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明博：四祖寺的梦
殿前的祥云柏
文/马明博
祥云柏，在四祖禅寺大雄宝殿前，伫立了1500多年，依然生机盎然。据说它是由禅门四祖唐代的道信禅师亲手种植的。
此时此刻，在祥云柏头顶之上的天空中，有一朵凝然不动的白云。晚饭后，在殿堂间散步，走到大殿前拜台附近，夕阳下的这一景致，恰好被我与善会师兄见到。
我说：“天上的祥云，在问候地上的祥云柏。”
善会说：“在地为祥云柏，在天为祥云。”
晚餐时，我吃到了一碗疙瘩汤，其中半碗蔬菜，剩下的一半汤汤水水中，有一半的面疙瘩。用筷子把蔬菜挟到嘴巴里，慢慢咀嚼，有一股淡淡的苦味。
我虽生长在农村，所熟悉的不过是北方的白菜萝卜，南方的菜蔬，我是陌生的。这是什么菜呢？出了斋堂，向寺僧询问方听那是芥菜。
唐代的四祖禅师于禅法之外，还精通医术。有一年，黄梅这个地方闹起春瘟，无药可治。
四祖教邑人做芥菜粑，一塞饥疮，一治时疫，疗果显著。后来，他圆寂后，皇帝敕谥他为“大医禅师”。
善会师兄想在净慧长老座下皈依三宝。长老慈悲，他叮嘱侍者先安顿我们住下，然后去吃晚餐，约好六点半以后，他在丈室与我们见面。
今天从武汉来黄梅，我与善会一路上多次见到天空中云朵放出五彩祥光。时值初冬，晴空丽日间，道路前方的云朵，不时地闪现出一道道的彩虹光。
江南之冬，田野枯寂，万木萧瑟，单调乏味的行旅中，不时瞥见空中出现的祥光，仿佛一连串的低音中爆起高音，昏沉欲睡的人变得精力充沛。
我与善会用相机、手机拍摄着祥光。许多事物，存在与被记录，各有各的说辞。
比如我们所说的祥光，其实不过是云朵偶然折射了阳光所致，然而，对前往灵山寂静处朝圣的我们二人来说，则更愿意相信这是佛菩萨的祝福与加持。
我对善会说：“看来，对于咱俩这样的喜欢著相的朝圣者，佛菩萨还是很慈悲的。”
云下的祥云柏
数日前，我和善会前往河北赵县柏林禅寺，拜会了从五台山闭关下山的明海法师。
善会说：“有些人见面后感觉是‘见面不如闻名’，像明海法师，见了面才知道，什么是‘百闻不如一见’。净慧长老座下，真是龙象腾骧。长老在北方兴复了柏林寺、开元寺，在南方振兴了四祖寺、老祖寺，不愧禅门大德！”
他感慨未已，我听到背后有人轻唤“马居士”。一扭头，看到明鉴法师笑吟吟地站在廊下。
离六点半还有些时间，我拉着善会到慈云阁明鉴法师的禅房去喝茶。
明鉴法师是佛教界有名的书画僧，他的书法线条虬劲，绘画禅意空灵。净慧长老为明鉴法师剃度后，鼓励他“以笔墨为佛事”。
明鉴法师每日随众诵经坐禅，经禅之暇，颇好笔翰。在慈云阁禅房中，我们欣赏他的书画作品时，惊奇地发现，原来他不仅在宣纸上画，在瓷板上画，还在树叶上画。
四处行脚时，法师随缘捡拾了许多不同形状的落叶带回来。压平晾干后，他在叶片上略施笔墨，禅意无边。中国佛教协会会长传印长老见后，赞为“一叶一菩提”。
画案的水盂里，法师还养了几块石头。这些块小石头，是他行脚途中的偶遇。
他说：“这些小石头，每一块石头都有一个精彩的故事。你们一会儿要去见师父，我就不给你讲了。改天过来喝茶，我跟你细细地说，借你的生花妙笔，可以写成一篇篇精彩的文章。”
丈室在四祖寺建筑群最高处的一个小院里。我与善会准时来到院门前，轻叩数声。侍者过来开门，引领我们到茶室。
他说：“师父正在茶室等你们呢。”
每一块小石头都有故事
净慧长老是一位蔼然长者。他谦光可掬，无论谁来亲近他，他都笑眯眯的以诚相待，为来者解疑答惑时，长老谈吐清新，令人如坐春风。
我与善会上前顶礼，长老说：“一拜。”
我们起身，长老命座，侍者上茶。我上前奉上今年新出版的两本书，长老兴致盎然地接过去，认真地翻阅着，幽默地做着点评。
善会问长老：“怎样做，才能圆满？”
长老笑着说：“站在禅者的本分上说，没有圆满这回事。我这样回答呢，你大概无法接受。我们也可以这样说：尽心尽力做事，不留遗憾，就是圆满。”
善会提及想皈依三宝的愿望。
长老说：“皈依，不是皈依某一个人，而是皈依佛、法、僧三宝。在皈依这件事情上，师父只是一个引路人，一个见证者。皈依之后，你们开始走上培养慈悲心、发起菩提心的解脱之路。在这条路上，你们要尊重每一位僧人，并且将他视是前行途中的导师……皈依之后，人不再流浪生死，好比迷途的孩子找到了家的方向；找到了方向，就要努力去做；肯努力去做，就是出离生死轮回的开始。在这一生中，你们不仅要让自己出离轮回，也要想办法帮助他人出离……皈依之后，你就不再单纯地属于你自己了，你是属于这整个世界的。所以，以后再考虑事情，也不要再局限于自我，而是要考虑到所有的有情众生……”
