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音乐，对于其他事情，谁也没有答案
一个快速的警告——在你继续阅读下去之前：这本书很可能会让你产生强烈的反应，如果你曾经历过性虐待、自残、精神疾病的机构化治疗、毒品成瘾或是有自杀倾向（古往今来，用来描述拥有想亲自获得死亡这一执念的古怪又迷人的医学术语）。我知道这种警告通常也是一个愤世嫉俗、猥琐地引诱你继续阅读的方式，而且说实话，我写这些的时候确实有部分出于这个动机。但请不要读到这里就去把你的手腕割开，走神想到小时候的经历，给自己喂药，揍你妻子/狗/你自己的脸，然后怪我。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么毫无疑问你也曾在整个操蛋的人生里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所以请停止，也不要把你病态的自我憎恨强加于我。我一度也做过同样的事情，这既是歧途也十分可悲。
更好的那个我甚至不希望你阅读这本书。它需要匿名、孤独、谦恭、空间和隐私。但是，我更好的那个部分是我整个的极小一部分，大部分的我表决后，希望你买下这本书、阅读它、对它有所反应、谈论它、爱我、原谅我，从中获得一些特别的东西。
以上摘自文景即将出版的新书《重要的是音乐》。
作者是英国钢琴家、主持人、作家，詹姆斯·罗兹（James Rhodes）。38岁的他未成大名却写了自传，每章前面还用最伟大的作曲家和钢琴家为自己背书：巴赫、贝多芬、舒伯特、舒曼、肖邦、拉威尔……他到底是谁？
詹姆斯·罗兹（James Rhodes）
他曾在18岁时得到伦敦市政厅音乐及戏剧学院的奖学金，却去了爱丁堡大学，完全放弃了钢琴弹奏且退学了一年。在巴黎汉堡王打工12个月后，他去了伦敦大学学院攻读心理学，随后在伦敦工作了五年。在毁灭性的精神崩溃致使他被精神疗养院收治之后，他再次拾起了钢琴。
他现在是一位备受赞扬的职业音乐会钢琴家、作者和电视主持人。他还录过5张唱片，但最享受的还是去世界各地的音乐厅现场演奏——穿着牛仔裤，在曲间与听众互动，讲讲跟曲子有关的故事、自己对曲子的理解。这一切，都与他年幼时不寻常的经历有关。
詹姆斯·罗兹6岁时被学校体育老师强奸了。不止一次。
三十余年过去了，他依然被这一事件纠缠。在这本书中，他毫不掩饰地讲述了自己人生里每一个灼热的细节：性侵、借毒品和酒精逃避、自杀、精神病院里的强制治疗……因此才有了开头的那段“预警”。
这本自传的原名是 Instrumental : A Memoir of Madness, Medication and Music。
无论是译者还是编辑，看到这个题目都觉得贴切到了微妙的程度。“Instrumental”常用的有这三层意思：
1. 起作用的；
2. （使用）器械的；
3. 用乐器演奏的（指非声乐的），为器乐谱写的。
而这三层意思，都包括在了这本书中—— 一位用钢琴和音乐疗愈了几番出入强制性精神病院、用过毒品酒精尼古丁麻痹自己、割过腕也自杀过的强奸幸存者的故事。思前想后，既然翻译无法很好地传达出这三层意思，不如我们大声喊出作者的心声：重要的是音乐。
10岁时，在寄宿中学读书的罗兹听到了巴赫的《恰空》，这首曲子钻入了他被多次手术、疤痕（内里和外面）、痉挛、强迫症、抑郁症、自杀构想、剧烈的自残行为、酗酒、药物上瘾、性障碍、性别困惑（“你看起来像个女孩子，你确定你不是吗？”）、性取向困惑、偏执、多疑、谎言癖、摄食障碍、创伤后压力综合征、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对人格分裂症更好听一些的称呼）折磨到近无人形的内心。此后，他疯狂地自学钢琴，天分加之运气不错（抛开早年悲惨经历的话）得到了众多贵人的襄助，他终于开始了自己的职业钢琴家生涯。
当然，没有人的人生可以用上面这段话简单概括，但主线剧情就是如此。更多灼热的细节，罗兹都在书中一一袒露了。就像他说的那样：
作为这本书的编辑，我在向身边的同事朋友介绍这本书时，第一句话往往都是“作者6岁时被学校体育老师强奸了。作者是个男的。”效果很好，大部分人都会集中注意力听我讲后面的事情。等大家拿到书，翻到封底，也能看到这句话。可是起初，对于是否要如此直白、不带感情色彩地讲出作者生命中最不幸遭遇，我不是没有顾虑的。就像有的英国媒体和读者痛骂作者细致地写出自己的经历简直是为了卖书毫不要脸，我也担忧中国的读者会有如此反应。
但认真读完全书，我发现面对这么坦白这么勇敢的作者，不把这句话写出来、讲出来才是对他的伤害，甚至背叛。
林肯公园切斯特·本宁顿
