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朗行动之后的娱乐圈：韭菜割得好，商务追着跑？｜腾讯新闻贵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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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圈是一个善于给名词赋予新含义的地方。在被饭圈盯上之前，“流量”是个物理学名词，指流体单位时间内通过河、渠或管道某处横截面的量；而韭菜是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可以食用。
相对于普遍意义上的娱乐受众，饭圈更垂直，组织形态更紧密，在社交媒体上发出的声量也更大。无论是广为传播的类似yyds的饭圈黑话，还是以“流量”为一般等价物的娱乐圈规则，最开始都是一小群人自娱自乐的产物。但不知不觉间，无序竞争将他们的行为一步步放大，推向荒谬，直至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整个行业卷入其中。甚至，当这种影响力开始外溢，不可避免地给圈子以外的人带来困惑甚至困扰。
清朗行动成了一个契机，让娱乐行业有机会慢下来，审视一下被当成行业惯性的规则是否合理？也让一些沉迷饭圈的人可以重新想想，那些曾经“上头”的瞬间是否真的有价值。
昨天，我们邀请了6位朋友，聊了聊娱乐圈打工人的种种困惑。今天是这个话题的第二部分，请他们继续谈谈关于“割韭菜”的那些事。
Q1
简单介绍一下你是谁？
小许
追星达人
追星十年有余，追过从歌手、演员，也追选秀爱豆。目前参与管理一个关注人数超五位数的偶像后援会。
小胡
资深经纪人
在娱乐经纪行业从业多年，给流量艺人当过经纪人，也干过艺人统筹和艺人商务。
小孟
综艺制片人
某平台综艺制片人，参与过S+级别项目的制作，工作中不可避免地和各类艺人及他们的团队、粉丝打交道。
圈圈
资深媒体人
多年媒体人，最近3年做过许多娱乐报道选题，采访中不可避免地接触过艺人、粉丝、经纪团队。
刘翠萍
数据服务商
艺恩解决方案中心副总经理。艺恩是国内领先的数据智能服务商，该公司开发了代言人评估体系和风险评估系统，国内多个品牌公司在使用其提供的代言人全流程评估服务。
王珊
电子刊从业者
电子刊行业从业者，同时也是没有加入饭圈的追星少女。
Q2
如何看待割韭菜？
小胡
资深经纪人
判断“流量艺人”有个很简单的方式，你就去看他的代言有没有割韭菜行为，有就算，没有就不算。
我印象中最爱割韭菜的应该是彩妆，他们很喜欢推出定制礼盒，搞解锁。后来我们在签合同的时候会明确指出“不允许设置解锁玩法”“不允许礼盒里加除产品以外的其他东西”。因为我们清楚，粉丝被商家割韭菜，反过来会向经纪公司提需求，花钱越多提的要求就越多。
我们不会去和粉丝催销量，但又很怕品牌自己去找粉丝。他们很直接地跟粉丝说，现在销量不是很好，可能会影响品牌和艺人后续合作。
大家都陷入了销量怪圈。你说韭菜割得好对偶像到底有多大用处？那些销量成绩最多只能在艺人的PPT上增加一页。说实话，下次想要拿下大的代言，还得看热度，而不是带货量。热度是什么，是持续曝光——你参加的综艺是不是S、S+？你参演的影视剧评级是不S+？你在里面演的是不是男一号女一号。
小许
追星达人
说实话，粉丝很讨厌那些商务，签个三个月短期，给个破大使或者什么系列代言人的title，就是摆明在利用粉丝。粉丝知道这种“代言”都是为了割韭菜。很多时候后援会用集资的钱统一购买。至于东西怎么处理也不会管，他们只要求数据好看就可以了。
