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万景，而无苍劲如人者丨北大光华院长刘俏2023年开学典礼致辞
各位老师、来宾、家长与亲友，亲爱的北大光华2023级同学们：
大家下午好！
今天是大学日历里一个最重要的日子——我们相聚在北大百周年纪念讲堂，以一种隆重庄严、充满仪式感的方式，一起见证1534名来自三十多个国家、各个项目的优秀同学加入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开启新的一段充满使命感和意义感的旅程。我一直认为，好的教育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双向奔赴：你们的到来促使我们一起去追溯教育的目的和本质，并以清醒的自我审视和不断的自我革新，定义彼此的使命和意义。教育从来不是单向接受，而是相互成就，我们必将一起成长并最终都成为更好的自己。很高兴在北京大学见到你们, 我代表学院，代表所有的光华人，欢迎大家！
家园已在身后，世界尽在眼前。身处一个尊重多样性和差异性、重视思想探索和观点自由碰撞的文化，你们的光华岁月注定是一段不同凡响的成长之旅。在这里，你们将学习从不同角度看待事物，以新的方式思考世界、时代以及我们在其中的位置；在这里，你将深刻理解“独立思辨意味着逆流而上，而不是顺应潮流”；在这里，你将有机会培养科学思考的能力并磨砺技能，将思想力转化为实际的行动力和影响力；在这里，你终将听到来自自己内心的声音的呼唤，它将伴随着你，“越来越深地步入世界，决定去做你唯一能做的事，决定去拯救，你唯一能拯救的生活”，也是在这里，你将“建造高台，而后栖居台上，而后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玛丽·奥利弗）……
20、一百万分之一、1200万、1%、6.75亿和18%，这是我过去一段时间经常提到的几个数字，我想在此再次解释这几个数字特定的含义，作为对大家即将开启的光华岁月的期待和祝福。
我们教育的价值，是在二十年后。请大家试着想象二十年后的这样一个场景：你在追溯你的光华岁月，思忖是哪些东西赋予你或许完美或许带有缺憾的人生最大的价值？是你当初考取的各种专业证书、在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机构无休无止的实习以及那个金光闪闪的北大学位证书为你带来的那份起点颇高的“理想”工作？它或许为你带来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也可能意味着你一直都是在别人为你设定的角色里拼命挣扎，正与自己的人生越行越远；是在那段日子里由兴奋、迷茫、徘徊、犹豫、质疑、希望和失望所交织形成的独特经历？如果破碎的个体经验不能置身于一个宏大的时代叙事之下，个体生命将无法和漫长的历史相联结，留下岁月难以消磨的记忆；是你在光华那几年所学的结构精良的专业知识，它们给了你满脑子各种问题的“正确”答案？事实上，只要想想人工智能大模型的能力边界和进化速度，我们就知道这个世界稀缺的一定不是能够给出问题答案的人，而是能够提出问题的人。更值得警醒的是，满脑子标准答案的人往往无视他们深信不疑的知识的不确定性，手拿着锤子，看到满世界都是需要被捶打的钉子——然而，如德鲁克所说，“没有什么比正确地回答了错误的问题更危险的”，提不出正确的问题，我们难免会在同一个地方反复跌倒……
二十年时间，即使你每年只做一次有两种不同结果的选择，二十年的累积，最终将带来超过一百万种可能性。大学教育该如何参与塑造你这一百万分之一的人生？
当我们面对一个个的选择与岔路口，独立的思辨能力最不可或缺。我们的教育旨在培养科学理性的思维模式和分析问题的框架体系。我们的选择，甚至我们的信念，不应以故事或传说为据；它们应该基于对事物底层逻辑和规律的孜孜探求（scientific reasoning），基于对“不同的价值判断（moral reasoning）不可避免进入思辨过程进而影响人们思想和智识”这一事实的清醒认知。“成就思想者”是我们所珍视的教育存在的意义和最大的价值。这意味着摒弃自我设置的“实用性”或“功用性”评判对我们思想探索的限制——请记住最伟大的发现通常只眷顾那些仅仅渴望满足他们的热爱或是好奇心，而不在乎其是否有用的人；这更意味着找到并投身于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学会定义并专注解决那些必需但又难以解决的问题（problems that are essential yet hard to solve）。
