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荷兰国立博物馆馆长:如何向世界传播美?
2月10日,维米尔有史以来最大个展在荷兰国立博物馆(Rijksmuseum)开幕,“走近维米尔”线上项目亦同时开启,让人足不出户就能畅游艺术家的画中世界;2013年,博物馆开放高清藏品图片供用户下载,至今已完成超过70万件作品的数字化资源建设;随后举办首届国际艺术衍生品设计大赛,其引领的衍生品之风如今已刮遍全球。该馆的远虑在全球文化艺术机构中脱颖而出,在这般远见背后,隐藏着一位冷静的前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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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秘密的《夜巡》
大师伦勃朗(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的《夜巡》(The Night Watch)正展示于荷兰国立博物馆的展厅中,以一种不寻常的方式——透明玻璃房内, 工作人员正围着它忙碌。这是馆方进行了近两年的大工程——《夜巡》修复项目。当《时尚芭莎》记者问及馆长塔科·迪比茨(Taco Dibbits)该项目将在何时完成,他笑着反问:“什么时候结束?我想这不会有一个确切的日期。”
荷兰国立博物馆内的《夜巡》修复项目
《夜巡》是荷兰国立博物馆馆藏中的大明星,也是全世界最知名的画作之一。正如每个人前往卢浮宫(Musée du Louvre)都渴望一睹《蒙娜丽莎》的芳容,来到荷兰国立博物馆的参观者大多也是冲着《夜巡》来的。这幅诞生于1642年的作品历经近四百年的风霜,身负重重伤痕,亟须修复保护。虑及它的特殊性,博物馆决定让修复在众目睽睽下进行——“它是属于每一个人的。”馆长如是说。
目前,《夜巡》的修复工作正处于最后研究阶段。在过去两年里,馆方为这件作品建立了最为精细的图片——“我们对这幅画做了几种不同的扫描,它现在正以原始尺寸的重建图像形式展出。”修复检查的过程也带来了新发现:《夜巡》创作于17世纪,但在18世纪,画上有被剪下的条纹,这些条纹的大小、上面画了什么及其对原始作品的影响都在科学手段下被发掘。而通过人工智能,博物馆得以重建原型。
此外,研究团队还发现伦勃朗在绘画过程中使用了砒霜来制作黄色,这通常是静物画家使用的材料,而伦勃朗是肖像画家。与此同时,馆中有一位艺术家正在创作原画等比尺寸的复制品,这一过程让人们了解伦勃朗的创作过程。“这些研究也能够让我们知道,未来如何更好地保存它。”
伦勃朗·哈尔曼松·凡·莱因《夜巡》,布面油画,379.5×453.5cm,1642年
在修复完成、展示恢复前,博物馆在其网站上进行成果展示。“我们刚刚出版了一本汇总过去修护保护成果的书,还写了一本书来说明这对画作的意义。此外,网站上有一个特殊版块,用户可以在那里了解整个修复项目。当然,在展厅里,参观者可以看到修复工作的进行。我们没有任何秘密,公众可以看到一切。”
荷兰国立博物馆荣耀长廊(Gallery of Honou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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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的国立
荷兰国立博物馆是荷兰参观人数最多也是当地最大的博物馆,肩负着与普通博物馆不同的巨大责任。在采访中,塔科馆长表示:“与中国相比,荷兰是一个小国。而对于荷兰人来说,国家历史非常重要,所以我们的博物馆是艺术和历史的博物馆。”
荷兰国立博物馆内部
因此,荷兰的博物馆也扮演着全民偶像的角色——“我总说荷兰有三种国家偶像。一是皇室,二是荷兰足球运动员,三是博物馆。荷兰人都很喜欢有国家特色的博物馆,而我们和其他欧洲博物馆的不同之处正在于此。”在大英博物馆(British Museum)或卢浮宫,参观者会发现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和文物,因为它们都渴望成为百科全书式的博物馆。而荷兰作为一个开始于13世纪初左右、相对年轻的小国家,尽管历史短暂,但这八百年却丰满且活跃。生在此处的博物馆,同样以展示其文化的独立性为骄傲,这或许也是其“国家性”的体现之一。
国立之余,荷兰国立博物馆的运营是独立于国家的。它拥有自己的基金会, 这在国立博物馆中非常罕见。从资金上看,博物馆的三分之一资金来自国家,三分之一来自赞助商,其余则源于捐赠者和门票收入。这样一种运作模式给予了馆方极大自由。也正是因此,馆长调侃道:“博物馆里的所有人都是我的老板。”
在荷兰国立博物馆,还有一点是其他博物馆难以享有的殊荣——皇室成员的高度参与。国立博物馆的很多开幕式都有皇室成员参加。“当我在2016年宣布要做一个关于殖民奴隶制的展览,第二天我就接到了皇室的电话,说国王会竭尽所能以各种方式支持我们。荷兰有很多人是奴隶的后代,心怀天下的荷兰国王觉得他是每个人的国王,所以他将支持博物馆处理这些重大主题。”
当然,奴隶制本身在荷兰历史乃至全球史中都是重要的议题,而2022年举办的展览“革命!印度尼西亚独立”(Revolusi! Indonesia Independent)从某种意义上说,有助于团结国家、团结人民在未来共同前进。这也是其作为国立博物馆的责任之一。
