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村过了个久违的团圆年，但也有老人永远离开了
李聚权家庭2021/2023春节全家福合成图，其中李聚权老人在2022年去世了。
2021年春节前夕，《中国人的一天》栏目联合摄影师吴国勇发起了“残缺的全家福”照片征集活动，收到过一组特别的投稿作品：摄影爱好者李永红回老家拍摄了空巢村的孤单全家福：老人们和空凳合影，给未归的子女“留座”，这组照片让很多人知道了位于湖南中部的仙女峰村。这个村里的青壮年几乎全部外出打工谋生，是个典型的空巢村，只在过年时人们从四面八方赶回来，村里才重现人声喧哗，有了人间烟火气。热闹虽然短暂，但却是外出游子和留守老人、孩子们一年的期盼。
三年疫情期间，“回家过年”也成了一个让人纠结的话题。因为疫情此起彼伏，各地防疫政策有别，导致很多人“回不去”或是“不敢回”，村里的年味也显得寡淡无味。
而今年，随着防控政策的放开，外出奔波的游子们终于可以自由迁徙。那些翘首盼望着孩子回家的留守老人、那些苦苦等待父母归来的留守儿童、那些在疫情期间勉力撑着的外出打工者们......他们现在都好吗？还有，那些经历过感染的老人们现在又如何？
于是，我们联合摄影师在兔年春节期间，再次回访拍摄了仙女峰村里的那些人家。
仙女峰村位于湖南中部山区，因境内的仙女峰山得名，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全村1600多户，5000多人口。家家户户都有人外出打工，以南下广东居多。平日村子里基本见不到青壮年，只有留守老人和孩子。
村民房子目前还是新旧混杂，但越来越多的新式洋房别墅正逐步取代老房子。回村建一栋气派的房子是外出打工者孜孜不倦追求的目标，尽管建好后大部分时间空着，但他们觉得很安心。
仙女峰村沿湄（湄江镇）七（七星街镇）公路两旁自然形成了一条街道，公路边李红军的房子原来是理发店、猪肉档，现在改成了物流配送点、银行服务点和超市，俨然成了村里的“商业中心”、“物流中心”和“金融中心”。
大年初一，上邱家家族舞龙贺新年。舞龙之前，由族里长辈统计2022年家有喜事（包括生了娃、结了婚、建了房、考上了大学、买了新车等）共计十一户作为重点恭贺对象，其中买新车九户，生娃娃一户、考上大学两户、建了新房一户，可谓喜事不少。
李四军的儿子和女儿今年都从广东回来陪他们过了一个团圆年。作为乡村医生的他在节前疫情大感染期间被推到抗疫的风口浪尖，“整个仙女峰村感染率超过了九成，死了十多个老人，就死亡率而言不算特别严重。那段时间村医反而不算特别忙碌，因为村里没药，感染严重点的都跑去乡镇、县、市的大医院了”，他说。
2021年，李迪青一个人度过了春节。今年再去拍摄时，他的儿子见到摄影师特热情，说前年在网上看到他爸孤独坐在门前的那张照片，很心酸，恨不得马上赶回家陪老爸。但那时正是他媳妇怀宝宝的关键时刻，他妈也过来深圳照顾媳妇儿，实在走不开。今年女儿大了些，所以今年一定要全家回来陪老爸过一个团圆年。
邱买姣前些年丈夫因病不幸去世，2021年两个儿子在广东打工，都因疫情没能回来，邱买娇和孙子一起过了一个年。今年邱买娇依然没有再找老伴，比起前年显得苍老了些。今年18岁的小儿子回来了，而大儿子依然没有回家过年。孙子长高了好多，可孩子相依为命的依然是奶奶，爸爸没回来，孩子很想念。
李秋生是村里的“秀才”，斯斯文文，一脸和善。儿子在娄底国家电网工作，2021年，因为疫情要坚守岗位没能回来过年。他们希望儿子能重视自己的婚姻问题，早日找个称心如意的媳妇，他们也好早点抱孙子。去年，李秋生的儿子从娄底调去长沙了，秋生夫妇也陪儿子去了长沙，直到年初三才一起回到村里。儿子的婚姻大事，成了他们夫妇的一个心结。
