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电影之神」，昨天回去了

楚原走了，享年87岁。

没错，就是经常出现在TVB电视剧的老爷爷。年轻一辈的观众，对他的认识更多是源自TVB的电视剧。

《卡拉屋企》的白头佬。

《真情》的拿督。

《西游记》的如来佛祖。

《男亲女爱》的杂志社老总······

楚原留下的身影，太多太多了。

据港媒报道，香港电影工作者总会发言人田启文证实了死讯后说：“是中午的事，走得很安详，家人都在身旁。早上他有点不舒服，太太打了999，送医院两个小时后就走了。”消息一出，触动了整个香港影视圈，不少香港艺人通过社交媒体表达缅怀，纷纷表示了不舍。

李力持导演微博截图

在较早前，就有传出楚原身体不适的传闻。这些年深居简出的楚原最后一次公开露面，是在2018年的香港金像奖颁奖典礼上。获得了终身成就奖的他，搀扶着拐杖上台，跟所有人分享了自己多年来的从业感言。

台上的楚原自嘲道：“终身成就奖颁给一个终生没有什么成就的楚原，你们是逼我讲句受之有愧。”

2018年的香港金像奖颁奖典礼上

此话当然是自谦，从黑白到彩色，从电影到电视剧，楚原的影人生涯与香港影视业的发展交叠在一起，互相成就。

他的一生，已经是半部香港电影史。

“楚原”并不是真名，他的原名叫张宝坚，1933年生于广州的演艺之家，父亲是粤语片著名演员张活游。

父亲无疑是楚原的电影生涯无法忽视的引路人，读书时期，他就酷爱上海电影，在广州读大学时，他研习了不少来自苏联的电影理论书，时常跟父亲进入邵氏片场，认识了不少片场的工作人员。在1956年，楚原以“秦雨”的笔名（别号“张宝仔”）投身到编剧工作。

楚原与父亲

在那个一人需要身兼多职的时代，楚原需要不停跨界，在写了几个剧本之后，23岁的他就开始以“楚原”之名当导演。1958年他协助当时导演秦剑拍摄《紫薇园的秋天》，同年自编自导《湖畔草》，本片的主要演员是当时的当家小生谢贤，女主角南红后来也成了楚原的妻子。

根据资深电影人陈勋奇向南都记者透露：“我和他相处最长时间的一次是我们去欧洲玩，他们两夫妻、狄龙两夫妻、成龙的经理人，还有我、经理人的妈妈，我们一起去欧洲，相处了21天。在这21天里，他像个老顽童，他太太很严肃，因为太太以前是大明星南红，在电影圈他们是模范夫妻。”

24岁时，楚原拍摄了反映底层辛酸和温情的《可怜天下父母心》，此片奠定了他在影坛的地位。李力持导演向南读者透露，他从小便看楚原的电影并封为偶像，《可怜天下父母心》让他“爆哭”。楚原在其他场合曾说过自己喜欢爱拍写实的电影，该片是他钟爱的一部。

在那个要求效率的低成本时代，楚原经常一年要拍好几部电影，从1957年到1993年，楚原导演了138部电影。

导演高志森跟南都记者透露，在他入行初期还没做导演时，曾在戏院看邵氏的电影。在放映正片前的片头中，楚原先生对着镜头说这是第一百部电影。“当时作为一个观众、一个新入行的人，我觉得很震撼，对我的影响很深。一个导演可以拍100部电影，这给我带来的冲击和鼓舞是非常大。对于很多当年在香港看电影的年轻人来说，他就像一个专业的指标一样。”

如此高效，离不开楚原过人的工作能力。李力持向南都记者回忆起了楚原的过人工作能力。“当时在电视台的时候听说过关于天才导演楚原叔的故事，他的跳拍非常厉害，他的剧本已经分好了镜，分好了很多不同的颜色。一般来讲，导演都会跳拍，例如第五场跳拍到第十五场。但是楚原叔，他是整个剧本所有场景是一起拍的，他能做到不同场场景的跳拍，因为那时候古装是不用换衣服的，如果是相同的场景的，这样跳拍手法就会很有效率，可以拍得很快。所以我听了之后，作为一个初入电视台的导演是大开眼界，非常佩服，他的组织能力、记忆力都非常厉害。”

在追求量上，楚原竭力保持质量，这对当时的香港电影圈来说并不容易做到。二战后，由于香港来了一批“南来影人”，香港电影沿着国语片和粤语片两个方向发展，而粤语片一直是处于弱势，其中的原因正是粤语片的题材保守和粗制滥造。

