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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足球的黄金时代

吴钩本人 新民说 2023-02-18
相信许多读者都读过施耐庵的《水浒传》,还记得小说中的高俅高太尉有什么本事吗?

对,他擅长蹴球。

水浒传》是这么写的“且说东京开封府汴梁宣武军,一个浮浪破落户子弟,姓高,排行第二,自小不成家业,只好刺枪使棒,最是踢得好脚气毬。京师人口顺,不叫高二,却都叫他做高毬。后来发迹,便将气毬那字去了毛傍,添作立人,便改作姓高名俅。这人吹弹歌舞,刺枪使棒,相扑顽耍,颇能诗书词赋;若论仁义礼智,信行忠良,却是不会。只在东京城里城外帮闲。

《水浒传》又讲高俅擅长相扑。他征梁山时,被擒上山,受宋江盛情款待,喝得大醉,酒后不觉放荡,说道:“我自小学得一身相扑,天下无对。”卢俊义也喝醉了,听不得高太尉大话,便指着燕青道:“我这个小兄弟,也会相扑,三番上岱岳争交,天下无对。”高俅一听,站起身就要跟燕青厮扑,结果一交手,便被燕青“颠翻在地褥上”。想来施耐庵有意要让高太尉难堪一回。

《水浒传》中的高俅形象,其实是被妖魔化了的。历史上的高俅,原是苏轼的小史(书僮),并非什么“浮浪破落户子弟”;也颇讲信义,虽说“恩幸无比,极其富贵。然不忘苏氏,每其子弟入都,则给养问恤甚勤”。要知道,当时苏轼的名字可是被列入“元祐党人”黑名单的,高俅能这么做,还真有点难能可贵。

不过,《水浒传》说高俅踢得一脚好球,又识相扑之技,却非捏造之词,因为这两项都是宋时最热门的全民性体育运动,一些士大夫也乐此不疲,高太尉少年时热衷于蹴鞠与相扑,也是完全不必奇怪的。

生活在元末明初的施耐庵重点渲染高俅会蹴球、相扑,无非是为了说明他不务正业的市井闲汉身份,但宋人未必有这样的观念,因为在宋代,蹴鞠与相扑属于正当的体育运动与娱乐方式,没有人觉得那是不务正业。南宋末文人戴表元自述说:“余少时多好,好仙,好侠,好医药卜筮,以至方技、博弈、蹴踘、击刺、戏弄之类,几无所不好。翰墨几案间事,固不言而知也。然皆不精,惟于攻诗最久……虽精于诗,亦复何用?曾不如医药、卜筮、方技,犹可以自给;蹴踘、博弈之流,犹为人所爱幸。”蹴球比写诗更受世人“爱幸”。

现在我们知道足球运动是欧洲人与南美人的天下,相扑运动则是日本的国技;但我们未必知道,在一千年前,蹴鞠与相扑却是宋朝人的国球、国技。宋人张舜民有诗《桃李花》写道:“宝马嘶风车击毂,东市斗鸡西市鞠。”如果我们将“斗鸡”换成“相扑”,“东市相扑西市鞠”正是宋人的生活写照。这当然也是宋朝社会富足的反映。战国时,苏秦这么形容齐国临淄的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踘(即蹴鞠)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 举袂成幕。”

宋朝也是如此。好了,我们且到宋朝城市逛一逛,看看宋人到底有多热爱蹴鞠与相扑。



蹴鞠盛时



如果我们在冬至至元宵期间来到北宋开封府,将会看见,东京御街每日都有“击丸蹴踘、踏索上竿”等文娱表演;及至元宵节后收灯,东京人又纷纷出城探春,此时郊外园圃,“次第春容满野,暖律暄晴。万花争出粉墙,细柳斜笼绮陌,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莺啼芳树,燕舞晴空,红妆按乐于宝榭层楼,白面行歌近画桥流水,举目则秋千巧笑,触处则蹴踘疏狂”,到处都是蹴球的红男绿女;暮春三四月,皇家林苑琼林苑对市民开放,园内亦有专供市民踢球的场所:“宴殿南面有横街,牙道柳径,乃都人击球之所。”

宋朝城市有许多茶坊、酒肆,如果我们进去喝茶饮酒,也许还会发现,有些茶坊酒肆里面居然有蹴球表演。南宋时的杭州,便有一家“黄尖嘴蹴球茶坊”,是“士大夫期朋约友会聚之处”;又有多家叫“角球店”的酒肆,“零沽散卖”小酒,你可以在此一边饮酒、品茶,一边观赏足球表演、比赛;如果是春季,杭州名园蒋苑使小圃也安排蹴鞠表演,“以娱游客,衣冠士女,至者招邀杯酒”;西湖边,每日总有一帮少年人在“宽阔处踢球”;瓦舍勾栏里,更是天天都有商业性的蹴球表演,你只要掏钱买票,就可以入内观赏。临安瓦舍内蹴球最有名的几个明星,叫黄如意、范老儿、小孙、张明、蔡润,他们的名字被周密收入《武林旧事》的“诸色伎艺人”名单中。

宋代话本《钱塘梦》形容临安府“有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更有一答闲田地,不是栽花蹴气球”;元明时期的小说《三遂平妖传》开篇亦写道 “话说大宋仁宗皇帝朝间,东京开封府汴州花锦也似城池,城中有三十六里御街,二十八座城门;有三十六条花柳巷,七十二座管弦楼,若还有答闲田地,不是栽花 蹴气球。”这些说法显然是民间艺人的格式化表达,且说得很夸张,不过,若说东京与杭州的市民热衷于蹴球,却是实情。

