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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祖庙:解放碑旁最后一片老城区的“死与生”

黄曦 一筑一事 2022-03-22


罗大爷今天越发愁了。

 

他照常坐在老位子抽着红塔山,看着头顶改造的绿棚子、钢架子越搭越多,把这里遮得没有一丝缕的光,大白天还要靠白炽灯泡过活照亮。


从五毛涨到四元,喝了快三十六年的街头茶铺,他很怕某天一醒来便再寻不见平日里的那些茶友,也再喝不到这醉厚回甘的下关老沱茶了。



起初,当罗大爷听到旁人说起鲁祖庙要重新改建时,他权当是个笑话,“这地方要拆早拆了,何况有鲁师爷保佑,当年日本的飞机大炮把解放碑、较场口都炸得面目全非,这里还是好生生的。”眉眼间尽是小老头知晓天下事的骄傲。

 

直到前年,罗大爷孙女所在的民生路小学合并到两公里外的重庆第五十中;去年,不少茶友的老屋旧楼都用血红的颜料画上了“征”字;今年,民生路临街的铺子又紧接着关了近乎一半,连他以往每周要吃上三四次的华源食店也被迫搬迁。

 

罗大爷终于信了,但这悬悬欲坠的日子,让他的心底对未来有些发怵。




城余之史——只闻其名,不知其地


罗大爷用右手抓起杯盖,轻轻地在面上刮了几下,滗去浮起的茶叶。茶杯微微倾斜地送到嘴边,小嘬两口,茶水的热气氤氲而腾,凝结住了时间,一切动作戛然而止,他好似就这般陷入了对往前日子的追思……


鲁祖庙,这个既不敬道、也不供佛的庙宇,建于1911辛亥之年,当初由木匠行业公会修建,供奉着鲁班先师和他的两个弟子,用以百姓祭祀祈福。


神庙两旁各建一幢二层楼厢房,形成一个天井坝子,在坝子前面同时建了一个戏台,便是现今“环球集市”所在。



庙宇在兴建之初便一直香火不断,至今已庇佑了这座身处在悬崖峭壁、耸立于绵绵山脉间的城市整整一百零七年。

 

解放之后,很多庙宇被改作学校,鲁祖庙亦就变为了鲁祖庙小学(后更名为民生路小学),而罗大爷便是这座小学较为早期一批次的学生。


“当时只是将庙子的耳房和厢房拿来作为教室和办公室,中间正殿大堂还一直供奉着鲁师爷,这香火也一直烧着,只是再也没有以前旺盛了。”

 

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因由再次的城市规划,前些年民生路小学也已然搬迁,只剩下校门口“鲁祖庙14号”的门牌号,以及丢弃在后门、早已无人再使用的课桌书柜。



“如今说起鲁祖庙,恐怕只有我们这种老一辈的人才熟知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花市一条街成了它新的化名,这里成了重庆除九龙坡、大渡口之外的三大花市之一,而鲁祖庙的名声只由得在人们的记忆中空响。


“不过现在又要整改,只怕是以后连花市的名头都听不到咯。”




城余之地——生于繁华,藏于市井


现围合鲁祖庙片区的三条道路——大同路、民生路、石灰市街总计不足一公里,却有难以计数的巷弄小道在其间错综交缠,大量修建自二十世纪二十至七十年代的低矮商铺与老旧民居屹立其旁。

 

与四周现代新立的高楼异而不同,这里保持着这座城市最后未经粉饰的母城记忆,留存着那些真正属于重庆老城的个性肌理,论到和它同一时期建成的民国建筑,如川盐银行公寓、胜利大厦等,都早已不复存在。


增广重庆地舆地图局部(光绪十七年 1891年)

新测重庆城全图局部(民国元年初版 1912年)

重庆市区街道图局部(民国三十四年 1945年)


但时间所带来的伤痕,在这一栋栋房体、一片片青瓦之间依然清晰可见,溃烂而腐化的肌肤灌着脓水,意外之灾所带来的疤痂经久不消——

 

从街区入口伊始,左右两侧的房屋墙体起皮、剥落,混凝土之下裸露出少量钢筋构件与隔夹的木板、竹条。


顺着墙面火燎过留下的黑色污迹向上望,窗台顶部的绿色雨棚破损变形,钢条上布满斑驳的铁锈,木格上张结着精细复杂的蜘蛛网。



颇有些戏剧色彩的是,在这些破败的屋舍背后,一栋栋由玻璃筑构的高层写字楼与知名星级酒店正拔地而起,鳞次栉比地将这片上世纪的遗存之地相围、封锁。



恍惚之际,随意走进其中的一间老楼,发现依旧有人居住,阴冷逼仄的楼道间晾挂着新洗的衣物,潮湿的空气里透着一股洗衣粉的清香。


踱着碎步经过房门时,正传来电视机播放动画片的声音,夹杂着一阵阵小孩子无暇的笑声,耳朵能捕及的更远之处,菜刀在砧板上“笃笃笃”地发出交响,汤水则咕噜地应和,欲扑出锅沿……



