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羲之墓在何处?“浣纱”摩崖是书圣真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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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羲之,书法的符号、文化的高标,千秋百载说不尽,江湖庙堂尽风流。
西晋永嘉五年(311),匈奴入侵,洛阳故都被攻陷,晋怀帝束手就擒。为避战火,北方士族举家南迁。王旷是晋朝重臣,也挈妇将雏加入逃难大军。王羲之是王旷的第二个儿子,时年仅八岁,随大人惶惶然南逃。
王旷的姨表弟司马睿,袭封琅琊王,其曾祖就是司马懿。在战事中,司马睿连连失利。王旷从弟王导建议司马睿南渡建康(今南京)。经过一番樽俎折冲,司马睿得以立足,在那里封王称帝,史称东晋。
王导官拜骠骑大将军,“王马共治”时代开启。他们在笼络南方士族的同时,又鼓励北迁世家圈地构宅。王、谢两大家族,包括王羲之在内的子侄辈,纷纷在会稽郡山阴、剡、诸暨等地安居落户,一时多少落魄豪族。
会稽王国建置于东晋咸和二年(327),管辖山阴、会稽、诸暨、始宁、剡等九县。司马睿的幼子司马昱为会稽王,与王羲之情投意合,加之门第世交,永和六年(350),王羲之出任会稽内史,领右军将军,“王右军”称号由此而来。
王羲之与浦阳江畔有不解之缘,对这块“生聚教训”之地有相当了解,在浦阳江(浣江)畔、苎萝山下留下了永恒的遗迹。
《诸暨帖》颇费思量
对于王羲之的《诸暨帖》有点陌生,或因时人重王羲之书法,对其文字有所疏淡,加之此帖内容确实费解,因而流传不广,《诸暨帖》全文如下:
此帖见于《王右军集》,除第一卷卷首十二篇书、笺,第二卷卷末五篇(首)序、书后、文、诗之外,其余都以“帖”命名的短札。《诸暨帖》是卷二短札中的一则。行文中没有收受人姓名,也没有提及事情背景,藏头隐事,曲笔重重,只有当事人才能知其前因后果,也就是说,只有当事者收阅后,才能知悉短札含义所在。
根据鲁一同编《右军年谱》考证:王羲之“自护军出为右军将军、会稽内史,有辞郡帖、恭命帖、殊遇帖、会稽帖、此郡帖,凡在郡论事诸帖(如上虞县事、诸暨、余姚诸帖皆是),皆在后四年中,但不可殊晰耳”。也就是说,《诸暨帖》当写于王羲之生命的358年至361年之间,而帖子所述之事已难“殊晰”,即很难把事情弄明白了。
《诸暨帖》提到了“诸暨”“始宁”“丹阳”等行政地名,所述地名也有可能以某地指代某人。这张“在郡论事”帖讲到了“诸暨、始宁属事”,也即这个地方的某件事情,正是那位“某君”请托王羲之向丹阳有司方面说情的,其中“逮录”一词或可释为“逮捕、拘囚”,极可能涉及讼争。王羲之所写简帖是将说情的结果——丹阳意简理通,给请托者一个回复。至于帖中所述情由到底如何,也许是一个历史之谜。
“浣纱”摩崖传千秋
王羲之(303-361)才华横溢,活动频繁,既掌朝堂权柄,又享林下风流,宋《嘉泰会稽志》卷十四谓其“与东土人士尽山水之游,弋钓为娱”。他留给诸暨名声最响亮的当是“浣纱”摩崖石刻。
苎萝山下,濒临浣江有一块“浣纱石”,传为西施当年浣纱处,浣江由此而得名。唐《十道志》载:“勾践索美女以献吴王,得之诸暨苎萝山卖薪女西施也,山下有浣纱石。”浣纱石上摩崖“浣纱”两字,笔势飞搴,位置安然,世传为王羲之所书,这从唐宋文字中也显示出来。
