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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尼西林:在“摇滚已死”的年代里,做一场旧梦|贵圈

禹祘 贵圈-腾讯新闻 2021-06-24


文 | 禹祘
编辑 | 向荣
出品 | 腾讯新闻×贵圈



如果要给盘尼西林乐队主唱小乐写传记,第一章恐怕就是“制造麻烦”。


参加综艺《炙热的我们》,他死活不唱别人的歌。武汉巡演,场地工作人员和乐队调音师冲突,眼看兄弟挨了一拳,小乐冲上去帮忙,事后“拒绝在傻×场地演出”。综艺节目录制后台,大部分选手习惯互相串门,小乐独自在休息室捧起一本书看了起来——莫泊桑短篇小说,观众吐槽他“又装×”。


负责给他善后的人是老徐,本名徐凯鹏,盘尼西林乐队经纪人,霓雾娱乐的老板。他有时埋怨小乐“不懂事”,也尝试过和他说理,让他“少得罪人,少说傻×的话”,但不是每次都能说通。


▲ 老徐(后排左二)与盘尼西林乐队一起录制节目《炙热的我们》


对这些,小乐不以为意,甚至有些自得。他津津乐道的是,英国摇滚乐队齐柏林飞艇巡演时,总会在离开酒店前把房间砸了,不光自己砸,还带着酒店员工一起砸,“你选个总统套房,去给他砸了,我给你付双倍的钱。”在摇滚乐的黄金年代里,知名乐队的乐手们毫无顾忌地放飞自我,解放天性,经纪人跟在后面赔偿、善后。


他觉得摇滚明星就应该这样,“要挑战规则啊,我这人存在不就一直在挑战规则吗。”他难受的是,不管在综艺里还是在现实中,挑战规则的只有自己一个。


放眼整个摇滚圈,20多年的岁月悄声磨平了老炮儿的棱角,新一代又乖巧又老实,一点也不愤怒。而刚刚过完28岁生日的小乐呢,永远是宽檐礼帽、长鬓角、复古西裤,歪着脖子弹吉他,像一个活在自己梦里的人——无论外表还是精神上。


“咱们现在都要正能量,你也不能骂街,艺人不能这,不能那。其实摇滚乐是王八蛋,神经病,它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小乐眼中摇滚明星之所以迷人,不单单是因为音乐,也包括离经叛道的生活做派,它们是一体的,都要突破束缚。


可惜那是半个世纪前的故事了,那样的日子早已不复存在。小乐却还坚持着活在旧日想象里,认真地做一个摇滚明星。


每次惹事后,他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老徐你懂我吧”。


老徐自然懂。2004年,12岁的小乐还在为练小提琴头疼时,徐已经是Joyside的经纪人了,后来又签了后海大鲨鱼、脑浊、casino demon、旋转保龄、大波浪、万能青年旅店等知名乐队。他白天在建外SOHO上班,晚上和乐队汇合,喝酒演出吹牛打架,比小乐现在“混账多了”


▲ 徐凯鹏(左三)和Joyside合影

去年《乐夏》播出后,老徐的表姐给他发了条信息,“这孩子就是你原来那个操行”。“我完全懂,就像一个又臭又硬的石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给你什么建议,一律不接受,或者这个不行,那个不行。当然别人如果拿利益来引诱你,我立刻就接受。”


如今,年过不惑的老徐早已完成了某种程度上的自我进化。“祝他(小乐)梦醒了愉快。”老徐向《贵圈》感叹,“不是一个时代了,人要进步。”


大麻烦

小乐是带着摇滚明星的心态去参加《乐队的夏天》的。


第一次亮相时,节目组要求乐队成员拎着琴入场,小乐不愿意,说这是助理干的事。“我自己拎过琴,我还当过别的乐队的助理,我都经历过。但我已经是Rock 'n' Roll Star了,这不是我该干的事。”节目组劝他,这样显得帅。小乐更气了:“你见过哪个国外的摇滚明星是自己拿吉他的?我们玩乐队的本来就没什么钱,还背一大琴包,看着好惨啊!”


