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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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行
——千里寻梅，重游仙居
从仙居回来已有一周多时间。体力恢复的同时也在平复内心，在我所走过的路途中，这次仙居公盂之行值得用一生来回味。
行惯了北方的一马平川，对山，心怀敬畏。无论谁劝说我去登山，我都会婉拒。我以为，余胸中自有丘壑。直到去年南方入梅后，几位友人张罗着同去仙居采摘杨梅。从小都不知道杨梅长在哪里，自然好奇，再想到满嘴的酸爽，一下子就兴奋了。谁知，一到仙居就被云雾缭绕的山水，被镶嵌在云雾山间的梯田，被山涧清流的小溪、被雄壮古朴的大山、被晨曦缭绕的仙境，被漫山红遍的杨梅……深深吸引。人居仙境，时间仿佛都停滞不前了。这里的优美，全然在于那一片未凿的天真。走出城市，脚踏山峦，将自己放逐山野，仔细端详大山那沉郁深邃的眼眸，聆听她充满力量的脉动，一种顶天立地的真实感令人热血沸腾。去年从仙居下来就一直念念不忘，时不时与友人们分享照片，回味那些短暂而快乐的慢时光。而照片又何尝装得下草气花香，镜头又怎能收得进啾啾鸟鸣和风声水响？今年刚入梅，好友们就跃跃欲试地想再向仙居行。一个地方值得去两次？这是去过仙居公盂山的人内心的共鸣。神仙居住的地方，怎不是凡夫俗子终极一生的向往呢？！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和力量鼓动着我，似乎要去探寻山的那边到底有没有住着神仙。一路风尘仆仆而来，全然不顾旅途疲惫，只为再次投入仙居的怀抱。
心心念，要路过山脚下的吴家客栈，再重温一下去年的美好。然而，命运总爱捉弄人，你越是盼望的，越容易事与愿违。只因一字之差，导航就把我们一车人送向了莫名的山顶。起初，我心里还窃喜，以为老天爷可怜我这个北方女子在这样一个湿漉漉的梅雨季节来故地重游而免我一“爬”了呢。然而，当车盘旋至前车无路时，我才大失所望。原来山外有山！将车停放在山顶的一户人家门前，准备再向山上行。
荒山野岭，天色将晚，我们便请这户人家的大爷做向导。这位大爷虽然看起来瘦弱，但眼神里放着光芒，声音里透着力量。我觉得，久居深山的老人每天枕着山川入眠，与日月共息，守望着四季的繁华，一定是沾染着大自然赋予的仙气，像一位修行者一样，看淡世事变化，平和善良，淳朴厚道。然而他在与我们讨价时，还是让我有一些意外的。不管怎样，还是走着瞧吧！
雨后的山路湿滑陡峭。老人虽瘦弱，但身轻如燕，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待我们赶上来时，他已坐在一根横斜的灌木上吸烟了，好似个活神仙！就这样几次不见踪影，待再看到他时，山林里已是一片暮色。老人带的路几乎是不小于六十度的山岩，说是在行路，还不如说是在布满荆棘的峭壁上攀岩。真不知他是不是在腾云驾雾。在梅雨的潮湿下，一行人体力很快耗尽，大家相互鼓励着，拉帮着，艰难前行，身体瞬间的移动都有可能像碎石一样滚落而下。我们四下寻找着可以拽住的救命稻草，哪怕是一棵弱不禁风的小草在那一刻也像是一支有力的臂膀。老头儿看到我们几位女士已无力前行，就突然变了脸，像一只咆哮的雄狮朝我们怒吼，浓重刺耳的山里话，虽听不懂但可以感受到声音里的急躁、焦虑、催促和谩骂。出于尊重，我们没有与他理论和争辩，只希望快一点到达目的地。