元稹在唐长庆三年(823)出任越州(今绍兴)刺史,其《游越韵》即有“浣浦逢新艳,兰亭诧旧题”诗句,“浣浦”一作浣渚,从浣江化出。诗中的“兰亭”当指代王羲之,点到了王羲之“旧题”。北宋杜衍《题苎萝村》作了呼应:“两字忠贞昭白石,千年幽恨扫黄昏。”点出了“白石”上的“浣纱”两字。《嘉泰会稽志》卷十把“浣纱”与王羲之题字结合一起记录:“浣江在诸暨县东南一里,俗传西子浣纱之所,一名浣浦,又名浣渚。元微之诗云:‘浣浦逢新艳,兰亭诧旧题。’”清道光杜春生编著《越中金石志》收录了越中名人石刻,始自东汉章帝刘炟年间(76-88),止于元末顺帝年间(1333-1368)。对“浣纱”二字《越中金石志》如此著录:“‘浣纱’二字,旧传王羲之书,在诸暨浣江石壁。”
“浣纱”摩崖还有其他史册地志载及,如明万历进士王思任、胡守恒和“紫岩外史”都有专文谈及;明天启、崇祯年间诸暨县令唐梅臣、王章、宁波府推官李清、清乾隆《诸暨县志》、光绪《国朝三修诸暨县志》等都有记述和实拓。这里择录明《苎萝西施志》所记两则:
王思任《游苎萝记》记述:“天启丁卯(1627)秋九月,暨阳学谕万敬升以壶觞、扁舟逆予,招同蔡汉逸、陈奕倩,饮于浣江之上……须臾至苎萝山,石壁数十尺,题‘浣纱’二字,斗许大,笔势飞搴,位置安善,云是右军笔。予细察之,大似褚河南。褚固祖王者,而字旁“右”字未灭。又《志》云:‘右军墓在萝山。’则此石乃其熟游之地,理或有之。即非右军,亦必唐宋人高手所赝。固自韵事。而胥吏阿承官长,易之名而冒其鞟,可恨也。”
历史学家李清《游浣纱记》:“予以崇祯之七年(1634)十月,于役东扬……迨伫立溪边,一寻浣纱故迹,则有舟子以小艇至……时予凝眸石旁,见‘浣纱’两字点画如新,对兹韵石,窃为徙倚不能去。及引领一望,则悬崖壁立,其隔寻丈矣。”
“浣纱”摩崖历久弥远,后人不断修凿,字迹会有不同程度走样。几百年来,文人学士喜作歌骊之行,对此评头品足,一直上溯到唐宋及以上。殊不知“浣纱”摩崖经历了岁月风霜,能“裸露”至今已是相当难得,即或距最近王思任的记载,也届四百年了。我们只要明白,这摩崖石刻有千余年沧桑镌刻在里面,其沉淀的历史文化价值十分厚重。
若如此理解,历史维度就能充分展开。如果要考证出这到底是不是王羲之真迹,其难度并不亚于考证今天的兰亭、流传的《兰亭序》与王羲之到底有多少关联。
王羲之墓在何处
南朝宋《会稽记》有载:“(诸暨县)罗山,越时西施、郑旦所居,所在有方石,是西施晒纱处。今名苎萝山。王羲之墓在山足,有石碑,孙兴公为文,王子敬所书也。”“勾践索美女以献吴王,得诸暨苎萝山卖薪女西施、郑旦。”
《会稽记》编纂者孔晔也即孔灵符(?—465),南朝刘宋时会稽人,世代为会稽内史,对本郡的历史掌故甚为熟稔。《会稽记》原书已佚,以上所引见北宋李昉《太平御览》。
《太平御览》卷四十七除辑录诸暨内容以外,对会稽、山阴、永兴(今萧山)、上虞、余姚、剡(今嵊州、新昌)各县名下的山水也对应辑录,县别分明,不越疆界。
《会稽记》所云的孙兴公即孙绰(314-371),参加过“兰亭修禊”,是“兰亭序文”的见证者之一。孙绰文采,冠绝当世,尤擅碑文,如桓温、庾亮等权贵名士的碑文均出自他手。王子敬即王羲之儿子王献之,其书法承乃父衣钵,功力了得。由孙绰撰碑文,由王献之写碑石,这是碑文铭石的最高搭配。
《会稽记》对王羲之墓地的记录,有地点、有墓冢、有碑石、有撰文者、有书法者,是迄今所见关于王羲之墓地的最早且最详细的记录,更重要的是记录者孔灵符与王羲之的年代是如此接近。
此后的绍兴志书、浙江通志等在载及王羲之墓地时,都照录以上文字。如南宋《嘉泰会稽志》卷六载:“王羲之墓在诸暨县苎萝山,孔晔记云:墓碑孙兴公文、王子敬之书也。而碑亡矣。”
由此不难判断,王羲之的墓直到南宋嘉泰年间依然在诸暨苎萝山麓,只不过碑石已经不存。再查成书于嘉泰元年(1201)的《嘉泰会稽志》卷六“冢墓”,除王羲之墓在诸暨苎萝山有载以外,再未见王羲之墓地的其他记载。
清雍正《浙江通志》卷二百三十八诸暨县亦有记述:晋右军将军王羲之墓。《绍兴府志》孔晔记云:在苎萝山,孙绰作碑,王献之书,碑亡已久。(墓)或云在嵊金庭山,或云在会稽云门山。《智永传》云,欲近祖墓(以)便拜,埽移居云门寺,则在云门者近是。然云门今无迹也。