反抗的结果是,他嚼着口香糖、戴着墨镜,两手空空,大摇大摆地走进现场。


嚼口香糖后来成了小乐的一个槽点,人们嘲笑他也不怕咬着舌头。他回呛,说要是那样,约翰·列侬早就咬舌自尽了。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狂妄,自称“最好的90后乐队”;点评其他乐队的表演,“太难看了”“这是我最不喜欢的音乐风格”“没才华”;对高晓松提出的建议,他说,“特别好但我不改”。有人说他狂得可爱,这就是“摇滚的那股劲儿”,但在更多人看来,这不过只是一种“没礼貌的冒犯”。


娱乐圈很久没有一个这样狂妄的靶子了。于是骂小乐成了网络狂欢,有人扬言要打他,还有人要为此发起众筹。


小乐不在乎,至少表面上是这样。“骂我的人大部分都是出于嫉妒。肯定的呀,还用说吗,想都不用想,用眉毛想都能想出来。”他每一个离经叛道的行为,都能在黄金年代找到映照——他以此说服自己,这完全合理,这就是摇滚明星应该有的样子。


老徐埋怨他总是惹麻烦,他不屑一顾。英国绿洲乐队那哥俩当年惹了多少麻烦,公司不是都给兜住了吗?他罢演,老徐觉得这么做愧对乐迷,他说摇滚乐就该干这事啊。(后来这场演出另找时间补办了,用的办法很笨,挨个给歌迷打电话。)当年枪炮与玫瑰,8万人的演出,说迟到,说不演就不演了。“因为你喜欢我,特别简单,我觉得这东西,世界上就是不公平的。”


过去的确是这样。那时,老徐身边都是“小乐”。Joyside去演出,成员们不是喝多了在台上打滚,就是唱一半就走了。一次,赌鬼乐队的马剑在交道口跟人打起来了,关铮拿着武器冲在最前面,老徐在后面边跑边规划怎么打。“吵架这事,天天发生,吵完,打一拳,喝完酒和好了就得了。”不论辈分,说动手就动手,“干这行的人,大家都是那个状态。”


但摇滚乐在中国已经沉默十几年了。如今的观众是互联网里长大的一代,习惯了明星和练习生“营业”的姿态,远没有准备好去宽容摇滚明星式的乖张。


老徐一边处理小乐制造的麻烦,一边想各种办法劝服他。


2020年,盘尼西林参加了一档新综艺,《炙热的我们》。开录前,老徐将乐队三个人叫到公司——在他们眼中,小偶像们都长一个样,老徐只好挨个做背景介绍,叮嘱“这流量可别得罪”。他特地组了个局,请了一堆滚圈老炮儿吃饭,恳求大家如果这次小乐又不幸招黑了,自己人能帮着说两句话。


▲《炙热的我们》节目中,盘尼西林演唱《男孩别哭》


节目里,小乐不想唱偶像团体的歌,老徐只好亲自飞到无锡给节目组道歉。听说后面的嘉宾有彩虹合唱团,老徐赶忙拉着导演,结识了金承志。在老徐的撮合下,彩虹合唱团主动来盘尼西林的休息室串门。金承志很幽默,一进门就叫:“小乐老师!”


“小乐的心门一下子就打开了。”第二天,两人约了宵夜。老徐趁热打铁,几次和节目组协商,最后修改了赛制,盘尼西林翻唱了一首上海彩虹合唱团的曲目《天空》。


每周节目上线时,是老徐最紧张的时刻。他要求所有员工暂时放下手头的活儿,守在屏幕前盯弹幕、看微博评论、看豆瓣小组讨论,“好的坏的都要看”。第一期节目里小乐问了个问题:TFBOYS和R1SE谁更火?老徐倒吸一口冷气。后来别的综艺再找来,他能推就都推了,“我想少长几根白头发,真的。”



