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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书!这是一本由“碎片”拼凑而成的书……

首图精选 首都图书馆 2023-06-08




郑岩教授的新作《铁袈裟——艺术史中的毁灭与重生》终于出版了。早在2018年,笔者就有幸拜读初稿。间隔多年,有些行文记忆模糊,成书修改数稿,也有很大幅度的改动。全书设正、外两编,正编八章,外编四章。前后有引言、补记、鸣谢、插图来源、参考文献。有人讲,本书较宜只收入正编。作为学术范式,其言也是。但作为旨趣而言,外编别有妙意,像《马蹄》收于《庄子》的外编。这种正外编的设置可视为作者逸兴的传达。通读全书,大略觉得《铁袈裟》有三个特质:一、对基础材料进行咀嚼和转化,却又不被材料牵绊;二、大学科的融合,但又未陷入学术的藩篱;三、人文主义的温情。现不循本书章节顺序,谨按此三点简评,权且仿效“打破”吧。

郑岩教授多次到山东灵岩寺观察铁袈裟

《铁袈裟——艺术史中的毁灭与重生》 

郑岩 著,生活·读书·新知 三联书店


郑岩常被誉为善讲故事的作者。这只是表,其里在于其通达的文笔,更重要的是将基础材料有所消化。郑岩曾有本文集《从考古学到美术史》,也代表着他的学术之路。考古学无疑向姊妹学科提供了第一手的资料。这种美其名曰“提供”的学术模式,也文饰了其不善于深入处理材料的短处。作者却是从考古出走,既熟悉考古材料,也有其他的方法,例如将图像细读(Close Reading)的方法扩展到文本、实物等材料上。引言“本书的取材范围不再限于如绘画或雕塑等某一种具体的艺术形式,而涉及造像、城市、建筑、器物、文学、金石或装置等更广泛的领域……发掘物质性在艺术史研究中的潜力”,亦阐明意图。


郑岩教授多次到山东灵岩寺观察铁袈裟


正因对基础材料的消化,作者通达的文笔看似如江上放排,须知这汩汩千里的“讲述”来自于细密的材料考校。从他的注释亦可以看出,大多是必需的最佳著论,殆无遗漏,又毫不累赘。如第一章注31(第31、41页),是八木春生的一篇文章《中国北魏时代金刚力士像》。笔者目力所及的范围,可谓是讨论金刚力士不可或缺的文献。正编的八章就像闽浙山区编木拱桥上的亭阁,其下是有着结构性编织的。且看八章的安排,“铁袈裟”不是铁袈裟——武则天的金刚力士——打碎铜铁佛——高僧的诗咏——将衣为信禀——重塑历史——讲述的深处——圣光散去,虽将观点预先抛出,但整个八章循序递进,浑然一体。


八章或十二章读来,在阅读上的愉悦感外,也看到了作者对研究对象——“铁袈裟”的深度开掘,显然是对所涉材料充分消化过的。然有意思的是,这件“铁袈裟”的名物之实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假使我们没有读过本书或是知道曾经叫“铁袈裟”,直接去看的话,也不大可能认为是件铁质袈裟,即使是没有辨识出是金刚力士的战裙。“铁袈裟”这个误读是属于过去时态的,作者仍然要继续剖析,甚至提前揭晓谜底。这似乎在昭示着什么。


敦煌莫高窟北魏254窟壁画中的金刚力士


事实上,作者营造的现场感并不仅源自向我们讲述故事,而是用感知带我们走进研究对象——“铁袈裟”及相关材料。这甚至要比所谓的“材料的消化”更进一步。使用逻辑抽丝剥茧地去论证,是知觉的官能;而利用文字重现实境,更像是源自经验主义的感觉。正编所体现了相悖又相辅的叙述,亦如作者对于“铁袈裟”的讨论,一方面是将其去魅,另一方面又在利用这一角度来讨论“制作圣物”。此已超迈现今学科化的学术,而是一种情怀与温度。这也像是本书面向的两端,一方面在向大众讲述故事里的事,娓娓道来;另一方面,则利用多重维度进行“重访”,探究真相之余,超越“知识”。过于理性的分析,多会去扼杀想象。之所以能够超越知识之障,乃因作者本人多有揣摩所涉材料。有些是做过细致的调查绘图工作,如神通寺龙虎塔(35页),也有些整理或策展工作的,如青州龙兴寺造像(159页)。作者曾是“破碎与聚合——青州龙兴寺佛教造像”展览策展人。本书在某种意义上而言,承担了部分“椅子考古学”的功能,但又不是在书斋中写作。


