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松阳:如何用八年时间,讲好一个“乡村故事”?
江南的四月,最不辜负“春光”二字。
乘动车从杭州出发,一路向南,三个半小时后便驶入松阳县。窗外,大片大片的翠绿茶山沟壑纵横,三五茶农戴着草帽安静采摘。
《松阳县志》云:“广谷大川,足征灵淑,名山伟泽,壮观东南。”
松阳县地处浙江省西南部,隶属丽水市,拥有1800多年建县历史,乡村中依然保留着100多座格局完整的传统村落,被称为“最后的江南秘境”、“古典中国的县域标本”。
松阳大木山茶园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眼前的风景十分隽美,梯田、溪流与土屋构成的田园景致让城里人向往。但在多年前,这种向往只能是乌托邦式的幻想,可远观,不可近玩。
彼时的松阳面临着中国乡村共同的问题——地理偏僻,经济低迷,农村人口大量流失,致使农田无人照管,房屋空置破败,农业传统和人文景观日益凋敝。
为了扭转这一局面,从2013年开始,松阳县政府决心发展乡村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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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政府邀约,清华大学教授罗德胤牵头,清华大学的许懋彦、哈佛背景的徐甜甜、香港大学建筑系的王维仁、中央美院的何崴等一批学者和建筑师来到松阳。他们结合在地文化,从学术、人文与商业融合的视角,产生了一次“集群化”的建筑师设计。
从旧街区更新、老屋改造,到业态激活和文化重塑,建筑师们的项目散落在松阳县城和各个村落,从不同维度活化了这里的历史遗产和经济业态,由点及面,触发了一场影响深远的乡村振兴运动。
徐甜甜
与她的“建筑针灸”
松阳的乡建,绕不开“徐甜甜”这个名字。
2014年左右,DnA建筑事务所创始人徐甜甜首次来到松阳,自那以后,她与团队完成了十余个项目,既有具备产业功能的工坊系列,也有完全开放的公共文化空间。
她的第一批项目包括大木山茶园的竹亭和茶室、竹林剧场和平田农耕馆等体量轻盈的空间,设计中采用了“最小干预”原则,作为起步阶段的探索。
大木山茶室位于半山,面对水库,眺望远山。茶室成立后,已成为游客品茗度假、进行茶文化教育和推广茶产品的空间。
大木山茶室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到了第二年,徐甜甜团队发现,每个村子的村民都有各自引以为豪的特产和历史,比如石仓的契约、兴村的红糖、蔡宅的黄豆和豆腐、平田的萝卜等。
因此她们提出“建筑针灸”的方法——延续每个村庄在文脉和产业上的独特性,重塑当地村民的文化自信和认同感。
于是有了石仓博物馆、红糖工坊、豆腐工坊、米酒工坊、王景纪念馆等根据各个村庄特色而设计的关键点位。
“农耕文明中,一个家族和村庄在这里历史积淀下来的文化内容就是它的文脉,所以要尊重村民的需求,尤其是他们心理上的认同感,这点可能是最重要的,但是在很多乡村旅游建设里却是被忽略的。” 徐甜甜说。
松阳当地居民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石仓契约博物馆位于大东坝镇石仓村,石仓村阙氏从福建迁徙而来,他们在买田置地、淘沙炼铁等活动中留下了数量繁多的契约,是继“徽州文书”之后的又一大型珍稀文献。
博物馆依山坡而建,房屋全部采用石块砌筑,浓缩了传统乡村社会的契约精神。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石仓博物馆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位于樟溪乡兴村种植甘蔗、熬制红糖的历史已超百年。红糖工坊由加工区和体验区组成,南面可欣赏田园风光,北面可体验树林景观,外部廊道将内外场景融合。制糖过程具有表演性质,是一个生产活动、乡村生活、田园诗意叠加的舞台。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红糖工坊提升了当地红糖产业,解决了以茶叶为主的单一产业格局。据2019年底统计,已有50多位村民回乡定居,12位村民加入了红糖生产合作社,年游客总数从2016年的200人增长到2019年的1.5万人。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豆腐工坊建在有200多年历史的蔡宅村,这里水质清甜,盛产黄豆。工坊顺地形拾级而上,宛如梯田。
松木结构与传统民居的夯土风貌相融,游客可通过连廊观看豆腐制作的全过程。豆腐工坊由村民合作社直接运营,村民们成为豆腐销售的直接受益者。
豆腐工坊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王景纪念馆位于王村王氏祠堂对面,夯土墙面与民居浑然一体,馆内以浮雕形式刻画出王景的生平故事。经考证,明朝《永乐大典》总编王景是王村始迁祖王端衡七世孙。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王景纪念馆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文化名人的出现为原本凋敝的王村带来了希望。纪念馆凝聚了王村的历史记忆、血脉传承以及乡村文化底蕴。
