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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明博:孙悟空今年八十

2018-01-31 马明博 腾讯佛学

文/马明博 




人生的一大悲剧,就是活着活着活成了自己都不愿意接受的样子。

年过八旬的邱翁,这位慕名前来拜访的老读者,在客厅茶桌前坐定,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慢悠悠地说:“读你的书,比见你这个人,有趣、生动。”

整天和语言文字打交道,我深知,站在“有趣”、“生动”对面的,应该就是“无趣”与“呆板”。

还好,几天前,我读到一段妙论,已做过“免疫”:

如果认为自己是坏人,就不要刻意地装成好人;那样容易让人误解,也容易让自己纠结。

如果认为自己是好人,就不要在意他人的评价;就算有人说你是坏人,那只是他们认错了人而已。

如果你认为自己介于好人坏人之间,那就接纳所有的指责吧,因为你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他人也只能猜测或推理……

邱翁的话没有让我纠结。我问他:“是不是感觉见面不如闻名?”

他笑了。

“见面不如闻名”,是禅门一段公案。

唐代时,出任湖南朗州刺史的李翱,慕名前来拜访药山禅师。

禅师坐在松下读经,对站在一旁的李翱并不理会。

等了一会儿,李翱不耐烦了,他说:“原来见面不如闻名。”转身要走。

禅师问:“使君,何必贵耳贱目?”

李翱一听,顿时明白了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马上拱手示歉。

邱翁瘦长身材,皮肤白晰,精神矍铄,如果不是满头白发,真看不出他已经年过八旬。更年轻的,是他的心,他自称是“捌零后”。

邱翁从安徽芜湖来京探亲,为什么要来和我见面呢?

这个缘,是观音菩萨帮我们结下的。

数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邱翁读到了《观音的秘密》。这本书,是我创作的“中国佛教名山参访记”中的一册,主题是“普陀山与观音信仰”。邱翁爱不释手,一边读,一边写读后感。

一天,邱翁之子通过微信把邱翁的读后感转发给我。端庄小字,密密麻麻,看得我心生感动。

邱翁写道,“您的‘心作’推开了我的心窗,也决定了我修行成佛的信心”、“我每天读佛、念佛、画佛,期待在西方净土世界见到您”,他还勉励我“敬请写下去……”。

前几天,我接到邱翁打来的电话。他说,近日要来京探亲,在他的行程里,有一项是跟我见面,因此,提前问我在不在京,方不方便。

曾有读者喜欢《围城》,想拜访作家钱钟书,诚挚地写来一封信。钱钟书在回信中说:“假如你吃了一个鸡蛋,觉得味道不错,有必要一定见一下那只下蛋的母鸡吗?”钱先生委婉地表达了拒绝之意,还幽默风趣地告诉对方,“我不如你想象中的有趣,也不如那本书有意思,看书就好,不用看我”。

邱翁与我本有净土之约,现在要提前见面,岂不喻示着净土不离人间?在电话里,我对邱翁说:“欢迎您来家中茶聚。” 

我泡了一壶老白茶,款待邱翁。茶是存放八年的老寿眉。白茶入肺经,有清心、润肺、降燥、袪火之功,适合秋深后天干物燥时饮用。

邱翁指着澄黄透亮的茶汤好奇地问:“你说是白茶,为什么茶汤不是白的?”

在最初接触白茶时,很多人会有这样的疑问。白茶之“白”,是指采摘时鲜嫩的芽头、叶片上披满白毫,不是说汤色。

邱翁端起茶盏,细细地品了一口,“哦,好香,好甜。真是好茶!”

邱翁脱下拖鞋,在椅子上盘起双腿,以禅坐的姿势与我对话。

他说,三十年前,那时,他在某军工企业工作,干活干累了,偶然发现禅坐能迅速缓解疲劳,于是迷上了禅坐,一直坐到今天。

当时,他只是喜欢禅坐,不知有佛。

73岁那年的冬天,他路过一座寺院,在门口,遇到一位居士。

那位居士看了看他,说:“你是个学佛的人。”

这句话,让邱翁浑身发热,冰天雪地中,头上竟然热气腾腾。他走进寺院,找到法师,提出皈依三宝。

法师对他说:“上年纪的人学佛,就安心念佛吧。”

东晋时,慧远法师在庐山创建的东林寺,是中国最早提倡念佛的道场。邱翁听说后,立即对东林寺心生向往,随后,“我就像一朵云一样飘向了庐山”。

离开芜湖时,他打定主意要在东林寺常住,直至往生,因为他觉得东林寺就是阿弥陀佛在人间设置的办事处,那里离阿弥陀佛最近。

东林寺的大安法师听了他的故事,笑着说:“阿弥陀佛就在你心里。你在哪里,佛就在哪里。”

邱翁听了,恍然大悟。在庐山小住几天后,他欢喜地回芜湖去了。

看我向阳的窗台上养了几盆兰花。邱翁讲了一段少年往事。那时,他也喜欢种花,甚至能感知到花的心事,比如花渴不渴、饿不饿。

我好奇地问:“您养花一定养得很好吧?”