山林里的夜色来得那么早，漆黑的四野让大家茫然无助。手机没电，浑身湿透，嘴巴干渴，肚子咕咕乱叫，额头的汗水顺脸而下，身体颤抖，心脏砰砰地捶打着胸口，前路漫漫，不知方向……这些似乎都是在电视中才会出现的场景，今天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我们身上。我在心里一遍遍地数落自己:平淡无奇的生活容不下我一颗狂热的心啦？发誓下山就和好友们断交！人在囧途，只有一个目标：活着！偶尔听到老头子在远处模仿狼的吼叫声，更渲染了我内心的恐惧，不知道他这样意味着什么，是在驱赶山林野兽?眼看近在咫尺的藤条就差分毫，却没有力气够到。腿抖得不能自我，有时好不容易抓住一棵藤条却发现是一棵没有根基的浮枝。幸好后面友人托举，他甚至还会再给我一个向上的力量，我没有问他身体可不可以承受，只是心生内疚。漆黑的山林，大家相互扶携，相互鼓励，爬爬停停，偶尔找颗粗壮些的树根让脚支撑着，身体前倾在山崖上也算是休息片刻。
上山的路是无法预知的艰险。饥肠辘辘，口渴难耐，汗如雨下，身体正在经历着无法预知的煎熬。回望身后，不知走出多远；向上看，不知尽头在哪儿。男人们努力地探寻着向上的山路，女人们竭力地跟在身后。大家没有一句抱怨，只有“加油”和“当心”两句话挂在嘴边。每一步的迈出都要想着该把手和脚摆放在什么位置才能支撑住身体。偶尔有谁踩空，顺着斜坡与石块一起溜下来，大家都会腾出一只手给一个向上的力量。就这样，不知道消磨掉了多少个时辰。古怪的老头儿像一只随时狂躁的野兽，动不动就回来与大家咆哮一番，完全颠覆了我对山里人的认识。
夜色更加浓重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可以直立行走了，大家好像意识到了，这是已经到达山顶，准备下山的节奏。曙光终于要来临了，大家相互鼓舞着，笑谈着，仿佛忘却了一路的坎坷，把所有的艰辛都扔到山脚下了。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突然腿脚不听使唤了，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地上，本想休息片刻，发现漆黑湿滑的山路变成了一个大滑梯。随即招呼着同行的女孩子们学着我的样子，一滑到底，除了省力还兼有乐趣，苦中作乐吧！黑漆漆，湿滑的山泥路变成了我们的“过山车”。寂静的山谷飘荡着我们的笑声。就这样快乐了一阵子，正在起劲时，只听走在前面的女汉子说：“别走了，前面有水”。我们一行人开心极了，说赶快喝呀！结果她说是悬崖下有水！这一声来的像霹雷，咔嚓一下子把我打晕了。随后就听见老头儿带着哭腔，急躁的咆哮声呼啸而来。雨一直下个不停，时而缓，时而急地助着兴致。前面怎么会没有路了呢？明明是下山的感觉啊。幸亏前面的领路人没有再向前一步，黑漆漆的山崖下是万丈深渊！老头子转身说去找路，一个黑影子瞬间没有了。一行七人，弹尽粮绝，疲惫不堪，如何前行？微弱的手电筒灯光，隐约地照着大家失望的神情。面对一切未知，我再也不想信任这个怪老头儿了，我希望在这里等到天亮再出发。话音未落就听到老头子从远处回来催促大家继续前行或原路返回。同伴们也有不同的声音，我特别理解大家复杂的心情。我旁边的主心骨也犹豫了，他说队里的小黑身体不好，这么潮湿的地方她恐怕会生病的，要不然还是走吧！说着他就起身背起行装要出发了。这时大雨倾盆而下，我用最狭隘的想法阻拦他，我说我们不是来探险的！老头子只想拿回他的向导费回家，不见得找到了什么路。老头子拎着镰刀朝我们的方向走来，问我到底走不走了。