睡觉都比采访强

想要顺利采访到小乐不是易事,他此前已经搅黄了数不清的媒体采访——和不熟悉的人打交道时,他从不掩饰一个摇滚乐队主唱的桀骜。首先采访时间要遵照他的生物钟,下午4点之前准没戏;氛围也很重要,最好是一边喝酒一边聊。其次是聊天内容,“让他说自己想说的话”,这是鼓手小羊给的建议。还要注意谈话方式,像安抚一只猫,“只能顺着捋”,老徐叹着气说。


采访当天,北京突然下起大雨,雨水裹着空气中的浮尘倾注而下。距离原定的采访时间还有三小时,路上积水渐深,天空灰蒙蒙一片。小乐还没有睡醒。工作人员开始焦虑,“好担心这个天气小乐会不想出门。”


小乐喜欢下雨天,但仅限于《曼切斯特雨夜》那种不用打伞的小雨。没人知道这样的大雨过后,他会不会出现。直到接到他的远程点餐需求,执行经纪才长舒了一口气。一份墨西哥牛肉饼加一杯精酿,这是小乐当天的第一顿饭。


综艺节目将摇滚乐队再次推到大众面前,也给这个曾经自成体系的小圈子,带来新世界的冲击。


《乐夏》打开的世界,让小乐有种“农村人进城的感觉”。在此之前,他对现实社会没有过多的融入。他听不懂网络语言,不知道流量是什么——这个词在他的世界里,只有手机套餐这一个意思。他身边是一帮玩乐队的朋友,日常上网,听听歌看看球,微博也就关注了那么几个人。


但变化是具体的、可感的。老徐感慨,“两年前行业里聊的是演出、现场、票房,现在聊的是流量、数据。”


新世界自然有新世界的好处,最直接的就是盘尼西林成了“滚圈顶流”。节目结束后,盘尼西林的演出身价涨到20万。广告商再找来时,老徐也提高了门槛,一些不符合标准的品牌就不考虑了。


小乐的作派也更像“摇滚明星”了。杂志的拍摄因为他迟到不欢而散;乐队的采访因为他不肯配合无疾而终;他坚持晚起,要坐最晚的航班;以前还肯按照客户的要求改歌词,现在完全不愿意。


▲ 盘尼西林乐队主唱小乐


显然,盘尼西林还没有做好从摇滚圈跨入娱乐圈的准备,这里的一切都让他们不适应。


录节目让小羊觉得难受,“他们老爱说小羊老师好。太奇怪了,你别闹了,就好好叫小羊,该叫什么叫什么,别老师老师的了。”熊花也说,在舞台上是最享受的时候,一进采访间就觉得憋得慌。“坐在那儿,摄像机对着你,灯特别晒,特别热,特别闷,就蔫儿了。”有那个时间,他宁可去钓鱼,回家伺弄大大小小的动物,甚至睡觉都比采访强。


上过节目后,小乐的微博粉丝涨了10倍,从一万多到十万多。小羊多了很多“妈妈粉”“姐姐粉”,变着法夸他可爱、夸他乖。小乐先怒了,说这是“畸形的互联网的产物”。“一个男孩子,别人夸你可爱,有什么可美的!”也有粉丝这样夸小乐,“我说你一边待着去吧,哪凉快哪歇会儿。”


朋友给小乐看快手上的短视频,告诉他,这才是当下最真实的中国。可这样的真实让他觉得荒谬。


他依旧每天睡到下午,约上三五好友喝酒、聊音乐,直到深夜。他理解圈子里氛围的变化,“其实特简单,流量代表着变现,就是钱嘛。摇滚乐队穷了那么多年。”但他不屑于和新世界建立联系。他热爱古着,将此解释为“拒绝无脑地跟着这个傻帽的时代往前走”。他喜欢的音乐风格、一起玩的朋友,遵循的生活方式都是之前的。当被问到“和当下这个时代的连结在哪里”,小乐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在哪,这问题问住我了。