邱翁听了,摇了摇头,“那个时候啊我太年轻,做什么事都太迫切,当时一心想把花种好,于是多浇水,多上肥,结果适得其反。”

接着,聊到了我写的书。邱翁问:“我是不是你知道的最年长的读者?”

我告诉他,“您排第二。”

北京师范大学有位张美英教授,她比邱翁还要年长几岁。几年前,在一次茶会上,张老师的儿子、雕塑家唐尧对我说:“我妈特别想见见您。可惜她行走不便,来不了。”我与唐尧兄相约,去拜访了张老师。我与张老师击掌相约:“我慢慢写,您慢慢读。”

邱翁听了这段故事,由衷地感叹:“真好。”

那天的交流,我们的话题没有离开佛法。

赵州禅师曾说:“佛之一字,吾不喜闻。”禅师之所以这样说,是他救苦的悲心殷重;每每见到学佛者囿于知见,争锋言辞,故作此论。

早些年间,读经习禅,念佛修心,我偶有受用,也愿与禅友交流。没想到,因为见地不同,反而增加了他人的烦恼。

其后,我渐渐习惯于“哑子吃蜜”,偶尔把获得的法喜禅悦付诸文字,也不过是“要让自己看清走过的道路”而已,不敢奢求能照亮多远。

还好,我与邱翁谈得很契机。

邱翁说:“我与人见面,从来不说相见恨晚,我说:相见未晚。以前没有缘分见面,恨又有什么用?如今缘分来了,刚刚好。” 

皈依后,原本喜欢作画的邱翁,专心画佛像。他发愿要为这个世界多留下一些美好的事物。他画的佛,都是在他心里出现过的。

画画需要好眼力,而他七十多岁开始画佛,眼睛受得了吗?邱翁说:“要感恩佛菩萨的加持。我年纪大了,只有耳朵背了,眼睛没有花,多么细的线都能勾勒出来。”

数月之前,邱翁给我寄来两幅佛画。一幅是他心中的阿弥陀佛,一幅是站在大象身上的僧相普贤菩萨。这两幅画,都饱含深情。

邱翁期望普贤菩萨给予我加持,令我早日完成“中国佛教四大名山参访记”之“峨眉山卷”的写作;端身而立的阿弥陀佛,手托莲台,垂视人间,邱翁希望与我分享佛光。

中午,我儿子从学校回来吃午饭,他好奇地看着邱翁。他指着邱翁头上戴的一个塑料圈问:“邱爷爷,你戴的什么?”

邱翁说:“紧箍咒。”

小朋友一听,格外感兴趣,“是孙悟空戴的吗?”

邱翁慢悠悠地说:“是。”

“您为什么要戴紧箍咒呢?”

“戴这个,我就不胡思乱想。”

“呵呵,原来您就是白头发的孙悟空啊!”

童言无忌。

午饭后,我们又喝了几盏茶。邱翁怕打扰我写作,打电话要儿子来接他。电话接通了,他温婉地与儿子做沟通;挂电话时,还对儿子恭敬地说“阿弥陀佛”。

我笑着问:“跟自己的儿子,您还这样客气?”

“佛经上讲,每个人以后都要成佛;如果我对人不恭敬,那将是多么大的损失。”自庐山回到芜湖,邱翁发愿恭敬所有人,无论面对陌生人,还是面对自己的儿孙,他都客客气气。

邱翁恭敬的,包括他五岁的孙子。

孙子找他一起玩,他从来都是认真的,从不搪塞。

古罗马哲学家西塞罗说:“一个人的朋友,就是他的另一个自我。”和孙子做朋友的邱翁,内心深处已“复归于婴儿”。

他和孙子玩,还教孙子念佛,在小朋友的心田里种下一颗未来成佛的种子。

眼前的邱翁,令我感慨不已。

在日常生活中,好多人把好脾气分享给了陌生人,把坏脾气留给了最亲近的人。有些人在学佛之后,性格变得更加乖张、行为更加怪异。

当然,真正的佛弟子在佛法的熏陶下,会慢慢地变成脾气最好、最有智慧、不轻易瞋怒、最具幽默感、最无私,甚至是家人眼里最亲近的那个人。

这一点,看来邱翁真的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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