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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医生整理疫情中逝世同行名单,“很多人已经被遗忘”

燕小六 医学界 2021-02-27

“新冠病毒像一片乌云。只要身在医疗系统内,都可能被其笼罩,甚至丧命。”



警察发现那名女子时,她至少死亡12小时。家里除了4岁女儿,没有第三人。


最初的新闻报道只提到,她42岁,是美国亚特兰大市某医院的乳腺钼靶技师,确认感染新冠病毒。


“她牺牲了。但连姓名都不能拥有吗?其他死亡细节呢?这是为保护家人隐私而刻意隐瞒,还是顾及雇主声誉而不声张?”美国麻醉医生克莱尔·雷兹巴(Claire Rezba)沮丧地滑动手机屏幕,浏览新闻。


此后几天,克莱尔反复搜索,希望看到更多关于这名染疫逝者的信息。


直到3月下旬,她看到一则短讯:黛德丽·威尔克斯(Diedre Wilkes)。


克莱尔·雷兹巴(Claire Rezba)花了很长时间,终于在地方媒体上找到黛德丽·威尔克斯(Diedre Wilkes)的讣告。/LaGrange Daily News


然后,克莱尔下意识地浏览、收藏染疫身亡的医疗系统工作人员信息。


她记下的第二个名字,举世闻名:詹姆斯·古德里奇(James Goodrich),美国纽约市儿神经外科医生,连体婴分离术先驱。2016年10月,69岁的古德里奇与40名医生组队,耗时27小时,成功分离1对13个月大的头部连体双胞胎。2020年3月30日,他因新冠肺炎并发症病逝。


“新冠病毒像一片乌云。传奇如古德里奇,或日常像威尔克斯,只要身在医疗系统内,都可能被阴云笼罩,甚至丧命。”克莱尔说。


詹姆斯·古德里奇(James T. Goodrich)/Montefiore Health System


克莱尔今年40岁。十多年前,她凭借埃默里大学公共卫生学硕士学位,进入州立疾病预防和控制中心,担任实验室技术员。日常工作是分析鼻拭子样本,追踪金黄色葡萄球菌。


2009年,她获得弗吉尼亚联邦大学医学院博士学位,专攻慢性疼痛研究。


她记得自己的第一份“临床工作”。那是规培期间,她进入新生儿重症监护室轮转。“我看护一个小婴儿,有3周了。在轮转最后一天,孩子父母同意撤掉氧气。那是我宣布的第一例死亡。”


此后,克莱尔去了烧伤中心、急诊科。她坦言,死亡无处不在。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记录每一个逝者,把名字写在自己的日志上。“这是我处理悲伤的一种方式。到年底,我会把日志带去教堂。为每一个逝者点燃蜡烛,为他们祈祷。”


克莱尔·雷兹巴(Claire Rezba)近影。/ProPublica


规培结束,克莱尔入职美国弗吉尼亚州首府里士满某医院,成为全职麻醉医师。她的丈夫是另一家医院的骨科医师。两人育有3个孩子。姐姐是一名护士。


她的逝者名录已经停更很久。直到2020年,新冠肺炎来了。


因为疫情,克莱尔所在医院的许多择期手术被取消。她有了大把闲余时间。


克莱尔发现,阅读同行的战疫故事,尤其是核实和保存染疫身亡的同行信息,能分散其注意力。“不然,我一直在操心自己和家人的安危,很焦虑。”


她形容自己是“深夜考古”。通常,先浏览谷歌每日新闻。然后去看讣告网站的最新消息。如果讣告说“**(姓名)离世时,家人都在场”,她就会跳过、看下一条。“因为新冠病毒感染者死时,都是孤零零的。”


她还在社交媒体“脸书”“推特”上,顺着亲朋好友的浏览轨迹、关注好友目录等,查看相关人员动态。


每隔几天,她会登陆一次美国众筹平台GoFundMe,看看有无同行或家属求助。若无法立即核实身份或死因不明,她就会等几天或几周再试。


美国专业医学网站Medscape是她每天必看的网站。


Medscape社长伊万·奥兰斯基(Ivan Oransky)说,纪念一线抗疫逝者的专题页,是该网站点击量最高的内容之一。“这家医院有12名医护染疫病亡。那家医院的感染数据是零。这绝对不是巧合。那么,这个人做错了什么,那个人又做对了什么?每个医护读者都想知道。”



