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被批评“伤风败俗”的书，却成了文学经典
1891年7月14日，意大利诗人、小说家、剧作家加布里埃莱·邓南遮在据他家乡佩斯卡拉城部员靠海滨的弗朗卡维拉的一家修道院里最后一次审视他的手稿。
毫无疑问，他对这一部刚刚写就的长篇小说非常满意。他在给出版家艾米利奥·特雷维斯的信中这样写道：如果您担心我会被人看作是引诱他人误入歧途的人，那就请您暂且忍耐一下，因为考虑到过五十年之后，我将会被人认为是一位训世者。”
邓南遮为书稿小心翼翼地上了七道铅封，将其寄往米兰。出版家特雷维斯在仔细阅读后，把书稿重又封上七道铅封原封不动地寄回给邓南遮，并附上退稿理由：此书极端伤风败俗，不宜出版。
这本被退稿的小说正是《无辜者》。
[意] 邓南遮 著
沈萼梅 刘锡荣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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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雷维斯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本“有伤风化”的小说于次年一经面世，即在意大利乃至整个欧洲引发热烈讨论。尽管评论界对这部小说褒贬不一，但这并不妨碍《无辜者》一跃成为邓南遮最知名的作品：意大利的妇女界迅速刮起了一阵“邓南遮热”；在意大利之外，这部小说被逐渐翻译成各国语言，各大文学杂志争相对其发表评论。其中，更有评论家毫不吝惜溢美之词，称《无辜者》在文学领域的分量如此之重，是一部足以列入欧洲文学图景的作品。
不仅如此，在1976年，《无辜者》被曾掌镜《魂断威尼斯》的意大利著名导演卢奇诺·维斯康蒂相中，改编成电影《无辜》搬上大银幕。全片画面精致，布景华丽，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古典主义气息。
2020年，上海电影节展映了维斯康蒂的这一迷人遗作，中国书迷及影迷们终于得以在电影院里感受邓南遮与维斯康蒂共同营造的唯美氛围。（当然，抢没抢到票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没能在上影节一睹意大利帅哥美女芳容的朋友也不用伤心——“但是还有书籍”嘛！
今天译文君就带大家来了解一下这本传奇的《无辜者》和邓南遮的故事。
《无辜者》讲述了一个残酷而冰冷的故事：家世显赫的贵族后裔图利奥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丈夫，他流连于肉欲的享受的同时又白白享受着独守空房的妻子朱利亚娜的无望等待与浓浓爱意。在朱利亚娜患病期间，他终究决意浪子回头，对自己过往的荒淫无度作出忏悔——当然，也有可能是在三番五次的出轨之后，病娇妻子的柔弱形象再一次让他燃起了征服的欲望。然而，命运似乎在刻意捉弄他似的，就在他准备开始为自己过去赎罪的时候，后院失火了：面对图里奥浪漫的告白，孱弱的朱利亚娜始终躲躲闪闪，不愿回应他的爱意。最终，图里奥通过母亲得知了妻子精神抑郁的原因，同时从侧面证实了他的猜测：朱利亚娜已怀有身孕几月有余，而孩子并不是他的。
从此，在图里奥的内心深处，悔恨，愧疚，嫉妒，痛苦，绝望等情感交织在一起，他的精神状态急转直下。恍恍惚惚之间，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一场蓄意已久的恶意正慢慢展开……
再聊聊写出这个稍微有点“狗血”的故事的作家，邓南遮。
由于个人特点过于突出，“邓南遮”在个名字曾经在十九世纪末至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欧洲轰动一时。如果要用八个字来概括，那就是——非同寻常，不可思议。
在文学方面，有人将他细腻的文笔誉为视觉盛宴，奉他为意大利文坛唯美派文学巨匠；亦有人对这样华丽且繁复嗤之以鼻，认为追求感官享受的极致空洞无味，只引人走向虚无。
但这位自诩“五十年后的训世者”对自己的文学水平始终非常自信，曾有一则小故事能够对此进行佐证：
当他侨居法国时，当地邮局收到一份没有收件人地址的信，信封上只写着，“交意大利最伟大的诗人收”，聪明的邮局职员想了一下，便把它交给了邓南遮。可是，邓南遮拒绝接受，把新又退回给邮局，他的理由是：我并非意大利最伟大的诗人，我乃是世界最伟大的诗人！
现实生活中的邓南遮就像《无辜者》中的男主角图里奥一样。据统计，这位耽于肉欲的意大利才子一生中至少与数与千计的女性有过露水情缘，其中最为人熟知的就是与演员爱莲诺拉·杜丝轰轰烈烈的爱恋。这段风流韵事此后更是成为他的灵感，并因此创作了另一部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火》（这本书的中译本最近也由译文社出版了）。艺术来自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无怪乎他能写出这样一部又一部感情密度这么高的作品。