济南历城神通寺唐龙虎塔塔身南面浮雕


其次,本书所体现的大学科的融合,有着开创性质的意义。现代学术日新月异,知识被大量的“制造”、快速的“传递”,并形成了某种系统。可一旦汇结为某种系统后,就会利用某些人为规则排挤掉另外一些游离状态的信息。面对这件所谓的“铁袈裟”——作为7米高的金刚力士的“碎片”,作者调用了多种材料来研究,包括方志、碑刻、雕版、经卷、造像、壁画、器物、诗文、建筑、冶铸等等。一方面,将这件高2.52米、宽1.94米的残件重新“熔”进在母体之中,另一方面,也利用这件碎片,像“打碎铜铁佛”似的打碎着学科的界限。


“铁袈裟”全貌及其侧面和背面


我们应突破之前认识的限制,世界是物质的,也是思维的。有形与无形共同构建了我们所处的世界。无论今古,都应该用整体主义去理解。像第五章“将衣为信禀”,“信禀”一词或可以看作是纪念碑性(Monumentality)。这样,就能将铁袈裟——真实的袈裟——概念中的“法衣”“衣钵”三者联系起来,亦如书中所言“袈裟代代传付的故事虽有可能部分出自虚构,但神会在无遮大会上谈锋锐利……”(105页)。与三十年前首次提出的“纪念碑性”概念相比,作者的叙述逻辑是逆向的,是利用术语概念来纾解器物,将各个器物“打碎”,以便找出相似的内核。这也是本书为何有着大学科融合的气质。王汎森在《研究学问的一些心得、反省》一文中提到,“而一个真正有意义的问题,他的特色就是‘与其他学科相通’,好的问题就好像一个房间,它里面有好几扇窗能够互通其他学问……”。本书,特别是外编的四章,更大程度地使用了多个门类的资料,甚至还讨论了并不存在的建筑——阿房宫。(第十章“阿房宫图”)所依据的材料,一是文学,杜牧《赤壁》《阿房宫赋》,另一则是艺术,以尹继昭为代表的历代表现“阿房宫”的图绘;二者互有影响。虽然阿房宫的真实建筑并不存在,但它确实存在于后来人们的意识之中。考古学不谙于研究“意识中的物质”,然而这些第三类的“物质”却也存在,并构建了另一重的“历史”。作者亦言,“诗和画,比历史更真实”(243页),似乎是黑格尔两重历史的体认,也启发我们,单一的“求真”未免会有失狭隘。


故宫博物院藏清袁江《阿房宫图屏》


于是,作者对“铁袈裟”并没有停止在考证上,六、七、八章是在讨论“名物”之外的问题。名物学注重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但很少关注为何曾将一当作二,其原因为何。所以,“无知是一回事,故意曲解则是另一回事”不仅有大历史观,而且是具有人文主义的温情。这也是其书第三个特点。在我看来,“无知”“曲解”都是中性的词语,无关褒贬。历史是发展的,学术史也是砥砺迭代的。对学术史的批评,我们理应持有必要的“同情”。较之前代,我们对某一事物的认知当然会更加准确,但要如弗吉尼亚·伍尔夫所言“我们没有权利认为自己(即使是暂时性地)处于那种优越的地位”,也要留心福柯所提及的观念史,那些边边角角隐而不彰的历史。作者亦是回到当时的情境来考察的,并没有批评仁钦“指鹿为马”或点“铁”成“衣”,而是重在披露背后的情景,其胜义多集中在“讲述的深处”“圣光散去”两章。


抽绎而言,打碎金刚力士、称作袈裟都可看作是人的活动行为。我们做物质史或考古学的,经常会讲“透物见人”,但很多是归结到制度或社会机制。作者则落实到个体,或者是个案分析,像第七章讲述了舍利与装藏。广义上来看,舍利与装藏,均为“铁袈裟”似的碎片。一方面,作者发现这三者多有联系。另一方面,作者通过“感应舍利”等不同维度的碎片编织出佛教的隐秘心史。荷兰汉学家许理和有部《佛教征服中国》,所谓“征服”很大程度也可以看作佛教如何中国化。佛教作为一种非暴力的教团,高度地与社会进行适应和调整,具体内容可以参考圣凯法师《中国佛教信仰与生活史》。作为政治调整的措施,崇佛与灭佛始终伴随在中国历史中的,僧侣在浩劫中如何应对是新美术史或历史学注意的新方向。亦如作者受弗里德伯格《图像的力量》启迪所指出的,“破坏造像,不仅是对一种眩人耳目的形象在物质层面的攻击,也意味着对其宗教力量的毁灭,对神职人员和信众精神的伤害。但是,破坏也从反面证明了造像所蕴含的宗教力量……在其对立面,佛教徒则以特有的方式,对这场灾难加以补救和转化”(162页)。在更广阔的历史场景下,破碎的造像当然可以看作舍利,力士战裙的碎片也可以看做是“铁袈裟”。作者饱浸着温情带领我们走近了物质与心灵,让我们看到僧侣如何在变乱中的顺应。这也扣住了书名副标题的题眼,“毁灭与重生”。


