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史:多样性与全球化
内容摘要
《设计史期刊》刚刚庆祝了它30周年的学术成就。自1987年创刊以来,《设计史期刊》一直是学者探索设计历史,并以此更好地了解其广泛的社会、政治和文化背景的主要场所之一。在此期间,设计史作为一个迅速发展的研究领域,将基于实践的学科——设计,与人文基础学科——历史,两者相结合,为我们的物质文化提供了独特的研究视角。
近年来,《设计史期刊》从最初以英格兰为基础,日益国际化,反映了设计历史学术的全球化,以及对于多种研究路径的关注。丹尼尔·胡帕茨的演讲,调查了过去三十年中设计期刊研究的多样性,并提出设计历史研究未来的发展方向。
丹尼尔·胡帕茨
作为《设计史期刊》(Journal of Design History)的编委,我的演讲内容围绕设计史展开,即设计史面临什么样的问题、困难和挑战。
1977年,设计史学会(Societyof Design History)在英国成立,其目的是将设计史建设成一门独立的学科。1987年,隶属于设计史学会的《设计史期刊》创刊,去年(2017年)我们组织了它创刊30周年的纪念活动。除了办刊,设计史学会和我们每年还举办研讨会、学术论坛等。为了庆祝设计史学会成立40周年和《设计史期刊》创刊30周年,我们分别推出了专刊。(下图)
《设计史期刊》创刊30 周年特刊
设计史协会成立40 周年纪念海报
通过设计史学会,我们对设计进行了定义。设计涉及很多方面,其内容包括服装、家具、电器、标志和汽车,等等,范围非常广泛。与此同时,《设计史期刊》虽然在英国创办,但最近十年来,刊物的内容越来越国际化。编委的组成也是如此,我们编辑来自美国、加拿大、挪威、巴西和澳大利亚,其目的也是让刊物更加多元和国际化。
最近,我们推出几期特刊,分别关于东亚设计、荷兰设计,还有今年最新出版的一期特刊的主题是拉丁美洲设计。我们一直在内容的全球化、多样性方面做着努力。很遗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中国设计的特刊,我们非常愿意收到有关中国设计史的文章。(下图)
《设计史期刊》“跨国界的东亚现代设计史”专刊
设计史是相对年轻的研究领域。我想把“设计”和“历史”两个概念相加,它们合在一起之后,就给我们的研究拓宽了范围。设计涉及很多专业领域,而历史属于人文科学范畴下的一个学科。历史研究需要方法论,并且主要的关注对象是以前的事物。历史要回顾过去,设计则是要洞悉未来。因此,两者的结合是存在一些张力,甚至是对立的关系。我与另外一位同事曾对设计史给出了如下定义:它实际上是对设计的人工制品、实践和行为的研究,以及对于它们周围所构成的语境的研究。其目的是理解过去、思考当下,以及预测未来发展的一些轨迹。
我们会借助各种文献资料和口述资料,对我们的社会、政治、经济、生活进行叙述。设计史研究强调通过设计物品与设计实践来描述人类社会,从而形成我们对很多事物本质的认识。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设计史开始进入设计教育,特别是在艺术院校中。它最开始的目的是希望为设计专业学生的设计实践提供一个背景框架和语境。艺术和设计学院就此对其教育体系和课程结构进行调整。随着这种学位课程的设置,例如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以及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设立的一些研究项目和学位项目相继出现。
在美国,大概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显示出对设计史的兴趣。1984年,《设计问题》(Design Issues)杂志创刊。作为设计研究的一部分,《设计问题》杂志也关注设计史问题。同时,美国学界也相应举办以设计史为主题的研讨会。1993年之后,开始颁发设计史专业学位。欧美地区的博物馆,也在设计史知识与学术研究发展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第一代的设计史学者面临首要问题是:设计史研究如何与“艺术史的经典准则和艺术鉴赏,以及创新设计师的特权、审美形式和时代精神”相区分。因此,在整个20世纪80年代,在以约翰·赫斯科特(John Heskett)、菲利普·麦格斯(Phippe Meggs)和约翰·派尔(John Pile)为代表著作中,都在试图建立一种基于重要历史时期、作品、设计师和专业门类(工业设计、平面设计或室内设计)的纵览。其目的,一方面是给设计专业的本科生和相关人士提供一个宏观的历史框架;另一方面,希望能够提出一些术语和专业表达。但是我觉得,自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时起,以下问题就变得越来越明显起来。
约翰·赫斯科特的《工业设计》(1980 年首版)
菲利普·麦格斯的《平面设计史》(1983 年首版)
约翰·派尔的《室内设计史》(1988年首版)
第一,什么是历史?这是一个非常宏观的问题。在20世纪70年代时,女权主义评论者提出质疑,历史是由男性定义?这是以谁为主要叙述者的历史?