眼前的鲁祖庙,尤像是一位老者正坐在一把摇摇欲散的竹椅上,轻声地发出咳嗽,或许路过的你光是看上一眼他微颤的背影,便已然泪盈婆娑。


而当你缓缓走近他时,却会欣忭地看到那饱经风霜的脸上正挂着一抹安详的笑意。




城余之人——人像百态,欲求丛生


和罗大爷一样,鲁祖庙附近的住客大多都自幼在这里长大,操着一口打着快枪似的重庆话,燃点着自卷的叶子烟、牛饮着街边的盖碗沱茶,至今每到周天还保持着赶集的习惯。


浓浓的市井气息,即使身处繁华的解放碑商圈,也能够嗅到老重庆的味道。

 

从街口永远攒动着游客的花市豌杂面和邓莽子老火锅旁往内深入,经过一间间鲜花摊与水果店,藏在内里的陶记面庄才是本地人的饭点根据地。


点一碗提黄多青的干溜豌杂佐配它家现磨的花生热浆,滑沙的豌豆和咸香的杂酱裹挟着劲道回弹的面条下肚,这是归属于生活在鲁祖庙附近的人从小到大的味觉记忆。



与不足百米的花市相连的,即是遍布在每一条分支小路的网状菜场,绿色的网布从上空一盖而过,支撑的钢管肆意地往纵横方向穿插,整个空间被牢牢地框定住,像是在幽暗的剧场里上演着一部生活的记录影像。

 

本就狭窄的道路被平分为三列,左侧售卖蔬果、肉类的摊档主们与顾客高声地讨价还价着;相比之下,右侧的茶铺与五金店的店主尤显得沉默寡言了许多,自顾地搽拭着桌椅;若摊位身处于中间地带的衣物区,老板则更要八面玲珑,需使尽浑身解数地左招右揽……



“哥老倌,今天剪个啥子样式呐?”

“斗(就)平头,你整嘛。”

“要的,肯定给你弄巴适。”


为了谋求生计,底楼的住户们砸墙开门,将自己的家改造成理发店、杂货铺、五金店……即便是环境颇为简陋,因由价格廉价、人情味足,这里仍不缺少往来的生意。


在这个与外界相隔的小世界里,总是在不经意间给予你探索的惊喜感。



虽还未从大同巷热闹的菜场拐出,一股刺鼻的鱼腥味夹杂着鸡鸭鹅特有的臭味,便早早地顺着人流向你扑面袭来。


方寸之间的行径宽度、被水浸泡后的泥泞路面,让所有人只能侧身地小步慢踱,耳旁不绝地伴着鱼尾翻打水面的声音、家禽被热水烫毛前的惨叫,直到途经过石灰市菜市场的门口,这一路尾随在地人的市集之旅才算是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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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原住民之外,这里还寄居着众多的外来务工者。


晦暗鄙陋的底楼单间躲藏在芝麻巷弄里,门口毫无章法地累放着各路垃圾与货物,散发的腐臭让旁人必须掩面经过,垂吊的蜘蛛网与乱牵的电线一齐密集地挤搡在抬头可及的半空,这是巷外咫尺之远、居于高楼里的人不可臆想的生活。

 

但即便如此,这里却仍为这群徘徊在生存边缘的人们提供着来自城市最为廉价的温情,以及可以触及繁华都市的鲜有机会。


像是在泥沼中苦命挣扎的人,手里最后握着的一根长着倒刺的绿藤。



32岁的张瘸子便是其中一个,从乡下老家来这里已经16年了,还没攒到娶媳妇、修楼房的彩礼钱,“但我不想就这样回老家养猪种田,在这里多少也能赚点,好歹我还是在城里有事业的人。”

 

凌晨5点进货拿花,11点收摊回家,已经成了他一天的日常。当周边的其它房屋都纷纷腾空上锁,那盏孤独泛黄的灯依然每夜固执地亮着。


“除了这里,我真的别无去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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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急速发展的进程中,古旧破败的老街老巷总是逃不过被拆除的命运。

 

如同日出月落一般,这座城市每天都在上演着新老更替的重复剧情,而时下即将消失重建的鲁祖庙,也只是继弹子石、十八梯之后,另一条顺应时代更新的山城街巷罢了。


带着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故事与回忆,寄留在与之有过交集的旁人心底。



但不时脑子里也会蹦出这样一个问题——对于你我而言,这片毗邻解放碑、被林立高层所环绕的上世纪建筑体,或许仅是空间上又一次的取缔消失;


但这种生活维系的全盘断裂,对于已将之视为庇护所的居民与租客们,欲将意味着什么?

 

在城市自然生长与有机更新的同时,那些余存着人情冷暖的角落之地,我们又该如何与之对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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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空间志085档案 


拍摄

发布

空间类型

空间面积

空间位置

  


1801

180222

街巷

14600平米

重庆市渝中区鲁祖庙片区


 创作团队 


策划

撰稿

摄影

栏目

  


牧之

黄曦

拾叁、MILA@一筑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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