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圈｜秀场空荡荡：傲慢与偏见下的中国力量
采访/陈非墨 郝继
文/郝继
编辑/露冷
“DG ❤ China”的广告词出现在外滩大楼巨幅LED屏幕上时，模特们正在8公里外的上海世博中心，为第二天即将开始的Dolce & Gabbana时装大秀进行彩排。由于这次T台路线异常复杂，几乎所有参与者都在为不出错而感到焦虑。这场名为“THE GREAT SHOW”的活动规模之高，令整个时尚圈兴奋不已：360位模特、200余名舞蹈杂技演员、1500名观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这个行业的顶尖级别。
40位演艺明星的阵容熠熠生辉，包括陈坤、李冰冰、王俊凯、范丞丞、迪丽热巴、木子洋等人在内，他们有些是看秀嘉宾，另一些，还会在这场时装秀中亲自披挂上阵。
一切都按照既定程序向前推进，直到演员陈坤在上海虹桥机场一个被称为“原地返京”的转身。前来接机的粉丝在网上描述了当时的场景，“他眉头紧锁，看了会儿手机，然后就和粉丝说我回去了”。随后，陈坤工作室東申KNews在微博上声明：陈坤不会出席今晚举行的Dolce & Gabbana大秀活动。
此刻，设计师Stefano Gabbana的辱华言论正在网上发酵，并迅速传播。在陈坤率先宣布退出后不到两小时，模特陆续退场，明星一个接一个告辞，一场以“DG love China”为名的时装秀，因为“辱华”毁于一旦，只留下黄浦江畔的空荡秀场。
一场时尚盛宴就此坍塌。
▲11月21日，陈坤抵沪参加Dolce&Gabbana品牌大秀。获知该品牌设计师辱华的消息后 ，他即刻转身购买机票返京，第一个宣布退出观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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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原定计划，胡兵是这场秀第三单元“chinese new year”的开场模特。届时，他会身着绿色礼服，头戴王冠，带领其他7名模特，从旋转着的舞台中走出。
担任某个环节的开场模特，是这个行业的一种殊荣。胡兵已经15年没有在本土走过秀了，因此格外看重这次出场，还提前一个月进行体型管理：“所有的服装都是48号的。48号意味着肩宽是48，但我的肩宽是49.5。所以从一个月前接到任务到现在，我减了10公斤。”
为了呼应“DG love China”的主题，品牌方将舞台中间设计成红色心形，两侧是字母D和G形状的平台，三条主道伸向前方观众席。光是记路线，就花了胡兵整个晚上。21日上午9点，他再次来到现场。这次彩排比前一晚更难，除了走位之外，他还要与正式表演里出现的中国龙进行磨合。
彩排反复了一遍又一遍，胡兵注意到台下工作人员似乎在讨论什么。此刻大约是上午10点多，设计师的辱华言论已经开始在网络上传播，只是当时身在前台的胡兵并不知晓。
他的彩排在将近12点结束。回到休息室，他感觉到“气氛已经十分凝重”，很多人窃窃私语。他问别人，没有人回复，只是把手机递了过来，让他自己看。屏幕上的截图并不清晰，胡兵看不清，但从每个人脸上沉重的表情读出来，有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胡兵形容自己当时“惊呆了”“是懵的，特别懵”，他举目望去，“所有人的表情跟我一样”。经纪人飞快跑出去确认消息，回来的时候，“脸色比之前更凝重了”。
胡兵当即决定离场。他跑回到座位，换下衣服，将主办方提供的袍子叠得整整齐齐，放置原位，然后离开，“这是一个中国绅士的素养”。
▲11月21日16点48分，Dolce&Gabbana宣布品牌大秀因故改期。两个半小时后，上海世博中心外墙的品牌logo被吊车拆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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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团队的小夏为了这场秀已经筋疲力尽。18日她睡了5个小时，19日没有睡觉，20日睡了3个小时。能筹备这场秀令她自豪，“又困又累也是打着鸡血继续工作”。21日当天，意识到现场气氛不对时，她正组织180名模特排队，“用肉眼就能看出队伍的人数突然少了2/3”。
