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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田湾大阳沟菜市场,在这里可以称一斤地道重庆

黄曦 一筑一事 2022-03-22


凌晨三点,对于遍街飘着夜游神的重庆,意味着什么?

 

有人刚和兄弟伙在江北抹去嘴边小脑壳烧烤的脑花油气,招招手又打了个车,准备投身转战南坪四桌火锅的大刀腰片;

 

有人正扶着喝麻了的客户从鎏嘉码头的flavor lounge摇出门,站在光怪陆离下的江边吹着渗有酒气的徐风,等不远处的天蒙蒙亮;

 

有人才结束加班,安稳地坐在江渝不开门,静静地一个人享受裹满粗粒辣椒面的水煮肉片搭在白米饭上,再一整口包下的满足……

 

但这些,对于早已踏满泥巴脚印的学田湾大阳沟菜市场而言,却都太过清新。



夹杂着面包车驶过积水的溅踏声,又一阵刺耳的三轮车喇叭声后,两方算是接头了。


几个彪形大汉从自家车上跃下,拖出一个个麻袋,再分装塞进几辆亟待出发的小车上和已解开麻绳的棒棒手里。

 

另一侧穿着雨靴的肉贩耳边卡(qia,同夹)着一支红塔山,肩头扛过一只欲要拼死抵抗的猪,侧身挤过上行的通道梯坎。


而这个隐秘的世界要直至六点一刻,当第一批早起买菜的大爷大妈从嘈杂的人堆里挤过,才会变回我们平日里熟知的模样。



或许,在这个灯火通明的凌晨市场,每一张面孔都藏有一个故事,而这所有一切的主题皆是为了生活。



永远都丢不掉啊——大阳沟


对于老重庆人来说,“大阳沟”三个字是绝丢不掉的。

 

这个已经消失的地名,隐没在无数重庆人的久远记忆里,记刻在这座城市物质匮乏年代的人声鼎沸中,甚至流传于老一辈歇后语的字里行间——“大阳沟的鲫壳,不摆了”。

 

而这座以“大阳沟”命名的菜市场,也曾真的落居于此。只是时间往前翻了页,而它仍留在了原地罢了。


上世纪50年代改造后的大阳沟菜市场。


其实,早在上世纪40年代初(民国末期),重庆就逐渐形成了人流聚集的集市,算得是如今市场的雏形。

 

曾经的菜贩张万芬,现在已是位年过八旬的老人,回溯起当初那段四处跟随母亲“打游击”卖菜的童年依旧记忆犹新。


“那个时候莫得专门卖菜的地方,最开始我们是在牛角沱,之后又转战到了解放碑,斗是看哪儿人多嘛,后头大家基本都定到在五一路不动了。”


70年代重庆大阳沟菜市场。

大阳沟菜市场包括八一路东段、正阳街、五一路(民国路)东段和中段以及依仁巷。在什么都需要票证的年代,大阳沟负责几乎半个重庆城的副食品供应。


直至上世纪60年代,由于小市场内的商贩越来越多,政府部门才特意在五一路旁一条近200米的小路上设置了固定摊点,而不少靠天吃饭的人也因此窜升为了重庆最早一批的万元户。

 

而后,重庆刚刚直辖的1997年,大人小孩都“躲”在大都会广场吹空调的那个夏天,“依仁巷”从地图上消失的那天,整个市场由露天的棚街搬入了如今大都会旁女人街的位置经营,紧接着又于2001年辗转至大阳大厦。


大都会广场。


而这一切终结于2010年6月30日,大阳沟农贸市场正式宣布退出时代大浪。

 

部分是因由少量家住附近的市民不满于市场的脏与臭,部分是因由市场处于解放碑黄金地段,政府认为这与中央商务区的定位较不相符。


加之,落后的市场硬件设施跟不上顾客需求、大量粗加工导致环境受到影响,零零总总的这些个理由都无形间加快了它的“谢幕”。


即将停业的大阳沟农贸市场。


但只是一座陪伴重庆60余年的市集被迫关门?远远不止于此。


郫县豆瓣、汉源花椒、涪陵榨菜、苏稽米花糖、自贡井盐、合川桃片、江津广柑、泸州白酒、常德酱板鸭、达州灯影牛肉……那张关于地理启蒙的图轴合上了卷;

 