20世纪末时,哲学家和后现代主义评论家提出,历史是不是一些权贵、富有阶层的历史?是否只有书写的历史才是真的历史?一些后殖民主义的评论家则开始质疑历史在殖民领域中的意义,它是不是一种殖民文化的体现?
尼古拉斯·佩夫斯纳(Nikolaus Pevsner)的著作把从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到格罗皮乌斯(Walter Gropius)的现代运动先驱者们进行了梳理。他的设计史主要围绕着英国、德国,当时其他国家的设计史没有被写入。书中提到的新艺术运动的设计和家具等,都是针对当时富人的,穷人根本没有机会体验和享受到这种精英生活方式。
因此,在这之后,很多人对于设计史有了新的解读和疑问。继而,设计史研究是否就要以欧洲为中心呢?认为设计起源于欧洲,设计史围绕欧洲文明而发展,会决定我们判断什么是好的设计,什么是不好的设计。
地理学家詹姆斯·布劳特(James Morris Blaut)曾提出假设:西方第一,然后才是其他地方(firstthe West,then the Rest)。因此,我们心中也是有这样的一个前提,总是先想想西方会怎么做,然后再思考其他地方。
随之产生的还有关于设计中心的问题,即最好的设计来自于什么地方。比如说,在殖民主义盛行的时代,当时殖民国家会随着殖民运动给殖民地带来影响和文化渗透。而我们现在已回溯到对于设计本源及其本质的思考,所以需要从根本上改变对设计中心的理解。
第二,什么是设计?对此,设计史学者主要从以下两种角度试图解答。
第一种,设计是从19世纪初的英格兰开始的,是工业革命、机器制造所带来的。因此,“设计”被认为是“工业设计”。
第二种,认为设计可上溯至石器时代,即“设计”是“物质文化”的一部分,它包括各种工具和人们日常使用的物品。也有学者在工业设计和物质文化的设计之间游走,同时运用这两种角度。设计通史的撰写也有几种不同的写法。
第一种,主要是借鉴艺术史的模式,比如《詹森艺术史》,这种“大历史”的讲述时间跨度从石器时代一直到当下。第二种写法稍微窄一些,主要围绕现代主义,以欧洲为中心的理念出发。维克多·马歌林(Victor Magolin)撰写的《世界设计史》(下图)将于今年或者是明年出版中文版,它的理念跟《詹森艺术史》比较像,是综合、包容性的。
维克多·马歌林的《世界设计史》(2016 年首版)
接下来,我想介绍一些《设计史期刊》的情况,过去三十多年,我们会发表各种与设计史相关的文章,对自身的定位是一个比较包容和跨学科的发表平台。因此,论文主题有古代的、有现当代的,还有关于视觉文化和通俗文化的,例如漫画等。从文化研究方面来说,有人类学,还有一些物质文化研究。设计史会涉及工具的设计和发明,因此若上溯至石器时代,其研究离不开考古学的辅助。此外,相关的科技研究也为设计史研究提供了另外一种视角。
对《设计史期刊》而言,我们共有三种方法来研究设计史:
首先,以物为基础展开研究,即它是如何产生、如何使用,以及如何传播和产生影响的。比如标志性的座椅,它一开始只是比较新颖的产品,后来却成为具有时代象征意义的设计。
其次,是基于类型学的方法,即是把一类物品进行分类。比如对某种类别的椅子进行研究。例如躺椅,实际上从一开始,躺椅就源自诊所中的治疗椅,后来却成为在沙龙活动中供精英阶层使用的奢华座椅。
医用治疗椅,20 世纪20 年代
夏洛特· 佩里安(Charlotte Perriand)在她设计的306 躺椅上,1928
最后,是基于地域性的研究,国家身份、地域特点等如何通过物质文化展示出来的。进一步而言,所有的这些身份都展示出产品背后的主人或设计师的品位。在20世纪50年代,美国举办的设计展览在商场和大都会博物馆、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这样的地方展出。而斯文·马克利乌斯(Sven Markelius)在20世纪30年代做的室内设计,则成为了斯堪的纳维亚设计的典范。(下图)
“好设计”展览,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1952
斯文·马克利乌斯在1930 年斯德哥尔摩展览中设计的样板间
在演讲进入尾声时,我想以设计史所面临的问题和挑战作为结束。当我们试图发掘设计在今天的意义时,可以引用维克多·帕帕奈克在《真实的世界设计》书中的话:
“每时每刻,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设计,设计对于整个人类群体来说都是基本需要。任何一种朝着想要的、可以预见的目标而行动的设想和计划,组成了设计的过程。任何一种想把设计孤立开来,把它当作一种自在之物的企图,都是与设计作为生命的潜在基质这一事实相违背的。……设计是为了达成有意义的秩序而进行的有意识而又富于直觉的努力。”
以下这是我列出来的目前在设计史领域所面临的七个挑战。
