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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风里长大的00后:狂追“烟花”

腾讯新闻 中国人的一天 2022-05-13

  △2021年7月25日晚,苏镝坷在朱家尖岛测量“烟花”的回南风风速。

2021年夏天,河南的雨季不再像往年一样寻常。7月20日下午,郑州的雨势突然变大,24小时内就降下了过去郑州一年的量,此后的连日暴雨让河南多个地区受灾,1300万人深陷暴雨洪涝灾害之中。而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就是台风“烟花”。

我们遇到这样一群少年,他们被称为“追风者”,曾多次实地追击台风、拍摄照片、收集数据,以探索气象变化的奥秘。河南暴雨期间,他们正在追击这位“不速之客”——“烟花”,以下是他们的追风故事。

得知“烟花”要来的时候,苏镝坷正坐在潍坊开往上海的高铁上。
这个00后的摄影系学生来自中国传媒大学,是一名“追风者”,曾多次实地追击台风和强对流。
7月15日,苏镝坷刚刚追完山东的强对流,但这一次的追风不算成功,他没有拍到想要的画面——壮观的风暴云,从地平线远处扑面而来,或者强对流大风将树枝卷起——他觉得,这样的震撼力“最能唤醒大众对于自然力量的认识”。

台风“烟花”生命早期卫星合成影像,苏镝坷制作。
还有几个小时到达上海,苏镝坷拿出电脑,例行查看一下长期气象预报图,根据超级计算机发布的预报显示:有一个很大的云团正在慢慢生成,他马上跟身边的王路澄分享了这个消息。
王路澄也是气象爱好者,与苏镝坷一样酷爱追风,两人惊讶之余,也有一些怀疑:虽然超级计算机经常预报台风,但很多云团最后都没有真正形成。
7月15日上午,在北纬20度,东经138度附近,一个大云团出现了。这一次,台风胚胎很快生长成一个结构紧固的云团,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密实的云团注定会掀起一阵不小的风浪。

两天后,这个云团仍在快速发展,规模继续扩大,随即它被命名为“烟花”——今年的第6号台风。如它的名字一般,一场狂烈的暴风雨正在靠近。

台风来临前清澈的天空和积云,2021年7月21日,苏镝坷摄于上海。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8岁的苏镝坷第一次看到“风云二号”气象卫星拍摄的云图,他被那些富有美感的云团吸引,清晰度不高的图片在他心里种下了追风的种子。浙江长大的苏镝坷,从小便看着家乡人如何在台风中防灾,但灾害过后,少有人继续讨论台风的生成

中学之后,气象方面的知识让他渐渐离台风的奥秘越来越近。直到他进入大学,成为一名摄影系的学生,他第一次萌生了用影像记录台风的想法。

“国内关于大部分的气象纪录片都是图解和动画的形式,真实高质量的影像纪录少之又少”,苏镝坷认为,相比于虚拟的动画演示和特效合成的灾难电影,大众更需要一部真实呈现台风画面的纪录片,让大家“坐在荧幕前,就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它,看到它的所有细节”。

台风“烟花”的风场图,从南海来的水汽沿着“烟花”和另一台风“查帕卡”的环流,被源源不断地送向华北。

台风往往是极端暴雨的重要助推者,“烟花”尚在距中国海岸线千余公里外的太平洋上方时,就已经如水泵一样,将太平洋充沛的水汽送到了华北;通过“隔山打牛”,让河南深陷驰风骤雨,牵动全国。

追风者们虽然见过很多“风浪”,但所有人都不希望洪水真的降临。

追击烟花的任务艰巨,充满着不可知的危险。苏镝坷需要伙伴们的协助。
2019年,超强台风“利奇马”登陆时,苏镝坷正身处浙江省温岭市风雨区拍摄台风过境的画面。也是这一次的追风行动,让他结识到了现在追风小队的成员。

