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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上海女团长:女性荣光背后的性别真相

爱与生命管理 爱与生命 2022-05-21


上个月,一组关于上海疫情中团长的性别数据引发关注。上海财经大学教师崔丽丽在接受《极昼》采访时指出,上海“95%以上的团长是女性”

 

博主 @兔撕鸡大老爷 4月20日在微博上发布的调查也呈现了相似的结论:如今上海约有13万保供型团长和45万改善型团长,每一位团长都支持着周围几百户居民的生活需求,而以 @钱大暖 组建的团长群为样本,这些团长80%以上是女性。 

 

随着上海疫情的持续,“团长”一词已经多次上了热搜——ta们是各类生活物资团购群的负责人,负责从统计需求、拉群拼团、公示物流、沟通物业居委、配送物资等各项工作。

 

一趟团购走完全程,团长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的精力和体力,还需要耐心、细心、强抗压能力,同时获得各色居民们的信任。有人戏称,当一名成熟的团长,难度不亚于创业因此,疫情中的女性劳动进入大众视野,确实成为了令人兴奋的显征。这意味着女性力量正逐渐被看见与承认。

 

然而,当“打拳说”“引发男女对立”的言论再次出现在相关微博评论区,这一新闻所蕴含的积极意义不可控地滑向对立的一端。女性劳动背后真正应该被关注、讨论的种种现实再次被搁置。


“上海团长95%以上都是女性”,背后蕴含着什么样的性别真相?


(图源:Cleveland Clinic)


一、全职母亲,“擅长”采买物资?


上海疫情期间,在手机APP上抢菜渐渐变得困难,很多人尝试直接沟通厂家另谋出路。由于单户家庭的订单量往往难以达到厂家的发货门槛,助人助己的团购小组发展起来,女性团长在过程中逐渐被注意到。


有人认为这首先在于女性有更多的采买经验。一般而言,在以家庭为单位的结构里,大多是女性采购家庭物资,她们往往对各种生活必需品的品牌、质量、价格、渠道等更为敏感。


然而,“女性适合采买”这一优势或许并非如所示般理所当然。果壳公众号4月10日发布的《居家隔离中,你家是谁在抢菜?》一文中,受访者认为居家隔离期间,女性的任务突然重了不少,其中一项关系到全家生计的日常工作就是抢菜。[12]


图源:微信公众号“果壳”


这一现象引发了很多共鸣,有读者评论:“真实了,同一个世界同一款老公”“全职母亲是家里真正的顶梁柱”。


从这一角度来说,“女性适合采买”的另一个侧面由此显影,它揭示出很多女性在传统社会分工中所扮演的家庭角色——女性往往需要更多地承担照料整个家庭的重任。


我们采访了疫情期间参与牛奶团工作的Lily,她帮助团长弄小程序“拼团呀”,团长就是一位全职母亲。Lily的实地观察也印证了这一点,她认为:“女性需要照料家庭”是疫情中女性成为“团长”的重要原因之一。


2020年11月联合国妇女署发布的一则报告同样提供了数据上的佐证。报告显示,疫情期间女性每天花在家务和照料上的时间是男性的三倍。[11]


也就是说,在物资短缺之时,女性主动或被动地承担起照料整个小区的责任与其归因于她们擅长采买,不如说这或许与“女性应该照料整个家庭”这一刻板印象密切相关。


某种程度上,是这种刻板印象使女性的采买能力得到长久的“锻炼”,而也是由于对这种刻板印象的忽视,女性在家务劳动上的付出往往难以得到充分的承认。


(图源:CNN Business)


二、不敢流泪的妈妈们

                             和一包难求的卫生巾


“谁家有多余的奶粉和尿不湿?”“求助!有人可以支援几包卫生巾吗?”


很多个团长故事的开篇,或许只是源于一句话、一声求助,那些最开始因为有急需而喊出声的人,首先承担起团长的责任。


平日里相对关注较少的生存需求,随着封控时间的一寸寸拉长逐渐凸显出来,无可回避。而妈妈们往往是第一个冲上前承担压力的人。


4月28日,每日人物微信公众号发布文章《封控下的上海妈妈们》,文中的妈妈们为了孩子的需求主动成为团长。婴儿的奶粉、尿不湿短缺,附近参团人数不够成团困难,即便成团价格也高得吓人,“总价15000元”“一户家庭几乎不可能做到”。4月4日,在饿了么收到的“应急特需”中,婴儿用品占到了19%,与婴幼儿群体相关的求助需求占到24%。[13]


“我的孩子要喝牛奶,我要自救,没有办法。”两个孩子的妈妈Monica这样描述她成为团长的动机。4月7日,家里常温奶只剩最后一盒,Monica的两个孩子为此争吵,哥哥第一次伸手推了妹妹。[13]


