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宏：佳果名花伴岁寒

梅开五福    竹报平安  （国画）   江宏   作  

岁朝，顾名思义，是一年的头一天，即农历的元月元日，民间的称呼是大年初一。以往这是全年最重要的一天。孩子们早早就数着日子急切地盼着过年了。缺衣少食的岁月里，过年就意味着穿新衣，意味着可以肆无忌惮地吃喝玩乐，家家都在喜庆之中。但在这热闹之中，还有一份别样的情趣——清供。当年和父亲一起去刘海粟先生家拜年，见海老兴致勃勃地在书红，用大山马笔在红纸上写着吉祥的词，窗边的小桌上一盆盛开的水仙，盆边放着一个佛手，一颗百合，色彩素雅，且清香满室，很见情趣。这就是清供，大年初一的清供，被称作岁朝清供。  

清供和岁朝紧密相连，岁朝清供可以说是一种习俗，它究竟始于何时，已无从考了。近代画家陆恢，天真地不顾习俗应早于图画的基本认识，在他的《岁朝图》跋中说:“岁朝图之作，滥觞于晋人，嵇、阮均有题诗。”不知有何根据，遍查嵇康、阮籍诗作，也不见踪迹。

根据自己平日读历代笔记的感觉，清供应从插瓶花演变过来的，最早的记载是南朝齐时显贵往寺院里献莲花供佛，众僧以铜缶盛水，渍其茎，欲花不萎。后来有了瓷瓶，插花清供的习俗便普遍了。岁朝清供的主角是瓶插，瓶插的主角当然是花，由于岁朝的时节气候寒冷，所以插瓶的花多半是梅、茶花、天竹、银柳、水仙等，配上竹子、松枝以及其他常绿的树枝。然而画家笔下岁朝清供的花，有时却不受时令的限制，譬如牡丹，因其象征富贵，便常常出现在岁朝清供图里。事实上，也真有用牡丹花为岁朝清供的，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岁朝牡丹》说:“京师极重非时之物……弇州谓上初年元旦即进牡丹，而江陵相与冯珰亦各一花，以为异。余儿时在京师，亦闻而未见。比数年来，元夕前后，姚魏已盛行于时，豪贵园圃在在有之，始知弇州语信然。”不知当年有无温室大棚育花的。

吴昌硕画岁朝清供，寄托自己的理想，但他不画牡丹，理由十分充分:“己丑除夕，闭门守岁，呵冻作画自娱。凡岁朝图多画牡丹，以富贵名也。予穷于海上，一官如虱，富贵花必不相称，故写梅取有出世姿，写菊取有傲霜骨，读书短檠，我家长物也，此是缶庐中冷淡生活。”(见《缶庐别存》)

岁朝清供入画，应盛行于晚近，画家乐此不疲，被春节的喜庆所陶醉，职业画家尤其是花卉画家，更擅长此道。晚清的海派画家，出于市场的需要，画牡丹以期富贵，画梅花以期满福，画竹以期平安，瓶旁则放置百合、如意、柿子、佛手、橘子、灵芝、寿桃，甚至鞭炮等等。或有象征意义，或有吉祥的谐音，总之，一幅充满来年美好景象的图画，谁不喜欢?

岁朝清供还不期成就了中国画的静物画，西方绘画的静物画，多以写生为主，也就是画自己的摆设。中国早期的静物画，或许也画摆设，南宋小品中的花篮即是。折枝花卉画的是采摘下来的花，离静物就远了，画瓶画则是纯粹的静物画，八大山人就有简括生动的瓶花图（见上图）。晚清的岁朝清供图，一种热热闹闹，充溢着意趣，充溢着想象却又形象饱满的静物图式，是具有中国特色的静物画。

本文刊于2017年1月22日《文汇报·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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