我下意识地以为他要动怒，我心平气和地说，既然天已经黑了，您也休息休息，等天亮可以辨别方向再出发吧。老头子看大家没有走的意思，突然又平静地回身捡拾起山木来。我疲惫地躺在山崖上，闭上眼，只想听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困意袭来，湿冷也慢慢席卷整个身体。这样的感觉让我想起了生产的痛苦。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全身无力，失血，抢救，重生。经历过重生，再没觉得有什么困难是过不去的。再睁开眼时，看大家已经围坐在篝火边取暖了。熊熊的火焰把每一张疲惫的面孔都照得更加清晰了。小黑双手合十，祈祷着雨快些停下来。我在内心也呼唤着诸神保佑大家今夜平安！
山林里静得只能听见风声、雨声和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大家眼巴巴地盯着篝火，等待着雨停，等待着天明。看到老头儿砍树的背影，我的心也是一阵酸楚，我起身帮他打着手电，叫他休息会儿，可他却突然从包里拿出一小包饼干递给了我。瞬间的动作让我没有准备，这个内心复杂的倔老头儿！让我怎样理解和评判你这个人呢！饼干在大家手上推来推去。人性在最危难的时刻往往会暴露出最丑陋的一面。而那一天，我却看到了大家最美的样子。
一生难逢这样的境遇，真不知老天爷是何用意，不知道这个老头儿是哪路神仙，竟然有兴致来见证我们一行人的团结互助，真诚友爱。在这个寒凉潮湿的夜晚，八个人坐卧于山顶，仰望山空，时而看到流云从头顶飘过，时而看到山坳里弥漫的云涛，时而漆黑不见山崖，时而听见山风呼啸。在这个离天最近的山顶等待黎明，除了摄人心魄，还有些诗意和浪漫?大家围拢着篝火度过了一个充满期待，充满幻想，又充满温暖的山林之夜。
人们都说痛苦的日子过得漫长，而那夜刚刚好。山上的鸟儿一点都不贪睡，天刚蒙蒙亮，便开始了新的一天。清脆的歌喉或是在慰藉我们的失落，亦或是在叫醒我们出发。起身回望脚下深不可测的山坳，再望向天边穿入云霞的山巅，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感叹人在自然面前的无力弱小，感叹生命的可贵，感叹相遇的不易。挥别这里，抖擞精神，再出发！此刻有些后悔昨夜滑下山来，本来貌似有一点台阶的痕迹也被我们一屁股给滑没路了。眼前冒着金星，又渴又饿，再次上山，差不多又是六十度仰角的山路。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儿，却滴滴流进了心里。一路上，雨永远都是陪伴。于山顶听雷神怒吼，再接受暴雨瓢泼的洗礼，看山林万物从睡梦中慢慢苏醒，远望云雾缠绵着大山。遗憾于我们行色匆匆在如诗的画卷里，却无暇顾及路上的美景，偶尔停顿脚步，用心来记录一路的风雨兼程，一路的山河壮美，待日后用回忆慢慢冲洗着每一段难忘的的记忆。
渴的难耐，伸出舌头，发现雨滴只顾打到脸上，落进嘴里的只有分毫。停下来，抖动落叶上的雨滴，吸吮树冠上的雨水。一路上大家依旧相互鼓舞着，我以为这样就快到山下了，谁知，行至一处山崖，一块凸起的石头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如果是茫茫黑夜或许还没有恐惧，可稍往向下一看，万丈深渊。老头儿用腿顶住了山崖，用膝盖搭起了一块落脚之地，他让我踩上去，我抖动着身体抓住一块略微凸起的石头，在几厘米的凸崖上挪脚而过。没忍心去踩他的膝盖，他还急了，冲我大喊，你怎么不踩呢！这一次跨越，仿佛用尽了我一生的勇气和耐力。所有人都有惊无险地跨过山崖，日后大家一定还会心有余悸。