泡粑、冻粑、凉糕、冰糕、熨斗糕、麻糖、绞绞糖、口水鸡、盐水鸭、汽水、爆米花、凉粉、冰粉、酸梅汤、豆腐脑、卤豆干……那部记有童年味道的电影就此下映;


那弯由两条拱形川东系长廊组合的弧线,那个340余家摊户共同围守着8000余平的独立世界,都在这天与所有人挥手阔别。




重庆最大的棒棒“包养中心”


命运的车轮在往前行进着,学田湾正街37号也顺应成了下一个篇章的初始。

 

在大阳沟农贸市场关闭的同年,学田湾综合农贸市场向这些游离的商家伸出了橄榄枝,超过三分之一的原大阳沟经营户选择了进驻这个拥有自动电梯的“新家”。

 

而如今,这里已成为这座城市最大的棒棒“包养中心”。



整个空间占地6600余平,从一楼肉类、水产,二楼粮油、蔬菜类,到3楼的干副食、腌腊制品, 4、5楼的仓库,连括延申至四面八方的出口通道,你都可以看到手持一根长棍的男男女女在某个角落聚众打堆。

 

胖哥烧腊今天口味咸淡如何,徐三娃这个月哪样冻货销得最好,今年重庆大小火锅馆点单率最高的菜品是什么......


没事就喜欢吹垮垮(同“闲聊”)的这群棒棒们,心里都一清二白。



“他们都是被不同店家养起的,每天运完自家的那些货,中途休息的时候还可以再跑个外单,老板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工资肯定比外面跑零的好,每个月还是搞得到几千块,毕竟是出力的活路啊。”

 

对这些人最知根知底的,莫过于大楼门口收停车费的安保们。


碰到冬天冷的时候,大家一起围在“小太阳”旁边借个热火;遇到夏天热的时候,几个人坐在路边歇个脚,抽根烟,再舒服不过了。



除此之外,市场周边时不时还会有些拿着短枪大炮的人在游荡,这些慕名而来的摄影师们也是他们的短暂烟友。

 

只要生意不是很忙,讪(shan,同“给”)一根好烟,他们还是很乐意帮忙带路去找手机里的那些所谓的点位,免得这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场子里转来转去。



市场中庭的顶部设计是最受摄影师“宠爱”的,纵向上一条狭长的方形左右各置有一个半圆形,但两者的圆心却又相错开来。


这种拱形屋顶的设计最早用于美军的飞机库,于90年开始引入国内,相比于混凝土屋顶,无梁无檩的钢结构屋顶跨服可达32米,拱高可达6米。


天气稍好的日子,暖橘色的光束会穿过整面弧面的穹顶直射而下,在一张大网的割裂下变成点点细碎的光斑。


特别是在灯光并不明亮、稍显昏暗的区域,这些光是极为诱人的,被它们宠溺过的蔬果,肌肤像是被精灵亲抚过一般,熠熠生光。



但若要论及整个市场“打望”最佳的位置,是在二楼中庭的环形区,不似楼上的窗户已被挂满黑色绒絮的钢丝网遮挡。


当你站在这里向下望,便可看见每日循环上演的“人鱼大战”。

 

鱼档口的小哥刚从水池子里撺上条一臂长的大鱼,扬起手就往地上一绊,接着指腹温柔地顺着把鱼身安抚在案板上,再几锤子星点般地快速砸下。

 

面对已苟延残喘的对手,小哥不紧不慢地抽出菜刀,在鱼的颈部亲吻一刹,又是猛的几刀撞击,晃动的鱼头当即便与身子脱离开来。


最后操起周身倒刺的滚筒刀给鱼去鳞后,用一柄短刀划破白鱼腹、刮去黑内膜,麻利地将所有鱼肉砍成块状,以塑料袋束之。



但最让人拍案叫绝的是,即使那条鱼已被开成了几大块,被明摆在盘上,晃动的鳍、抽搐的尾,开合的鳃,仍在努力求活……



下一站,改?