李喜平家总是村里最热闹的几户人家之一，2021年女儿因为疫情滞留在广东惠州没能回来，这似乎影响了老李的心情，当时他家连春联都没贴。而今年，李喜平的“喜芳园”又重新成了村里最热闹的人家之一，儿子女儿都各自带着孩子回来了，李喜平媳妇说，“就这还有四个没回来呢”。这个“喜芳园”也许现在看起来有点“落伍”，但1991年能建成这栋房子，也是相当时髦了。
退休老师邱子生的三个儿女都事业有成：大女婿是大学历史学教授，二女儿女婿在长沙当老师，儿子邱永根是村里高材生，毕业于某名牌大学，现在深圳发展。看到儿子儿媳带着孙子孙女回来团年，总担心儿子在外喝酒应酬的邱子生夫妇乐开了怀。
邱民政几年前花200多万元建了新屋，算是村里的“豪宅”，在东莞开厂的儿子，2021年没有回来，老两口守着大屋过了一个年。老邱平时不玩麻将棋牌，最大的爱好是里里外外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他还在菜园里铺上石块，以免进菜园弄脏了鞋子。
邱民政今年的全家福和两年前几乎一模一样，还是老俩口守着大房子过年。但他们的心情比起那时要好很多。原因是他在东莞开厂的儿子一家四口此前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本来准备在家过年的，结果有国外客户要来中国洽谈商务，这对深陷疫情困扰年轻夫妻无疑是个好消息，于是儿子一家又赶回东莞接待客户去了。邱民政说，虽然因为疫情孩子们三年没在家过年了，但他们的事业更重要，不在乎这个形式。
老俩口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门口的自留地从花圃到苗圃再到现在的菜地，几乎每年都是一个新样子。
李金生的儿子和媳妇在广州安了家，平时老家只有老两口一起生活。去年春节前，老婆王老师去儿子家过年，李金生就独自一人过了春节。初六老婆回家后，才一起拍下了合影。
今年，儿子一家从广东回来了。广东河源籍的儿媳妇孝顺能干，疫情期间又给他们家添了一个孙子，一家六口其乐融融，立马有了过年的气氛。
前年，李正雄一个人陪老母亲过了年。那时76岁的母亲身体依然硬朗，闲不住，春节期间也依旧在地头忙碌着。在被问起新年愿望时，李正雄说，他希望母亲身体健康，家人能够多团聚。
今年大哥李国雄一家四口还有弟弟也从外面回来，一大家子陪着老母亲。年前老人中招也阳了，好在四兄妹都赶回来悉心照料才挺过了“鬼门关”。但老人家因此身体明显差了，儿子们趁出太阳的好天气，把老人抱出来才完成了这张全家福。
邱术梅夫妇已经八十多岁。前年春节，大孙子在海南成家生下曾孙，邱术梅的儿子儿媳赶去三亚照看未归，孙女又因疫情原因留在学校，只有小孙子从部队回来陪老人过了年。今年，陪伴在老人身边的则是儿子儿媳和孙女。
小孙子年前从部队休年假回来住了十来天，突然接到命令又赶回部队去。只要有人谈到两个孙子都是部队干部，84岁的邱术梅便满脸都是幸福和骄傲。
前年的全家福缺了邱冬香的老公李祖耀。那时他刚退休，在长沙儿子住的小区找了一份保安工作。他很在意这份工作，过年期间依然选择留在保安岗位上防疫值班。
今年终于团圆了。
村里人称“庆老板”的李庆祥儿子儿媳都在外打工，老俩口平时在老家负责照看孙女和孙子们，是个典型的留守老人+留守儿童的组合。前年儿女们都因疫情没回来过年，一帮留守老少一起过的年。好在今年他们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回来了，孙女孙子们也可以和父母好好亲热一下。大年初六是庆老板七十大寿，初四那天就开始宰杀鸡鸭鹅了。和前年比还有一个变化，就是庆老板家新装了空调。
在本地一家采石场搞运输的邱四昌前年春节是自个小家庭过的年。今年在广东打工的父母和妹妹一家都回来了。
