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车上读书郎”曾感动无数人，可如今拮据母子又面临一道坎
还记得在垃圾车上专注读书的大眼睛小男孩何耀铭吗？那一幕深深地打动了白领青年蒋露莎，被她用相机定格下来，小何才有幸被关注，从而读上公办小学——松岗第一小学。
2010年3月16日，南都所作报道“小嘛小儿郎 垃圾车上读书忙”。
转眼6年过去，小何唯一的玩具篮球不见了，书成了他唯一的业余爱好，老师赞他文章写得“深刻”，但即将小学毕业的他因条件不够，面临去民办中学读书，和难以承受的学费重担。
这对于贫寒的家庭，又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6年来虽有各种困难但坚持未求助的何妈妈，不得已再次翻出南都记者的名片。
感人瞬间
女清洁工推着一辆垃圾车边走边扫地，车上坐着一个小男孩，正专注地看书，根本不为马路上的喇叭声和垃圾车的颠簸所干扰
2010年3月14日上午，白领青年蒋露莎在位于松明大道176号2楼的办公室上班，中途到阳台上休息，无意中看到楼下马路边一名女清洁工，她推着一辆垃圾车边走边扫地，车上坐着一个小男孩，正专注地看书，根本不为马路上的喇叭声和垃圾车的颠簸所干扰。
蒋露莎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相机，拍下了这感人的一幕。蒋露莎镜头下的这名小男孩叫做何耀铭，彼时才6岁半。
2010年的两母子。南都记者 摄 （资料图）
垃圾车上的男孩是不是跟很多外来工子女一样没书读？是不是家里太穷使他上不起学？虽然见过很多没有书读的孩子，但小男孩在垃圾车上看书的情景还是让蒋露莎流下了眼泪。她希望让更多人帮助这个渴望读书的孩子，“很辛酸，准备把照片放到网上去，看是否有人帮到这个男孩”。
事后，南都记者联系上孩子的母亲程妙芳，她来自广东高州，程妙芳那时的工作是一名清洁工，每天负责松明大道的保洁工作。
“每天早上6点多就要起来扫地，”程妙芳说，何耀铭是自己41岁时所生，她还有一个12岁的女儿，寄养在老家的外婆家里，每年只有寒暑假的时候一家人才能短暂相聚，因为无暇照看小孩，程妙芳早早地就将6岁的何耀铭送到一家私立学校，跟着一年级的孩子一起上课。
程妙芳算了一笔账，那时月薪1200元，房租250元，加上生活费，一个月下来所剩无几，连手机都用不起，报名的时候只交了200元课本费，其余款项学校让她一个月一个月慢慢交，学期结束前交清即可。
周末的时候，何耀铭不用上学，而程妙芳周末却没得休息，“只好把儿子带在身边”，程妙芳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子能进公立学校，“不是因为教学好，而是那样就不用缴学费了”。
所幸，那个在垃圾车上专注看书的小男孩，不止感动了白领青年蒋露莎，她的努力也没有白费，此事经南方都市报报道后，不少热心市民专程到程妙芳家里看望何耀铭。令人欣慰的是，松岗街道办也专门派人去看望程妙芳母子俩，更是帮她实现了心愿，当年9月份，何耀铭正式成为松岗第一小学一年级新生。
起灶做饭
“整个松岗街道街区，唯一还用木柴烧水做饭的恐怕就只有这家人了”。为了省钱给孩子读书，何妈妈只能租这种250元一个月的屋子。
转眼就是6年，南都记者再次见到小男孩何耀铭的时候已经是今年5月16日。
何耀铭的家在宝安区松岗街道松河南路温屋村。此处临近宝安大道，距离松岗街道办事处只有两公里左右的距离。上午11时许，在距离何家约100米的位置，可看到一处铁皮房上炊烟袅袅，那是何家人在做饭，“整个松岗街道街区，唯一还用木柴烧水做饭恐怕就只有这家人了，”邻居陈先生如是说。
小明家的厨房。由于经济拮据，小明妈妈依旧使用烧柴做饭，她说可以省下不少煤气钱
何家由两部分组成，外面是烧柴的厨房，旁边的废木材堆成小山。母亲程妙芳介绍，这些柴火是自己做清洁工时捡回来的，用了3年都没用完。
小明和妈妈坐在杂乱的房子中间，用一个圆筒打起来的台面吃早餐，小明妈妈说周末随便煮点白粥吃，就一天了。后来记者问小明才知道，平日里也常喝白粥度日。
一个瘦削的小男孩坐在门口看书。旁人的脚步声并未让他抬头多看几眼，直到南都记者走到他跟前时，小男孩的头略抬，嘴巴动了一下，却不知说什么。
铁皮屋被隔成两层，屋内是两张床，一张木板床和一张铁架床，旁边密密麻麻堆放着一些破旧的生活物品。
何耀铭说，这些大部分都是妈妈捡回来的，“妈妈觉得这些以后说不定还有用，就都不舍得丢了。”
实际上，何家租住的房子是用铁皮搭起来的“院子”，与周边多数7层以上的农民房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程妙芳说，为了省钱给孩子读书，只能租这种250元一个月的屋子，但问题也不少，但凡雨天，屋里就有好几处地方漏水，“脸盆、水桶都派上用场，用来盛水”。
