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的譬喻选读｜大阅读No.223

2016-01-16 [德]叔本华 优才成长

1．植物

有一次，我在一棵橡树下面采集植物标本，在其他同样大小的杂草中间发现一株深黑色的植物，长着抽紧的叶片和又直又硬的茎。我摸了它一下，它以坚定的声音对我说：“别碰我！我可不像其他那些被自然注定只有一年生命的杂草，不是供你采集的。我的生命要按世纪来计算：我是一棵小橡树。”影响长达数百年的人也是这样，他童年时、青年时、往往还在成年时，甚至整个一辈子，看来跟别人一样，跟他们一样渺不足道。但是，有朝一日识者会走到他身边来！他不会像别人一样死去。

2．野花

我发现一朵野花，惊羡它的秀丽，它的各部分的尽善尽美，不禁叫喊起来：“可你和你成千上万同类身上这一切，盛开了又凋残，竟没人来打量，甚至没有瞅一眼。”——但它回答道：“你这傻瓜！你以为我开花，是让人看的吧？我开花是为了我自己，不是为了别人，我开花是因为我高兴；我开花，我存在，个中就有我的喜悦，我的乐趣。”

3．太阳

当地球表面还是千篇一律的平坦的花岗岩层，还没有任何胚种产生任何生物的时候，一天早晨太阳升起来了。信使女神伊里斯奉朱诺之命飞来，急冲冲对太阳喊道：“你干嘛费力升起来？没有一只眼睛瞅到你咧，也没有门农巨像在发声！”太阳回答道：“可我是太阳，我升起来，因为我是太阳，管谁看不看见我！” 据希腊神话，伊里斯即彩虹女神，神和人的中介者，跟信使神赫耳墨斯不同，她只执行宙斯和赫拉的命令；朱诺即天后赫拉的罗马名称，门农巨像指古埃及法老阿门霍特普三世的雕像，日出时能发出类似竖琴的声音。

4．沙漠和绿洲

一片美丽的、发绿的、茂盛的四下环顾，周围除了沙漠什么也瞧不见；它枉然试图发现它的同类。于是它不禁悲叹起来：“我这不幸的孤独的绿洲啊！我不得不孤零零呆在这儿！哪儿也没有我的同类！甚至哪儿也没有一只眼睛来瞅瞅我，来欣赏我的草地，泉水，棕榈树和灌木林！除了令人沮丧的、多沙的、多岩石的、无生命的沙漠，我周围什么也没有。在这片荒凉的地带，我所有的优点，美丽和富庶于我又有何用！”于是，苍老的灰暗的沙漠母亲说话了：“我的孩子，如果不是这样，如果我不是令人沮丧的、干燥的沙漠，而是茂盛的，绿油油的，生气勃勃的，那么你就不是什么绿洲，不是远方流浪者津津乐道的受欢迎的地带；只会是我的一小部分，就这么无人问津地消失了。所以，还是安心于使你受到表扬、获得赞美的条件吧。”

5．母亲和孩子

一个母亲为了教育和改正她的孩子们，拿伊索寓言给他们去读。但是很快他们把这本书还给她了，最大的一个早熟，他这样说道：“这不是我们读的书！太孩子气，太无聊了。什么狐狸、狼和乌鸦会讲话，这一套再也骗不了我们：我们早过了爱听这类荒唐故事的年龄！”——在这些前途无量的孩子们身上，谁不认识未来开明的惟理论者呢？

6．豪猪们

严冬的一天，一群豪猪挤在一块儿，为了通过彼此的热气，保护自己不致冻僵。但是，它们很快感觉到对方的硬刺；于是它们又互相挪开了一点。当取暖的需要又把它们推到一起时，同样倒楣的事重复了一遍；于是它们进退两难，几经周折，终于找出了彼此间一个适当的距离，可以相安无事。——人们就这样，由于自己内心的空虚与单调，相互产生了交游的需要；但是，他们许多讨厌的个性和不堪忍受的缺点又使他们彼此分开。他们终于找到了可以在一起彼此相安的适当距离，那就是客气和礼貌。不保持这个距离的人，在英国会被人大喝一声：（保持你的距离）！由此看来，相互取暖的需要诚然满足得不够完善，但却因此感觉不到刺痛了。——然而，谁要有许多自身的内在的热力，就宁愿留在群体之外，既不会刺痛别人，也不会被别人刺痛。

选自《叔本华散文选》，绿原译，百花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

读而思
duersi

叔本华是一个影响巨大的哲学家，像很多其他哲学家一样，他的很多哲学文章抽象深奥。但是他也有很多浅近易懂的文字，这些文字一般写的是他自己的生活随想，却可以小中见大。从他短短的随想之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独有的睿智和幽默。

叔本华特别善于从自然、社会的现象中提炼出生活的真理，他把自己的这种方式叫做“譬喻”。“譬喻”简单、平易，容易让人一下子明白。在上面的选文中，最著名的莫过于那个关于“豪猪”的故事了，它一下子就把人类的困境描述得那么生动——“我们需要交往，但是却不能互相被彼此的性格刺痛，我们需要合适的距离，那就是客气和礼貌。”用中国传统的话来说那就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大家读到叔本华的这篇文字的时候，会不会也暗暗地联想到我们自己呢？

（选自石恢主编《每周阅读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