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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ZAD:藏在三圣乡的“机械艺术狂人”,让飞机、坦克和机车以艺术之名重生

涩々 一筑一事 2022-03-22

AZAD,一棵自由的橘色柏树


“在哪里?”


我和摄影师雨婷在蓝顶美术馆周围打转,穿过石灰绿的水泥门,踏上台阶跳过栅栏,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传闻中“很酷”的机械艺术工作室。


直到秋出来接我们,“换过很多地方了,每次都会丢掉些东西,总算决定在这里呆久点儿了。”


远远向前望去,一座橘红色的房子出现在我们面前,有点像1961 年动画片《大闹天宫》里孙悟空变的小庙。



新工作室是主理人张志皓和助手黄博利用工作之余的时间,两人动手一点点改造出来的。包括墙上可以旋转的螺旋桨、门口可升降的木桥,以及屋内用卵石砌的壁炉。


就像中世纪的城堡会用长长吊桥跨越护城河连接墙外大路那样,这段可升降、不长也不宽的“电动”木板路,正是AZAD工作室通往外界的唯一途径。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改造车?工艺品?

其实还是可移动的“装置艺术”。


波斯诗人希克·萨迪的名作《花园》(又译作《蔷薇园》)中有一段话:


暂存的一切不要贪求,
哈里发的光荣已成虚无。
巴格达城外的江水万古长流!
你应像枣树一样慷慨大度。
即使你是贫无所有,
也应像柏树一样无拘无束。


在箴言故事集中,萨迪用“azad”来代指象征自由的柏树,张志皓第一次看到这首诗是在梭罗写的《瓦尔登湖》里,这本书对他影响很大,读大学时几乎随身携带,而“AZAD 机械艺术工作室”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


走进工作室,满眼皆是各式各样的发动机、车架、轮胎等零件。除了属于摩托车或汽车的部分,甚至还有在飞机、轮船上才能看到的零件。


东西虽然繁杂又质朴,但不禁让人想起《瓦尔登湖》里那个超验的、反物质的梭罗。这里呈现着张志皓精神世界的矛盾所在。


●  《瓦尔登湖》(Walden;or,Life in the Woods)是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所著的一本著名散文集。图为被张志皓翻旧的《瓦尔登湖》。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毕业于四川大学的张志皓,本科学的是油画,研究生时期念了当代艺术。工作室换过很多地方,从红砂村到温江到合江镇,最后再回到三圣乡。从体制内跑到体制外,用他的话说:“就是爱折腾。”


所以,为什么原本应该是吃当代艺术那碗饭的人,却窝在蓝顶艺术区哐哐当当地捣鼓机械制造?


●  左:2014-2015年AZAD工作室,雒粒舟拍摄;右:2018年温江的工厂,由超现实主义油画家董刚老师拍摄                  

●  张志皓,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那些能‘转’的东西,我天生就喜欢!”戴着一副小巧圆眼镜的张志皓看上去温和安静,一身不张扬的灯芯绒和牛仔服饰透露出他对美式复古的喜爱。


很难想象如此内敛雅致的大男孩儿以前也是留着一头飘逸长发的酷Guy,十几年如一日地藏身在大机器下,满脸油污又热情洋溢地进行着各种机械的组装改造。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张志皓说,他大概从两三岁开始就喜欢画画、喜欢车子,喜欢一切可以“转”的东西。上了大学之后,骨子里对机械的敏感终于终于掩饰不住了。机缘巧合的,在朋友怂恿下,摩托车成为了他前往机械领域的切入点。


毫无基础的张志皓只能从零开始学习,拜访过很多汽修师傅和工人,可人家嫌弃他肯定是个“养尊处优吃不了苦”的大学生,都不愿意收他教他。于是从2010年开始,这个曾经手持画笔的艺术高材生换上扳手、螺丝刀和焊枪,从简单到复杂,从小东西到大家伙,在实操过程中摸透了摩托车身上的零零总总,完全是个行业专家了。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同时得益于对艺术长时间的学习,被张志皓改造过的摩托车与市面上对改造车的惯常模式有些不同,既不是单纯换上更高级的热熔胎,也不是加上两台漂亮酷炫的疝气大灯之类的。张志皓的改造车总是造型简洁,线条优美,“是车,也是可移动的装置艺术,一切问题都是用艺术的思维在解决。”


