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曙光：双轨制是改革过程的普遍现象和一般规律，张维迎是最早提出双轨制理论的人

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张曙光

编者按：5月16日，由人文经济学会主办的《双轨制思想与中国经济改革——张维迎双轨制论文发表35周年研讨会》在北京举行。下文是张曙光教授在研讨会现场发言的整理稿。

我想谈这么几个问题。

第一，价格双轨制的改革思路最早确实是由张维迎提出来的。我认为，现在这一点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我在《中国经济学风云史——经济研究所60年》（上卷2）第13章中专门考察了双轨制的由来及其发明权的争论问题，不仅引用了张维迎《以价格体制的改革为中心，带动整个经济体制的改革》一文中关于双轨制的论述，“价格体制改革的具体办法，可以参照农副产品价格改革的办法，实行双轨制价格”，而且把1984年6月份发表该文的国务院技术经济研究中心《专家建议》的封面和目录复印出来了，这可以说是一个最重要的证明。

另外一个证明就是，莫干山会议以后，1984年8月29日，《经济日报》第3版在“中青年经济科学工作者学术讨论会论文摘登”中编发了一组四篇文章，张维迎的文章是其中之一，题目改为《价格体制改革是改革的中心环节》，有关双轨制价格改革思路的那段文字一字不差地保留着。这就完全证明，张维迎提出双轨制的思想是在莫干山会议以前。

最近，王小鲁出版的《改革之路：我们的四十年》一书，其中讲到“莫干山会议和价格双轨制改革”的部分，虽然重复着莫干山会议关于价格双轨制讨论有“放派”、“调派”和“调放结合”双轨制三派的一般说法，但并不能否定会议以前张维迎已经提出双轨制思想的事实。

第二，双轨制是非常重要的理论思想。中国的改革过程是双轨运行的过程，一个旧体制、一个新体制，两套规则同时运行。从价格双轨制到资金双轨制，还有土地双轨制，这实际是两种产权、两种制度的结果。双轨制不仅是中国改革成功的道路，而且是所有改革过程的普遍现象和一般规律。

任何改革过程都是双轨运行的过程，一轨照顾既得利益，保持社会稳定，使改革易于进行，一轨指示改革方向，创造出新的更大的效率和利益，推动改革前进。因此，两轨并不是互相平行、互不相干的关系，而是一种博弈的过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它们可能暂时共处，但不能和平，而是相互挤压、蚕食和取代，就看是哪一轨获胜，最终代替另一轨。从这个角度来看，现在很多人都在批评价格闯关，我还是要给它说一句好话——它的方向是对的。当时价格要并轨，要并到市场那一轨，想闯过这个关。也许是条件不具备，时机不适当，方法也有问题，所以结果遭遇到失败。这也说明，改革要想成功不仅方向要明确，方法也要对头。

既然改革是一个双轨运行的过程，而且两轨相互之间有挤压、蚕食和取代，那就要看谁在挤压谁，谁在蚕食谁，谁在取代谁？现在来看，产品价格是市场蚕食计划，资金价格是计划蚕食市场。改革取得了一些成功，但没有完全解决问题，没有完成任务，甚至出现倒退。从这个角度批评双轨制和价格闯关，我觉得这才是客观的。

改革半途而废，有些方面甚至还在倒退。从这个情况看今天的现实，我觉得产品价格的改革是朝前走的，而要素价格的改革则出现了停滞和倒退。比如资金价格问题，直到现在，非法集资和集资诈骗的罪名还是打压民间金融和民营企业的重要手段，实际上还是要维护金融垄断秩序。我曾经写文章提出金融秩序要义有二，一是自由交易，二是借债还钱。据此，民间金融可以合法存在，人们在货币和资金市场上自由交易，不管是定向也好，不定向也好，其实银行的资金借贷也是非定向的。但是，《刑法》定了非法集资和集资诈骗两个罪名，向不定的人群集资就是犯了非法集资罪，就要严厉打击。既然国有金融和正规金融不能满足市场需求，为什么不能允许民间集资借贷存在，或者说，民间集资借贷怎么就变成了非法的呢？这样的法只能起到逼良为娼的作用，其立法目的就是为了维护金融垄断者的利益。不仅如此，著名的吴英案是向11个朋友借钱，也就是向特定人群集资，怎么就不仅犯了非法集资罪，而且是金融集资诈骗罪？在社会舆论的压力下，高院刀下留人，也算是一种进步，但是后来又出现了曾成杰案，值得人们深思。

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计划经济并没有改变，仍然维持着传统的体制在运行。如果产品价格通过双轨制走向单轨制（市场价格），而要素价格双轨制改革没有完成并轨，整个体制改革是不可能完成的。现在，利率、汇率、地价三大要素价格存在着很大的扭曲，还不是真正的市场价格，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有些双轨制为什么不能朝前走，为什么要倒退？背后是两种力量在博弈，一种是来自政府决策和计划体制的力量，另一种是来自底层自发冲破传统体制的力量。这两种力量一个朝后拉，一个朝前走，当向后的拉力超过了向前走的推力时，就会出现倒退。现在，在很多事情上都发生了这样的问题。

回顾四十年来走过的路，我们到底怎么走过来的？哪些地方走对了？哪些地方走错了？我们终究要走上人类文明的大道，如何才能走上人类文明的大道？为什么又发生了偏离？只有解决了这些问题，或者只有用这样的思想来思考问题，我们才有可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总之，改革是一个纠错的过程，只有真正知错认错并坚决改正错误，改革才能向前走，并最后得以完成。

我就讲这些，谢谢！

（根据2019年5月16日人文经济学会研讨会上的发言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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