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纳事件24小时：从“武装叛乱”到“调转回营”

从瓦格纳雇佣兵集团负责人普里戈任在社交媒体上宣布“内战已经正式开始”，到同意停止在俄罗斯领土上的行动，车队离开罗斯托夫前往其野战营地，俄罗斯经历了形势突变的24小时。

在6月24日这个漫长的白天，全副武装的瓦格纳集团雇佣兵将坦克开进俄罗斯罗斯托夫州和南部联邦管区首府顿河畔罗斯托夫市，迅速包围了该市的内政部大楼。南都、N视频记者连线多位国际拍客了解到，随后当地许多公共设施关闭，居民被要求待在家中，附近多个州及莫斯科市均进入反恐行动状态……

曾有“普京大厨”称号的普里戈任与其带领的瓦格纳雇佣兵集团是何来历？他们在俄罗斯南部采取行动的背后原因有哪些？又将带来怎样的后续影响？

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副教授王晋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将瓦格纳雇佣兵集团“叛乱”形容为俄罗斯前线关键战区一个部队的整体倒戈，在国际层面，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张弘告诉南都记者，美西方国家处于一种观望的态度，如果俄罗斯能在短期之内控制局势的话，此次事件应该不会引发外交的连锁反应。

6月24日，瓦格纳集团的成员在顿河畔罗斯托夫南部军区总部附近的一条街道上站岗。

“突然发生”的武装叛乱

对于生活在顿河畔罗斯托夫市的居民来说，装备齐全的武装人员是突然闯入他们生活的。

当地时间6月24日一大早，已在罗斯托夫定居多年的林女士就被国内家人朋友的电话吵醒，这才得知罗斯托夫“上热搜了”。

就在稍早前，俄罗斯雇佣兵集团瓦格纳宣布，已经从乌克兰战场上撤出，进入俄罗斯境内，并在社交平台上公布了驶入罗斯托夫的视频画面。

瓦格纳雇佣兵公司负责人普里戈任发表视频讲话。

当日7时30分，瓦格纳雇佣兵公司负责人普里戈任发布讲话称，瓦格纳武装力量已控制罗斯托夫地区包括机场在内的军用设施。但俄军执行战斗任务的飞机起降不受影响。当日上午，就有视频画面显示，多名身穿制服的武装人员持枪及操作坦克包围了顿河畔罗斯托夫市的内政部大楼。

为保障居民安全，俄罗斯罗斯托夫州州长戈卢别夫通过社交媒体表示，目前形势要求集中一切力量维持秩序，他呼吁居民在非必要情况下不要出门。

“没有任何预兆，我们什么都没准备。”24日上午，林女士告诉南都记者，当天早上她才接了几个莫斯科的朋友到罗斯托夫来，不料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林女士说，目前商场和孩子的培训机构都已停止营业，她与家人计划暂且待在家中。

就读于罗斯托夫顿河国立技术大学的中国留学生西城（化名）也向南都记者表示，现在他的学校和宿舍都封闭了，学生就算是去买饭，也需要写免责声明才能出门。

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全国电视讲话。

随后不久，俄罗斯总统普京发表全国电视讲话，指责有人煽动叛乱，指出叛乱组织者背叛了俄罗斯并将为此负责。他表示，现在俄罗斯民族的命运正面临抉择，这场战斗需要团结所有力量，俄罗斯武装力量已经收到必要的命令，以消灭那些组织武装叛乱的人。他还称，不会允许国家分裂的情况再次发生，将保护俄罗斯人民和国家地位不受任何威胁，包括内部背叛行为。

对此，普里戈任很快便发布音频回应，称普京所说的他们是叛国行为的言论是错误的，他们的目的是把俄罗斯从腐败等现象中解救出来。

俄联邦安全局表示，俄私营军事实体瓦格纳组织涉嫌煽动武装叛乱，已对其创始人普里戈任刑事立案。据悉，瓦格纳雇佣兵集团位于圣彼得堡的总部大楼也已经被俄执法人员封锁。

俄罗斯警察、交警和军人封锁了进入莫斯科的部分高速公路。

受罗斯托夫局势影响，俄罗斯国家反恐委员会当日宣布，莫斯科市、莫斯科州以及沃罗涅日州均进入反恐行动状态。与莫斯科州毗邻的图拉州宣布加强安全措施并开展反恐行动。多个城市宣布取消大型群体活动，或关闭部分公路设施。