不但都城如此,在宋朝的其他地方,蹴鞠运动也是风靡一时。

陆游的诗歌就多次写到蹴鞠。如《残春》:“乡村年少那知此,处处喧呼蹴鞠场”——这是乡村的蹴鞠;《三月二十一日作》:“蹴踘墙东一市哗,秋千楼外两旗斜”——这是城市的蹴鞠;“路入梁州似掌平,秋千蹴鞠趁清明”;《感旧四首末章盖思有以自广》:“寒食梁州十万家,秋千蹴鞠尚豪华”——这是陆游在梁州看到的蹴鞠盛况。陆游少年时,还曾在咸阳观看过一场蹴鞠竞赛,写下《晚春感事》,其中场面更是热闹:“少年骑马入咸阳,鹘似身轻蝶似狂。蹴鞠场边万人看,秋千旗下一春忙。”

从出土的宋代文物也可以看出宋人蹴鞠风气之盛。河北博物馆院藏有一件宋磁州窑“张家造”的“童子蹴鞠图”瓷枕,枕面图案为一名小童正在全神贯注地蹴鞠,看来宋时小朋友也喜欢蹴鞠;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有一件宋代“蹴鞠纹铜镜”,镜背为一对年轻男女对垒踢球的浮雕,可知当时女性也可以蹴鞠。

宋末词人赵文有小词《凤凰台上忆吹箫·白玉磋成》曰:“疑是弓靴蹴鞠,刚一踢、误挂花间。”汪元量诗《张平章席上》:“舞余燕玉锦缠头,又著红靴踢绣球。”说的都是女子蹴鞠。司马光亦有小诗《次韵和复古春日五绝句其三》:“东城丝网蹴红球,北里琼楼唱《石州》。堪笑迂儒书斋里,眼昏逼纸看蝇头。”那“蹴 红球”的人,大约也是女子——男性想必不会踢红色的足球。她们唱歌蹴球的青春活力,让躲在书斋里埋头看蝇头小字的诗人深为艳慕。


不但民间流行蹴鞠,上层社会也有蹴球的盛事




宋朝开国皇帝赵匡胤与赵光义兄弟,都是蹴鞠的爱好者,他们蹴球的故事被北宋画师苏汉臣绘成《宋太祖蹴鞠图》,此图已佚失,另有宋末元初画家钱选的摹本传世,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太祖蹴鞠的故事还被宋朝的“足球俱乐部”写成广告词传播 :“巧匠园缝异样花。身轻体健实堪夸。能令公子精神爽,善诱王孙礼义加。宜富贵,逞奢华。一团和气遍天涯。宋祖昔日皆曾习,占断风流第一家。”



宋代白釉黑彩童子蹴鞠图瓷枕



宋代蹴鞠纹铜镜

《宋太祖蹴鞠图》,北宋苏汉臣原画,现存图为元代临摹品

南北宋均设有“皇家足球队”,分为左右军举行对抗赛。《东京梦华录》卷之九介绍了北宋皇家足球队左右军的不同球衣:“左军球头苏述,长脚幞头,红锦袄,余皆卷脚幞头,亦红锦袄,十余人;右军球头孟宣,并十余人,皆青锦衣。”《武林旧事》卷第四则收录了南宋皇家足球队的一份首发名单,叫“筑球三十二人”:“左军一十六人:球头张俊、跷球王怜、正挟朱选、头挟施泽、左竿网丁诠、右竿网张林、散立胡椿等;右军一十六人:球头李正、跷球朱珍、正挟朱选、副挟张宁、左竿网徐宾、右竿网王用、散立陈俊等。”

每逢皇帝寿辰,或者招待外国大使,宴会上,这支皇家足球队通常都要出来参加表演赛。如北宋“天宁节”(徽宗寿辰)御宴,饮到第六盏御酒时,“殿前旋立球门,约高三丈许,杂彩结络,留门一尺许”,球头苏述、孟宣分别率领皇家足球队左右军上场比赛,“胜者赐以银碗锦彩”,“不胜者球头吃鞭”。

又如南宋乾道年间,朝廷接待金国使者的宴会节目安排是:“凡使人到阙筵宴,凡用乐人三百人,百戏军七十人,筑球军三十二人,起立球门行人三十二人,旗鼓四十人,并下临安府差。相扑一十五人,于御前等子内差。”宋朝士大夫中也不乏蹴球高手(应该叫“高脚”才更准确),如宰相丁谓、李邦彦,球艺都十分了得,还有一个叫柳三复的士人,蹴球也很厉害,“初柳为进士,欲见晋公(丁谓)无由,会晋公蹴后园,柳往伺之,球果并出,柳即挟取。左右以告,晋公 亦素闻柳名,即召之。柳白襕怀所素业,首戴球以入,见晋公再拜者三,出怀中书又再拜,每拜辄转至背膂间,既起复在幞头上。晋公大奇之,留为门下客”。

可以说,中国蹴鞠运动的黄金时代正是宋代。彼时,上至皇家贵胄、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黄口稚儿,都以蹴球为乐。

本文摘选自↓


《宋潮:变革中的大宋文明》吴钩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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