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宫剧《甄嬛传》中,雍正驾崩后,甄嬛将“四大爷”的六阿哥弘曕过继给了果亲王允礼,不仅成全了一段父子之缘,也保住了自己与新帝的(养)母子之情,和弘历与弘曕的兄弟之谊,电视剧至此完结撒花。那么,在真正的历史上,这位被过继给“十七叔”的小阿哥从此平安顺遂了吗?
电视剧与史实不同,在正史中,弘曕并不是熹妃钮祜禄氏的儿子——当然也不是果郡王允礼的儿子。历史上的弘曕是雍正的亲子,生母则是谦妃刘氏。刘氏在雍正年间因产子由贵人被封为嫔,并赐封号,而直到雍正去世后,她才又因为生养了一位阿哥,由新帝乾隆奉皇太后懿旨尊为谦妃。
刘氏之子弘曕生于雍正十一年(1733),这一年雍正已经五十六岁了。两年多后,这位“朝乾夕惕”的君王驾崩,此时弘曕不过三岁(遵古人习惯称虚岁,后同)。雍正共有过十个儿子,但只有其中四位长大成人,加之雍正五年(1727),齐妃李氏所生的弘时因放纵不谨被削去宗籍,乾隆的亲兄弟便只剩五阿哥弘昼和六阿哥弘曕两人。弘昼与弘历年纪相仿,幼时还曾一同进学,而弘历比弘曕大二十余岁,故而待这位幼弟可谓如兄如父。弘曕因幼时常住圆明园,所以也被称为“圆明园阿哥”。
乾隆一直很重视幼弟弘曕的教养,在圆明园时就是如此。雍正十三年(1735)十月,皇太后和乾隆说起弘曕称呼乾隆为“汗阿哥”(即当了皇帝的皇子,但此称呼不合礼法)。乾隆认为这是弘曕身边的太监王自立没有好好引导,并谕内务府总管太监等重责其四十板。乾隆还预备明年将弘曕接回宫中,和自己的皇子们一同教养,朝夕相处。
有道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在这时,乾隆就已经在担心弘曕现在不好好教导,长大后会性情骄纵,目无天威,惹得王公大臣参奏。而这种担心在未来确实成了现实。
乾隆三年(1738)二月,和硕果亲王允礼薨逝。允礼系康熙第十七子,但他的生母并不是电视剧中“宠冠六宫”的舒妃,而是勤嫔陈氏,乾隆初年被尊为勤妃。雍正元年(1723),允礼封果郡王,掌管理藩院事务。雍正六年(1728),允礼进为果亲王,随后相继管理过工部、户部及苗疆事务等。雍正去世后,允礼受遗诏辅政。乾隆三年(1738),时年四十二岁的允礼因病逝世,乾隆亲临其丧。因其无子承袭爵位,乾隆应王公大臣所请,将幼弟弘曕过继给允礼,并承袭果亲王爵位。就这样,年仅六岁的弘曕受封成为新一代果亲王。
弘曕受封后仍养在宫中,直至乾隆十一年(1747)腊月,时年十四岁的弘曕出宫建府。乾隆十三年(1748),乾隆为十六岁的弘曕指婚,女方是镶黄汉军旗范宜谦牛录下的监察御史范鸿宾之女。据《大清会典》,清代监察御史为从五品官员。次年十月,弘曕与范氏大婚,乾隆还派遣了大臣海望和一名散秩大臣带领三十名侍卫前去。海望,乌雅氏(《甄嬛传》里太后所在的乌雅氏),满洲正黄旗人。雍正末年,海望与鄂尔泰、张廷玉等八人同受顾命。乾隆初年,海望依然受到重用,此时(乾隆十四年)他虽不再办理军机,但仍是户部尚书。皇帝派其出席弘曕婚礼,可谓十分重视了。
