地上班。

后来我问他原因。他说,出差的时候,开着车路过了一条河,他很怀念在欧洲的日子,于是停下了车。他说,事实证明公司离了谁都能转。但当你发现自己转不动时,只有自己能为自己重置。

日本心理学专家总结, “人际关系重置症候群”主要表现为个体在社交疲劳、人际压力等情况下,突然中断与他人的联系,通常包括删除社交媒体账户、停职、躲避社交场合等行为。多位专家都指出,这一现象的出现与现代社会的高度连接性有关。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社交媒体的普及,让社交在生活中变得无孔不入。
从前聚一下才能了解近况的熟人,在打工人吃饭、走路、上厕所时滑动手机的几秒钟里,就能不经意地告诉你,我在巴黎普吉夏威夷,配上旅程收获满满的照片。从前下了班就陌路的同事,进入了你的好友列表。你需要精心分组发布朋友圈、戒掉换离谱头像的爱好,才能表现得与工作中的人格一致。
你需要将密友置顶、甚至启用一个工作账号,才不至于在每天的工作信息轰炸中被工作中的人格与思考淹没。

《虽然只是弄丢了手机》剧照
从前好友是有门槛的,如今扫码加好友变成了基本社交礼仪。有时就算注视备注十秒也需要重新调集很多脑细胞,才能想起来他是谁,此后也再未有过对话。再一次冒出来时,是你们在另一个地方遇到,一样的寒暄一样的热络,扫码才显示,“对方已是你的好友”。

当你从一个圈子去到下一个圈子再到下一个圈子时,生命中所有的客户、同事、实习生、快递小哥、餐馆老板,淡淡地离开了你的生活与记忆,又深深地留在了你的好友列表里。

这些或大或小、或可见或不可见的人际关系压力,可能会在任何一个契机节点上过载。

《独活女子的推荐1》剧照
我的大学老师——一位年逾七旬的日本老先生,几年前当我按照往年的惯例通过line给他发送新年祝福时,却发现发送失败了。

学生时代我深受老师的照顾,而且我也深知老师就并不擅长使用智能手机。当年也是在“多方压力”下,才告别了自己使用三十多年的翻盖手机,甚至在指导论文时还常听到老师“抱怨”被迫开始使用line账号。
我翻出了多年前的邮箱地址,通过邮件向老师发去了新年问候,也按照惯例报告了过去一年自己的近况——小成就和小烦恼。因为怕他是误删,我也同时备注上了我的电话号码。

《欢乐颂》剧照
不多时我就收到了好友申请,老师告诉我,包括家人在内他只保留了个位数的line好友。

因为桃李满天下,但他的年纪已经无力再处理这么多的关系,反正如果真有需要,邮箱、电话、甚至联系学校总有办法找到他。给他发送邮件的学生寥寥无几,他说他很乐意重新加上我的好友。这是四五年前发生的故事,当时甚至还没有“人际关系重置综合征”这样一个名词。

后来几年的新年问候里,老师告诉我,一鼓作气清理掉列表时非常痛快,但后来也确实有些后悔,于是逐渐又把好友列表养肥到了一百多个人。

不过这肯定不是终点。今年跨年时,老师告诉我,新年祝贺太多没办法及时回复。

《今生是第一次》剧照
我隐隐预感到,明年也许新年祝贺又会发送失败,这次是否还要再发一次邮件穷追不舍呢?我有些犹豫。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在被删了之后再去烦恼。

“人际关系重置症候群”的特点就在于个体在应对这些压力时,采取一种极端的手段,即彻底结束与他人的联系,以迅速解脱自己。

现代社会让人与人实现高度连接的同时,也让人与人彻底断连变得更容易实现。

在过去,我们的人际关系建立在土地与血缘之上,或村庄或小镇或街道,我们的社交与我们祖祖辈辈所处的空间绑定。这些地域和家庭的压力让个体必须找到与不愉快的人际关系和平共处的办法。然而,数字化的手段给予了我们更多选择,社交关系上的重置归零,从头开始成为了可能。我们可以有选择地通过屏蔽、删除等手段,更简单、更一了百了地摆脱几乎所有不愉快的关系对我们日常生活的入侵。

《最喜欢的花》剧照
前些年在日本有一本名为《被讨厌的勇气》席卷了各大畅销书排行榜。书开篇就提到:一切烦恼都来源于人际关系。《被讨厌的勇气》劝解着以“合群”为最大任务的日本人,主动摆脱对他人评价、观点和看法的依赖,取悦别人不如丰富自己。针对“人际关系重置综合征”,日本的心理专家也在呼吁,社会需要提倡更加开放、理解和包容的人际关系,为个体提供更多选择,减轻社交压力。

在日剧《凪的新生活》中,28岁的主人公在遭受工作和情感双重打击之后,从自己的日常生活中遁走。

那些给她带来压力、让她不断否定自己的日常,宛如压在她身上的五指山。

但主流的价值观从来只教导人们,要去面对问题,解决问题,或者至少找到自己与问题共处的模式。

难以忍受的日常生活,就这样突然出发了心理上的熔断机制。当她手动暂停了上班下班、恋爱结婚的“每日进程”之后,她突然变成了一个没有办法被定义的人,一个扛着被子、住到了郊区的河边、有着一头自然卷的年轻人。

从彻底切断所有与以往生活的连接开始,她重置自我,找到了重新定义自己的机会。整个故事里她在旧公寓里与一群不同年龄的朋友们,疯玩、聚会、找工作、创业、迷茫。
故事的最后,她离开旧公寓了。

《凪的新生活》剧照
她说,再见了,我的人生小假期。在她重置后,仍有无数的属于她和朋友们的烦恼,烦恼的内容,与之前的烦恼完全不同,但烦恼本身,无可避免。

当你给了自己体验其他烦恼的机会时,这仍是一种对人生的丰富。因为被同样的烦恼一直填满时,我们的人生就会陷入空转,尝不出新滋味的烦恼,就如同无法断舍离的旧物一样,让你再也装不下其他新的东西,或是新的喜怒哀乐。

也许,在高速运转、信息爆炸的世界里,要八面玲珑、体体面面地维持好人际交往,反而是当代人的一种迷思。

《逃避虽可耻但有用》剧照
当我们在不断刷新朋友圈时,如果感到了一丝疲惫,请原谅自己。生而为人,并非机器,也许我们本就无法处理无限量的信息、与无限量的人际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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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版:初初 / 审核: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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