上个世纪60年代末粤语片走向衰落，直到楚原在1973年翻拍了经典喜剧《七十二家房客》，本片集结了当时《欢乐今宵》一众优秀的演员（沈殿霞是其中一位），在欢声笑语中，票房成就不仅打败了同年李小龙的《龙争虎斗》，荣登年度冠军，更让面临衰落的粤语电影有了复兴的迹象。

李小龙与楚原

年纪轻轻的楚原，给当时的香港电影市场创造了一个票房神话，当时所有人都说他是香港最幸福的导演。

《七十二家房客》剧照

但正如楚原在获得终生成就奖时慨叹“人生总是失意倍多，如意事少”。在票房高峰后，楚原面临了票房的低谷。《七十二家房客》之后，他拍了不少文艺苦情戏，很多改编自电视剧，像是《朱门怨》《新啼笑因缘》，一连六部电影都票房失败了。在那个一切效益至上的邵氏片场，楚原的失败无疑要受到惩罚，曾经一年几部戏的他，九个月没有戏可以拍。

他曾在2018年的金像奖颁奖典礼上回忆道：“（当时）想拍《天龙八部》，开机前，方逸华小姐（邵逸夫太太）出来撕了通告不给拍，进到写字楼第一句问我：谁让你拍天龙八部的，亏本了你可以赔吗？楚原你根本不会拍电影！”从全香港最幸福的导演，几年间，楚原成了整个邵氏最难堪的导演。

而真正让楚原翻身的作品，是1976年的《流星·蝴蝶·剑》。这部打破了台湾的票房纪录的电影，得益于作家倪匡的协助，据楚原回忆，倪匡曾在午饭时间问他是否喜欢古龙的小说，恰好自己手头有刚改写好的剧本。当时并没有看过古龙小说的楚原，为了有戏可怕，立马回答喜欢并拿下了剧本。他用了区别于传统武侠片的手法，先知先觉地拍摄了一部颇具“作者意识”的武侠片，有趣的是当时香港的新浪潮还没正式开启。

《流星·蝴蝶·剑》剧照

楚原可以说是最懂古龙的导演（拍过18部古龙小说改编的电影），他喜欢奇巧地铺排情节, 使影像文本神秘莫测、悬念迭起、险象环生，在气氛的营造和气氛的拿捏上，楚原都是一个高手。比起前辈如张彻那种硬桥硬马暴力写实，楚原更喜欢浪漫写意。

楚原深受中国写意画派的影响，同时有着深厚的文学素养，根据陈勋奇的说法“楚原导演是我认识的导演里面，最有文学修养的。作为一个导演，他非常熟悉唐诗宋词。”楚原在有限的物料条件下，给香港武侠片提供了另一套美学系统。

除此之外，有文艺片情怀的楚原，还在注重武打阳刚的武侠类型片中，注入了更多的情感刻画，男女之间缠绵悱恻的情感成了他的卖点。楚原称自己是更有戏剧性的武侠片，最终成为了香港武侠片的宗师级人物。

1985年，古龙逝世。这意味着，再也不会有新的小说给楚原改编。隔年开始，楚原的拍片速率也开始放缓，直到1993年最后一部并不知名收官之作《菩提有鬼》。楚原数十年的导演生涯结束了。

但楚原没有就此退休，他开始出现在TVB的电视剧中做配角，按他的说法“有空会去吹下空调”。

《卡拉屋企》是楚原首部参与的电视剧，作为前辈级的大导演回到电视圈，一众导演及监制都对他师父前师父后，监制潘嘉德因为有机会合作而感到兴奋，笑称：“楚原啊！能跟他学一天的东西都已经不得了。”

类似的话，王晶也在楚原去世后的微博提及，他称“两个人就天天聊一个小时，我在他身上学了一辈子够用的东西。学的并不是拍电影，而是做人。”除了电影的技法，楚原更大的魅力是为人处世。受他提携的电影人数不胜数，狄龙、尔冬升、冯淬帆等人这些熟悉的名字，都受惠于楚原。

后世的电影人没有停止过对楚原的致敬。1992年刘镇伟的《92黑玫瑰对黑玫瑰》，致敬的是1965年楚原执导的《黑玫瑰》；

1993年陈可辛的《新难兄难弟》，邀请了楚原客串，还将梁朝伟的角色名改为楚原；

1997年王晶的《精装难兄难弟》，恶搞了王家卫，让自视甚高的他穿越到上个世纪粤语老片的片场，最终学会了理解和尊重曾经的粤语片。有趣的是王晶给楚原一个“电影之神”的角色，其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正是楚原这一代人，在那个艰难的时代一点一点栽培香港电影的种子，如今才能看到它开花结果。

斯人已逝，现世的掌声，楚原无法带走。但庆幸的是，生生不息，他留下的欢声与泪影，足以给我们后人再三回味。

撰文：海边的卡夫卡

本文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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