4月14日,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第一次公布染疫身亡的医疗系统工作人员数量:27人


但这时,克莱尔的“死亡名单”已经突破200。包括护士、药师、医疗助理、保安、急诊医师、理疗师,等等。


“我非常不安。”克莱尔告诉ProPublica(新闻调查网站),“我只是一个人,靠的是搜索软件,但已经数出200多人。他们却说只有27人?差异太大了。”


搜索次数越多,克莱尔越确信,这绝非偶然事件。公共卫生官员和主管部门没有发挥监督者的角色。


“医护染疫新闻较易核实。但那些在医疗或养老机构做保洁的,或厨房、洗衣房工作人员等,则信息寥寥。隔三差五地,有新闻称,某养老机构或康复中心数名工作人员感染身亡,但名字都不提。”克莱尔非常愤怒,“他们的薪水不高。但缺了他们,医院将无法运转。”


她意识到,为每一个染疫去世的同行正名,是自己的使命。“如果医疗系统工作人员是抗疫一线的英雄。那我的职责,就是在废墟中寻找那被遗忘的人。”


截至7月29日,英国《卫报》和“凯撒健康新闻”(KHN)协作推出的《消逝在前线》专题,已核实878名感染新冠并身亡的医疗系统工作人员。专题已发布164篇逝者故事。/KHN

ProPublica指出,新冠疫情暴发至今,各国医疗系统工作人员承受着极大风险,亦损失惨重。

英国6月发布报告称,有540多名医务人员染疫身亡。英国医生组织表示,已采取法律行动,要求政府调查疫情期间,医疗和养老机构的防护用品短缺问题。

美国CDC数据显示,截至7月,该国有近12万名医生、护士和其他医疗系统工作人员感染新冠病毒,至少587人死亡。

“CDC的数据远少于现实。”美国纽约传染病学家肯特·塞普科维茨(Kent Sepkowitz)如是说。肯特的研究方向之一,是统计医务工作者感染、病死于艾滋病、结核、肝炎和流感等情况。

他结合美国各州数据和过往大流行病数据指出,医疗系统工作人员应占美国新冠肺炎感染总数的5%-15%,即感染数超过20万,甚至更高。

美国密歇根大学护理学院教授克里斯托弗·弗里斯(Christopher Friese)表示,在严峻疫情下,损失那么多敬业的、经验丰富的专业人员,是“无法想象的”。

“专业医务工作者是对抗新冠疫情的最强大武器。由于疫情仍在扩散,我们急需可靠的感染和死亡数据,以调整防院感策略。”克里斯托弗·弗里斯说,“但至今,我们仍不清楚,在何种情况下,医疗系统工作人员的感染风险最大。防院感始终缺少至关重要的几块拼图。”

4月21日,在美国护士联合会的组织下,护士们在华盛顿特区进行游行,大声朗读感染新冠病毒并不治身亡的同行名单。该活动旨在呼吁政府,为医护人员提供最好的个人防护设备。/Getty Images

ProPublica认为,导致数据缺失的原因,非常复杂。

首先,数据采集和数据透明,一直是美国防疫过程中的弱点之一。

疫情仍在快速增长的亚利桑那州相关人员告诉ProPublica,“没有按要求上报医护感染数据。”在密歇根州,其卫生部门发言人通过邮件回复ProPublica:“我们没有收集此类数据。”

而本该收集、分类相关信息的CDC,却一次次被“隐形”。

7月15日起,美国政府要求各医疗机构“越级”,直接将新冠疫情相关信息呈交联邦卫生与公众服务部(HHS),而不是经由CDC上报。“这是美国应对新冠疫情的倒退。”美国CDC前主任理查德·贝瑟(Richard E. Besser)评论称。

美国护士联合会主吉恩·罗斯(Jean Ross)认为,CDC在收集医护相关感染信息时,有不足之处。比如,感染报告表有两页纸,大部分由当地卫生主管部门填写,但鲜有细节性问题。比如,不要求填写雇主名字和感染者供职细节,表单上缴时间不明确。这导致80%受感染者的职业状况不明。“但即便如此,基于应对传染性疾病的经验,CDC仍是最合适的信息收集、管理机构。”