不过，南都记者注意到，事件未对罗斯拉夫当地及周边居民的正常生活造成太大影响。24日，中国驻俄罗斯大使馆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目前俄罗斯首都地区平静，使馆将会继续关注罗斯托夫当地的情况。

转机在当天晚上便已出现。

24日晚，普里戈任接受了白俄罗斯总统卢卡申科在结束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会谈一天后的提议，停止瓦格纳武装人员在俄罗斯领土上的行动，并采取进一步措施缓解紧张局势。白俄罗斯方面称，目前已经提出了绝对有利和可接受的解决方案，按此方案，瓦格纳部队的安全也可以得到保障。

24日，俄罗斯总统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表示，针对瓦格纳集团负责人普里戈任的刑事立案将被撤销。25日凌晨，俄罗斯罗斯托夫州州长格鲁贝夫发布消息称，瓦格纳集团车队已经离开罗斯托夫前往其野战营地。

谁是普里戈任

武装叛乱发生后，作为瓦格纳雇佣兵公司负责人，普里戈任的身份背景备受关注。

据《卫报》报道，1961年，普里戈任出生在列宁格勒，现在的圣彼得堡。他的父亲早逝，母亲在当地一家医院工作。少年普里戈任曾在一所体育学院就读。但毕业后他并未成为运动员，反而走上犯罪的道路。

青年时期，他曾因屡次偷盗、抢劫等被判处多年监禁。《卫报》报道称，1990年，普里戈任被释放出狱，已经快30岁的他开始卖热狗赚钱。普里戈任曾称当时“一个月能赚1000美元”。但他并未满足于此，曾在上世纪90年代认识他的商人回忆时提到，普里戈任很擅长与地位更高的人结交。

不久后，普里戈任拥有了一家连锁超市的股份。1995年，他决定与合作伙伴在圣彼得堡开设第一家餐厅，吸引许多名流。随后，他又将一艘游艇改造成水上餐厅。认识他的人曾说，那时的普里戈任就不曾再提起在监狱的日子。

普里戈任（右三）在宴会为普京（右二）提供食物。

成功的餐饮事业，让普里戈任有机会接触到俄罗斯政坛。据《卫报》报道，当时的圣彼得堡市长及其副手、现任俄罗斯总统普京也曾前往普里戈任的餐厅。普京担任俄罗斯总统后，仍常在其餐厅举办重要宴会。

那时，普里戈任的身影出现在许多重要宴会的照片中，还有了“普京大厨”的称号。

“2013年前，普里戈任的身份主要还是餐饮业寡头，2013年后则开始转型向私营军事业务拓展。”6月24日，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副教授王晋告诉南都记者。

随着商业版图越来越大，普里戈任开始涉足政府合作，甚至为学校、军队提供食品。除此之外，据美国媒体报道，普里戈任还运营着一家“互联网研究机构”。该机构被指早在2014年就开始干预美国政治体系，且涉嫌干预2016年美国总统选举。普里戈任也因此成了FBI的通缉对象。

FBI对普里戈任发出通缉令。

2014年，普里戈任还创建了瓦格纳集团。据多家外媒报道，多年间，普里戈任一直否认与瓦格纳集团的关系，直至2022年才承认自己创立了这一雇佣兵组织。

“瓦格纳雇佣兵集团对俄罗斯政府有着很强的影响，一直是俄罗斯海外利益和海外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王晋向南都记者介绍，瓦格纳是一个私营的军事承包单位，支持乌克兰东部的亲俄分离主义势力。“这个组织组建后开始在全球范围内形成很强的军事政治网络，包括在乌克兰、中非、叙利亚、委内瑞拉等都形成了相关网络。”