●  摩托车改装作品,2016年                         


车子对他来说,早已不是某种简单的代步工具,更像是一个可以让使用者沉浸其中、某种程度上与其“共存”的综合型装置。


“我在车上时,引擎的声音和震动,汽油和尾气的味道,风穿过身体的触觉,这些是新鲜而刺激的感受,也是让我对‘车’这样一种综合型的、可移动的装置有持续兴趣的原因。”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慢慢地,行业内知道张志皓的人越来越多,而他在陆续改造了许多摩托和汽车之后,技术不再是限制思维的牢笼,那些脑海中由来已久的想法,慢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从改造车的艺术变成了机械艺术。张志皓常调侃自己说:“我的艺术来源于车,又高于车。”


●  摩托车改装作品,2016年                         

●  摩托车改装作品,2017年                         


我们对机械和金属很熟悉,

但我们不是“朋克”。


AZAD在自我介绍里明确表示,“朋克是我们所警惕的一种表达”。很多人对AZAD的初印象是做改装车的和小型机械工艺品的“工厂”,事实上并非如此。


在大多数人的认知里,“蒸汽朋克”是先进又落后、科学也魔幻的。蒸汽机、螺旋桨、齿轮、活塞可以在不切实际想象力的加持下,打造出一个由各种复古或现代元素拼凑的、精湛的、如梦境般的乌托邦世界。


●  蒸汽朋克动物,俄罗斯艺术家 Vladimir Gvozdariki模型制作图纸


而AZAD不是这样,它是真实和笃定的,它追求的是简约的美,而朋克更多的是一种精致的繁华。在张志皓看来,如果把自己的作品定义在一种风格里尚且太早,不断尝试新的形式,不断将当下的感受和思考放入作品里,才能一直保持创作的激情。


●  从左到右依次为秋、AZAD主理人张志皓、助理黄博,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出发点不是因为做改装车很帅很酷或怎么样我才做改装车,只能说它恰好是我想要表达某种指向性概念或意识的载体。”张志皓的回答有些出人意料。


在 AZAD 工作室里,有很多飞机的零件和模型:几片木质的螺旋桨、一段充满历史感的机翼,或者一堆叫不出名字的零件,复杂而又精致。


“我一直在找宫崎骏的灵感线索,他的动漫里出现过很多大型飞行器,但你不能说他就一定是一个飞行爱好者,或者说他是一个做改装飞机的。其实他是用‘飞行’的概念,将他的人生观、价值观装载在他所展示的动画电影里。”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从17年开始,AZAD就在做有关飞行的衍生品,还将飞行语言赋予在其他几乎和“飞行”八竿子打不着的作品中。


比如从鱼骨和飞鸟中获得灵感、给某航空博物馆前台设计的“人类之翼”;用黑胡桃木和水曲柳两款不同材质螺旋桨制作的星型发动机;用飞机上的铝合金材料设计制作的滑板和飞机零件制作的台灯等等。


AZAD 非常熟悉材料和工艺,关键是懂得如何通过审美把它们有机地组合,将一个脑海中构思想要的设计很好地实现。


●  潜水艇式台灯                         

●  人类之翼                        

●  AZAD星型发动机,由8个摩托车发动机组合而成。内部装有电动机,螺旋桨可转动。                         

●  AZAD航空滑板                         


“很多设计师可能拥有很棒的概念,却不知道如何去实施。而我们非常熟悉材料,可以将我们想要的设计很好地实现。”


AZAD为某啤酒品牌设计并制作的精酿啤酒打酒机就是一例,以油桶做机身,用发动机做酒头,内部有一套复杂的电器系统,可以精确控制每一杯啤酒的温度和泡沫量,让每一杯酒都可以有不同的口感。整个机器兼具实用性和外观美感,让喝酒真正变成一种享受。


●  精酿啤酒打酒机                         

↔️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图片     AZAD给兰桂坊M3酒吧设计制作的墙饰。                        


在工作室现场,我想近距离欣赏张志皓引以为豪的作品们时,却被告知只有寥寥几件成品。AZAD的工作节奏非常快,成品做好即交给顾客,但从照片中也能感受到夹杂在冰冷金属中的温度和设计者的情绪。


比如AZAD制作的多款台灯,每一盏灯都可以说是孤品。其中一盏手作落地桅灯的灯头来自船舶,灯架为工程测绘仪器支架,手工处理铸铝五金以及紫铜面板开关;还有如潜水艇式的台灯,用了1972年的古董化油器,日本的moon eyes 作灯头,手工抛光本田c70铸铝轮毂,歼7战斗机航空电器是它的插头;另外还有一类以捷克斯洛伐克的摩托车边盖(或长江750边盖)为底座,搭配德国海拉的坦克防空灯和1981年的国产军用电器设备共同完成的台灯作品。