其次,由于“信息孤岛”的存在,医院间无法互通有无。甚至美国联邦政府都无从及时获得信息。

7月,美国HHS部长亚历克斯·迈克尔·阿扎二世(Alex Michael Azar Ⅱ)公开表示:“医护人员……没有感染,因为他们采取了适当的防护措施。”

不少医护在社交媒体发文,驳斥上述言论。阿拉巴马州一名护士发布推文称,自己在新冠肺炎接诊楼层工作。在那里,她经常不戴口罩,因为防护设备始终不足。其原话是:“如果现在我都拿不到口罩的话,我可能永远拿不到了。”

而且,即使查证雇主有防护失当行为,“大多数并不会受到处罚”——ProPublica指出,美国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至少收到4500个相关投诉,其中3200件已解决。仅佐治亚州一家养老机构收到警告信。

4月3日,在加利福尼亚州,一名护士举着标牌,抗议医疗机构未及时提供有效的个人防护装备。/Getty Images

医护感染信息的缺失,几乎是全球性的。

5月,国际护士理事会呼吁,各国政府应收集有关医护感染的资料和准确数据,并交由世界卫生组织(WHO)集中处理。而据WHO估计,全球约10%新冠感染者是医疗系统工作人员。

至今,相关呼吁并未落到实处。

国际护士理事会首席执行官霍华德·卡顿(Howard Catton)认为,政府未能以一致的方式,收集这些信息,“这是可耻的”。“由此透露出的信息是,那些逝去的生命没有得到尊重。”

于是,很多像克莱尔一样的医护,开始制作自己的数据库。

“我们看到了最糟糕的情况。”埃里卡·比埃尔(Erica Bial)是波士顿一家地区医院的神经外科医生。3月,她感染新冠肺炎,呼吸道症状持续6周有余。

她独居,闭门不出,担心感染他人。随着病情恶化,埃里卡无比渴望找到“盟友”,寻求安慰。

但,当她在网上搜索时,“不敢相信,我一无所获。我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因疫死在家里,会有人知道吗?”

与克莱尔一样,埃里卡也有公共卫生学背景。她创建“脸书”活动小组,名为“纪念感染新冠肺炎的医生们”。“最初,我只是想了解究竟有多少人和我一样。”

截至8月4日,该小组已有5912名成员。克莱尔也已加入该小组,是管理员之一。


美国纽约长老会医院急诊医生克利文·吉尔曼(Cleavon Gilman)在社交媒体发布的纪念帖,也获得大量关注。

4月下旬,克利文失去3名同事。2人因感染新冠病毒身亡,1人因压力太大而自杀。“我要去照顾一名染疫同事。就在那之前,我们失去了一名共同的朋友。这太难了。”

目前,克利文也在收集医护染疫讣告。不同于克莱尔等人,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按照年龄、专业,将照片、讣告分类。“凡走过的,必留痕迹。我想为每一个医疗系统工作人员,留下努力过的证明。”

截至7月21日,克利文·吉尔曼(Cleavon Gilman)于“推特”账户@Cleavon_MD ,汇总整理800余名染疫身亡的医护资料。/Twitter

截至7月,克莱尔已经收集、整理近900名美国染疫身亡医护的姓名、照片。

“我一直在想,如果能停下来就好了。如果再也找不到新讣告,就好了。但死亡人数还在增加。我手头还有数十个信息有待核实。”克莱尔说。

德克萨斯州呼吸治疗师伊莎贝拉(Isabelle Odette Hilton Papadimitriou)的讣告,让她记忆深刻:“伊莎贝拉的死亡本可以避免。但政客们拒绝承认这场疫情的严重性,没有及时给予帮助。她的孩子们忍住自己的悲伤和愤怒,发布这一消息,希望其他家庭不再经历这样的噩梦。”

参考来源:
1.Nobody Accurately Tracks Health Care Workers Lost to COVID-19. So She Stays Up At Night Cataloging the Dead.  ProPublica2.Facebook@COVID-19 Physicians Memorial3.Claire Rezba Documents Deaths of Healthcare Workers as U.S. Government Ignores Them. FEMINIST NEWSWIRE4.Twitter@US HCWs Lost to Covid195.Lost On The Frontline. KHN


来源:医学界
作者:燕小六审稿:田栋梁
校对:臧恒佳
责编:潘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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