王晋分析，目前，瓦格纳已逐渐从单纯的私人军事承包商，发展成为一个拥有复杂商业联盟和关系，以及多家关联企业的集团。除了提供安保和军事服务，它也涉足采矿、伐木等各个能赚钱的领域。

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张弘则告诉南都记者，瓦格纳集团作为军事雇佣军，通过招募俄罗斯退役有经验的军事人员，参加了一些局部冲突，为俄罗斯赚取外交影响力。

为何“整体倒戈”

南都记者注意到，尽管曾关系紧密，瓦格纳雇佣兵集团与俄罗斯政府的矛盾早有迹可循。

近几个月来，普里戈任常常公开表示俄罗斯最高统帅部对俄乌冲突的处理不当，该组织在过去几个月参与了俄罗斯占领巴赫穆特市的行动。用普里戈任的话说，战事是“一米一米向前推进的”，因此瓦格纳的伤亡不小。

此外，本月早些时候，克里姆林宫曾要求所有俄罗斯雇佣兵与俄罗斯国防部签署合同，此举被外界视为增强对瓦格纳集团的掌控。6月11日，普里戈任公开表示，不会与俄罗斯国防部长绍伊古签订任何合同。这意味着他公开拒绝把瓦格纳集团归为俄罗斯国防部麾下。

直到6月23日，整个事态发展急转直下。普里戈任在社交媒体上称，他原本已准备好让步并与俄罗斯国防部签署合同，但俄罗斯国防部军队在这之前袭击了瓦格纳雇佣军的营地，瓦格纳军人遭到“巨大损失”，因此他承诺会对此做出回击。普里戈任随后还表示，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以推翻俄罗斯的军事领导层，并表示他的军队将会“摧毁一切”。

瓦格纳集团成员站在俄罗斯顿河畔罗斯托夫的阳台上。

对此，当地时间23日，俄罗斯国防部发布声明称，在社交网络上以普里戈任名义传播的所有关于“俄罗斯国防部对‘瓦格纳私人军事公司后方营地’进行打击”的消息和视频都是不真实的，是一种信息挑衅。俄国防部强调俄罗斯联邦武装力量继续在特别军事行动地区与乌克兰武装部队的接触线上执行战斗任务。

“瓦格纳雇佣兵集团发动‘叛乱’的目的，是把俄军方的高层人员换掉。”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副教授王晋向南都记者分析称。他表示，但目前瓦格纳集团应该更多的是希望能够重构它与俄政府的一个权限供给关系。

公开资料显示，罗斯托夫地区距莫斯科约1000公里，是俄罗斯第十大城市，也是最古老的城市之一。该地毗邻亚速海，是俄罗斯南部重要的交通、商贸、文化、经济和工业中心，被称为俄“南方之都”。罗斯托夫在历史上是著名的要塞城市，有“高加索咽喉”之称。

英国广播公司报道称，这座城市距离乌克兰边境仅60英里，是俄罗斯南部军区司令部的所在地，该司令部一直在乌克兰危机中扮演关键角色，因此，顿河畔罗斯托夫是俄罗斯军队的“重要后勤枢纽”。

6月24日，执勤人员在俄罗斯莫斯科红场附近警戒。新华社发

针对俄罗斯内部未来形势的预测，英国《卫报》指出，整个俄罗斯南部城市的局势岌岌可危，对莫斯科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地区发生动荡，可能会对乌克兰危机产生深远的影响。

王晋认为，瓦格纳雇佣兵集团“叛乱”属于俄罗斯前线关键战区一个部队的整体倒戈。“这一方面会在战略上影响俄罗斯前线战术关系，另一方面对会对俄乌关系产生很大影响。”

俄邻国加强边境保护

武装叛乱的发生将国际社会对俄罗斯局势的关注推向一个新的高峰。

当地时间24日上午，美国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亚当·霍奇称，美方正在关注俄罗斯局势，美国总统拜登已听取有关俄罗斯国内局势发展情况的简报。