●  手作落地桅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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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边是德国Hella的坦克防空灯头,右边是捷克斯洛伐克的摩托车边盖。                         

●  摩托车轮毂底座,潜艇外型结构,长江750化油器和德国Hella的坦克防空灯,内部有玩具恐龙。                         


今年,张志皓还完成了一件令秋很满意的作品,同时也是一次创新:“在我们已知的、公开情况下的,国内第一台Rat Rod。”


↔️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图片     


Rat Rod是发源于美国本土的一种改装风格,而“Rat”在英语中是“老鼠”的意思。这种风格的改装车受美国本土改装爱好者喜爱,并且都为手工定制车型,风格上模仿并夸大了美国20世纪40-60年代的老爷车。


张志皓的Rat Rod则做了一次新的尝试,他大胆地将长江 750 侉子的发动机用在他的车上。Rat Rod的精髓在于看似简单,实则难以把控;可以自由发挥,但既定的风格又要遵守。


所以每一个零件的尺寸、形状、颜色、质感都关乎整体,把几百个这样本不相干的东西放在一起,还有章可循,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这不是一辆全比例的车,也不是一个小比例的模型,考虑的状况实则更多。



这辆Rat Rod在成都赤诚展第一次展出时,就震惊了圈内,有懂行的人以为这么精彩的Rat Rod至少得花几个月才能完成,“实际只用了两周”,秋笑着补充,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赞赏和“得意”。


毫无疑问,张志皓“很火、很酷”,于是引来了不少想和张志皓“学艺”和“取经”的人。



猎奇而来的他们,

最后,都离开啦。


“其实从我们被一些媒体报道、被各种圈子的人知道开始,一直都有人感兴趣,也不乏很多年轻人想从事这个行业。但实际上这不是一个快速变现的好门路,也不是一个‘变酷’的好方式。”


做手工机车、装置、雕塑与异形装饰的设计和制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从审美到制作技术,这是一件融合了智力、体力与创造力的工作,理性与感性随时切换。除此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需要沉得住气”。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我很好奇AZAD是怎么看待“复古”与“现代”之间存在的关系的,因为他们好像在使用很多老物件和“垃圾”,但当这些“破铜烂铁”完成时,它们却传达出一种当代年轻人正缺失的、未来亟需充实的东西。


张志皓说,现在的社会什么都“太快了”,对“复古”的追捧流于形式。物质越触手可得,人们的精神世界就愈发贫瘠,很多人在追求所谓的“捷径”,能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专注于一件事的人,总是少数。少数的代价往往是高昂的,要吃很多苦头。


●  桌上的烟灰缸也是由张志皓手工制作的,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AZAD希望能用设计的思路激发旧物新的生命力,让原本被归类于“报废”的物件可以以一种美的姿态,重新回到人们的生活中去。这个过程是艰辛和苦涩的,是需要持之以恒的,而张志皓想完成的理想,也让很多想加入的人望而却步。


●  构成烟灰缸主体的是摩托车轮毂,手摇主轴,内部的铜铲会转动,铲起沙砾将烟蒂掩埋熄灭。 烟灰缸概念来源于在沙滩上自由骑行的意象。                     


“来来回回二十多个吧,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开了。也是,太磨练人了。”


助理黄博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到AZAD差不多一年了。本来开始也是奔着改装机车来的,在张志皓解释了自己理念之后依然选择了留下,“能遇到志同道合的人,挺难得的。”


↔️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图片    历颇多的尼桑公爵轿车,现由张志皓修复后收藏。       


后记


“小黑是你们捡的狗狗吗?”采访结束时我问秋。


“嗯,才只养了几个月。我们之前有一只养了很多年的狗被偷了,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难过。”


小黑豆豆眼亮晶晶,有些杂乱的毛一绺绺贴在肥嘟嘟又充满活力的身子上。在谈话期间也不吵不闹,只是欢脱又兴奋地跑来跑去:一会儿蹭蹭秋,一会儿扑在张志皓腿上,一会儿又被黄博“吓”到躲在裸露的摩托车车架背后。


我想,这里不分白天黑夜地“轰隆”作响,小黑在梦里说不定也能变成一只嘴里哈着热气、背后长着翅膀、随时都张牙舞爪的“机械战士狗”呐?



延伸阅读

另一个的世界



主编  |  牧之、鹤鹤

编辑  |  涩々

撰稿  |  涩々

摄影  |  雨婷©一筑一事;或由AZAD工作室提供

设计  |  三金©ZASHE杂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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