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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镕基会见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时的谈话


回首1997年,中国政府以负责任的态度成功应对亚洲金融危机;作为全球金融贸易中心的香港,也顺利回归祖国。那时,中国自身的加速发展也进一步促进了其与世界经济的融合。


1997年5月14日,朱镕基在北京中南海紫光阁会见了美国经济的掌舵人——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艾伦·格林斯潘,双方就经济发展前景、中美股市、金融体系改革、金融人才培养等话题相互交换了意见。以下为谈话全文。


摘自 |《朱镕基讲话实录(第二卷)》



会见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格林斯潘时的谈话

(1997年5月14日)


朱镕基:

我非常高兴见到你再次访问中国,我们的中央银行与美联储有很好的合作关系。我清楚地记得1993 年我第一次与安吉尔会见(韦恩·安吉尔,1986年至1994年任美国联邦储备委员会理事),与麦克唐纳也见过两次(威廉·麦克唐纳,1993年至2003 年任美国纽约联邦储备银行行长),然后是1994年邀请你访华当时中国经济面临困难,通货膨胀率达到 24%,通过采取一系列财政、金融改革措施,情况有了显著好转。通过那次会见,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1994年后,中国担心出现经济过热,采取了措施。去年的经济增长率是9.7%,物价上涨6.1%,近几年通货膨胀率第一次低于经济增长率。今年头四个月的经济增长率是9.4%。


现在中国的货币供应情况正常,去年实现了经常项目下人民币的自由兑换。由于中国实行了重视农业的政策,去年农业获得了大丰收,产量达到历史上的最高水平,对稳定物价很有帮助。所以,我有充分根据认为今年的经济增长率可以保持在10%,通货膨胀率保持在5%以下,而且这个趋势会延续到下一个世纪。


我们也注意到,1994 年以来,美国经济持续增长,这当然与你的领导分不开。美国今年已经进入了第七个增长年,失业率较低。我记得1994年你七次加息,每次0.25%,有一次是0.5%。你每次加息,我都很关心。美联储从1995年到1996年三次降息,今年利率从5.25%升到5.5%是最引人注意的。


我从报上看到,你说这次加息比以往更困难。总之,我讲这些是想说明,我们从你们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你们的经验对我们很重要,我们希望学习更多的经验。纽约联邦储备银行对我们的帮助也很大,我有一套他们的材料,正在一本本地看,并且已要求有关人员翻译出来。



格林斯潘:

你刚才的谈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美联储的情况你谈得很详细,令我很吃惊。1994年我来访时,中国的通贷膨胀率很高,然而过去发生的一切证明你是正确的。由于你在抑制通贷膨胀方面有着出色的成绩,而且也非常了解美国的经济,不如请你告诉美国如何去做。


我非常感谢你的盛情接待。我这次有两个感兴趣的问题,这两个问题是相互关联的:一是改革成功后的国有企业私有化问题,另一个是企业产权合理化可以促进中国经济的稳步发展。在这种情况下,调整国有企业产权结构是非常重要的,只有这样,才能比较容易地做到经济稳步发展。


你和你的同事通过努力使中国成为世界上经济最具活力的国家。从我们的观察看,告诉中国如何去做是不妥的,因为你们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出色。我刚才说的只是抛砖引玉。通过和中国人民银行的接触,我们对中国的银行体制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如果中国的银行支持改革,不良资产问题一定会解决的,只有这样,才能促进经济发展。


美国的自由市场经济搞了200多年,我们仍在学习市场如何运作提高效率。随着21世纪的来临,新技术的影响日益加深,基础设施日趋合理。


美国经济中有一个全新的发展,就是“硅谷”,它是美国经济发展的先锋。对于它的出现,我们也没有什么计划。它的出现基于两个基本力量:一是所有制产权,另一个是激烈竞争。不管是计划经济还是市场经济,个人价值和个人欲望都是难以计划的,问题在于个人价值和欲望如何表现出来。


一个人参与市场活动,一定是为了未来的发展。我们对未来无法预测,但必须了解推动未来变化的力量。努力发展生产会面临许多问题,“硅谷”在发展过程中就有很多不确定因素,但那里受欢迎,因为那里机会多。我认为重要的是要解决那些不确定因素,因为人们是不会冒险去创造财富的。


一些具体问题也很重要,如产权。当人们意识到自我时,他们会为社会和自己创造更多的财富。“硅谷”的经验告诉我们,法律条款要清楚。政府不要随意更改法律,那样做等于告诉社会,法律是可以随便更改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也会走到世界技术的前列,也会遇到“硅谷”的问题。我们发现,香港与“硅谷”非常类似。随着21世纪的来临,香港对中国乃至世界都会越来越重要。