担任团长期间,因为运输、沟通上的一些问题,Monica崩溃了很多次,但每次都在孩子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流泪。为了尽可能维护家庭气氛的和谐,妈妈们不敢流泪。[13]


(图源:Halfpoint/iStock/Getty Images)


此外,另一个需求因更为“隐秘”而始终难以被正视。4月18日,蓝鲸传媒微信公众号在文章《在上海,寻找一包卫生巾》中提到一个细节:租住在浦东北蔡的小美在半个月内加了30多个群,参与了十几次团购,却一直没有见到过卫生巾团购。[14]


蓝鲸记者为此调查了十余个小区的卫生巾团购情况,发现成团率不足10%。相比于有小区一下午成团鲍鱼的速度,卫生巾成团成功率“比鲍鱼还低”。[14]


在澎湃新闻5月4日的报道中,有受访者承认:月经来临时,女性承担着情绪和身体的“双重折磨”;还有的受访者为了节省夜用加长卫生巾,两片日用拼在一起当作夜用。[15]


小美最终成为了卫生巾团购群的团长。当求助从一个人扩大到一群人时,找到购买渠道变成了一件势在必行的事情。同样需要卫生巾的小美认为:“或者我可以来做一下这个事情”。[14]


还有些时候,尽管不是必需,但基于对女性群体的理解,依然有人主动站出来承担这份责任。据澎湃新闻报道,团长王丽娟观察到群里需要卫生巾的女性羞于开口,便主动在各大微信群里吆喝起来。4月8日至4月30日,她已经在小区群里组织了两次团购,正准备发起第三次团购。[15]


因此,我们看到95%的女性团长,也应该看到某些急需被关注的女性需求。有时候,女性力量的荣光背后,或许是并不被重视的需求,并不美好的琐屑,为家庭担负的焦虑,暴露的是长期以来都没能解决的痼疾。


(图源:Milken Institute)


三、信任问题带来的团长性别偏好


互助团的性质相当复杂。一方面,互助团有着组织性,团长掌握着各位居民的详细信息,有着相当大的权力;而另一方面,互助团有着自发性和非正规性,也就意味着这种权力是很难被界定和监管的。


如果不能诉诸于现代社会白纸黑字的契约方式建立联系,那么人们也只能期待着最简单而又最奢侈的道理——信任。面对着疫情封控和物资短缺的生活压力,一个更容易使人信任的团长,能带来更多的安全感,以及面对艰难生活的信心。


“女性更容易获得信任”,也成为团长中女性占比高的原因。


但人们对女性的信任偏好,并不是凭空而来的。 


原因之一,或许需要反向思考:日常生活中女性总是比男性有更多的安全焦虑。社会学家肯尼思·费雷罗提出了著名的“性侵阴影”假说(the shadow of sexual assault)[2],指出由于性侵害罪多为男性对女性实施的犯罪,而这些犯罪往往带来更大的心理创伤;同时各种其他如抢劫、入室盗窃的恶性犯罪,也有可能演变为性侵,所以女性会对犯罪受害有更多的担忧。


这种笼罩在日常生活中的安全忧虑,使女性在进行各种生活决策时都会受到限制,她们或多或少地需要限定自己的生存空间,这种束缚也会明显地降低她们的生活质量和生活幸福感[3,4,5,6]。


在疫情拼团这种压力情境下,团长掌握着个人的隐私信息,可能需要进入个人居住的场所,而出于安全的考虑,女性团长也许更能够获得居民的信任。这可能也使得人们更倾向于主动选择支持女性团长,从而呈现出女性占比更多的结果。


(图源:GACN)


四、团长是“女性职业”吗?


居委会、居民、厂家、物流公司……每颗齿轮咬合衔接的过程中,摩擦和阻力在所难免,而调和各方矛盾的重任,往往压在了诸位团长肩上。显然,成为团长需要有很好的耐心、细心和沟通技巧,而这些特质常常会被划入女性特征当中,有观点认为,这也使得女性在团长岗位上有着更好的表现。


从某种角度来说,这有一定的合理性。早在1977年,就有密歇根大学的研究首次提出“女性表现出更强的共情水平”[7],2018年北京大学的一项涉及到179546名被试的元分析研究[8]亦为此论断提供又一例证。


有研究者提出这种差别来源于生理因素:2010年一项PNAS上的研究[9]表明,服用睾酮削弱了女性“读取”他人情绪和意图的能力,说明两性共情的差异至少一定程度上受到激素的调节。


不过最近也有观点认为[10],女性表现出更多的共情是因为社会对女性有这样的刻板印象,而女性有意无意地主动迎合了这种印象,从而表现出更高的共情水平。尽管我们暂时还很难量化刻板印象的影响,但这种现象确实很可能存在。


但是,团长是“体贴的”“细心的”“耐心的”,而这些特质是“女性的”,所以上海团长多是女性——这个逻辑真的合理吗?