第一个挑战是“阅读”设计。设计史最初关注的是设计过程的最后一个环节,即最终产品、最终成果。然而,设计过程中的图纸、模型和原型品却不那么被重视,当然原因之一是它们很多没有保留,已经不在了。即便我们可以目睹图纸或者跟进整个成型的过程,可能依然是不够的。因为最后的结果是我们不断妥协、不断调整、不断探讨,在设计师、使用者和制造商之间不断磨合的过程的结果。最后出来的产品不一定是各方认为最好的。
博物馆中展示的以前的这些设计,比如说在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有这么多的中国瓷器,而且可能是最好的中国瓷器,但它们并不是在16世纪中国大规模生产、老百姓家日常生活中用的瓷器。另外,在V&A博物馆还可以看到17世纪伦敦的一些家居用品,但它们都来自非常富裕的家庭,只是碰巧保留下来了。不是说这些物本身没有什么意义,而是说要我们从更宏观的视角来看待它们。
第二个挑战是地域文化或者说文化偏见,如何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理解设计。不是说只有一种设计方式,而是有很多条设计路径。目前我们研究全球设计史,就是要将设计去殖民化,思考本土方法。这是一个澳大利亚的例子,下图中的服装是澳大利亚当地土著人在冬天比较冷时穿的,其实它不完全是一种服装,图案与当地的地形是一致的,这是他们的精神地图,将宗教、生活和当地地貌相结合,同时又有保暖的实际功能。看到这种物品时候,其实可以彻底改变我们对设计的看法。
澳大利亚土著人穿的负鼠皮袍,19 世纪70 年代
负鼠皮袍的图案细节
第三个挑战比较尖锐,就是设计发展的编年史中,哪个阶段更重要,为什么?这是值得我们不断地提问和挑战的。比如,包豪斯是不是最重要的组织和机构?我们应不应该认定某个时期的装饰艺术很重要?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是哪里的地域文化,然后才能确定它在哪个历史时期更重要,以及为什么。
第四个挑战,人文科学常常依靠的是学者的独立研究,比如在图书馆里面自己一个人工作。而社会科学或者理工科的研究,更多是团队共同合作。相比而言,后者会有更多的可能性。而且在互联网的帮助下,世界各地的人都可以参与到一个项目研究中。
第五,我们要看到历史遗留下来的问题是有局限性的,我们的文献档案保存也有一定局限性。罗马科技大学期刊曾邀请我写一篇文章。之后编辑说,我写这篇文章要用到一些藏品,可是里面所涉及的藏品是非常有限的。也就是说,他们让我写一篇关于他们藏品的文章,但是实际上却没有看到有多少的藏品。到底我们要收藏什么样的东西?数字收藏对于收集一些视觉数据和图片是非常好用的,我们有了非常好的数字图书馆、数据库,还有非常强大的搜索引擎,这些就变得可能了。对于设计历史学家来说,他们可能有了以往无可比拟的、更丰富的资源用于研究。
第六是非物质的,现在有很多数字设计,比如说游戏设计、网站设计都是非物质、无形的。我们设计的终端产品,如果不是有形的物质,比如设计的服务系统、体验,如何来记录和描述它?在这个图片里,可以记录下设计的过程。这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图,它可能是对一个服务进行设计的最初蓝图,实际上就是想记录提供服务的过程。
澳大利亚政府服务设计图
第七个挑战,可能也是最难以回答的问题了,设计史的目的是什么?它到底要干什么?它是不是有一个工具性的作用?比如说,让我们能够对现在或者是未来做一个有认知的判断?如果说设计让我们能看到更好的未来,那么如果有一个历史观来看待我们如何走到现在是非常重要的、也是必要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复杂,那么它从历史层面来看,比如上海,其中不仅有建筑,也包括在城市中人们的生活方式,还有使用的各种物品。
在过去三十年中,设计史实际上还并没有找到一系列固定的方法或者是统一的主题,我们涉及不同的课程和领域,实际上正是这种多学科性构成了设计本身自己强有力的优势。设计史本身具有的弹性也是它的优势。但是我觉得,仍然需要有一些自我批评式的反思,无论是现有的研究人员,还是以后要进入这些领域的研究人员。尤其是在现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我们的研究产出是期刊上发表文章或者是出版书籍,如果回顾一下我们的目的,就能让更多的读者了解设计史的意义,以及作为一个学科,它在未来的发展方向。
来源:《装饰》2018年第11期
演讲者:[澳]丹尼尔·胡帕茨 《设计史期刊》编委
整理:王小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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