除此之外，精力旺盛的邓南遮还热衷于涉足政治领域，他对当时意大利的历史也起到过举足轻重的影响。在二十世纪初期，他因雄辩的口才及大胆冒进的精神一度被认为是一位能与纳粹头子墨索里尼并驾齐驱、相互匹敌的历史人物。他那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与“超人”的意志力使他成为叱咤一时的政治人物……当然，现在嘛，他更常被认定为一位狂妄自大的民粹主义者。
时至今日，邓南遮依旧是一个毁誉参半的争议性人物。但是不能否定的是，他的唯美主义作品对后来整个欧洲文学乃至世界文学都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意大利二十世纪的许多作家，不管其主观意愿如何，都直接或间接地受到邓南遮创作思想的影响。意大利当代现实主义作家维塔利亚诺·博朗卡蒂曾这样评价他的作品：“我在青少年时期就拜读过邓南遮的作品，读后给我的第一个印象就是，它们像是一个奇妙的装置，大大地增强了人的听觉、嗅觉、视觉和触觉：芳香、光线、声音和触感一齐向你涌来，我小小的直觉犹如一根发疯的指南针似的胡乱地作着反应。”
这种对于感官享受的极致描写正是邓南遮的追求——他认为生活就是艺术，生活应该像艺术一般美。于是，他在文学创作上着力探求那“无法效仿”的生活中的美的意境，“把文学作品看作是一副镶嵌画一样的装饰品，力求用文学语言雕琢出一种‘难以效仿’的生活”。（萨佩尼奥，《意大利文学史》）
为让各位看官们直观地感受到邓南遮式文学独有的魅力，译文君在此摘抄一段——来自《无辜者》第九章，彼时，图里奥与朱利亚娜正在丁香别墅的房间里，两人各怀心事，因为一桩秘密即将被揭开——
黄莺在歌唱
[意] 邓南遮 著 沈萼梅 刘锡荣 译
节选自上海译文出版社《无辜者》
黄莺在歌唱。
“在柳树上。”朱利亚娜低声对我说。
我们俩一面听，一面看着朦胧夜色中黯然失色的地平线。我忧心忡忡，似乎从他的话音中期待这一种最大的爱的表示。可怜的人儿，在那聆听的几分钟里，她在我身边想些什么呢？可怜的心灵到达何种痛苦的顶点呢？
黄莺在歌唱。开始时，那歌声犹如一阵富有旋律的欢呼声，一阵回响在空间啭鸣，发出珠落玉盘般的声音。接着是间歇。优美动听的啭鸣声又响了起来，像是力量的较量似的显得特别悠长，又像是一次大胆的尝试，对一个陌生人的挑战。第二次间歇，接着是带疑问色彩的三个音符的旋律，后来又变成一系列轻快愉悦的变奏曲，五次，六次，重复着，像纤细的芦笛声，像牧笛一样悠扬。第三次间歇，黄莺的歌声变得悲哀，转成一种低低的调子，温和得像是一种哀叹，微弱得像是一种呻吟，表现了一个情人寂寞中的哀伤，一种伤感的愿望，一种徒劳的期待；突然迸发出最后的呼唤，尖声尖气得像是一阵焦虑的呼叫；鸟鸣声消逝了。又是一阵间歇，更为沉闷的间歇。于是听到一种新的音调，好像不是从同一个喉咙里发出来的，那样的谦卑，那样的胆怯和微弱，特别像雏鸟的吱吱唧唧声，像小麻雀的啁啾；然后，那天真无邪的音调出人意料地变成了一种节律越来越快的和弦音符，它们抖动着发出悠扬清晰的颤音，演变成十分快速的乐段，时而减弱，时而增强，达到一种完美卓越的境界。黄莺沉醉在自己的歌声之中。间歇那么短，永无止境地发出悦耳的音符来，把它那陶醉的心灵倾注在一种千变万化的旋律之中，既感人又动听，时而亲切热情，时而纤细柔和，时而洪亮高亢，时而轻松愉快，时而低沉抑郁，有时被微弱的呻吟或是悲哀的怨诉所打断，有时被突然的奔放的激情，或是最终的诉求所终止。似乎花园也在聆听，树木上方惨淡的天空也为之倾倒，似乎树顶上有一位看不见的诗人挥洒下无数澎湃的诗句。花簇的呼吸深沉而静默。西边的天空残留着几缕黄色的光辉；百日的最后一瞥是令人伤感的，近乎凄凉。但一颗星星冒出来了，像一颗晶莹的露珠那样鲜活。
“明天！”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喃喃说道，像是在回答一种内心的关切，对于我来说，那个词包含着那么多的期望。
因为聆听鸟声我们心情舒畅多了，有好几分钟我们沉浸其中，突然我感到朱利亚娜的脑袋沉重地耷拉在我的肩上，她像是晕厥了似的。
“朱利亚娜！”我惊愕地喊叫道，“朱利亚娜！”
因为我这么一动，她的头沉重地朝后一仰，像死过去了一样。
“朱利亚娜！”
她没听见。我看到洒落在阳台上的落日余晖照在她那死人般苍白的脸上，骤然产生了一种恐惧，不知所措地把已昏死过去的朱利亚娜放在沙发椅上，一边不停地呼唤她的名字，一边用战栗的手指解开她胸前的衣衫，焦虑地谛听她心脏的跳动……
这时候传来了我弟弟快活的声音：
“鸽子们，你们在哪里？”
……
在这场与婚姻的角力当中，谁是无辜者呢？
译文君推荐将邓南遮的《无辜者》和另一位意大利作家多梅尼科·斯塔尔诺内的小说《鞋带》一起读，会更有感觉哦！婚姻中最黑暗的部分，意大利人将它写尽了。（所以意大利人究竟遭遇了什么）
[意] 邓南遮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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