2019年,苏镝坷拍摄的台风“利奇马”过境的场景,树木被吹得剧烈摇动。

追风小队的成员都来自台风多发的江浙沪地区。

吴振一是全组年龄最小的,暑假结束后才升大二。2012年的夏天,台风“海葵”袭击了吴振一的家乡浙江,开启了他对于台风的好奇之门。擅长数值预报分析的他,在此次追风行动的路线规划和数据评估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徐超轶同样来自浙江,从小就对每年夏天频繁来袭的台风充满兴趣。自2007年参与台风论坛的讨论以来,今年已经是他成为气象爱好者的第15个年头了。他逻辑缜密、思虑周全,这次追击他主要负责无线电通联,为小队的追风行动提供领航和后援支持。

小队成员正在查看风力预报,从左到右依次为徐超轶、吴振一、王路澄、葛航飞。

和苏镝坷一起追击山东强对流的王路澄,对历史台风和强对流天气都有很丰富的研究。2005年的台风“麦莎”袭击上海,狂风暴雨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他从此便成为一名“追风少年”,这次的“烟花”行动,他将再一次和苏镝坷并肩作战。

来自上海的葛航飞算是几人中最年长的一位,他用“一个基于深度学习的天气预报系统”完成毕业设计之后,选择成为了一名程序员。其他程序员的发际线逐渐上升,而他的头发多在强风雨中掉落,制定完备的出行计划,带领小队成员穿越狂风暴雨,是他的责任。

小队成员正在讨论“追风”路线,从左到右依次为葛航飞、王路澄、吴振一。

7月21日,“烟花”正在“肆意”生长,追风小队确定了“烟花”会北上并在我国大陆登陆,开始了“追风”计划。综合了安全、观测效果等多方面因素的考虑,追风小队决定先前往象山踩点,再转赴舟山岛截获台风核心。

出发之前,苏镝坷准备好了自己所有的拍摄设备。

照相机、电影摄影机、无人机......这些娇贵的电子设备总价将近10万元,对于还是大学生的苏镝坷来说,这无疑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拍摄台风要捕捉一些破坏性的画面,对机器也有可能会造成损坏,一向很宝贝这些相机的苏镝坷难免感觉心疼。

但考虑再三之后,苏镝坷还是更害怕自己“不带的话会后悔”,索性就全部都带上,“只要素材能保住就好”。

苏镝坷从新闻里感受到郑州暴雨的威力,深受震撼,这一次的“追风”,他除了想要拍到理想的台风画面,完成自己的纪录片之外,也希望能够深入“烟花”中心,测到宝贵的一手数据,支持相关研究。

当小队从四面八方集结完毕后,天气预报显示:“烟花”将于7月24日上午,在中国浙江沿海地区登陆或近距离擦过,并将在华东沿海滞留接近4天,最大降水量将达到郑州“7.20暴雨”的两倍多。


7月23日中午,追风小队一路南行,前往象山半岛。在那里,他们有希望经过台风眼,并测到最大风速。  

汇合之后,大家先到宾馆一起讨论了一下观测方案。

在象山半岛的东海岸,他们开启踩点观测。

松兰山南面的海堤位置绝佳,这里有一座紧毗东海、开口向东的山,台风登陆时能保证风力不被沿岸岛屿和山脉削弱。追风小队在这里如愿收获了一组不错的数据。

没过多久,细密急促的阵雨在强劲海风的推动下,打得所有人睁不开眼,风速计上的数据一度飙升至接近7级阵风。种种迹象表明,台风烟花,真的来了!