善会也向长老诉说了自己心中的隐忧，他担心皈依后无法做到不饮酒，怕犯戒。
长老说：“皈依三宝，没有要求不喝酒。所以，皈依之后，你还是可以喝酒的。佛陀制定酒戒，是为了让人的头脑保持清醒。但是呢为了保持清醒，你以后能喝低度的就不要喝高度的，能少喝就不要多喝，只要让自己保持清醒，就可以。”
善会询问什么时候可以皈依。
长老略一沉吟：“今天是三十，明天是三十一，后天是元旦。如果时间充裕，不急着走，就在元旦那一天，我来为你们授皈依吧。”
善会说：“我们时间充裕，听从师父安排。”
长老说：“是第一次来黄梅吧？这里不仅有四祖寺，还有五祖寺、老祖寺、芦花庵等，明天可以走走看看。四祖寺门前有灵润桥，寺院后面山里的毗卢塔、种松老人塔，都可以转转瞻礼一下。四祖寺正在打禅七，晚上我要去禅堂讲开示，今天就不能多陪你们了。”
我们告辞而出。善会又是一番感慨：“古人说，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年近八旬的长老，做事依然一丝不苟，果然是一代宗师！”
一代宗师净慧长老
赶了一天的路，晚上我们早早歇息，由于窗子被其他的殿堂挡着，次日我们睡醒时，天光早已大亮。
寺院里安安静静的，反衬出其他的动静，比如飞鸟的翅膀与空气摩擦的扑扑楞楞的声音，比如隐藏在树枝间的鸟鸣，比如大殿檐角被风吹得丁当作响的风铃……
善会赞叹说：“长老在山间为世人保留了一块寂静处。”
寺中及山间，黄梅连成片。黄梅，又称腊梅。寒冬腊月，百花悄无声息时，黄梅凌寒独自开放。
眼前的梅树上的花蕾，有含苞的，有盛开的；我新奇地发现，梅花的花瓣大多朝向大地，怪不得古人说“虚心竹有低头叶，傲骨梅无仰叶花”啊！
凑近梅枝，陶然清香可嗅。果然“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善会说：“古人的诗句真雅。”
我告诉他：“这些句子，大多出自禅门祖师之口！”
他闻言而欢喜，说了声“感恩历代祖师！”
我说：“感恩生欢喜，欢喜生佛心。”善会说：“感恩是生命中一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遵从长老提及的，我们上午拾级而上，礼毗卢塔，拜传法洞，绕行山路，往芦花庵。
一只黄毛小犬，跑在我们前面，时跑时停，像在引路。一见我们慢下脚步，它又折回来，围着我们转圈。就这样，它一路作向导，把我们带到了芦花庵。
我说：“你看，无量众生，个个有情。”
善会接了一句：“所以，满目青山，无非灵山。”
中午，我们在芦花庵中讨个午斋。斋后，又发心供养了元旦那天的午斋。然后，继续在山间漫游。参挂笠亭，访灵润桥。
冬季是枯水期，山溪瘦小，我们下到桥下，看摩崖石刻，其中有唐代柳宗元的诗刻：“破额山前碧玉流，骚人遥驻木兰舟。春风无限潇湘意，欲采蘋花不自由。”这四祖寺背倚的山，名“破额山”。
看天色尚早，我们又相伴入山，寻明月桥，种松老人塔。禅门五祖弘忍禅师，其前身是山中的一位种松老人。他曾向四祖道信禅师求法。
四祖说：“你已年过七旬，应该求解脱，还求什么法啊？”
种松老人无奈，只好寻个因缘，入胎转世为弘忍。
弘忍七岁时，又找到四祖求法。
四祖说：“你一个小孩子，求什么法啊！”
弘忍说：“上一次，我来求法，你嫌我老，我投胎转世一遭，你又嫌我小，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四祖禅师谛观因缘，清楚了眼前这个少年与其前身种松老人的故事，于是收弘忍为徒。
弘忍与四祖
住山第三日，凌晨五点，善会突然醒来。他把我叫醒。
刚才，他做了一个梦。梦中暴雨如泼，他和一群人站在岸上，而河中风高浪急，波涛汹涌。
他和这群人都要到对岸去，但是不知道桥在哪里、船在哪里？正焦急呢，他从梦中醒来。
此时，窗外的天色依然黝黑。
听善会说梦，我想起《法华经》中佛陀所说“化城喻”。一群人去远方，路上无处安身。向导以大智慧、大慈悲变现出一座城市，让人们得以休憩。
像他在梦中所遇到的大河与激流，导师也可以为人们变现出一座桥、一艘船。
这个梦，兆示吉祥。
此刻，睡是睡不着了，那么就起床洗漱吧。
今天是元旦，是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日子。早上七点，长老就要为善会授皈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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