不防守的人

2019年5月2日下午4点,太湖迷笛音乐节的唐舞台,是主唱小乐认定自己变成摇滚明星的时刻。


那一天,盘尼西林捧得迷笛最佳年度摇滚乐队奖。在此之前,拿到这个奖的乐队是痛仰、逃跑计划、重塑雕像的权利。领完奖站在舞台上,乐队演奏起代表作《say it again》。副歌开始前,小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们会唱吗”,台下万名观众开始大合唱,气氛渐佳,前排不停有人站上舞台纵身后仰玩跳水,追光灯上下摇晃,折射出空气中的雾气与尘土。那个场面仿佛和无数摇滚音乐历史上的经典演出发生了折叠,小乐唱着唱着快哭了,“谢谢你们,我会记住这个下午,谢谢你们。”


▲ 盘尼西林获得迷笛最佳年度乐队奖

演出结束后,小乐对台下的观众说,“你们现在看到的是中国最好的摇滚乐队。”事后他也不改口,“可能你觉得不是,我不管,当时是我拿了这个奖,我就有资格说这个话。”


那天晚上,乐队的四位成员,小乐、熊花、小羊,还有彼时尚未退团的吉他手刘家,一起喝酒,紧紧拥抱,大家都特兴奋。“你说我是摇滚明星吗,我觉得我是,我觉得我值得。”


老徐也高兴。在盘尼西林拿到这个奖之前,他的头衔是前万青经纪人,前后鲨经纪人,前Joyside经纪人。自那以后,“我再也不用说我是前谁谁经纪人,我说我就是盘尼西林的经纪人,就是牛×,也很骄傲!”


老徐说,其实小乐骨子里是个天真浪漫的人,他还没有从摇滚乐的环境进入到娱乐的环境,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他都当真,尤其是身边的人。


足球和摇滚乐是小乐情绪的出口。但是现在踢球,老徐不爱和他一队,因为小乐有着强烈的控制欲。他不是教练,也没有队长袖标,但就是爱不停地指点江山。“我说你丫他妈闭嘴。我有教练证,所有人只听我的,我就是最好的。”老徐说。


小乐踢球不爱防守,只进攻。龟缩在门前是无趣的,永远得进攻,哪怕会丢球,会输掉比赛,最起码要站着死。但谁都知道,球队要想赢球,或者说不输球,防守才是根本。“你他妈不会防守就别上场。”因为这事,老徐经常把小乐按在替补席上,宁肯派一个进攻能力不如他、但愿意卖力防守的人上场。


▲ 小乐和曼城球星德布劳内


小乐曾用球队打比方,说盘尼西林不像那种实力平均的球队,而是更像梅西一直独秀的巴塞罗那,而他就是乐队里的梅西。臧鸿飞听了这话之后说,他要是在一个乐队里听到主唱自称梅西,肯定就掀桌子了。但是小羊和熊花都很平静。熊花评价小乐,“专业、专注、专横”。


小乐觉得自己就是盘尼西林毋庸置疑的核心,他也在对这个乐队、对乐队的工作人员负责。比如参加综艺节目,就是为了让队友和工作人员有更多机会和收入,“如果为了我自己,我不会去的,我不缺这钱。”


但老徐认为,小乐距离“负责”还差得远。2019年在武汉演出时,因为场地调音师打了乐队的人,小乐罢演。这让老徐很愤怒。他想让小乐明白,一时冲动,会让站在场外的600名乐迷失望。小乐倒是无所谓,觉得这是在遵循摇滚的本质:“我不管你干嘛,我干我的就行了。”


老徐说的东西,他不是不懂,但那些都是娱乐圈的规则。他是玩摇滚的。


更深层的矛盾在于,老徐相信未来乐队的市场在荧屏上,乐队不应该局限于自己的小圈层自娱自乐。这个行业太窄了,谁又比谁强多少呢?去跟R1SE比一比好吗?去跟塞纳河做朋友好吗?他为盘尼西林先后接下两档综艺,钱到位了小乐也不排斥,但始终不算配合。他不愿意主动和不同圈层的人接触,除了做好自己的音乐,没有更多的投入。