不过,未及十年,又“老”了啊。

 

当年意气风发的学田湾大阳沟菜市场,曾以“重庆第一栋专为农贸市场修建的大楼”,而在这座城市名声大噪。

 

但经由几年时间的磨合,原有设备开始出现自然老化,抑或是,因人们交易习惯的改变,在使用过程中逐渐被这里的“居民”弃用。

 

都像极了有人在轻拍肩膀,略带一丝打趣地说,“嘿,到岁数了哈。”



市场中心那两架直升电梯,便是最早因设计不合理被弃用的。

 

“这个很难用到起,电梯本身就比较窄,人一多通行根本不方便。其实,大不了就多爬个楼梯,也不是个好恼火的事。” 如今,电梯的入口早已被围栏封堵了。

 

学田湾菜市场的重心一直是以打包批发与供给餐饮业为主,周边的住户本就不是主力,且闲来逛逛的阿婆大叔们也就基本止于买买鱼鲜,看看今日哪样蔬菜便宜。


等到每年过年前或是各家设酒席的时候,窜上楼买腊肉、云腿的人才会突然变得多起来。

 

或许,也是这个原由,三楼及上的楼层始终相对有一种萧条肃然的气氛。



而近来,市场里也隐隐吹起了阵风,开始流有一些听闻。

 

有人匿名透露,“菜市场的管理方其实也有过整体重新改造的打算,还请过一些老师们到现场瞧过。


“但可惜的是,一直没有遇到他们觉得合适的策划与设计方案,这件事就被这么搁着放着了。”

 

这种风声悉悉索索地在坊间传着,也自然地引来了一些不同的声音。



通道口卖卤味的李永国(化名)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现在的档口家家挤挨着,加上室内光线本来也有些暗,贩卖的食物看起来都不够诱人。如果改造可以解决这两点,之后说不定还能多增加点收入。

 

但隔壁不远的刘婆婆就不是太愿意了,她实在不爱折腾,嚷着自己卖了42年菜早就习惯了,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但这一切的落脚与关键——改?何时改?又如何改?都未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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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曾在《食道旧寻》中说到,逛菜市,“看着生鸡活鸭、鲜鱼水菜、碧绿的黄瓜、彤红的辣椒。热热闹闹、挨挨挤挤,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

 

或许,在这个市场里藏匿着的俗气与赤裸,空气间弥散着的内脏、鱼虾、菜叶的味道,与周边林立高楼的光鲜亮丽相比起来,是显得些许格格不入,甚至让人有点恍惚。

 

可是,人始终是离不开现实的。



人来人往的鲜肉摊前,虎背熊腰的大叔在一脸严肃地磨刀霍霍,而正上方的楼上,大婶与阿婆却在鲜有人光顾的干杂铺里拽瞌打睡,任由得几个邻家小孩在走道里你追我赶......

 

但这事也很奇怪,每当被生活蹂躏得起皱时,好似只要把自己置身在这样的场景中,整个人就又会在一瞬得以平缓。


这些日常而平实的片段,总是留有一个城市最鲜活的印迹。




后记


25年前7月26日的下午2点,王大帅(化名)把这个日子记得特别清楚,那天12岁的他第一次一个人去大阳沟菜市场买鳝鱼。

 

卖鳝鱼的位置就在依仁巷的巷口(这条街已于97年大都会兴建之际消失),一条常年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摆满了暗红色的澡盆,盆里挤满了互相缠绵的鳝鱼。

 

几个手持柳叶飞刀、围着黑皮围裙的半裸大汉单脚踩在宽板凳上,一旁的大帅这么独独地站着,一不留神就和他们对上了眼。

 

“老师,要3斤,3斤鳝鱼。”王大帅对面前的男人说。


上世纪80年代大阳沟副食市场黄鳝一条街(摄:周宣勤 )


网兜一过秤,鳝鱼被一股脑地滑进一个搪瓷盆中。男人一手抓住尾巴迅速提起,抡起半空中绕上一周。


“乓……”,鳝鱼被板凳面敲晕的下一秒,便可从容地将它的脑袋正中地按进凳上一根突起的钉子里。

 

男人的小刀在黄鳝颈部一抹,再两面横穿过腹部,剔下整根鱼脊骨,而后,斩断对方头颅以示这场战役的终结。


这个画面在王大帅看来特别得酷,就像是电影里英勇的骑士杀死恶龙时,总会有一缕阳光洒下来,正好打在那把闪亮的兵刃上。



而当37岁的王大帅也站上战场时,手持鱼刀的他已褪去了那时的青涩。


他知道只要天晴,每天的早上十点,那抹金色都会准时透过学田湾大阳沟菜市场中庭的玻璃,接着,再扫过他的眼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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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空间志103档案 


拍摄

发布

空间类型

空间面积

空间位置

空间设计

  


1807

180809

菜市场

6600余平米

重庆市渝中区学田湾正街37号

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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