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中年人一定要在「假」和「惨淡」中做选择?|腾讯新闻贵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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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含有部分剧透)
看《爱情神话》之前,我的情绪不怎么好。去影院的路上我经过一家假发店,本来觉得这种东西和自己无关,但店门口的镜子太亮,我一眼瞥见自己瘪塌的头顶,稀疏的分界线,显得有点整个人的状态都有点惨淡,好像也可以买个发片戴戴了。
试戴了一下,颅顶饱满了,就是假。似乎中年人总要在“假”和“惨淡”之间选择,我最后选择了“惨淡”。当然也是那发片太贵,随便几缕头发就要大几千。
我从假发店全身而退,感觉生活对我又关上了一扇门。
不知道是不是这挫败影响了我的判断,银幕上马伊琍扮演的李小姐一出现,就觉得这女人矫揉造作,对着个无聊的话剧潸然泪下。看完戏,她主动要求去老白家,我觉得她应该是被话剧的氛围感染,必须干点啥不可。
这样的女性挺常见,情绪充沛,很文艺,但形式大于内容。之前李小姐为一个外国渣男搭进两套房子,可能也跟这种个性有关,她喜欢看似浪漫的符号,当这些符号闪现,哪怕老白这么一个头发花白的胖男人,都会让她产生幻觉,她不上当谁上当?
老白其实不适合做爱情剧男主角,善良但平庸,最要命的是有点滑稽,滑稽是浪漫的天敌,看他那一脸的尴尬懵懂,还怎么产生粉红泡泡?
接下来出场的人物,没有一个是光鲜的,倒追老白的Gloria(倪虹洁饰)十三点兮兮的,有钱,但来路不明;老白前妻蓓蓓(吴越饰)不无爹味,老想掌控儿子的人生;老白的好友老乌是个老克勒,头发梳得齐整,总系着个小丝巾,爱吐槽以至于没朋友,热衷于在老白和他的女人们之间插科打诨,没啥正事可干的样子。
总之就是很不着调的一群人,但看着看着就会上头,电影结束时,我带进剧场的颓丧感已经荡然无存,在电影营造的中年乌托邦中,感受到了某种奇妙的轻盈。
中年颓丧是因为感到自己已经被时间和时代甩出去,而《爱情神话》通过几个中年人有意思的生活宣布,之前有“在场”与“离场”之分,还是因为心里有个“主场”。如果人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场地,没有对错高下,那么你就能解脱出来,《爱情神话》里,是个人人平等的世界。
首先是两性之间的平等。
老白是剧中男主角,和三个女人都有情感瓜葛,我看到一个评论说徐峥不够迷人,不适合演这个角色,应该换成更有男性魅力的段奕宏等人。可问题是,这个角色的设定,就不是特别“男人”啊。
他是不怎么出名的画家,当过小学老师,做过电视台美术总监,现在带几个学生,但大多是老弱病残或者像Gloria那样需要打发时间的人。他幸运地赶上了时代红利,靠房租度日,可是听说李小姐的鞋子要一两万还是很震惊,老鞋匠直言他养不起这样的女人,到最后也不知道他还李小姐的鞋是正品还是A货。
他讨好女人的方式当然没法很霸总,可能在很多人眼里还挺“小男人”,比如给前妻蓓蓓做很多年的饭,后来追李小姐也是邀她来家里吃饭而不是去高档餐厅,另外就是帮她接送孩子。
他和Gloria有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状况”,居然是Gloria要给他打钱,收还是不收,让他纠结得不行。他想出来报答她的方式是要去土耳其救她老公,被好一阵哂笑,老公失踪明明被Gloria视为人生福利。
他不能拯救世界,也不能拯救女人,这种男性形象,放在精英爽剧里,只会被鄙视。《我的前半生》里追求马伊琍的老金,千错万错,第一错是他没本事,没本事就导致视野狭隘心胸狭窄,没有男子气概。
但是在《爱情神话》里,老白的表现真挚动人,因为剧中的女人不靠男人吃饭,没有男强女弱的设置,只有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体恤。
男性话语在这里被毫不留情地反讽,蓓蓓说起自己的出轨:“我不过是犯了一个天下男人都有可能犯的错误。”说老白为她做了很多年饭,“你也开心了不是”。都像是从男人那里借来的台词,既然男女都一样,男人说得女人也说得。
其次是各种观念的平等。
特别精彩的一场戏是三个女人的唇枪舌剑,蓓蓓看到另外两个女人对老白有意思,有点不忿,说老白“剩饭也有野猫抢”。Gloria接得很溜:“做只野猫也蛮好,想去啥地方就去啥地方,想做啥就做啥,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我大餐也吃过了,吃吃剩饭又怎么了。”
蓓蓓又说女人一辈子没有孩子是不完整的,Gloria说这话我也会说,女人一辈子没有甩过一百个男人是不完整的,女人一辈子没有为自己活过是不完整的。
那些看似不可撼动的真理,在这里土崩瓦解。是啊,话谁都能说,凭什么就你理直气壮?