实际上,已经有大量报道表明,团长们也在承担着“做图做表”“搬运物资”“联络生意”等惯性思维中具有男性特质的工作。而有人试图将上海团长的工作划分为私领域的事情,或者归为女性具有某种特殊的性别特质,某种意义上,是在维护已有的刻板印象,或者继续建构一种将性别和职业联结起来的新刻板印象。


(图源:Young Feminist Europe)


团长其实并不该以“性别”区分,而之所以95%女性的数据冲击着人们,一方面是因为固化思维被打破,另一方面也是由于积压已久的对于女性劳动者的忽视。


它们一边造就着对于女性现有劳动的漠然和否认,一边建构着对于女性特有的歧视和限制。同时,也在铸就职业壁垒,神化男子气概,加重着不同性别的人以性别为核心的焦虑。


需要警惕的,正是这种将某种职业性别化的行为。


当性别成为一种职业选择的壁垒,成为一个二元化的分类;当成为某种性别意味着失去了一部分的可能性,个人的空间就被不断限缩。


上海拥有95%的女性团长之后,人们期待的是女性在各行各业中的占比提升,以及随之而来的女性对公众领域的更多参与和话语权的增加。


更进一步,我们需要的,正是一种非二元的职业可能,为生活注入像“上海团长”般的新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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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95%上海团长是女性”的原因是什么?

你身边的团长都在做什么工作、是否符合我们对于“女性”的想象?


参考资料

(滑动查看)

[1]来棘.(2021).面孔性别与面孔二态性对信任决策的影响及其心理机制(博士学位论文,湖南师范大学).https://kns.cnki.net/KCMS/detail/detail.aspx?dbname=CDFDLAST2022&filename=1022431315.nh

 

[2] Weed, F. J. . (1996). Fear of crime: interpreting victimization risk. Contemporary Sociology, 25(25), 221-232.

 

[3]Favro, D. , &  Weisman, L. K. . (1994). Discrimination by design: a feminist critique of the man-made environment. The 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 81(2), 834.

 

[4]Valentine, G. . (1989). The geography of women\"s fear. Area, 21(4), 385-390.

 

[5]Gaarder, W. E. . (2004). The gendered \"nature\" of the urban outdoors: women negotiating fear of violence. Gender & Society, 18(5), 645-663.

 

[6]Wilson, E. , &  Little, D. E. . (2008). The solo female travel experience: exploring the 'geography of women's fear'. Current Issues in Tourism, 11(2), 167-186.

 

[7]Hoffman, M. L. (1977). Sex differences in empathy and related behaviors. Psychological Bulletin, 84(4), 712–722.

 

[8]颜志强, & 苏彦捷. (2018). 共情的性别差异:来自元分析的证据. 心理发展与教育, 34(2), 8.

 

[9]J., van, Honk, D., J., & Schutter, et al. (2011). Testosterone administration impairs cognitive empathy in women depending on second-to-fourth digit ratio. Proceedings of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08(8), 3448-3452.

 

[10]Baez, S., Flichtentrei, D., Prats, M., Mastandueno, R., García, A. M., Cetkovich, M., & Ibáñez, A. (2017). Men, women…who cares? A population-based study on sex differences and gender roles in empathy and moral cognition.PloSone,12(6),e0179336. https://doi.org/10.1371/journal.pone.0179336

 

[11] Unpaid care and domestic work during COVID-19 [R],UNWomen,2020,https://data.unwomen.org/publications/whose-time-care-unpaid-care-and-domestic-work-during-covid-19

 

[12]居家隔离中,你家是谁在抢菜?果壳微信公众号,2022.4.10,

https://mp.weixin.qq.com/s/QO4U35QtleF19pxA5lhZjQ

 

[13]封控下的上海妈妈们,每日人物微信公众号,2022.4.28

https://mp.weixin.qq.com/s/WWAE77ywGS7D48JWxhzsXg

 

[14]在上海,寻找一包卫生巾,蓝鲸传媒,2022.4.18

https://mp.weixin.qq.com/s/oWIXu7xhO4Nzj5x18AzR7Q

 

[15]疫情中,为女性购买一张卫生巾,澎湃新闻,2022.5.4

https://mp.weixin.qq.com/s/WSsdu3dnrq8a-xSG3Yimzw



采集丨哈牛 老鲤 韩同学 小格 驼驼

编辑丨驼驼 小格 晨曦 达生

排版丨王昕艺

视觉丨惠惠

校对丨bong

刘文利性教育工作组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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