小明的家，除了中间的一块空地，其他地方都被妈妈从外面捡来的垃圾堆满了，甚至是小明做作业的台面。遇上大雨，还到处都漏水，无处安身。
程妙芳也考虑过换一处房子，可她舍不得那堆捡回来的木材，“如果用煤气灶，一年光煤气费就要2500元，等于一个月的工资，而且也找不到租金这么便宜的房子”。虽然在高州老家建了房子，但他们还是希望孩子能跟父母一起，能学有所成。
省吃俭用
除了在北亭学校做工，程妙芳还承包了附近8栋出租屋的卫生清洁工作，每周打扫一次。这样下来，一个月就能多挣800元，而这份工作是她和儿子一起完成的。
狭窄的楼道湿热难耐，小明和妈妈不一会就汗流浃背，但两人都很安静地扫着，生怕自己动作太大吵醒住在这里的人们。
看见有客人来访，何耀铭赶紧收起书本、提起凳子，返回到屋里，打开了一盏外壳已经裸露的白炽灯，不过，屋内仍然显得阴暗。
此时，程妙芳平躺在木板床上，腰部绑着一个冒着烟的小盒子，她两只手撑在木板上，缓缓坐了起来，随后解下了小盒子，而何耀铭急忙来到母亲身边扶着她。
小明妈妈身患风湿病多年，腿脚一直疼痛不堪，为了治病但又不发太多钱，小明妈妈找了一些偏方，自己给自己治疗。
坐定后，程妙芳随手从床上摸出来两个冒着烟的小盒子，并熟练地将盒子绑在膝盖上，“现在老了，全身都是病痛，腿蹲下去就站不起来，熏一下就好一些，不过得每天都熏。”程妙芳叹气说。
程妙芳说，孩子4岁时，自己的腰疼毛病开始犯了，2011年年中，连弯腰都不行了，“而扫地要经常弯腰，无奈之下只好辞去清洁工的工作”。随后有两年时间是在打零工。
程妙芳的病是腰椎间盘突出，需要每天到医院做物理治疗，“每天治疗费是50元，需要做两个月，我一听就傻了，”用程妙芳的话说，对症的药方找到了，但她却不舍得花钱去治疗。
去年，有同事向她推荐了一种治疗办法，就是自己买艾条来熏，每天用艾条熏腰部和膝盖一到两次，程妙芳感觉有点效果，虽然腰和膝盖依然疼，但起码还能坚持工作，“和上医院的50元相比，用艾条熏每天只需要3元”。
程妙芳说，6年来，儿子读上公办的松岗第一小学，每年就帮家里省下6000元，6年下来就是3万多，对于像自己这样的家庭，无疑是一笔大数，“做环卫工的时候，还能捡点人家丢掉的废品卖，一个月也能多赚八九百元。”
2013年，北亭小学向她伸出了橄榄枝，让她到学校的食堂帮忙打杂，做些洗菜切菜等简单的工作，每个月还有2500元的工资，“学校还是很照顾我的，而且这样周末不用上班，在家里有人照顾儿子了。”程妙芳说。
如今，除了在北亭学校做工，程妙芳还承包了附近8栋出租屋的卫生清洁工作，每栋一个月100元，每周打扫一次。这样下来，一个月就能多挣800元，而这份工作，是她和儿子一起完成的，“他在前面扫地，我在后面拖地，周六和周日两天做完。”
小明和妈妈扫完楼梯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他们还没有吃早餐。
程妙芳说，他们在高州老家有一间瓦房，连洗手间都没有，加上女儿寄养在外婆家，所以这20年来即使回去，也都是住在娘家。如今虽然在老家建了房子，但他们还是希望孩子能跟父母在一起，能学有所成。
懂事的孩子
“他特别爱看书，而且很有自己的想法，写的诗也很独特，好像不是同龄人写的一些东西，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是他不会自暴自弃，很争气”，林老师如是说。
“耀铭这孩子学习很用心，语文进步比较大，”孩子的班主任林老师称赞道，这孩子有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家里条件一般，但孩子懂事，“花钱的地方，比如秋游，他都不去”。班里的所有春游和秋游，程耀铭从未参加过。
或许是因为生活的砥砺，小明对于生活的感受会敏感过同龄人，这些都可以从他的文字里体现，很细腻但又不造作，因此他的作文每每都能获得老师的赞美。
林老师说，班上的同学基本都参加春游秋游，我们也希望他去，但他拒绝了。程耀铭记得，去年秋游那天，他和另外一位同学留在学校，上午写了一篇600字的作文，练字和写日记，下午则是做家庭作业和打篮球，前不久的春游，他选择了留在家里，上午看了会电视和做作业，下午则是去友谊书城看书。
“他特别爱看书，而且很有自己的想法，写的诗也很独特，好像不是同龄人写的一些东西，虽然家里条件不好，但是他不会自暴自弃，很争气”，林老师如是说。
“耀铭是个比较安静的学生，但是这个孩子很有自己的主见，该说的时候他也会大胆说，甚至向我提出建议，”林老师称有两次提出的建议都很好，“当时我心里都在想，这孩子胆子还不小，有自己的看法还敢于提出来。”