老白对这类意见很能吸纳,他的底线是男孩子不能化妆,可儿子偏偏有志于做美妆博主,并且身体力行地修眉毛涂口红,搞得好脾气的老白也屡屡炸毛。但是到最后,他还是接过了从儿子手上传过来的护手霜。
然后就是身份的平等。
电影里有个老鞋匠,成天坐在弄堂口修鞋,但人家一点都不灰头土脸,腔调比老白还要足,一眼就能认出一万多块的大牌,闭着眼睛就能判断真假。
他有自己专属的咖啡时间,说起情感金句更是一套接一套。最妙的是,他放在这个电影里一点都不违和,让人觉得,修鞋只是一种职业,职业不分高低贵贱。
在人人都感到内卷压力的时代,看到这样的人真让人心旷神怡。我们害怕被时代甩出去,怕的不只是贫穷,还有全方位的匮乏。老鞋匠的存在告诉我们,修鞋匠同样可以拥有丰富的精神生活。
老白的好友老乌更加悠游,无儿无女还没房子,就靠着曾经游历世界攒下的情事过日子。他到处跟人说他曾遇到过一个神秘的女人,几日欢好再也没有见面,后来他看电影发现这个女人是索菲亚·罗兰。这段往事成了他衣襟上最闪亮的勋章。
老白一再揭穿他,很多男人都吹过这种牛,但是老乌却掉进了这个故事里。当索菲亚·罗兰病危的消息传来,他心情沉重地喝大酒,这一喝就送了命。
这就是所谓的醉生梦死吧。老乌这个和老白同样有点滑稽的人,殉了一个故事。他骗不了别人,却骗了自己,也算是个痴人了,他的痴,真是又好哭又好笑。
别具一格的是,老白他们开追思会,放老乌念念不忘的《爱情神话》,大家都觉得电影闷,闷得受不了,纷纷要求快进。但李小姐还是被感染了,改变心意,决定和老白继续约会。
李小姐真的是被电影感染的吗?她也许依然是被这种形式感染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谁的人生里没有一些矫情时刻?而矫情,也许是通往浪漫的方便法门。在《爱情神话》营造的乌托邦里,人们拥有用各种方式做自己的自由。
看到最后,这些矫情的人,落魄的人,光怪陆离的人,都展现出各自的可爱,也就给自己的矫情或落魄留了余地。但现实会容许我们这样吗?我看很难。首先穿一两万一双大牌鞋子的李小姐,不大会看了一场电影就重新投入老白的怀抱;蓓蓓也不会听了Gloria的离经叛道之语就若有所感;而老白在众人眼中,也许是文艺落魄版的老金,只要再多给一个镜头,就会露出破绽。
现实里有太多戒备与壁垒,使人类的悲欢无法相通。
这正是我对这部电影欲罢不能的缘故,它搭建了一个似幻似真的梦境,像桃花源,除了前提有点失真,每一个细节都生动得触手可及。据说很多人看了就想去上海,但上海真的是这样吗?我有几个伶牙俐齿的上海女友,我知道这起码不是上海的全部。
也许对那些想去上海的人来说,它也不只是一个城市,而是某种意象。人们真正想去的,不过是一个又华丽又奔放的乌托邦。
(来源:腾讯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