同事也只是打开手机让她看。小夏事后在微博里回忆，当她反应过来时，现场艺人、KOL已经离开。中国模特待在后台不肯出来，外籍模特不知道状况……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工作，等待着一场风暴到来。
国模章上是这样向《贵圈》回忆这场撤退的——他和胡兵一样，是第三个环节的模特，半个月前就参加了面试，幸运地被选中了。20日他从下午3点彩排到凌晨1点，7个小时之后，又集合准备继续彩排。21日上午10点多，突然有人提到这件事，气愤的情绪开始在模特队伍里蔓延。有人向公司建议：“可不可以罢演？”
因为牵涉合同，没有人敢擅作主张，大家只是待在后台，不愿出去。Dolce & Gabbana品牌公关努力平息现场的愤怒，他们的说法是，设计师ins被盗号，辱华言论并不属实。但没有人接受这样的解释。
很快，模特所属的经纪公司东方宾利在微博作出强硬表态，章上顿时觉得“有了底气”。不到13点，和公司经纪人简单商量后，章上和其他模特直接去了更衣室，将大秀提供的浴袍换下。
撤退进行得“很平静，没有人嚷嚷”，对方公关也“没有作出挽留”。13点08分，东方宾利在微博上宣布，24名模特已经全部撤退。
在模特陆续离开之后，小夏和她的同事们留下来进行技术彩排，“用脑海去幻想舞台上会发生的一切”。她很清楚这么做只是徒劳，但从情感上来讲，“太遗憾了”。
▲Dolce&Gabbana品牌秀的舞台设计图纸。历时7天、耗资800万元搭建的舞台，因为活动取消已经全部拆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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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外的撤退开始得比场内稍晚一些，但同样势不可挡。陈坤工作室发出声明后，越来越多明星加入其中。12点51分，迪丽热巴团队表示“今日只有腾讯视频VIP见面会一个活动，不出席其他活动”。更多细节在随后不久便被人知晓——她彼时在录制见面会，造型原本为Dolce & Gabbana服装和与之搭配的编发。事件爆发，她拆了编发，用牛仔套装代替品牌服装，出现在台前。
李冰冰、王俊凯、木子洋、韩火火、陈学冬……每隔几分钟就有一位明星在微博上表明立场。一时间，这一事件的相关话题承包了所有热搜关键词。
直到下午16点48分，Dolce & Gabbana官方宣布“THE GREAT SHOW”大秀因故改期。
时尚博主李晴终于接到了品牌公关的解释和致歉，对方告诉她，依然会将行程安排妥当。李晴能明显听出中方工作人员的无奈，“他们也觉得自己 ‘躺枪’”。
前一天，她受邀入住主办方安排的上海浦东文华酒店，并出席了欢迎晚宴。即便见惯了此类大场面，李晴仍然感受到“这场倾注了无数人努力的大秀，看起来奢靡且震撼，它的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亮点”。在酒店里，李晴为第二天看秀和party准备了好几套服装搭配，将品牌赠送的礼物拍了照，发至朋友圈。
21日下午，在删掉社交平台上所有与之相关的照片后，她在微博表明立场：“先是中国人，再是时尚博主。”
一场筹备了近半年的时尚盛宴，正在以毁灭的方式迅速瓦解，“cancel”回荡在秀场的每一个角落。开始，外国模特还在等待，但很快希望落空，只好站在舞台上拍照留念。有黑人模特离开时对小夏说，“I’m so sad, I wanna cry”。后台散落着模特们标注走位路线的笔记，但随着大秀取消，所有人的努力荡然无存。
化妆师萍萍所在的公司紧急调配了200名员工，每人负责一到两名模特，包括现场舞蹈演员的妆发。上午11点，萍萍和同事们到达现场，目睹了这场风暴在后台发酵的全过程。她见到模特们愤怒地声讨——“设计师把中国人当傻逼”，“账号被盗，中国人是猴吗？”，也见到他们陆陆续续收拾东西，默默离开。
200名化妆师停止工作，却因为没有得到薪酬结算，不得不守在现场，看着秀台的灯光依次熄灭，直至陷入一片黑暗。
小夏站在世博中心7层，面对空荡荡的秀场无所事事。她问同事，我们算是见证了历史吗？同事告诉她，我们都在参与历史。
（根据受访者要求，文中章上、李晴为化名。于川、晓珂对本文亦有贡献。）
运营编辑/许虎 姚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