李华堂家2023年和2021年的春节合照（滑动观看）
李华堂有两个儿子。前年，两个儿媳因疫情留在广东，拍照时大儿子和孙子又正在村里拜年，李华堂夫妻就和二儿子及两个孙女一起拍下了这张照片。
今年除了大儿媳，其他人都到齐了。
邱黄梅家2023年和2021年的春节合照（滑动观看）
邱黄梅的儿子和女儿都在长沙安家落户了，女儿开了家餐馆，生意还行。前年因工作原因没能回来的大孙女今年也回来了，小孙女去年上了大学，孙子今年也要参加高考了，成绩还不错。
前年拍的欧阳萼初老人去了娄底他儿子家，邱志光去了河北岳父母家，今年没有拍到他们。又增加了以下几个家庭。
李秋容16岁就嫁给了李成吉。成吉是上门女婿，老家是湘乡的，会养蜂蜜，会做皮鞋。他们做的皮鞋经久耐穿，十里八乡一年四季都有人找他们定做，摄影师结婚穿的皮鞋就是找他们做的。后来儿子女儿都事业有成，成吉和秋容便重操旧业开始养蜜蜂卖点蜂蜜，因为他们的蜂蜜质量好总是需要提前预定。
邱普新从涟源四中后勤主任退休后回到村里居住。他是个闲不住的人，田间地头忙个不停，且特别热心公益，是修建村里“忠实古井”的带头人。他两个儿子和儿媳在广东工作，都有出息。五个孙子孙女，今年又有一个孙女考上了重点大学。邱普新逢人便说一代更比一代强。
邱子金老人年前摔坏了腿，儿子媳妇想给他找个家政人员，结果农村3500元一个月找不到人照顾老人，连洗个衣服做个三餐都请不到。新年过完后，儿子媳妇都要出去工作，孙子都在上学，正发愁怎么办呢。
肖勇特意拉摄影师去他新房子工地前拍了一张全家福。新房子是村里唯一的徽派建筑，已经封顶，看起来很气派，估计明年春节前就可以搬进去住了，左边的一段残垣断壁就是他家的老房子。
肖勇在长沙开饭店，疫情三年日子并不好过，前年他父亲刚满70岁就去世了。他父亲生前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在这块地基上建造一座新房子，曾跟摄影师唠叨过他花了多少精力才弄到地皮的批文。可惜他永远没机会住了。
邱民和的儿子一家没能回来，老俩口在自家房子前面拍下这张照片，精神状况还不错。
围着煤火炉看着电视的江元秀老人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小儿子和女儿三家在省城长沙，二儿子一家在涟源县城，家家条件都不错。但老人偏要一个人在村里住，觉得这样自在。
李聚权老人去年春天去世了。前年见面时，李聚权老人还身体硬朗，和妻子一起下地种菜，做萝卜干、腌菜豪不含糊，几乎承包了的大儿子一家的蔬菜供应。小儿子一家四口因疫情留在云南，缺席了前年的合影。
今年两个儿子和媳妇都来陪老太太一起过年。孙女去年结婚了，就没有陪她爸妈一起回来过年。
邱泽安家2023年和2021年的春节合照（滑动观看）
邱泽安老人是在过年前几天去世的，走时只有74岁。之前他身体很硬朗，族里有事总少不了他的身影。这次去世很突然，按乡俗要等到大年十一才发丧。
前年春节虽然只有他和老伴相依为命，今年春节儿子媳妇以及孙子孙女们都从东莞回来了，但邱泽安老人却永远不在了。
门头上的“家和万事兴”或许就是邱泽安留给子孙们的期望吧。
山村的烟花，一如这年节，华丽却转瞬即逝。
一过完年，大家都又忙着远行，开始新一年的奔波。
就像飞鸟，有的栖息在那儿，有的飞走了。
我们终归逃不过家乡的羁绊和牵挂。无论身在何处，我们都衷心期盼像仙女峰村这样的家园一切安好，老人们健健康康，孩子们快乐生长。
策划&文字 | 吴国勇 李永红
摄影 | 李永红
出品 | 腾讯新闻 风面摄影新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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