去年接手这个班后，她鼓励学生进行诗歌创作，开设了“走进诗歌”这样的专题课程，班上有几个同学就喜欢上了，其中就包括何耀铭，班上还出了一本诗集，何耀铭同学就有两首诗入选。
“他跟别的孩子不同的是，他想得比其他孩子要深刻一点，写的诗歌和日记比别的孩子明显多了一个思考在里面。”林老师这样评价何耀铭。
林老师表示，有几本适合他们这个年龄的学生读的好书，她推荐给家长，家长同意后自己买给孩子看，因为何耀铭家里没有电脑，没法上网买，她就在网上帮他买了，“推荐的书他都会让我帮忙买，有一天他突然给我钱，说是帮他买书的钱。因为过了有一段时间，我自己都忘记了，可他还记得。”林老师说。
雪上加霜
如今，孩子面临小升初，需要承受沉重的学费负担，对于这个贫困的家而言，这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试图让女儿不读高中了，初中毕业后出来打工，但是她不肯，说她的成绩很好，老师鼓励她读下去，读多点书以后出来找工作才容易。”程妙芳说，女儿去年初中毕业，升入高中，每个学期要4000多元的学费，如果儿子无法上公办初中的话，每个学期的学费也要近4000元，“那样我的工资都不够给他们姐弟俩交学费了”。
昨日，南都记者从宝安教育局有关人士处获悉，针对何耀铭想读公立初中却条件不符合的现实问题，接下来，何耀铭如果选择读私立学校，教育局将跟学校方面进行协商，适当地对孩子的学费进行减免。
他没有一件玩具
屋里最多的是书
在何家，最多的是书。
何家门的左侧，摆放着两张破旧的桌子，桌子上面，除了一台旧电视机，全被书所堆满。
小明家里除了垃圾破烂就剩下书了，家里都出都是书，大部分小明花钱买的，这是小明和妈妈唯一舍得发钱的事。
这台电视机只能接收三个台：中央一台、广东卫视和西部台，此时，何耀铭打开电视机，三个台都是雪花点，模糊不清。因此何耀铭他们很少看电视，几乎是个摆设。
而各种书籍，光纸箱就装得满满的有好几箱，堆放在桌子上的书有《F B I读心术》、《微行为》、《卡耐基经典小故事》、《山还是山》等。
程妙芳说，除了桌子上面和纸箱里面装着的，木床底下还有好几箱书，大部分是她在做环卫工人的时候捡回来的，何耀铭爱看书，所以再破的书，只要还能看，她都捡回来，尽管她不知道这些书是否适合孩子看。
整个屋里找不到一件小孩子的玩具。
“没有给他买过玩具，就是2010年的时候，有好心的市民送了个篮球给他，他用了好几年，后来放在门口不见了，就再也没有玩过了。”程妙芳说，6年来从来没有给儿子买过一件玩具，无论是在他的生日还是六一儿童节。
何耀铭穿着件T恤，绷得紧紧的，明显衣服码数太小，程妙芳坦言，何耀铭现在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北亭小学的同事两年前送的，一年多没有给他买过新衣服了，去年母亲生病回老家看她的时候，给女儿买了两套短袖运动服，两套加起来不到130元，结果被何耀铭说她“重女轻男”。
“不过只要他说要买书，我都会给钱他去买。”程妙芳说。
看到大人在说话，何耀铭只是默默地拿着刚才看的书，静静地听。
对话
“上公办学校可以少花妈妈挣来的血汗钱”
记者：平时有空你都在家做什么？
何耀铭：在家里都是看书，周末的时候下午都是午饭后去友谊书城看书，差不多晚饭的时候回来，有时候也会在家看电视。
记者：你最喜欢看什么书？
何耀铭：心理学方面的，我看过《FBI读心术》、《微行为》、《微控制》，这些书都是妈妈做环卫工的时候捡回来的。
记者：你平时放假的时候，有没找同学或者朋友玩呢？
何耀铭：以前去过一个同学家里，但后来妈妈不同意，就没出去玩了。
程妙芳：以前他去同学家玩我是没管他的，五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他跟我说，有几个跟他年龄一样大的小孩带他到商场里，偷了里面的食物，后来我就不再让他跟外面的人玩了，担心跟着他们一下子就学坏了。
记者：在学校跟同学关系怎么样？
何耀铭：很少跟同学聊天，一到下课，他们都在聊全民枪战、我的世界这些游戏，这些我都没玩过，听不懂，所以不知道跟他们聊什么，就很少跟同学说话了。
记者：为何想上公办学校？
何耀铭：因为那样可以少花妈妈挣来的血汗钱，妈妈她自身有许多病，她需要这些钱；对母亲而言，她更希望我上好的学校，唯有上松岗中学，才能减轻她的负担。
采写：南都记者 陈思福 周伟涵
摄影：南都记者 陈文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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