I DO有个很“成功”的案例，当时应该是签NINE PERCENT全团的代言，它搞了个销量排行，不告诉你具体销量，只在艺人姓名后面配上两种表情——买的多就是笑脸，买不过别人就是哭脸。你知道这有多刺激粉丝吗？大家就拼命地买。这个案例当时很轰动，让其他商家也看到了饭圈的可能性。
我现在看得很开，商务只能影响商务。这次“割”好了，被其他的品牌看到了，下次其他品牌就会找来割你。它不会影响到艺人的综艺资源和影视资源，这三个是完全不一样的。
话说回来，我们后援会对商家“割韭菜”的动机看得很清楚，还是会要求粉丝去买，因为我们要的是粉丝凝聚力。我们很清楚这个偶像什么都没有，只有人气。而人气就需要我们不断地凝聚粉丝力量去展现。割了200万、300万，对正主没什么用，但粉丝可以吹，就会很开心，后续再做数据、控评或者做其他事情才会有动力。一直没有成绩，大家会有惰性。
Q3
饭圈的打投、控评有意义吗？
小许
追星达人
粉丝知道那些小榜单没什么意义，有些不知道什么公司做的小程序都会搞出一些榜单。但后援会还是会组织粉丝去做，拿到第一名的时候，发出来就能告诉粉丝，我们家是很厉害的，只要坚持，就会越来越好。
做数据其实很累，打过榜的人肯定是最希望榜单撤销的。最近我们数据组都处于没活可干的养老状态，大家都很开心。但数据组不会解散，一旦要用的时候，这个账号得在。我们担心，如果后续没有明文规定，会不会出现变种榜单？比如各种奖项的最受欢迎男、女主角，这种不还得投票吗？
某剧男女主演粉丝控评数据图
至于控评，营销号在一天，控评就会在一天。其实粉丝很愿意取消控评。谁想每天养十几二十个号，当机器人还要被骂脑残粉。但是营销号每天搬运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控评，偶像被抹黑了怎么办？
控评也不只针对营销号，只要有偶像的负面内容，无论是谁发，粉丝都要过去控评。比如前段时间蔡徐坤预售歌曲被拿出来说事。粉丝的控评方向就是“这个圈子就是这样发歌的，很多人都是这么发的”。饭圈自我欺骗习惯了，会觉得靠控评维护偶像是正常的事情。说实话，只要没有被锤死的恋情，在饭圈女孩看来都不是大事情，都会觉得我的哥哥是冤枉的。
小胡
资深经纪人
我带流量艺人时，最大的想法就是大家能不能躺平追星啊？
躺平追星，首先别去控评，搞一些无脑的比拼拉踩，你只允许互联网上有一种声音存在吗？如果真的一看就是“黑”，经纪公司也是会有处理办法的，我们会警告删帖。
还有做数据，微博搬家（注：微博明星势力榜分为内地榜、港澳台榜、亚太榜、欧美榜、新星榜。“搬家”指艺人从新星榜进入各地区榜单）是我最不能理解的一种东西，这不是摆明着给新浪送钱吗？你不搬，粉丝还会骂公司，说公司不让他搬。搬家这个东西艺人也得自己配合，要多发微博什么的。你说搬成功了有什么好处？就证明自己粉丝有韭菜可割吧。
但艺人有时也被这些“绑架”了。我之前劝艺人，你在新星榜还能占个前五，要是搬到了内地榜都看不着你。结果他白了我一眼。
讲一个冷知识，赵露思还在新星榜呢，你觉得这对她有什么影响吗？
Q4
“清朗”之后，感觉到了怎样的变化？
圈圈
资深媒体人
施行了很久的标准突然消失，就如同急速行驶的公交车踩了急刹车，有人踉跄几步找到新的姿势站稳，有人会按照惯性往前冲。拔除惯性思维需要时间，很多人仍然在按照流量时代的逻辑做事，只不过更低调。比如我们想采访站姐，却发现她们的生活没什么变化，还是有活儿干。我们和一些经纪人聊，她们觉得自己带的是“糊咖”，整改落不到自家艺人头上，所以小甜剧照常拍，期待能捞到更多机会。
时间尚短，很多人在观望，真正发生的改变并不多。流量标准失灵后，许多人不知道下一个目标是什么，也就不知道努力的方向。
娱乐圈的确一直是个名利场，即使在清朗运动后，这一点也不会改变。但至少，以后圈内的明星、艺人经纪、商务、粉丝比得更多的将是实力、作品、奖项，而不是脸、卖萌、营业时长。
小孟
综艺制片人