老头儿终于决定撇下我们，凶巴巴地向我们要走了向导费转身不见了踪影。剩下的路往哪走？走多久？完全未知。好在我们有一位永远不知疲惫的勇士在前面披荆斩棘，开山辟路，可怜他还一路替我背着重重的背包。日后再想起来，特别后悔没有放弃包中那些无用的东西。他一路飞奔在前，还时不时地唱着小曲儿，感觉这不是一次历险，反倒像是一次心灵的放飞之旅。茂密的丛林，走也走不完的山路，在同伴的提醒下，我们回望被云雾笼罩的远山，心里不由地敬佩起自己，敬佩起这支队伍里可爱的每一位。追上前面的勇士，发现他已经在瀑布溪流的对岸等我们了。嘴里还哼着那首《野花》，他那种无惧无恐的洒脱劲儿，倒像是得道成仙了。他用这样的方式将我们带到了体验艰辛的快乐情绪里。他朝着我们挥手，虽已是很近的距离，他却要大声的喊着，你要加油，大家好样的！一路上这样的话，这样的场景太多，只要我听到的，我都会应他一声：我在这儿呢！我心里暗自想，他一定是低估了我，担心我耍赖不走了吧，哈哈！我一定会好好跟上的，滚也要滚下去，我不会掉队的！
快步奔向瀑布溪流，全然不顾狼狈相，半个脸都扎进水里，开怀畅饮一番，冰凉清澈的流水冲刷着满身的泥泞，也清洗着满脸的汗水，更是抚慰着我疲惫的身体。从水里出来，吸满水的鞋子又变沉重了，雨也不注的下着，再逢几段上山的路，真可谓是艰难跋涉。心想，反正应该快到了，老天爷，您还能把我们怎样呢！同行的小伙子说我们在山里已经待了19个小时的时间了。我回头朝他笑了笑，回他一个握拳的姿势。
走着走着，我仿佛看到了去年的芦苇，看到了落地的杨梅，这时老驴回头说，看，那就是吴家客栈！透过杨梅树的枝叶，那个熟悉的院子一下子跳进视线，控制不住的眼泪肆无忌惮地狂奔出来了。是的，那掉落一地的杨梅正是吴家山坡上的宝贝。我鞠下身子捡拾着摔落一地的杨梅放进嘴里，那么甜！隔着那么远，老驴已经抑制不住兴奋了，与吴家客栈的老妈妈挥手，大声喊着“阿姨，我们要吃鸡汤！”我也飞似地往吴家客栈奔跑。历尽千险后，终于见到了吴家老妈妈，走进了那个熟悉的院子。这里真像是久违的家，老妈妈的女儿捧着一盆馒头迎接我们先下山的三个人，一家人忙里忙外为我们准备饭菜，熬姜汤，找换洗衣服。一篮子红彤彤的杨梅也呈现眼前，我也拉住老妈妈的手说“终于又见面了，您也没变老……”我有点激动的语无伦次了。嘴里咬着一个馒头，手上还拿着两个，生怕这甜滋滋的大馒头跑掉了。冲澡时，看到满身的伤痕，竟自语道：我是走出大山的女人！
是的，人总是要疯狂一下，荒唐一下，超脱一下，有目标一下，万一实现了呢！“天上人间别样景、沧海桑田神仙居”。寄于天地间，你我皆为沧海一粟，在浩渺的时间长河里，在茫茫人海中，这样的境遇不多见！此行，我们看到了一个别样的自己，我们也用同甘共苦收获了更加深厚的友谊。在崎岖不平的人生道路上，只要你的灵魂始终微笑，挫折与磨难只会是你生活中微不足道的点滴。笑对生活，纵是风雨也会变成生命中美丽的风景!
暖洋洋
作者简介
暖洋洋，喜欢徒步于山水中。景在心中，人在画中。我是山，你是水，山生水，水养山，山水相逢，天地永恒。喜欢在音乐中聆听语言之外不能及的真实与感动。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本版编辑：阿姬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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