昨天清晨，被梦惊醒的我看到弹出的突发新闻“林肯公园主唱本宁顿在家中自杀，享年41岁”后，再也没有睡意了。顺着链接看到《名利场》的新闻，里面提到了本宁顿一生都在毒品和酒精中挣扎，年幼时（7岁）遭受过年长男性的性侵。轰，又是一击。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詹姆斯·罗兹，一位几乎翻版的本宁顿。罗兹75年生人，本宁顿76年生，同样挣扎在毒品和酒精中，同样以音乐为事业……在《重要的是音乐》这本自传中，罗兹公开自己的经历，被钢琴和音乐拯救，但在后记中他又提到“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接下来几年幸存下来……再度过糟糕的两周时间我就又要被送进封闭式的精神病院了”，让我发现他和像他一样受过性侵的人，男人和女人，终生都无法摆脱它带来的伤害，终生都需要持续不断地与它抗争。
如果运气足够好，像詹姆斯·罗兹，可以度过、可以延续生命；如果不好……重新听十几年前听过的《混合理论》（Hybrid Theory），发觉一首现在几乎不忍卒读的歌，Crawling（歌词翻译：Foldii）。
https://v.qq.com/txp/iframe/player.html?vid=w0024ush2r6&width=500&height=375&auto=0
林肯公园现场版《Crawling》
Crawling in my skin
These wounds they will not heal
Fear is how I fall
Confusing what is real
There's something inside me that pulls beneath the surface
Consuming, confusing
This lack of self-control I fear is never ending
Controlling, I can't seem
To find myself again
My walls are closing in
(Without a sense of confidence
I'm convinced that there's just too much pressure to take)
I've felt this way before
So insecure
Crawling in my skin
These wounds they will not heal
Fear is how I fall
Confusing what is real
Discomfort endlessly has pulled itself upon me
Distracting, reacting
Against my will, I stand beside my own reflection
It's haunting how I can't seem
那些伤口在我的皮肤里爬动
它们不会被治愈
恐惧我将怎样坠落
不懂什么是真的
有什么东西 它在我的体内拉扯
消耗，不懂
没办法控制自己 我怕这永不结束
控制，看起来我做不到的
为了再一次找到自己
我的墙壁已经围拢靠近
（没有一点信心的感觉
我确信这里有太多压力）
我之前也曾感受如此
因而不能确定
爬动在我的皮肤里
这些伤口不会被治愈
恐惧我将怎样坠落
不懂什么才是真的
不爽无尽地拉扯着我
心烦意乱，产生化学反应
而我违背自己的意愿，站在自己的反应那边
它缠绕着我 应该是让我不行
……
这首歌词里的意象，几乎就是詹姆斯·罗兹在书里提到的症状的翻版：认为自己污秽不堪，伤口无法愈合，怀疑自己和生活，疼痛，无法摆脱……而且，在查歌词的时候，我发现本宁顿自己谈到过“相比其他歌曲，Crawling会在现场演出时让我最有负担，最难演唱”，因为他自身的经历和歌词相当重合，他会感到自己用过的毒品真切地在皮肤之下。如果结合他另外的经历，可能会让我们更能理解。
现代社会讲究得体，公开场合谈论性是不得体的，更别提性侵了。詹姆斯·罗兹2014年应出版社邀约写了这本自传，却由于过于真实过于细节而被自己的前妻起诉，以担心他们的儿子今后成长为由要求出版社拒绝出版这部书稿，官司一路打到英国最高法院。到了2015年宣判那天，罗兹的好友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手持封面到场支持。最高法院宣判：当把这些因素都考虑到，最终的合理结论是——本书有充分的理由出版。
某个承受了上诉人遭受的经历，并一直努力应对他痛苦经历的后果的人，有权利把这样的经历告诉全世界。还有，其他人也应该能够获得相应的公众利益，听到关于他人生故事的每个细节。
是的，我们应该倾听他们的声音。本宁顿走了，他乐队的歌曲我们还会继续聆听；詹姆斯·罗兹说，重要的是音乐。毕竟，他们的人生，我无法体会；而对于其他事情，谁也没有答案。
文 | 朱尔赫斯
编辑 | 不二斋
图 | 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