他还是喜欢和滚圈的老人们混在一起。《乐夏2》发来邀请,只给了个车马费,小乐就乐呵呵地去了。“他就每天跟那帮行业老人混,非常原始,也非常窄。”老徐有时候想不明白,小乐到底是真想钱还是假想钱,他好像活在上世纪的摇滚旧梦里,觉得艺术家靠音乐就能活下去。



时代不一样了

某种程度上说,小乐很像年轻时的老徐,“暴躁、轻狂、有才,谁也看不上,逮谁怼谁”。过去,老徐带着后海大鲨鱼演出,结束后有滚圈大佬过来打招呼,他醉醺醺地张嘴就怼:“离我们远点儿啊,你唱的那是什么东西。”他几乎和Joyside每个成员都打过架,理由记不清了,“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或者某一句话丢了面子,拿着桌子就拍,着急了,直接上来就要干。”有时一觉醒来还会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在公安局待了一个晚上。


▲ 小乐(左)和老徐(右)喝酒庆祝


“你看你们比我混蛋多了。”小乐有时会不服。那是他更向往的生活,更直接,更摇滚,更性情。


但老徐再清楚不过,时代不一样了。


偶尔有乐迷在论坛发出疑问:现在的摇滚还需要愤怒吗?还需要向外探寻吗?最高点赞的一条留言是,“现在不愤怒了,愤怒什么也改变不了,现在是丧文化。”


生于90年代初的这批摇滚乐手,大学期间一起出来演出的乐队,只有盘尼西林还在。很多同龄人都渐渐走散了,投入社会生活,上班,养家。曾经的鼓楼一条街,从摇滚新潮变成旅游景区水准的民谣,早就“变味了”。


摇滚给了小乐从未有过的满足感。2019年年底,父母第一次来看儿子在工体的演出。那天,他们还带来很多亲戚朋友。长辈们坐在看台vip包厢里,兴奋地录了很多小视频发朋友圈,“看,我这是我侄子”。


▲ 2019年底,小乐在工体演出


散场后的庆功宴,小乐和父亲喝了很多酒。他记得父亲脸都喝黑了,但是高兴,是真的高兴。“我想让你感觉你当我爹,应该觉得骄傲。”小乐说。


“小时候他们好多人都特烦我,说我老被开除,老想着折腾,出幺蛾子。”过去,因为玩摇滚和崇拜摇滚明星的作派,小乐和家里起过无数次冲突;中学阶段打架,被开除5次,14岁还离家出走过一个月。


▲ 小时候的小乐

“老说什么死磕死磕,听这词特土,其实我觉得挺勇敢的。我就是喜欢音乐啊,我他妈就是要干这个啊。上不上班,有没有钱,我也饿不死,活着我玩就完了。”


比盘尼西林更年轻的乐队,对于没钱有音乐的快乐日子,甚至都不向往了。他们在节目上说,都2020年了,能不能别一说乐队就提喝酒吃串什么的。小乐听了很惊讶,“我小时候觉得,还能练琴,还能有钱喝啤酒、吃串,还能一块玩,就觉得好开心啊,现在人家觉得是个傻×的事儿。”


老徐不赞成小乐和时代死磕。他觉得,将摇滚乐和商业娱乐对立起来的观念,完全是七八十年代那代人种的苦果。“我们不要,不要死磕。我要拿它来实现我的人生价值。我的人生价值怎么体现?中国人最简单的成功,不就是赚更多的钱吗?”