大婚次年,乾隆命弘曕管理武英殿、御书房及药房和圆明园八旗护军营等事务。此后数年,弘曕还曾兼管造办处事务,出任正白旗蒙古都统,署理镶白旗蒙古都统、镶蓝旗汉军都统等。这位年轻的亲王既富且贵,还身兼数职,受皇帝重视,却不知这太过优越顺遂的成长过程已经为之后的祸事埋下了伏笔。
乾隆二十八年(1763),弘曕三十一岁,乾隆对这位被宠溺过度的幼弟长期积累的不满,最终还是爆发了。乾隆在一份长长的谕旨中,列举了弘曕三个方面的八条罪状。其一是贪心不足、非法牟利,如此前开设煤窑、占夺民产,又如私托官员高恒将人参带往扬州售卖牟利,以及命令各处制造关差替他采买绣缎及玩物,却只给一点钱,相当于变相索取财物等。其二是干预朝政、干涉选官,如私托阿里衮在朝廷选官之际照顾自己门下之人等。对弘曕的这些行为,乾隆表示很不理解:前任果亲王允礼在雍正年间任事最久,赏资最优,在诸王之中也比较富裕,弘曕继承了这样的家业,每年盈余颇丰,怎么能干出这等贪赃枉法、不顾脸面的事来呢?尽管乾隆已经对弘曕的行为进行了严厉的批评,但实际上最让他在意的是弘曕第三方面的罪状,即藐视天威,行为放纵。早先乾隆曾命弘曕前往盛京恭送玉牒,但弘曕不仅目无礼法,不亲自护送,还冒然上奏皇帝称自己先赴行围。乾隆因其年幼并未治罪。这一年,弘曕生母谦妃过生日,太后命弘曕预备祝寿贺礼。但弘曕抗旨不遵,在太后三催四请之下,找借口说乾隆没给谦妃额外的赏赐,自己也不敢铺张。对此乾隆表示:你这是点我呢。乾隆认为弘曕是因为母妃位分不如和亲王弘昼之母裕贵妃,心怀愤恨,所以出言讽刺。在谕旨中,乾隆还解释了自己没有隆礼称祝的原因:首先雍正在位时谦妃的位分就比裕贵妃低;其次裕贵妃比太后年长,六十岁后才开始“大办”,而谦妃才刚过五十岁,没有分例之外的祝礼也在情理之中。此外,乾隆还对弘曕的其他行为感到不满。比如,圆明园发生火灾时,其他王公都急忙前来关心,唯独住得最近的弘曕来得最晚,还像没事人一样,对火灾和哥哥的安危似乎毫不在乎。而矛盾爆发的导火索大概就在这最后一宗罪状:弘昼与弘曕来到皇太后宫中请安,竟在太后座旁、皇帝请安跪坐之处膝席跪坐。这种直接的冒犯终于让乾隆决定要惩戒自己这位恣肆失检的幼弟。在这封谕旨中,乾隆因请安无礼、不尊懿旨和出言不逊,革去了弘曕的亲王爵位,降为贝勒,并永远停俸,尽解其职,以观后效。和亲王弘昼也被罚俸三年。尽管谕旨中历数了弘曕的诸多罪状,但相比侵夺民产,私托官员牟利而言,乾隆更在意的或许还是他自己至高无上、不可动摇的皇权不能受到冒犯。弘曕顺遂的成长环境和骄纵的性格或许让他忘记了,那个“穿黄袍的”不止是宠爱自己的哥哥,更是皇帝。被革去亲王爵位后,弘曕的果亲王金宝被收回销毁,属官护卫也被相应降黜,所有差职被全部解除,本人也被责令反省。在谕旨中,乾隆依然表示自己这次已经不打算深究,只希望之后其余诸王都能安分守己,不得效尤。对这位幼弟,乾隆也并未太过严苛。转年六月,在致祭雍正的泰陵时,乾隆还遣弘曕行礼。但那位年轻的天潢贵胄却无法承受这样突如其来的严重打击,最终抑郁成疾。乾隆三十年(1765)二月,弘曕病情加重,乾隆也心生怜意,于是征得太后同意,重新封弘曕为果郡王,希望弟弟可以开心一点,病就能迅速好起来。