千佛殿宋代彩塑罗汉像内发现的丝质内脏


舍利从真身舍利,到感应舍利,再到碎像舍利,其思维逻辑由内而外;灵岩寺千佛殿宋代罗汉塑像的丝质内脏的“装藏”(166-167页,图7.21),像珠宝、经卷之前是外部的,却被当作佛像的内脏器官,则是由外至内的。这些佛门至宝,学界尚且熟悉,但做此思考的却少有人及。如此一来,舍利、装藏就被置于一种“镜像”之中,在熟悉与陌生的对抗与相生中,让情感与学术术语共同生长。美术史固然从视觉材料入手,但随着多学科的交叉,也开始从眼睛走向心灵。这也能与书中所提及的“观想”有所呼应。随着近年艺术史写作从杰作到代表作的延展,开始关注一般甚或是普通的作品。正编“铁袈裟”在作者建立的对抗与相生的镜像中,一方面是抽丝剥茧的名物论证,另一方面是关于再造圣物的讲述,二者双向进行。外编更涉及到“龙缸”、乌盆、“锦灰堆”这些经典美术史不太关注的普通物质。去凡入圣是经典艺术文化史的研究习惯,但只有回到凡物,才有可能获有普世精神。这并非是执拗地将“七层宝塔”解构,而是对物质史研究的“自赎”,一如其对六舟所论,“在这场游戏中,谁能脱离物的羁绊,持有老庄和禅宗的高蹈放达,谁便是胜者”(323页)。


不免有些遗憾的是,书中诸种事物的联系虽然并不牵强,倒也有些注重表面。如锦灰堆与铁袈裟的联系,不仅仅是因为瞿中溶的诗,“偶尔摩挲不计年,袈裟百纳破田田”。事实上,二者更有着精神层面的相通。一方面,锦灰堆和铁袈裟都具有“碎片”性质,从完整到打破。然从物象而言,二者均是某种化身。铁袈裟虽是金刚力士战裙的碎片面貌,而经过僧侣的再造圣物活动,得以化身,亦是作者所谓的“重生”。而拓片,尤其是全形拓,作为复制的手段,也是一种化身。六舟有意拓些边边角角,是一种打破,但利用一些形状,重新组成了新的物象。“寿”字(图11.4)就是此种呈现。他们在制造(幻)象的同时,自我意识得到某种程度的唤醒。六舟是一位“游僧”,其身份让他得以在僧侣、士人之间的夹缝中转换。不仅能将自我心性在社会结构中得以平衡,如作者所谓“精神避难所”;也能在气质上更近乎艺术家。当阐发到此步时,全书终章“何处惹尘埃”中,讨论徐冰的艺术颇也水到渠成。对于当代艺术,笔者知之甚少。但需要指出的是,慧能《菩提偈》一句“本来无一物”,译作“As there is nothing from the first”,西语体系下的being的指示习惯,nothing与“无”并不完全对等。当《何处惹尘埃》的作品呈现,以及艺术家的行为,才使得突破了“巴别塔”。“双子塔”超越了帝国大厦的高度,不啻为后工业时代的怪物。从景观的场域精神而言,彼与未建成的阿房宫颇有契合之处。对于古代建筑,考古学家多有赞叹之心,而跨越“考古”的人文主义学者或艺术家则有更多的反思。


六舟《百岁祝寿图》


六舟曾自言 “人道侬痴侬自乐”(326页),中国古典语汇中,甚少“情爱”之“爱”的表达,却正多了一“痴”字,如张岱《湖心亭看雪》中的“痴如相公”。这“痴”字更具奥义,更为纯粹,更接近艺术家的心境。最后要说明的是,作者在不同场合多次提到,自己的写作也如六舟一样,“未免孩儿气象”。在我看来,这部书,也正是作者的“痴”处,不是为了研究而研究,能够看出作者写作期间的兴趣和阅读范围。《铁袈裟》虽不敢说是开启了美术史写作的新世代,但也让我们看到了,从视觉出发又不限于视觉的美术史之魅力与力量。


张翀

《大学科的融合与人文主义的温情——〈铁袈裟〉读感》





本文转载自“三联书店三联书情”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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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言截止时间:2023年5月5日,获奖名单将于5月7日的“阅读之城”中公布。


获奖名单

4月13日《海错图笔记·肆》


4月15日

《二战信息图:数据化全景透视第二次世界大战》


4月16日

《茶叶与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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