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喷昆汀"侮辱"李小龙，贾巴尔是在玩“政治正确”吗？

文体不分家这句话，在卡里姆-阿卜杜-贾巴尔身上可谓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是NBA历史得分王，六届总冠军、六届MVP，已经进入最伟大行列；同时，他也是社会活动家、作家、文化评论家，在多家主流媒体都开有专栏。

最近，一向倡导“平等博爱“的他，对好莱坞大导演昆汀-塔伦蒂诺的新片《好莱坞往事》发难，称昆汀随意抹黑他的导师兼好友李小龙的形象，涉嫌对亚裔人群“种族歧视”。

由于《好莱坞往事》并未在国内上映，对于片中李小龙的形象，我们只能从美国影评和泄出的电影片段中窥见一二。

目前关于李小龙角色争议最大的片段，就是他在片中跟克里夫（布拉德-皮特饰演的纯虚构角色）的单挑。第一次单挑，李小龙出手打倒了克里夫，第二次，克里夫则把李小龙重摔向汽车，把车门都给砸坏。在单挑过程中，双方不断互喷垃圾话，羞辱彼此。

但不得不说，李小龙在这场戏中的形象很不酷，很不符合主流——尤其是亚洲人对他的认知。

贾巴尔说，李小龙是他的好朋友，也是他的导师。他知道，美国影视行业对亚裔的丑化一直让李小龙非常困扰，而他也在致力改变那些刻板认知，却收效甚微。

“亚裔演员能得到的角色，只有坏人和仆人。”贾巴尔写道，“男人仿佛没有性别，而女人只会屈从。曾经黑人演员也只有这样的待遇。”

贾巴尔还说，他以前跟李小龙一起出门，总会遇上那种故意上前挑衅、要找李小龙打架的混蛋。“每一次，他总是礼貌拒绝，然后不再理会对方。他不会跟他们打架，除非自己没有选择。他不需要跟谁证明自己，他真正的战斗并非在这里，而是大荧幕上人们对亚裔的刻板印象。”

昆汀始终不承认自己有丑化李小龙，他说他读过李小龙传记，里面就是有提到，李小龙叫嚣过可以打败穆罕默德-阿里这样的话，“他就是个很傲慢（cocky）的人。”昆汀说。

其实在这件事中，李小龙的格斗技巧能否胜得过拳王或是退役特种兵（皮特饰演的角色）并不应该成为争论的重点。

贾巴尔也说：“塔伦蒂诺有权对真人角色进行艺术改编，但他编得非常差劲，还带有种族主义色彩，不管是作为人还是艺术家，他都是失败的。”

贾巴尔对种族问题的敏感其来有自。他写批判昆汀的文章，从表层上讲，是为李小龙作为华裔代表在美国遭受的不公对待、以及好莱坞种族歧视历史作出批判。

但从更深层次讲，这还是跟贾巴尔的个人经历有关，不然他不会产生如此大的共情。

昆汀说李小龙是个非常傲的人。确实，李小龙如果不傲，就根本不会拍出那些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电影，还能引起那么多美国人的共鸣。

一个代表英雄主义和自我奋斗的亚洲人，最终成为了美国精神的一部分，也正是贾巴尔最认可、最想成为其代言人的政治立场。

* * * *

大部分NBA球迷都知道，贾巴尔在1974年对选中他的雄鹿提出交易申请，1975年被交易到湖人。对于他转会的动机，人们也都知道是他不满意密尔沃基这座城市。但甚少有人对他不满的原因寻根问底。

贾巴尔离开雄鹿，动机并非在钱。诚然，他想去的纽约或洛杉矶会让他赚到更多钱，但更主要的动机，仍是政治。

当时的雄鹿总裁威廉-艾弗森说过，“贾巴尔不喜欢密尔沃基已经不是新闻了。自从他进入NBA，我们就很清楚这点。他跟密尔沃基僵持了六年，在这里并不快乐，因为完全没有社交生活。他跟我们签第二份合同的时候结了婚，我还以为他能找到一些快乐。”

当时的雄鹿总经理韦恩-恩布理是这样请求贾巴尔留下的：“我告诉他，你有什么不满？卡里姆，说实话，你要我走人，要拉里（主帅科斯特罗）走人都没问题，你有这样的特权。但他还是坚称自己想去一个自己喜欢的城市结束生涯。”