23日下午,小队在象山沿海测量第一组数据。

在台风圈子里,登陆浙中北的台风,被称为“走钢索台风”,这类台风路径变化大,不稳定变量多。24号早上,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超级计算机将“烟花”的预计登陆地点更改为——北舟山岛。

可是,一旦登上舟山岛,小队或将与外界隔绝,并有很大概率被困,要面临更多不可知的风险,但所有人都想见识一下台风中心的模样。

于是,追风小队的两辆车迎着风雨,通过空荡荡的舟山大桥,驶向舟山。   

追风小队在风雨中驶过舟山大桥,强劲风力使车身剧烈摇晃。

通往舟山的路程大概40分钟,上桥时的雨还不算很大,但风已经强劲有力,开车的葛航飞回忆说,“能明显地感受到风在夺走我的方向盘”。

他将车停在了舟山东港,因为最大风圈能在这里完全上岸,可以测到最佳数据。另外,这里地势较高,基础设施完善,不怕风暴潮倒灌或者洪水,相对安全。

台风登陆前,舟山海边的浪,徐超轶手持手机拍摄。

夜幕降临,风力进一步增强,海边的芦苇和蒿草被吹得几乎贴地,人在风中已很难站立和行走。接近凌晨,巨浪惊涛拍岸,“潮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于是在狂风暴雨中,小队迅速撤离。

因为,如果不走的话,他们所处的位置,几小时后可能就是一片汪洋。

24日晚上,追风小队在海堤附近测量数据时,王路澄用手扶着风速计,人在7-8级阵风中很难站稳。

等他们驾车返回舟山市区时,行道树在阵风中摇晃剧烈,昔日熙熙攘攘的城区宛若空城。

那天晚上,他们聚在宾馆聊天,试图用轻松日常的话题来平复心中的焦虑,因为第二天一早,台风就会正式登陆,他们将迎来此次追风最重要的一战。

25日凌晨四点,出发前小队成员在宾馆房间匆匆吃了早饭,电视上正在播放台风预警。

25日早上4点左右,咆哮的风声将大家吵醒,强风拍打在酒店的玻璃窗上,发出低沉的怒吼,追风小队正式出发了。

凌晨4点的海珠路,台风最大风圈正从此上岸,汽车向北行驶,但咆哮的风雨扑面而来,前方道路模糊,雨刮器开到最大也无济于事。

终于,他们找到一片相对空旷平坦的位置停下来,一打开车门,狂风便瞬间拉拽,甚至快要把人“吸”出去,而路边加固的行道树,不一会就齐刷刷倒地。

25日凌晨,台风登陆前,海洲路上空无一人,路边已经有大量倒伏树木。

一切都在剧烈摇晃,有几盏路灯被吹得来回旋转甚至爆出火花。他们几人合力将风速计艰难抬出,三脚架基座上压上事先装满水的水桶,但依然险些被大风刮倒。

固定好测速装备之后,苏镝坷立马回到车上拿出拍摄仪器。“这是将摄影机送入台风核心区的最好时机,可以让人们真正地看到台风。”而此时的风速,已达到了9-10级,而阵风则在10-12级。

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是他们追风以来,经历过最强的台风。

苏镝坷拍摄的“烟花”经过画面,说此前从来没有人曾以电影摄影方式,在这么近的距离拍摄倒树在暴风中痛苦的摇动。

密集的雨滴夹杂着狂风,砸在人身上,带来一种针扎的痛感。在狂风暴雨中坚持不到5分钟,小队便撤回车内。早已筋疲力尽的大家,就静静地坐在车里,听着车门外传来的风雨声,不知该说什么。因为此刻,他们哪也去不了。

4时40分左右,风势愈演愈烈。狂风不仅裹挟着雨点,还夹杂着各种细碎的沙石,苏镝坷试图打开车窗,几秒钟的时间,狂风便灌入车内,将内车窗喷上了一层沙子。

测量风速时,风势越来越大,小队成员不得不躲回车里。

凌晨6时许,风势终于开始减弱,小队成员意识到他们已经进入了台风的风眼区域了。

与之前的狂风骤雨相反,台风眼中一片宁静祥和,“没有降水,还有鸟在天上飞,海面风平浪静,像镜子一样”,苏镝坷回忆说。

25日下午,进入台风眼后,舟山市定海区的湖面十分平静。

这时,在屏幕前静候多时的徐超轶和葛航飞突然兴奋地喊到:“有读数了!有读数了!”