美国国务卿安东尼·布林肯则表示，他与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和七国集团外长就俄罗斯快速发展的局势进行了交谈，并表示随着局势的持续发展，美国将与盟国和合作伙伴保持密切协调。

在俄罗斯南部，哈萨克斯坦总统托卡耶夫与俄罗斯总统普京进行了通话。南都记者从哈萨克斯坦总统府新闻办公室了解到，普京向托卡耶夫介绍了俄罗斯目前的国内局势，并感谢哈萨克斯坦在目前局势下展现出的理解。托卡耶夫则强调，“现在发生的事情事俄罗斯的内部问题”，并显示宪法秩序和法治是维护国家法律秩序的主要条件，是社会安全和成功发展的基础。

与此同时，俄罗斯邻国已经开始采取一系列措施，加强边境安全。

在与俄罗斯西部接壤的拉脱维亚，其外交部长埃德加斯·林克维奇斯表示，针对发生在俄罗斯境内的事件，拉脱维亚将不会签发人道主义或其他类型签证，并对俄罗斯公民实施过境限制。林克维奇斯称，拉脱维亚正对局势保持密切关注，并加强边境保护，目前事件对拉脱维亚“没有直接威胁”，他再次呼吁拉脱维亚公民不要前往俄罗斯和白俄罗斯，并尽快离开这两个国家。

在位于拉脱维亚北部、同样与俄罗斯西部接壤的爱沙尼亚，其总理卡娅·卡拉斯表示，已经与芬兰、拉脱维亚及立陶宛多国总理就俄罗斯的情况进行了讨论，他们将保持密切联系，协调和交换相关信息。卡娅·卡拉斯保证，该国“没有受到直接威胁”，边境安全已经加强，但同样敦促该国公民不要前往俄罗斯的任何地区。

芬兰总理彼得里·奥尔波表示，正与有关部门一同密切关注俄罗斯局势的发展。奥尔波称“事态严重，有大量未经证实的信息”，但认同“武装力量之间的冲突很深”。

6月24日，瓦格纳集团成员在顿河畔罗斯托夫南部军区总部外站岗。

事实上，有更多的西方国家在密切监测着俄罗斯局势变化。

南都记者注意到，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将事件定性为“明显是俄罗斯内部问题”。德国外长贝尔伯克则表示，自周五晚上以来一直在密切关注俄罗斯的事态发展，并与国际伙伴保持密切联系。她呼吁在俄罗斯的德国公民应要“绝对遵守”调整后的旅行和安全说明。

英国方面出具了一份简报表示，罗斯托夫地区军事紧张局势，俄罗斯全国各地有进一步动荡的风险。此外，由于缺乏自俄罗斯返回英国的可用航班，当局继续建议该国公民不要前往整个俄罗斯地区。英国国防部更表示，瓦格纳集团与俄罗斯安全部队之间的不和“已经演变成彻底的军事对抗”，认为瓦格纳集团可能在顿河畔罗斯托夫拥有关键的安全站点。

该部门强调，俄罗斯军队的忠诚度对事情的发展至关重要，认为这是“近年来对俄罗斯国家的最大挑战”。

24日，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张弘告诉南都记者，由此看来，目前美国和西方国家都处于一种观望的态度，没有介入到俄罗斯国内安全事件。如果俄罗斯能在短期之内控制局势的话，此次事件不会引发外交的连锁反应。

张弘认为，此次瓦格纳集团叛乱行动是俄乌危机的一个环节，说明地缘安全危机在扩散，在特别军事行动陷入僵局之后，俄罗斯国内政治矛盾开始浮现。“由于俄罗斯政府处理该事件十分果断，普京政府的立场十分明确，采取了所有安全上、政治上的准备，预计武装叛乱事件将得到控制。”

南方都市报（nddaily）、N视频报道

出品：南都即时

统筹：南都记者 向雪妮

主笔：南都记者 翁安琪

采写：南都记者 翁安琪 何嘉慧 杨苓妍 敖银雪

制作：南都记者 黄翠萍 实习生 黄嘉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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