那么，密尔沃基究竟为何让贾巴尔憎恶至此？

上世纪60年代，贾巴尔在UCLA大学打球时认识了李小龙，开始学习截拳道。到1971年，贾巴尔已经帮雄鹿夺冠，而在球场之外，他接受了李小龙邀请，参演他的功夫电影《死亡游戏》。

他是当时NBA最具权势的球星，但他的痛苦挣扎却不为人知。

那时候的美国，正在经历种族矛盾最尖锐的时刻。密尔沃基是个典型的中西部蓝领城市，种族隔离传统还没有彻底结束。

1967年夏天，全国躁动不安，各地出现了159次抗议游行，黑人受迫害尤其严重的密尔沃基则尤其激烈，从游行转为暴动，导致4人死亡，1700多人被捕。2009年，密尔沃基黑人男性的工作率仅有46.7%，在全美仅高于底特律。直到今天，威斯康星都仍被认为是全美最不适合黑人生存的地方之一。

警察针对黑人的过度暴力尤为严重。2018年，雄鹿小将斯特林-布朗就成为暴力执法的受害者。布朗在停车场被查，警察要求他交出驾照，就在布朗把手放进口袋的时候，五位警察将他按倒在地，对他进行电击并将他逮捕。布朗全程没有任何威胁动作，被电击时只能不断哀嚎。

因为NBA的强烈抗议，密尔沃基市长也不得不站出来主持公道。但贾巴尔在雄鹿效力的时候，这样的惨剧随时都在上演，无数黑人付出了比布朗更大的代价，但几乎没人会为他们说话。

贾巴尔作为极具反抗精神的黑人，在大学时就公开抵制美国男篮，拒绝出战奥运。面对密尔沃基的种族问题，他很难不感到痛心。

而他信仰伊斯兰教，在保守的密尔沃基更是孤立无援。

贾巴尔成为穆斯林的引路人，正是哈马斯-阿卜杜-哈利斯。此人原名厄尼斯特-麦基，出生于印第安纳州，在改信伊斯兰教后，成为美国黑穆斯林的领袖人物，获得了黑人至上主义者、平权运动领袖马尔科姆X（他是《X战警》中万磁王的原型）的信任，进入美国伊斯兰民族（Nation of Islam）组织。

1971年，在哈利斯的引导下，贾巴尔改信伊斯兰教，并放弃了自己的原名卢-阿尔辛多——事实上，贾巴尔这个名字，也是哈利斯给他起的。

大学期间，哈利斯一直引导贾巴尔学习伊斯兰教旨，甚至还为他挑选了第一任妻子。贾巴尔有钱任性，在华盛顿出资购置一套房产，赠送给哈利斯，成为当地哈纳菲穆斯林的活动中心。

但没想到，哈利斯被敌对的黑人穆斯林信徒盯上，在1973年，几位杀手潜入这座房子，绑架了哈利斯的妻子和儿女，残忍谋杀了他们。

这件事给贾巴尔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他在此后的时间逐渐远离了哈利斯的组织，而当雄鹿希望通过交易获得更多重建筹码，抽到状元签的华盛顿子弹队也不在贾巴尔的考虑范围内——他实在不想重回这个地方了。

“不是说我去华盛顿就会觉得不安全，而是我不想再跟那群人打交道了。”

* * * *

在华盛顿惨案发生的四年前，好莱坞大导演罗曼-波兰斯基的妻子莎朗-泰特在洛杉矶家中被残忍谋杀。

凶手是邪教“查尔斯-曼森家族”的成员，曼森是20世纪最臭名昭著的罪犯之一，他和他的狂热“信徒”在60年代末制造了多起连环杀人案，以泰特惨案最为著名。昆汀的《好莱坞往事》，也是以这一凶案为主题。

跟波兰斯基结婚那年，泰特在拍摄《勇破迷魂阵》的时候结识了在片中担任动作指导的李小龙。在片场，李小龙教给泰特一些空手道技巧，泰特还邀请他前往家中跟波兰斯基一起共进晚餐。

