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常州人：每个霓虹灯下的按摩房，都有一段心酸故事
每个城市都有会那样的一条街
街头的霓虹灯在夜幕中醉人的笑
明明没有起雾，但觉得背景朦胧
繁华的背后却分不清方向
摄影丨报道
杨加奇
生活中，按摩是个比较敏感的词语， 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成了休闲场所。大街上随处可见盲人按摩院，我从没有去过，即便偶尔路过，也不知道该怎么走进去，但却对里面充满了好奇。不是歧视，而是不熟悉引起的陌生感，我不了解他们，所以不知该如何走近，又怕自己哪里言辞不小心伤了别人，更觉得让眼睛不方便的人为自己服务，有些于心不忍。据了解，中国是全世界盲人最多的国家之一，眼部疾病在中国也是一个主要的公共卫生问题。中国约有盲人600-700万，占世界盲人总数的18%，另有双眼低视力患者1200万。也就是，每一百个人里面，就有一个盲人。为什么这么多的盲人，我们日常的生活中却很少见到呢？他们是社会最困难的群体之一，在各类残疾人中障碍也最大。目前残疾人平均就业率达75％，可盲人就业率却不足30％。
梁光勇，39岁，安徽六安人，来常州七年，此前在一家按摩中心从事按摩师的工作，今年年初自己开了一家小小按摩房。
“叮呤……”随着一声清脆的铃音，走进这个一间店面房的按摩房时，我心情略带紧张，担心这个传说中“异常敏感”的群体会不那么好接触。这个按摩房不大，楼上楼下两层，装修极为简单，但是干净且温暖，门口永远晾晒着白色的床单。
当我表明了自己的采访意图，梁师傅表示十分欢迎：“兄弟，就采访我吧！我的眼睛打小就坏了，我故事很多的……”
Y：您别称呼我“兄弟”，还是喊我“老弟”吧。
L：哈哈，我已经习惯称呼每一个男顾客为“兄弟”、女顾客为“老姐”，无论他们的真实年纪究竟为何，反正也看不清长相。
（注：Y代表我，L代表梁光勇）
第一位客人是经朋友介绍来的，她自称是一名按摩爱好者，对师傅的按摩手法十分挑剔，不是正儿八经的推拿就不行，平日里不惜开车前往小河找专业的师傅按摩。
按摩是个力气活，梁师傅用手准确地拿捏着客人的骨骼，拍、推、按、捏，手法娴熟。结束第一次按摩，客人说：“感觉梁师傅的手法不错，以后不用跑那么远了。”
就是凭着这份认真劲儿，梁师傅店里开始积累一些老顾客。只是现在这个店刚刚开业，很多人不知道。
梁师傅的妹妹负责收银，啥活都抢着干，一个人忙里忙外，把小店收拾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这家按摩房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几件衣服，一天吃喝拉撒睡全在这里，一张窄窄的病床，白天是工作台，晚上就是睡床。一周七天，每天都要工作八小时以上，没有休息日，因为眼睛不便，他也无处可去。
我知道，他们的生活是单调而清苦的，他们的眼前或是无尽的黑暗，或是一缕似有还无的微光，他们的手下只有一付付生病的腰椎或颈椎，他们甚至不知道每一个患处所对应的脸。
除了每天接触到的各色客人之外，梁师傅几乎不与健全人接触，也没多少这种机会。但他们却也有自己的交际圈，这绝大部分是通过网络，QQ群、相关论坛和微信。
梁师傅使用手机时全靠听觉和触觉，他经常在盲人电话声讯平台与朋友们联络，操作各种手机程序的熟练程度却已令我咋舌惊叹。
这有赖于特殊的软件，通过几个功能键的切换，由其中的语音系统“念出”所选中的字词、步骤或程序。
向梁师傅提起电影《推拿》里的一段话，盲人对健全人的态度就像健全人对神的态度：敬鬼神而远之。
“呵，确实有过那种感觉，尤其是想坐公交车的时候，但是有点过了，你知道的，那毕竟是电影嘛！”梁师傅回答我。
Y：梁师傅的眼疾是先天原因还是后天原因？
L：我刚出生不久就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高烧，已经忘了那是什么感觉，只记得后来烧退了，视力却也像潮水般减退。
Y：当时眼睛看不见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包括对家人的影响。
L：我连放在面前的东西都看不清了，家人才瞬间嗅出灾难的气味。检查结果是：视觉神经萎缩。母亲大哭了一场，父亲一夜抽了两三包烟，家庭贫困导致我无法花更多钱接受更昂贵的治疗，我的童年从那时候起，再没有听到过任何有关“快乐”的东西。直到我长大了，很多亲戚朋友都说我不懂礼貌，见到人从来不打招呼，其实是我看不清别人的模样，但我不愿意承认。
Y：同龄人去上学的时候，你都在做什么？
L：6岁的时候，我就开始为家里人挣钱了，用模糊的视力给一位算命师傅探路，只要有活儿就可以挣一毛钱……那时候我心里只有这一条路。
Y：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走上盲人推拿这条路的？
L：经历了最初的绝望后，我还是希望自己有一技之长，能够养活自己，不给家人当负担，能选择的路不多，只有针灸按摩与音乐等行业，我的家庭自然无力承担学艺术的费用。在盲人学校里，我每天都努力练习按摩，直到大拇指鲜血淋漓也不会停止，这是我生存下去的唯一方法。当时的老师经常打我，但是我现在很感激他。
Y：为什么你最后决定留在常州，但很多大城市的服务性行业收入要比常州高。
L：我确实去过很多城市，广东、浙江、苏州、上海……最终决定留在到常州。因为我很喜欢这个城市，这儿有很多客户值得留恋，去政府部门办事也很照顾弱势群体，从来没有踢皮球。开这个店除了有很多客人和之前的老板帮助我，尤其是残联提供了很大的帮助！但是我平时很害怕出门，一个人乘坐公交车真的很不方便，都不知道来的是几路车，盲道上一到晚上就停满了车，最怕自己摔得头破血流没法工作。
Y：可你再积极阳光、再懂得如何安慰自己，总有一些事情会让自己感到沮丧吧？
L：还是有很多坎坷和挫折的，不好说……
“按得不好请姐您多多担待。”梁师傅送走了第一位客人。
沉默了许久，梁师傅抬起头对着我的方向：“兄弟，我们算笔账吧！开这个店我花了12万。之前在各地打工，撇开按摩院的提成，我按摩一个钟头的收入是25元，不吃不喝按摩5000个小时才能攒到这笔钱，我有全家人要养活，2个孩子，1个老人，老婆在老家照顾他们。做这个决定经历了很大的思想斗争，两个孩子越来越大了，我要供他们好好读书，老人要吃药，我还有其他办法吗？”
Y：梁师傅最近的经营状况怎么样？
L：上午客人少一些，中午、晚上稍微好点。目前一个月下来的收入扣除房租水电所剩无几，还在往里面贴钱。
Y：假如有一天复明成为现实后想干什么？
L：我希望好好看看我女儿长什么样子，再看看我儿子长得到底有多帅，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吧！
盲人这个群体里，有对自己自卑而总是叹气，沉默寡言，不露喜色。亦有接受命运的，每天按摩、玩手机、听电视。听完梁师傅的一小部分故事，我觉得命运终究是不公平的，也许他本没有希望，还好，他结婚了，生了两个健康的小孩。也许这就是他的希望，是心底支撑他的源泉，也是黑暗中璀璨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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