清乾隆举人冯至编撰了《允都名教录》,内有《王右军墓》一诗涉此事,全诗如下:
冯至在叹息声中亮出了自己的观点:王右军墓后人移葬会稽云门,如今诸暨长山(苎萝山的主脉)麓的墓已不存。
王羲之在诸暨苎萝山麓、浣纱江畔经常游玩,是他精神寄托的又一座家园,归葬苎萝山或是其生前遗愿。以至后人发出“美人名士各平分”的慨叹。
综上,关于王羲之墓有四种说法,一说在诸暨苎萝山,一说在山阴兰渚山,一说在会稽云门山,一说在嵊州金庭山。现对四种说法稍加分析:
首先从历史文献记载看。
诸暨苎萝山最早、最详细,首见于南朝宋代孔灵符的《会稽记》(460年左右成书),而此时仅距王羲之逝世(361年)仅百年左右。与此同时,北宋《太平御览》,南宋《嘉泰会稽志》,明清《浙江通志》《绍兴府志》,历代《诸暨县志》代不绝书,有墓地、有碑文、有碑石,直到南宋时墓地还在,至于墓地何时消失尚未查到记载。
山阴兰渚山,首见于唐朝何延之的《兰亭记》,时间也较早,但没其他印证,且是私人笔记性质。
会稽云门寺,首见于唐代张彦远《法书要说》,因为云门寺原是王献之住宅,性质特殊,所以王羲之墓在云门寺有相当影响。
嵊县金庭山,首见于南宋嘉定八年(1215年)高似孙的《剡录》。
从文献记载角度看,王羲之墓在诸暨苎萝山记载最早,这一记载距今1500多年了,且传承有序,从国家级、省级、地市级、县级的史策地志,都言之凿凿。而会稽、山阴两地之说有些“势孤力单”。嵊县对王羲之墓的文献记载较为薄弱,且迟至南宋嘉定八年成书的县级志书《剡录》有简单记录,距今仅800年。《剡录》原书已佚,今有明版流传。
其次从墓地实物看。
这是嵊县的优势所在,一是此处是王羲之晚年归隐之处,上述四地现只有金庭有墓地标识,而其他三地都不见了。尽管王羲之金庭墓是明朝弘治十五年(1502)才建立,至今也不过500多年,还比较“年轻”,但毕竟“墓”是一种实物存在,墓地(不管何时才出现)就其社会立体影响要胜过文献记载。
《嘉泰会稽志》内容包含了绍兴府所属的山阴、会稽、诸暨、嵊县等八个县。该志卷六专设“冢墓”专栏,对王羲之墓有专题记述在诸暨县苎萝山。而嵊县栏目下,仅列有戴颙墓、褚伯玉墓,没有关于王羲之墓的任何文字。
在《嘉泰会稽志》成书十四年以后,也即嘉定八年由高似孙编撰的嵊县《剡录》卷四,首次出现了“王右军墓,在县东孝嘉乡五十里”的记载。
《嘉泰会稽志》所载王右军墓在诸暨苎萝山,是承继南朝宋代孔灵符的《会稽记》记载,最接近王羲之年代,加之《嘉泰会稽志》成书时王羲之墓依然在诸暨苎萝山,且此书又早于《剡录》。至于后起的《剡录》说嵊县也有王右军墓,就不知所据何在了。
《剡录》卷三王羲之传提到金庭观有以下文字,“剡金庭观,称右军故宅,有书楼、墨池。”对金庭观是否为右军故宅也没作肯定,仅用了“称”字。至于传中也没有关于墓地的文字。
因而王羲之古墓原始所在是值得探讨的话题。当然,古人尤其是王羲之这种大名人的墓,有可能是真冢,也有可能是衣冠冢。
回过头来盘点东晋时期,有不少北方世家落户诸暨,如唐代高僧神邕,字道恭,俗姓蔡,祖上在诸暨为官而定居,其先祖便是东晋重臣太尉蔡谟。影响更大的玄俨,俗姓徐,其祖上也在东晋时到诸暨为官而定居于此。王羲之在诸暨的后裔有记载的是唐代王仕伦(779—835),为王羲之十六世孙。清《国朝三修诸暨县志》所载王仕伦墓志铭中,记述了其与王羲之的世系源流关系。
“衣冠南渡”,开启了中国文化重心由北转南的时代,虽然时移世迁,岁月沧桑,但王谢堂前的燕子,依然在历史时空中盘旋飞翔,洒下一路晋韵,满天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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