此外,皇室间的私交也为博物馆带来了许多不寻常的参观者:“当博物馆举办一场伦勃朗和委拉斯开兹(Velázquez)的展览时,荷兰国王和西班牙国王决定一起参加展览开幕式——他俩是好朋友。”在历史上,荷兰曾在17世纪与西班牙交战。但现在,有目共睹,两国的关系十分友好,这样的纽带一定程度上也是由文化艺术所联结的。“荷兰作为一个小国,总是在世界各地寻找盟友,尤其是在欧洲、在皇室之间,以此加强国家之间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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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中前行
如今,每一家文化艺术机构的官网上或多或少都开放了数字化资源的使用通道,即便是被动于疫情,依旧发展快速。而论及数字化资源的建设,荷兰国立博物馆可谓是领头羊。到目前为止,其官网上拥有超过70万张高清无损藏品图片,用户可以免费下载、商用。
在采访中,塔可馆长表示:“在新的一年里,我们将完成整个收藏的数字化。”同时,因为藏品过于丰富,网站还将上线个人收藏功能,让用户利用线上资源建立自己的收藏体系,并且强化藏品搜索引擎。通过此举,馆藏不再是馆方的藏品,而成为了每个人的艺术。“我们想要和尽可能多的人分享我们的美,互联网或许是实现这一目标的最佳途径。”
紧随数字化之后的是荷兰国立博物馆国际衍生品设计奖 (International Rijksstudio Award),这同样是馆长的主意。“你可以让人们免费下载图像,但人们不会因此记住它们。从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开始,如果我看到一个漂亮的图像,就会把它剪下来放在一个小文件夹里留着有机会用。创作的过程能让你记得更清楚。”
因此,馆长希望创造一些东西让人们得以使用图像创作,国际衍生品设计奖由此诞生。“而且,如果你把它们印出来,印在T恤、露营车上,这相当于进行了二次传播。”闻及此处,荷兰国立博物馆今日的成就也就有迹可循,馆长惊人的创造力和思维的活跃性或许是必不可少的原因。当然,开放图像版权至今仍是颇具争议的话题。为此,博物馆也设立了一个部门专门处理版权问题。
荷兰国立博物馆国际衍生品设计奖作品
尽管数字化工程数年前已开始,但在疫情到来时,荷兰国立博物馆依旧处于逆境。“对博物馆来说,保持开放是非常重要的,所以我们完全数字化了。在数字时代,我们需要积极地参与数字议程。”在完善过程中,馆方也意识到:曾经作为真实参观体验附属品的网站已然成为了一种与世界交流的独立方式——不一定要亲身前往。之后,博物馆决定建立在线艺术史课程和在线展览,形式不断拓宽。
在荷兰这片土地上,杰出的博物馆俯拾皆是。荷兰国立博物馆的邻居就是大名鼎鼎的梵·高博物馆(Van Gogh Museum)。此前,《时尚芭莎》记者还采访过位于鹿特丹的博伊曼斯·范·伯宁恩博物馆(Museum Boijmans Van Beuningen)。在这样一种饱和的市场中,激烈的竞争往往常见,而塔科馆长则告诉我们:“荷兰有一个优秀的传统就是冷静(calm),当市场上同时存在多方,我们并不竞争, 而是一起努力。”
“例如,我们正准备在荷兰中部的阿默斯福特(Amersfoort)开设一个大型藏品中心,这一项目是与另外三家博物馆合作的。当四家机构的藏品集合于一处,其规模与详尽性足以让观者对荷兰的历史与艺术有一个全面了解。”除常规的藏品交换和展览合作外,博物馆也常与外界进行学术交流:“我们正在与印度尼西亚的策展人合作,丰富我们对印尼藏品的了解。在疫情暴发前,我们也曾与中国的博物馆合作开展教育工作。与不同文化背景的团队工作很有趣,你需要从不同角度进行批判性思考,从而迫使自己变得更好。”
无论是数字化建设抑或开放的合作态度,其背后所象征的都是博物馆的与时俱进——跟上时代的特征,跟上参观者的变化。在馆长看来:“一方面,参观者随着时间而改变。另一方面,他们也给了你反思时间的可能性。他们不仅随着时间和社会的变化而变化,他们也是变化的驱动力。对待奴隶制这样的话题如此,对待艺术同样如此——伦勃朗或维米尔 (Johannes Vermeer),每一代人对他们的看法都不一样。而博物馆是介于观众和艺术品之间的,所以作为一家博物馆在驱动的同时,你也给人们以反思历史的可能性。你必须不断前进,不要被动。”
独家专访Q&A
荷兰国立博物馆
塔克·迪比茨馆长
BAZAAR:服装收藏和传统的手工艺品、艺术品收藏有何不同?
塔克·迪比茨:服装和其他藏品是截然不同的,服装非常脆弱,对它们的所作所为要极度慎重。但我认为时尚是很容易被人们接受的,因为你穿着它,它靠近你的身体和心脏,所以你可以很容易地认同它。因此,我认为当你想要向公众传达历史时,服装具有一种非常特殊的性质。最棒的是,我们有如此多样化的收藏,你总能找到对不同事物感兴趣的人。
BAZAAR:贵馆也曾举办时装展览,和时装领域合作是什么感觉?
塔克·迪比茨:我认为举办时装展览,必须能够批判地展示这些物品,避免博物馆仅仅成为这些服装的展示台,时装展览也可以做得很有趣。
2022年5月刊
策划 齐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