但当怀孕八个月的泰特被杀，波兰斯基一度怀疑李小龙是凶手。因为在泰特尸体旁边，曾经发现一副眼镜。而凶案发生几个月后，李小龙对波兰斯基提及他最近找不到某副眼镜，让波兰斯基起了疑心。

波兰斯基专程陪着李小龙去配新眼镜，最终发现他以前戴的那副跟凶杀现场找到的并不一样，这才放下了警惕。波兰斯基从未把自己的怀疑告诉过李小龙，李小龙大约到死都不知道这件事。

对于那个时候的白人来说，当事情变糟，他们绝对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少数群体。黑人、亚洲人、拉美人、犹太人、穆斯林全部都成为过偏见的受害者。不管李小龙的截拳道和他的功夫电影多受好莱坞欢迎，他终其一生都是美国娱乐圈的局外人。

如果要量化亚裔演员在好莱坞的地位，不妨看看全球大热的漫威电影宇宙（MCU）中演员的种族构成：

白人男性地位不可撼动（初代六人复仇者里，包括了钢铁侠、美队、绿巨人、雷神、鹰眼）；其次是黑人男性（《黑豹》大热、猎鹰继任美国队长，体现了近年来黑人演员地位的上升）；然后是白人女性（黑寡妇是初代六人的唯一女性，《雷神》系列有多位白人影后担任女主，惊奇队长饰演者同样是白人影后）；最后是黑人女性（各种配角，包括卡莫拉、女雷神等等）。

至于亚裔？他们仍是边缘人，在《复仇者联盟4》中，能留下印象的戏份，可能就是《奇异博士》中的本尼迪克特-王（英籍韩裔），以及跑龙套的真田广之（日籍）和郑肯（美籍韩裔）。

如今漫威倒是无比看重中国市场，以至于在MCU第四阶段计划中，准备拍摄华人超级英雄“上气“的故事。

这个英雄的灵感刚好来自李小龙，但遗憾的是，饰演“上气”的将是一位加拿大华裔演员，而故事反派角色“满大人”（而且身份还是“上气”的父亲）却是地道的中国演员——梁朝伟。

毫不意外，就在漫威公布的同时，这部未诞生的影片就已经遭到了来自各地华人的抵制。因为“满大人“堪称欧美社会对华人种族歧视的余毒，漫威现在还准备拿出一个如此过时的人物圈钱，也足见黄种人在20世纪欧美流行文化中的存在感是多么弱、多么负面。

“黑寡妇”扮演者斯嘉丽-约翰逊也一再因肤色被卷入政治不正确风波。她出演《攻壳机动队》真人版主角素子，引发了大批美国和日本网民的抗议；到后来，她又被舆论逼着放弃饰演变性人角色，因为她不是真的变性人——大家似乎已经忘了，希斯-莱杰（《断背山》）、杰瑞德-莱托（《达拉斯买家俱乐部》）、埃迪-雷德梅恩（《丹麦女孩》）这些杰出的直男演员是怎样拿到奥斯卡表演奖的。

昆汀年轻时就痴迷华语动作影片，极热爱邵氏电影、杜琪峰作品，还自称是港产片的“门徒”。但他显然仍不懂得大多数华人的思维方式，或许，多看看《黄飞鸿》和《叶问》系列，才会让他更了解所谓的李小龙精神究竟是什么。

不管是亚裔还是非裔，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变性人，凡是受压迫的少数群体，在多数人面前都可以自动占据道德高地。贾巴尔不是华人，但即便是管中窥豹，他也能从自己的弱势群体经历中体会到李小龙曾经受过的憋屈。他愿意仗义执言，激发社会讨论，对于美国华裔来说总归是件好事。

但任何挥舞政治大旗想要指挥艺术创作的人都必须小心。如果艺术真的只能遵循贾巴尔或是任何人的政治正确，那这个世界就不会再有艺术。

1977年，波兰斯基因为性侵13岁幼女被逮捕起诉，当时很多好莱坞大亨还在为他讲话。在律师建议下，波兰斯基接受协商认罪，最终逃离美国，继续导演生涯，拍出《钢琴家》拿下戛纳金棕榈奖和奥斯卡最佳导演奖，但他至今没有回去服刑。去年，在Me Too运动的压力下，美国电影学院才终于将他除名。

而现在，昆汀的创作自由应该被干涉到什么程度，还没人能给出一个切实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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