我认为,逐步消除国有企业困难,继续保持企业生命力是很重要的。中国经济的稳步发展具有世界意义。过去的经历告诉我们,从提高人均实力到增强企业竞争力,中国是很有能力的。上次访问时我提到,中国如能更强大、更繁荣,对美国和世界都是很有意义的。我相信,中国的繁荣能够扩散到世界其他地区。



朱镕基:

听人谈有兴趣的问题不觉得时间长。今年戈尔副总统访华时问我:“你信格林斯潘,还是信弗里德曼?”(米尔顿·弗里德曼,曾任美国芝加哥大学经济学教授,1976 年获诺贝尔经济学奖)


我说,他们俩在美国都很有名望,做得都很好,很有影响。我们中国人要按中国人的方式办事,就像你所说的,我不能告诉美国如何去做。但是,我们确实从你的经验、处理问题的方式上学到很多东西,也就是说,你告诉了我们如何去做。


你的讲话告诉我们,要用新的办法去处理中国的问题。我记得去年美国股市上扬时,你说过“非理性繁荣”,随后引起全球股市下跌,只有中国的股市除外。去年12月,中国股市发了疯似的上涨,我们只能用中国的办法来应对。但从你的讲话中得到了启发,我们写了篇文章,在《人民日报》发表。我们没有用“非理性”这个词,只说它“不合理”。结果,股市确实下来了,但也引起了国家领导人的注意,担心是不是要一掉到底。当时我很镇定,说不会的,果然很快又上来了。


中国内地股市的市值只是香港的三分之一,但交易量是香港股市的三倍。对此,我很伤脑筋。而且,股市的发展也很不正常,你加息,股市下跌;我加息,股市反而上涨。这就是因为操纵股市的是国有企业,它们的钱是从银行来的。现在股指又很高,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能再干预。我希望学学你的办法。


香港报纸说,美国股市是“绿市”greenmarket(格林斯潘的英文是Greenspan),中国股市是猪市“pig market”,因为“猪”与我的姓同音。根据我们的调查,中国内地股市上的股民四分之一是老百姓,四分之三是机构,机构没钱就向银行借。


你刚才还谈到了国有企业问题,目前主要是结构不合理的问题。大部分企业不能满足时代的要求。我想结构调整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中国的大集团办得比较好;中小企业不行,这些企业设备旧,产品卖不出去,缺少竞争力。


我们不从意识形态上看这些问题,从实际来看,将这些企业私有化不行。因为目前中国还没有建立起社会保障体系,将这些人推向社会将引起动荡。现在我们实行“抓大放小”政策:“抓大”就是着重搞好大型企业;“放小”是要放开中小企业,只保留必要人员,多余的下岗,发最低工资,下岗人员搞第三产业。这个调整时间需要三年,那时国有企业的情况会有很大好转。多余工人再就业后,才能让中小企业实行股份制,当然也可以卖给私人。对此,我们不叫“私有化”。


最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总裁康德苏说,金融风险来自发展中国家,特别是中国。我想,他在这一点上对中国不了解。中国不良贷款有20%是指过期不还,香港报纸将其说成“坏账”。


中国不良贷款的形成是有历史原因的。过去有政府干预,现在干预少了。1992 年到1993年房地产过热时,银行就发了大量的贷款,结果很多成了坏账。现在我们制定了措施,确定每年不良贷款率要下降2%到3%,到本世纪末逐步回到合理水平。为此,我们非常重视学习你们的经验,加强风险防范和金融监管。所以,我想在未来一段时间内,中国不会发生金融风险。



格林斯潘:

首先,我同意你的观点。中国的不良贷款问题不仅仅出自银行机构,是多年形成的。我想,现在的重点是要培养一大批称职的贷款官员。以前是政府指令发贷款,现在银行要学会在市场条件下发放贷款,这当然需要时间,有时也会有风险。企业也要认识到贷款风险,就像“硅谷”那样。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的商业银行是能够学会区分风险的。中国银行在这方面有经验,中行在世界各地都有机构。从事金融业,培养人才非常重要。


在计划体制下没有风险,但在市场体制下,一定要有风险意识,美国的银行在这方面的意识就很强。



朱镕基:

你的话使我想起,纽联储提出过愿意为我们培训中央银行干部的事情,特别是地区中央银行的干部。你们有12家地区银行,将来我们也有可能采取按区设行的结构。我希望美联储为我们培养地区中央银行高级官员,时间半年、一年都可以。虽然选人有些困难,但希望达成协议,费用当然由我们自己负担。培养地区中央银行行长很重要,希望纽联储在这方面继续协助我们。



格林斯潘:

显然,我们也希望尽快提出具体意见。旧金山联储与中国人民银行在这方面打过交道,尽管时间较短,但毕竟有了接触。商业银行也应该在培养人才方面下力气。中央银行和商业银行的职员素质普遍提高,金融体系才能更好地分配资源。培训虽然不能立即见效,但是至关重要。



朱镕基:

非常高兴能有机会再次见到你,希望你经常访问中国。



格林斯潘: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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