王村村民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石门圩廊桥横跨松阴溪,木装配结构的廊顶在桥拱处开放,形成光影交错的节奏。行走其上,可观赏千年古堰坝午羊堰。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石门廊桥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廊桥成为连接起石门和石门圩两个村庄的公共空间,居民们在这里悠闲度日是常见的场面。
石门廊桥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位于松阴溪畔的独山驿站定位为游客资讯服务以及水上运动中心,成为县城与乡村、当地居民与外来游客的交汇之地。
建筑在水面上呈螺旋形展开,起伏的游廊路径,从不同角度展现松阳的山水景观。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独山驿站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纵观徐甜甜在松阳的项目,不难发现,她十分注重乡村“公共空间”的构建。
过去,村子里唯一的公共空间是祠堂,到六七十年代出现了文化大礼堂,但这些空间已经无法满足现代生活需求,也留不住年轻人,因此迫切需要能适应当下生活方式的新型公共空间。
“城市最吸引人的还是公共空间的多元化,年轻村民也希望到城市里体验形形色色的生活。在乡村植入公共空间,可以吸引年轻一代的村民返乡创业、吸引游客停留驻足。”她说。
徐甜甜的这一系列有机更新不仅激活了村庄的传统文化和产业,还在松阳村落间实现循环,并与周边区域互动起来。
文里·松阳
老县城的人文社区
在松阳的乡建中,“文化”二字被放到了至关重要的位置。县政府提出“文化引领的乡村复兴之路”,体现在历史街区更新、公共文化空间改造和传统村落保护中。
位于老县城中心的“文里·松阳三庙文化交流中心”就是一次延续乡土文脉、重塑文化自信的尝试。
文里·松阳三庙文化交流中心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文里·松阳自古就是松阳人的公共活动场所和精神中心。这里保留了唐宋以来的城隍庙和文庙,以及老区委楼、老粮库等旧时建筑,形成丰富的建筑断层样本。
文里·松阳的老建筑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几年前,当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下属的北京同衡思成投资有限公司受委托着手改建时,这里已是楼宇凋敝、杂草丛生。
文里·松阳邀请到刘家琨主持设计。作为建筑师,刘家琨是挑剔的。他向来追求建筑的人文价值和社会价值,不管是西村大院还是鹿野苑石刻艺术博物馆,他的作品大都带有文化属性,以平民式的建筑话语表达内化的中国精神。
刘家琨的风格与文里·松阳的“人文社区”定位一拍即合。“文里”意即“文化邻里”,建筑师希望通过“处理新与旧的关系,令松阳昔日的精神文化中心重新链接当代生活”。
刘家琨团队设计的文里·松阳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在设计中,团队对现存建筑进行了细致评估和分级保护,力图呈现完整连续的历史断层,使不同时空的物质遗存与场所记忆得以交融共生。
文曲童书馆与新华书店合作运营,为当地孩子提供了释放想象力的空间。一放学,童书馆就挤满了人。
童书馆内部穹顶和曲面地台采用参数化设计,由建筑机器人进行3D雕刻,在现场组装完成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文庙建于唐宋年间,过去是松阳读书人的圣地。如今大成殿被保留下来,灰瓦屋顶背靠古树,在繁茂枝叶的庇荫下凝视古今,中庭院坝已然成为县城举行公共活动的场所。
接下来,文庙将很快建成与三联书店合作的城市公共书房,成为这个地区的一个知识之岛。
文庙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城隍庙历经沧桑依然肃穆,这里引入了热闹的“露天电影”,高腔戏、木偶戏相继上演,还有传统的中秋拜月等活动,让庙宇恢复了生机。
曾经的老粮库改为“文仓美术馆”,经常举办艺术展览、市集和文创活动。
文仓美术馆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文里咖啡是县城里为数不多的具有现代功能的咖啡厅,大面积落地窗通透亮敞,古朴外壳与现代生活方式融合,让年轻人有了消磨时光的加油站。
文里咖啡馆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隐藏在文里尽头的,是改造自老区委楼的心第精品酒店。
在刘家琨和室内设计师张灿的合作下,这座民国风格建筑的木楼板、木门窗均得以保留,新建部分引入天井采光,以复古的设计语言向江南传统民居致敬。
左右滑动查看更多。心第精品酒店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酒店“小堂”外有四五株古树围合而成的庭院,中间置一汪古井,有着“潭影空人心”的幽静氛围。
酒店外的古树与井水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老建筑迎来了新的业态和使用场景,由老银行改造的“家宴餐厅”和千年香樟树下的露天书院成为聚餐、读书的好地方。
香樟书院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为了串联起不同历史时期的建筑,刘家琨在文里植入了一个蜿蜒穿行、宽窄随机的深红色耐候钢廊道,既形成公共活动空间,将广场院落围和为一个整体,又营造出别致的当代园林景观。这些洄游路径也被刘家琨称为“泥鳅钻豆腐”。
