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士绅化”能让城市华丽变身吗？

编者按

英国社会学家Ruth Glass提出了“士绅化”（gentrification）这一概念。她在上个世纪60年代发表的《伦敦：变化的诸方面》一书中分析了城市“士绅化”带来的影响：工人阶层社区遭到中产阶级的侵蚀，低矮破旧房屋被收回并逐渐改造成有格调的昂贵住宅，原住民的社会结构被逐渐瓦解。

时至今日，“士绅化”是城市规划建设，城市更新发展绕不过的话题，不同的人对之持有不同的态度。有人说“士绅化”让原本破落老旧的街区焕然一新，带来了新的活力；也有人采取警惕态度，认为它破坏了本有的历史文化，以及多元丰富的街区面貌，是城市建设变得“单一化”的元凶。

那么，在知名作家张朴，在这位曾游历过英国伦敦、挪威奥斯陆、中国香港和成都等多个城市的观察者眼中，“士绅化”之于城市到底有什么价值和值得反思之处？

以下为他的自述。

士绅化

“复活”曾经的东伦敦

2009年我第一次去伦敦，还未彻底探索东伦敦。2010年，我开始在伦敦BBC中文部采访工作，也只是从伦敦朋友口中得知：东伦敦是伦敦新兴时髦去处。而这种时髦是另外一种标准与模式，它不同于商业模式下的单一审美复制。

其实，伦敦本身的时尚感觉，在我看来，自带特色，底子里的摇滚朋克与grunge潮，屡试不爽。

图片源自网络

但，东伦敦的时髦景观是不同的。在这片曾被现代伦敦人不屑的区域，自2000年左右，就已经开始了城市化的另外一种改造与自我修复。在东伦敦，早年工业革命锻造的船坞，大片被废弃的工厂以及工人阶层居住的社区，有些已经被彻底废弃了，它们变得过于老旧，年久失修，甚至破败不堪。

正因为这种破败与萧索，让更多的年轻人、创业者、艺术家们将自己的工作室，店铺和创意工坊开到了东伦敦，现实的原因是租金便宜。

图片源自网络

那些乖张、古灵精怪的年轻人，带着他们的想法与乐观态度，让东伦敦一下子变成了崭新的城市试验田，他们无形之中为东伦敦带来活力。他们为东伦敦在城市格局、人文景观与都市文化方面带来的改观亦成为了城市“士绅化”运动（gentrification）的一个范例。

东伦敦的时髦究竟表现在哪些方面呢？因为连续不断的“士绅化”，小而美的创意店铺引发老旧街区朝着新潮与好玩有趣的方向发展着，从而搅动了更为商业化的运作模式，吸引了更多的资金持续发力。在东伦敦，散布在不同街角的咖啡店、精美餐厅、时装买手店、画廊、独立设计师工作室，以及生活方式店铺总是让我流连忘返。

“变贵”的老城市

2013年夏，我再前往伦敦工作，期间采访了一位居住在东伦敦的华人时尚设计师王天墨。她坦言自己喜欢东伦敦，因为这里过滤掉了伦敦整饬严密的阶层氛围，让人感到自由。“创意”是东伦敦最响亮的城市底色。

我在王天墨的公寓和她吃晚饭，我们散步在东伦敦老旧的、带着鲜明工人阶层特色的社区巷弄中，一直散步走到船坞河边，东伦敦的魅力全然隐藏在一种看似混杂又多元的城市氛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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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正是这种混合与创生，让那些“做作”的城市符号被消解了？也许，城市的“士绅化”带给城市最大的改变正是重塑了城市肌理，甚至是居住在城市中的人的心态？当然，改变的核心还是人，正是大批创意者的进驻，让东伦敦显得五光十色，充满亲切感，让人释怀与放松。

当我2017年4月再去东伦敦，参加当年的伦敦咖啡节的时候，东伦敦带给我的观感又不同。也许，过度的商业化与日益繁荣的创意产业，让东伦敦也变得“洛阳纸贵”。

伦敦咖啡节 / 图片由张朴提供

我们入住了当年在东伦敦火爆一时的Ace酒店（这家Ace酒店已于2020年结束营业），房价不菲。酒店里挤满了从世界各地前来朝圣的潮人们。带有工业设计感与嬉皮做派的Ace酒店，成为了时髦的东伦敦的一个地标。

当我走出Ace，开在酒店一旁的J.W.Anderson店铺映入眼帘，它透露着鬼才设计师J.W.Anderson的鲜明风格，却也证明东伦敦已被时尚大牌们陆续攻占了。

上：Ace酒店；下：J.W.Anderson / 图片源自网络

另外一个例子：一日清晨，我和朋友从Ace酒店步行去酒店附近的知名咖啡馆Ozone Coffee吃早饭。咖啡馆酷劲十足，早餐丰富，但坐于Ozone Coffee的伦敦人，大都是周围的上班族，予人中产印象。

东伦敦的房价已让年轻人望而却步，而日益上涨的房租，让最早一批创意者和艺术家们陆续搬离原来的工作室，另谋佳所了。

Ozone Coffee / 图片源自网络

令人爱恨交织的

“士绅化”运动

全球化浪潮下的城市发展，“士绅化”运动是再也不可能停止了。在伦敦东区，在巴黎的圣马丁运河，在东京，在上海，甚至在成都，老旧街区和里弄被更潮流化、更时髦、更多元的生活方式与物质消费空间取代——这显然，就是城市现代化进程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

“士绅化”一方面让城市里的旧空间被再度利用起来，另一方面亦改变了城市空间原有的社群和文化属性，带来新的活力，以及新的社群。

上海 / 图片源自网络

我想起2012年，我在撰写香港那本城市文化图书的时候，坐在湾仔星街，和香港作家陈宁谈湾仔的改变。她坦言，地产商资金的进入，被拆掉的旧屋，让原本居住在这里的居民搬迁，社群被打破了，住了十几年的街坊邻居忽然就散了，让人惋惜。

回到成都，这些年，被现代生活方式裹挟的时髦街区层出不穷，锻造出了一种鲜活的城市新景观。最新的例子是华西坝的大学路，抛开打造“网红”街区的诉求，它反映了成都正快速变身华丽大都市的趋势。

毕竟，只有大都市存在“士绅化”运动发生的土壤，这也是大都市的魅力所在。

镋钯街 / 摄影：Simon©一筑一事

大学路 / 摄影：雨婷

然而，我们不能忘了，再繁华的店铺与街区，真正吸引人心的依然是一种扎实可感的生活质感，以及无限的包容性与融合创生的旺盛生命力。

如果没有真切的生活氛围为它带来滋润人心的力量，即便是被冠以了“士绅化”运动的街区，都是徒有空壳的。

看来，我对“士绅化”运动始终保持着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但也因为“士绅化”运动，让每一个大都市变得可以被反复探索了。

本文作者

 

张朴

作家、翻译。挪威奥斯陆大学媒体学硕士，曾在伦敦BBC中文部，美国驻华使馆工作，已出版《孤独要趁好时光》，《香港的前后时光》（内地与港台版），《而我只想去巴黎》，译著《流动的盛宴》等书。开设微信公众号：张朴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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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牧之、鹤鹤

编辑：希希

撰文：张朴

摄影：见图注

校对：坦柔

设计：Ozz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