台风眼中的气压最低,而此时气压计最低记录已达到969.5百帕的气压,与中央气象台发布的登陆值基本吻合,小队确实正站在“台风中心”!

对于追风小队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测量出比较完整和规范的数据。在“烟花”的风眼之中,他们完成了一次还算成功的试验,意义非凡。

追风小队测得风眼过境时的高分辨率温度和气压数据。

烟花的龟速移动,让小队有差不多8个小时可以在风眼里徘徊,他们有充足的时间去记录台风留下的痕迹。成片的行道树齐刷地躺在地上,路灯路牌悉数倒地,红绿灯被拧成麻花。

台风经过之后,被台风吹倒的路牌。

在舟山主岛以东的另一个岛屿——朱家尖岛,他们准备进行风毁调查和各气象要素的测量。东海正值退潮时间,岸上杂乱的礁石已经裸露出来,海面却出人意料地宁静,“不经历风雨的人,很难想象这平静的背后,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成片的被风吹倒的树随处可见。

“人们总是难以意识到自然灾害的真正威力,但当它真的降临了,便来不及了。”除了为追风而追风,气象爱好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向大众普及气象灾害防御知识,提高公众的气候应对能力。

苏镝坷说,追风者们并不把追风当成追寻刺激的方式,而是零距离和一个“生命体”打交道的过程,更是向大自然学习的过程。

小队在海堤附近测量“回南风”的数据,葛航飞在用手机查看气象站的实时数据。

25日傍晚5点前后,“烟花”已经移动到了小队西北侧的杭州湾上空,风眼受到地形影响也在进一步缩小和模糊。“回南风要来了!”原本正在散步的大家突然醒悟过来,赶忙到海堤旁快速部署好仪器,测量最后的一组数据。

台风眼变幻莫测,没过多久,强劲的东南风夹杂着阵雨从海面上扑来。随着夜幕降临,雨势也进一步增强,站在海边,已经看不清远处停靠在海边的船只,之前还在海堤上看海游玩的本地人早已纷纷离开。

1个小时后,这次追风过程中最完整的气象要素序列终于测量完成。

当晚的舟山格外宁静,家家关门闭户,路空人稀,“找上一家营业的餐馆吃晚饭”还真不容易。追风小队摸索了整条街,终于找到一家照常营业的小餐馆。

宫保鸡丁、红烧肉、土豆丝、炒饭······他们点上小店最好的菜,庆祝追击“烟花”成功,这也是他们整个追风之旅中,吃得最好的一次。

任务结束后,晚上9点,追风小队在一家没有其他顾客的餐馆里吃了晚饭。

第二天,在高速路口的一个拐弯处,两辆车闪灯示意,追风小队彼此告别。接下来,团队里有人面临毕业找工作,有人准备前洲深造,短期内大家很难再一起追风了。

这一次追风,一共记录了1个TB的素材,团队发表在社交平台上的追风内容吸引了上百万人观看,而测量数据也完全公开,可以供更多有需要的人下载使用。

追风小队全部成员,从左到右依次为苏镝坷、徐超轶、葛航飞、吴振一、王路澄。

在台风“烟花”离开18天之后,苏镝坷再次踏上追风之路,前往内蒙古追击强对流。虽然这次没有伙伴同行,但他们一定会助力他完成追风行动。他也相信,不论未来如何,小队里的每个人都会用自己的方式继续追随风的方向。

如今,“烟花”暂时撤退,灾害也在被一点点平复。但对于“追风者”来说,关于台风的思考不会就此结束,他们始终,在追风的路上。


第3952

撰文&供图 | 苏镝坷

编辑 | 佳琪 李彤

出品 | 腾讯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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