廊道以“轻接触”的方式抬高,浮于地面之上,避免对原有场地的破环。地基周围铺上小碎石,方便渗水和植物生长。更新的建筑屋檐均低于老建筑檐口,展现了对传统的尊重。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空间更新搭好了场域,接下来,就是文化内核的注入。
2019年,松阳发布了中国首款城市字体“汉仪松阳体”,由著名设计师吴勇与著名字体创意企业汉仪字库合作,由此衍生出的系列产品和展览为文里·松阳带来了文创活力。
文里·松阳成为当地人的公共活动中心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我们也在推动与央美设计学院创始人吕越教授合作本地的畲族织彩带创新工作室,把织彩带时尚化、市场化。
"接下来还会和《汉声杂志》的黄永松老先生合作,以他的《松阳传家》这本书,在城隍庙打造一个落地空间。” 文里·松阳文化综合体创始人彭海东说。
在文里玩耍的当地人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彭海东认为,过去大家都希望“修旧如旧”,但是在街区更新上,修旧如旧的逻辑就不一定完全适用了,只要不是文物的修复,新的东西也许能真正推动街区的有机生长。
“我们这个时代就该干我们这个时代的事儿,只不过要通过设计来让它跟传统遗产不违和。”
在文里·松阳,乡土文化正在以现代的、年轻的姿态复苏。
悬崖书店与田园民宿
山村的另一面
随着乡建的深入,松阳各个村落也迎来了民宿、书店、餐饮等新业态,带动人文游学、田园观光、民俗体验的旅游模式。
“悬崖边的古村落”陈家铺村距离县城近17公里,隐于山冈深处。
陈家铺平民书局(先锋书店)落址于村民的旧时礼堂。建筑师张雷在设计中为原本较为封闭的会堂增加了观景平台,二层空间变得开敞明亮,作家阿乙、诗人余秀华都曾在此与村民分享故事。
陈家铺平民书局(先锋书店)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同样由张雷设计的云夕MO+共享度假空间依地势而建,将松阳本土的山棕材料用作建筑外立面,村民手工编织的棕绳极富在地特色和山野质感。
由张雷设计的云夕MO+共享度假空间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离陈家铺不远的西坑村被称为“中国最优美的小山村”。
这里诞生了过云山居在内的一批民宿。外部的山野景色和传统民居融为一体,飘绕的云雾与层峦叠翠使这里成为游客和摄影师们青睐的驻足地。
“中国最优美的小山村”西坑村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陈家铺村和西坑村只是一个缩影,星星点点的民宿和田园综合体早已渗入各个传统村落。
松阳的古村落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松阳乡建的成效是显而易见的,人口、旅游业以及相关商业实现明显增长。政府的视野和决心在其中起到了主导作用。
“很难有政府能花九年多的时间,把乡建推到这种程度。从这个层面来讲,松阳是不可复制的。” 彭海东说。
徐甜甜也认为,从0到1的破冰阶段是最难的,离不开地方政府的判断力。
“当然,政府主导并不是全部包干,而是吸引社会各界,包括私人资本和工商资本,以及文化机构和专业人士的共同参与。”
在王村嬉戏的孩子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社会学家费孝通曾写到,“农业社会里,人同土地结合在一起,生于斯,死于斯。”
几千年来,中国人与土地有着特定的亲缘关系,费孝通称之为“五谷文化”。人们世代定居,自给自足,形成了你来我往的“熟人社会”。
在工业文明的冲击下,农耕经济逐渐瓦解,人口大量流向城市,空心化的乡村带来的不仅是经济上的衰退,更有乡土文化的遗失。
何为乡土文化?
或许我们可以将它理解为根植于大地,进而形成乡村、城镇、礼仪、制度、庙宇等文脉,并以此而延伸出的感应四季、天人合一的生活哲学。
杨家堂村 /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八九年之间,松阳讲述了一个“古典县域”的振兴故事。它没有盲目片面地引入商业,而是基于生态田园和乡土文化的现状,不断尝试保护和恢复乡土文化的生命力。
在政府主导下,建筑师、学者和社会各界共同参与,从整村风貌、传统民居保护、乡村经济活力、优良文化基因延续和生态环保的生产生活方式等方面出发,形成了一次实验性的社会探索。
在徐甜甜看来,县域是一个非常宜居的尺度,它是城乡结合的地带,既有城市的现代化,又有乡村丰厚的农耕文明和自然风光。
它的振兴并不仅仅是一个民宿、一个酒店、一个村的事情,而是“城乡关联”的系统化发展策略。
松阳的乡建方法论和运营逻辑,或许可以给中国更广大的乡村提供一些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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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阳县通过文化引领乡村振兴,采用“文化+旅游”发展模式助力乡村发展,引入刘家琨、张雷、徐甜甜、张灿、吕晓辉等乡建实践者,对乡村文化遗产进行整体策划,修缮改建古建民宅,重塑其空间与内容,激发其当代活力,最终实现了乡村文化的保护与开发。
主编:牧之、鹤鹤
编辑:坦柔
撰稿:坦柔
摄影:雨婷©一筑一事
校对:希希
设计:思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