疫情后，流量艺人对综艺的影响就弱化了很多。启动综艺不再必须配一个流量席，因为疫情之后行情差，整个资本市场都不好，节目体量都减小了。以前随随便便一个节目就是大几个亿成本，现在要压缩成本，第一个砍的就是流量艺人的费用。如果不肯降价，那就要替换成性价比更高的艺人。而且现在综艺节目的导向也在变，不能只是搞笑，输出型的嘉宾就会很受青睐，你看很多观察类节目，会出现专业的社会学者。
如果真的能把整治流量进行下去，做到让客户、金主都觉得内容比流量重要，那对行业来说是非常好的事。
小胡
资深经纪人
现在不办选秀了，那些练习生也挺可怜的，抛去所有的功利思维，他们还是很热爱和渴望舞台的。也许过一些年，会有形式更健康的其他选拔模式出现，但到那个时候，这批练习生年纪就已经很大了。据我了解，现在那些签约了许多练习生的公司只能观望，关于未来都没有什么思路。
枪打出头鸟，目前来看政策整治的还是流量最大的那些艺人。对流量类艺人来说，是难生存的生态环境。不过这对圈子是好事，有真才实学的人是可以上来的，有些人确实演技不错，只是缺少机会，可能就可以顺势而上。
刘翠萍
数据服务商
品牌现在还是会考虑流量。因为没有流量，就没有热度，人家品牌为什么要花钱请你呢？只是他们会相应地更重视风险，会觉得这是非常重要的考核指标，会很紧张。
也有娱乐公司买我们的舆情监测系统，用来监测旗下艺人的舆情。比如一家国内知名经纪公司，他们内部很重视，考虑和艺人续约、日常考核上的风险设置要求时，把我们的系统加入进去。
我觉得从长远来看，品牌也许要重新考虑代言人的选择标准，特别是大公司。大公司里往往有很多品牌，会考虑多个代言人，或者不同圈层的代言人，不仅仅集中在影视圈层，虚拟偶像、体育明星、游戏职业玩家等圈层对品牌来说也是机会。这些代言人也有风险，但是相对流量明星，现阶段还没有那么敏感。
王珊
电子刊从业者
我们电子刊去年还有分成。今年，有些艺人只够拉平制作费。不过我们规模比较小，投入有限，那些大平台的电子刊我不清楚，但看上去也拍得少了。大势已去，目前还没有别的办法。我就看看别家媒体有什么反应，跟在后面改就行了。
现在不让打榜做数据了，但这套逻辑肯定不会消失。要怎么证明数据，是资本要考虑的事。现在这么多品牌，他们只会一招，就是找艺人带货——找对了，全年KPI高枕无忧。不然这么多牌子就不会天天盯着肖战、王一博、龚俊这些人。
现在粉丝有一点很不好——站在高位的看不起低位的，喜欢比拼，就像过年吃饭炫耀自己儿女成绩的讨厌亲戚，盲目攀比，导致疯狂打鸡血，反而被资本越榨越多。
我觉得目前这些举措治标不治本。人是活的，不让打榜，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说不定更多人去现场追呢。为什么连奥运冠军都能被偶像化，是因为粉丝喜欢这套玩法，从中找到了乐趣，喜欢追逐和仰望的感觉，喜欢参与感。
小许
追星达人
榜单取消，解锁取消，不让互撕这些举措，刚开始肯定不能立刻奏效，但是半年后、一年后，脑残粉应该就会变少了。
饭圈没什么事情可让你做了，你的心思势必会花在别的事情上。原本每天你可能要花两三个小时，给你的爱豆打榜，为了维护他们和别人来来回回对骂。现在这些事情做不了了，你上网可能也就花个10分钟看看你的爱豆在干什么，你有更多的时间去关注其他的东西，去追剧、去看综艺了。你喜欢的人越多，对爱豆的感情浓度就越少，脑残粉、死忠粉渐渐会变成真正的观众。
有可能慢慢地你就不追星了。因为你发现三次元比二次元还好玩，你谈恋爱了，工作努力了，工资变多了，买房了……三次元越来越丰富，二次元生活就会慢慢丢掉。你会发现生活是多姿多彩的，而你的“哥哥”“姐姐”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来源：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