他又嘱咐弟弟要体沐皇恩,调养身体,不甘自弃,不久又寄信询问弟弟病情如何。可惜天不遂人愿,仅月余之后,果郡王弘曕病逝了。此时的乾隆已经启程南巡,不在京城,听闻弟弟病逝也很伤心,命一切事务照亲王标准办理,并派自己的六阿哥永瑢穿孝,其余阿哥在祭祀之日前往。四月,乾隆为弘曕定谥号为“恭”(“既过能改曰恭”,乾隆此举,不知是否为此意)。五月,乾隆自己也亲临弘曕殡所赐奠。六月,弘曕之妻呈请宗人府办理承袭果郡王爵位相关事宜,乾隆命弘曕长子,年仅十四岁的永瑹继承郡王爵位。但永瑹并不比他父亲长寿多少,乾隆五十四年(1789),永瑹去世,谥曰简。永瑹长子绵从照例降等袭爵,为贝勒,然而不过一年光景即病故。照弘曕之妻所请,弘曕次子永璨的长子绵律被过继给伯伯永瑹,并仍承袭贝勒爵位,“得以养赡三代孀妇”。
尽管弘曕做王爷做得实在不怎么样,但这位生长在锦绣堆里的年轻人作诗作得确实不错。乾隆皇帝喜爱作诗,他的这些叔伯兄弟子侄们同样如此,并形成了风格鲜明的“朱邸诗群”(由皇子贝勒组成的诗人群体)。作为乾隆前期“朱邸诗群”的核心人物,弘曕雅好藏书,工善诗词,有《鸣盛集》《经畲斋诗钞》等诗集传世。幼年之时,弘曕曾与乾隆诸皇子共同在宫中读书,受教于沈德潜。沈德潜,字碻士,乾隆四年(1739)以六十七岁高龄得中进士。其诗论以“格调说”为主,强调温柔敦厚的“诗教”和抑扬抗坠的音律美。弘曕也受其诗学理论影响,其诗作“兴寄高远”与“歌词跌宕”并存,具有“正音鸣盛”的创作自觉。例如乾隆十五年(1750),十八岁的弘曕随乾隆西巡河南嵩洛等地,在这场盛世巡游中作诗繁多,其中《渡黄河》一组,无论是“波流通昼夜”“苍茫神禹迹”打通的时间上的纵深感,还是“西望经天柱,东归下海门”造就的空间上的宽广度,无疑都展现了一位勋戚贵族对盛世的理解。乾隆二十三至二十八年间,弘曕先后刊刻过三种别集。其中《经畲斋诗钞》一卷,收录了弘曕在乾隆二十三年(1758)创作的三百多首诗,这种创作效率不输他兄长弘历,质量上笔者认为还要比乾隆高些。除却自己写诗,弘曕也经常与其他王公贵族唱和。当时以慎郡王允禧、果亲王弘曕、四阿哥永珹为代表的三代皇子之间,已然结成了诗社,并有较为密切的唱和。例如乾隆二十二年(1757)冬至,弘曕不仅与门客施养浩、顾元揆等人赏雪唱和,还将这些诗篇抄送他的叔叔允禧一份,邀请其参与其中。允禧收到邀约也欣然加入,并将邀约转发给怡亲王弘晓。这次酬唱被编为《雪窗杂咏》一组,诗句中既有满族文化的长白宗风,又有康乾之际的盛世气象,可以说是清中期宗室诗的代表作之一。只是仅在此次唱和五个月后,时年四十八岁的慎郡王允禧即薨逝,弘曕与永珹将其遗集编为《紫琼岩诗钞》三卷。
作为乾隆皇帝的幼弟,弘曕或许本可以安稳度过自己富贵荣华的一生,但这位过分骄纵的小王爷终究是被笔下的盛世气象和手中的财帛权势迷了眼睛,成了诸位皇子的“反面典型”。虽后事光鲜,子孙绵延,可他自己却留在了三十三岁的那个初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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