1200万，这是中国1978年改革开放恢复研究生教育至今获得硕士及硕士以上学位的总人数，还不到中国总人口比例的1%。在座的2023级各位同学——无论你是本科生、还是硕士研究生、博士研究生——因为你的天赋、机遇、专注、已经成为习惯的优秀，我毫不怀疑你们最终将属于这个群体，进入这个带着耀眼光环、令人羡慕的百分之一的“圈子”。但我必须提醒大家，这个百分之一的“圈子”以外的经济社会，才是这个世界真实的底色。
无疑，因为技术进步和全球化的推进，全球经济社会在最近三十年快速发展，但我们仍然面临着不平等现实的巨大撕扯。目前，全球范围仍有6.75亿人用不上现代电力，有来自111个发展中国家超过12亿人生活多维贫困之中；即使在中国，发展机会不平等也一直是制约我们现代化进程的痼疾。虽然我国的城乡居民可支配收入差距多年来一直处于下降趋势，但是2022年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仍然是农村居民的2.45倍。我国目前常住人口的城镇化率已经超过65%，但是按户籍人口计算的城镇化率只有47%，两者之间存在着18个百分点的差距——有2.55亿人生活在城市但是并没有城市户籍。有无户籍这个身份认同带来诸如教育、医疗、就业机会、跨越阶层的可能性等禀赋资源的差异，以及在此基础上的收入和发展机会不平等……
2023级的同学们，如果你们一直停留在这个百分之一的“圈子”里看世界，难免会滋生出偏狭的认知甚至是“何不食肉糜”的冷漠和傲慢。我希望大家努力“跳圈”，对我们拥有的优渥机会心怀感激和敬畏，关注我们生活周遭那些合理的不满和埋怨，以更开阔的视角认知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致力于定义并解决那些必需但又难以解决的问题，把自身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紧密结合起来。上天赋予你们才华，就注定会给你们更多的约束和责任。如果我们仅仅是凝视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个体所发出的耀眼光芒，就是在回避全世界绝大多数人所面临的实质上的不平等，逃避想要改变这种局面所必须付出的努力。请始终记得：不要置身事外悲天悯人，而是置身事内去推动哪怕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积极改变。
识别并解决我们这个时代的重要问题，请不断扩大你们自己的“圈子”。需要指出，18%这个数字在这里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中国按GDP来衡量的经济体量已经占到全世界的18%。然而，如果我们只是停留在这个百分之十八的“圈子”里考虑发展，那就相当于我们主动放弃了绝大部分的世界。我们这个世界有很多具有共性的重要问题亟待解决：气候变化带来的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巨大风险、世界范围内普遍面临的“生产率增长挑战”、缺乏信任所引发的极化的认知以及日益形成的以“零和竞争”为出发点的地缘政治等等。如果我们选择将自己封闭起来，放弃在更大范围内解决经济社会发展重大问题的机会，那么我们自身发展的可持续性也将受到严重挑战。为此，我希望大家对世界的多样性和差异性保持开放，拒绝恐惧和怀疑，学会互相倾听与相互尊重，自觉消除自身视野的盲点，打破自己的思维定式，培养解决全球问题的意识和勇气。
哲学家海德格尔曾引用诗人索福克勒斯在《安提戈涅》中的一句颂诗讲述存在的意义：“苍茫万景，而无苍劲如人者”，意指唯有人能向死而生，变成独立于自然界“苍茫万景”的苍劲者，在精神性的世界里展现生而为人的高贵与美。
学以成人，活出苍劲的人生。2023级的新同学们，在未来的岁月里，我希望你们一半在地，一半在天，既专注于大地需要解决的难题，也思考关于宇宙的疑问；我祝福你们即使历尽人间疾苦，依然心怀慈悲。
欢迎来到光华！
2023.9.10
刘俏，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院长、金融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国家“十四五”规划专家委员会委员，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杰出青年基金获得者，2017年《中国新闻周刊》“影响中国”年度经济学家。刘俏教授在公司金融、实证资产定价、市场微观结构与中国经济研究等方面拥有众多著述，其著作包括《我们热爱的金融——重塑我们这个时代的中国金融》、《从大到伟大2.0 —— 重塑中国高质量发展的微观基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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