小乐调侃老徐是商人,他欣然接受,而且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老徐现在签约新乐队之前会先问,“你们拒绝包装或者拒绝综艺吗?”他对新人的要求是,在音乐实力的基础上,要有很好的配合度,“这个人起码要明白事。”


他新签的乐手很乖,“不做那种不切实际的地下摇滚梦。”





小乐喜欢朴树。《乐队的夏天》第一季,他改编过朴树的《New Boy》。他说选这首歌是因为它描述了人们迈入千禧年之前的心情,有希望,有未知,也有迷惘。而这些恰好是盘尼西林乐队的心境,但是他们无所畏惧。


这首歌诞生于1999年,当时小乐7岁,朴树26岁。有趣的是,当小乐到了朴树写这首歌的年纪时,朴树已经重写了歌词,感叹“所有曾疯狂过的都挂了,所有牛逼过的都颓了,所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全都变沉默了。”


“时光不再,已不是我们的世界,它早已物是人非……这世界越来越疯狂,早晚把我们都埋葬。”同样的旋律,心境却从少年变成中年。朴树47岁了,眼神比年轻时柔和很多,新版歌词里也处处透着时间对人的无情消磨。虽然副歌还在唱“两眼带刀,不肯求饶”,但时代对那一代摇滚人的冲击,无处遁形。



曾经的“小乐”们现在都老了。锋芒收敛的中年乐手重聚《乐夏》舞台,捧着优酸乳,透着一片其乐融融的祥和。老徐感慨,年龄大了渐渐发现,“人其实柔软一点,反而更容易融入这个世界。”


过去,小乐还是张哲轩的时候,是家里唯一在体制外游荡的人。而现在,摇滚乐本身也在变化,这个曾经安于地下的小众音乐流派,如今在市场的推动下,逐渐与大众文化接壤,形成了新的商业价值。小乐坚守的摇滚旧梦成了明日黄花——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越坚持,就越是把自己放逐在摇滚乐“新体制”之外,与新的世界格格不入。


海龟先生的李红旗曾经对小乐说,刚玩乐队的时候,就是想做他这样的人,但是没办法,时间会改变人。小乐深知李红旗的意思,还有很多摇滚前辈也向他表达过同样的意思。他承认自己有攻击性,有刺。这些刺,其他人原先也多多少少都有,不过已经被时间和现实刮的差不多了。“但是我还是那个荆棘,我外边还是有刺的,你摸着我扎手。”


他知道这些刺会带来很多问题,但他就是不想费劲巴拉地讨好时代。那些问题可以等到年岁大了再去解决,“现在我只追求快感,不解决问题。摇滚乐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东西,摇滚乐是制造麻烦的东西。”


直到现在,小乐还会时常回看自己在《乐夏》的表演,只看自己,盘尼西林纯享版。“怎么那么牛×啊。”当然,弹幕是不会开的,因为会挡住他的脸。


老徐说得直接,只有账户余额快用完的时候,人才会停止做摇滚明星的梦。他用一些有个性、有才华的音乐人当例子,他们年轻的时候不可一世,“有钱过,爆发过”,但如今还是会向市场妥协。“往下走的时候,人就会开始思考。”


但小乐暂时还不想妥协,他沉浸在梦中,享受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去年被骂得最狠的那段时间,小乐去英国待了一个月,看了英国夏季音乐节。海德公园现场,漆成黑色的舞台由两棵人工搭建起来的古树合盖,枝叶茂密。登场的各支乐队将声光电融合在舞台上,极尽炫酷。下午六点半,73岁的摇滚传奇尼尔·杨(Neil Young)登台,关掉了背后的LED屏。音箱上摆着一只斑鸠,舞台中央吊挂下一副印第安人的图腾面具,羽冠随风飘扬。


夏日的伦敦白昼很长,夕阳把人影拉得很远很远。两鬓斑白的尼尔·杨吹着口琴,和自己怀里的吉他聊天,从《Mansion on the Hill》唱到《Heart of Gold》,唱到漫天晚霞,天边云层泛起金边。


藏在现场六万五千名观众中,小乐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你经历这些事算个屁呀。你看这帮老王八蛋,还那么骄傲。”他对自己说。


*部分图片源自网络



实习运营编辑 | 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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