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看到小区群里在讨论教材插画话题。对于这个极少讨论时事的群来说，这是少见的。我相信，这两天，有无数业主群或家长群，在关注这件事。引起轩然大波的插画，来自人教版小学数学教材，涵盖一年级到六年级，于2012年或2013年审定，版式设计和插图来自北京吴勇设计工作室。刚好我家还有几本这种教材，翻了一下，问题确如网友所说。男生裸露隐私部位、纹身、兔女郎、猥琐大叔、美国国旗、日本军机等大量严重不妥插画，堂而皇之出现在中国小学教材中，其荒唐程度，令人匪夷所思。整个教材中，除了插画粗制滥造，还隐隐透着一股诡异邪魅，画风背后是极度可疑的“三观”，难免让人联想多多。
昨天，一位出过5年教辅的老师，向我吐槽过人教版小学数学教材的问题。今天上午，我问她，为什么这种问题插画可以进教材。她说，教材至少要三校三审，但凡有一个人提出问题，就过不了关。要想全部过关非常难，除非是上面指定。而且人教版是教材重地，可能还不止三审三校。我又问她，会不会是出版社缺经费，导致只能找一般的插画师？我作此问，是因为有一个叫“乌合麒麟”的著名圈内人说，“这种差别在我看来很有可能是这几十年行业上升，市场扩大，画手价格大幅度提升，但是出版社的理念没有与时俱进，价格没太提升导致的。”她反问我，人教版出书，是用钱衡量的吗？就算不给钱，也会有无数高手愿意为人教社干活。想想也是，能给全国孩子的教材画插画，这是天大的面子，也是最好的背书。别说不用人教社给钱，就是倒给出版社钱，估计都会抢破头。何况，全天下都知道教材出版的利润是多么丰厚，人教社可以请得起最顶尖的插图师来为孩子们创作。而且，通常出版社只用给一些象征性的稿费，就能找来相当不错的艺术家。所以，教材出现问题插画，肯定不是因为缺钱，而是其他原因。教材的封面设计是吕旻、郑文娟，封面设计和插图是北京吴勇设计工作室。表面的问题肯定出在这三个人身上。
相关资料显示，吕旻系北京敬人人敬图文设计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而该公司主要经营范围则包括图文设计、制作等。他也是书籍设计大师吕敬人的儿子。吕敬人近20年来的重要书籍设计作品中，几乎都有吕旻的身影。
圈外人可能对吕敬人不甚了解，但是对于圈内人来说，这是一个泰山北斗般的名字，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图书装帧设计大师。要想请他出马，必须要排队，有时候甚至要排一两年，因为需要酝酿。吕敬人的弟子也遍布全国，目前很多中国最美图书的设计师，都是他的学生。据人民教育出版社官网介绍，吕敬人曾受聘担任人教版第11套教科书的艺术设计总顾问，其带领自己的团队已经为人教版教材的整体设计倾注了多年心血。吕敬人是吴勇和在中国青年出版社工作时的领导和老师，两人曾于1998年成立工作室。吴勇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现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装潢系书籍装帧专业，是一名著名设计师。曾为汕头大学长江艺术与设计学院视觉传达专业主任、教授、硕士生导师。
在吴勇担任汕头大学长江艺术与设计学院教授期间，他指导了一篇硕士学位论文。这位学生在论文中，怒赞老师的人教版小学数学教材，严谨新潮，贴近生活。论文还从诠释教材文本、启发学生想象空间、提高学生审美能力三方面，阐述了插图的重要性。论文还批评建国后的其他版本教材，插图设计问题很多，比如建国初的教材插图都是钢笔线图，白描勾勒。内容多为劳动主题，几乎没有涉及娱乐活动，不近人情。
在这位学生的笔下，老师的教材插画“画面精美程度媲美商业绘本”。一套如此重要的教材，被一个小圈子的人包了，奇怪吗？我们都不是外宾，知道这样的操作，存在于很多行业。不管是靠关系还是靠水平，既然拿下了这个关系无数小学生毕生审美的教材插画项目，就要好好做，更不能借机夹带私货。这不是一个特别高的要求，只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我们知道，不管乙方有多么不靠谱，最终的生杀大权还是掌握在甲方手里。只要甲方把关严，乙方就不可能也不敢弄什么幺蛾子。很明显，这次的甲方严重失职了，而且错误一直延续十年。按照我国严格的教材管理规定，这样大规模错误发生的概率，可能不比彩票中奖更低。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评论说，给童书作画，技法尚属其次，唯“爱与责任”最是不可或缺。应该说，相比于市面上的普通童书，学科类教材的审核流程和出版规范都要严格得多，“层层把关”之下，此等疑点重重、暗黑诡异的教材，为何还能刊印，甚至使用数年之久而不“暴露”、而未获纠偏？是出版方“审美坍塌”“集体眼瞎”，又或是另有猫腻、纵容包庇？一位出版社的朋友告诉我，这种大量插图出现错误，而且整个基调都有问题，匪夷所思，问题绝不简单。这种错误如果出现在地方社，可能整个社都会被一锅端。但是人教社地位特殊，全国只有人教社的编辑还有编制。5月26日，河南大河报采访了多名职业插画师和资深出版从业者。在出版社工作十余年的木木（化名）告诉大河报记者，编教材对出版社来说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出版社不会随便找一个人来做插画，他们肯定对这个人有一定的了解。根据行业经验，教材类出版一般是不缺钱的，对于“因缺钱而选择不专业的画师”的说法，木木并不认同。“它是一个全国都在用的教材，不会因为成本去请一个画画质量很差的插画师，画成这样，我觉得跟钱的关系不大。”职业插画师知更鸟告诉大河报记者，用于儿童的插画应接近孩子的审美，观察涉事教材的画风，可能是作者的个人风格，但成人和小孩的眼神表现手法一致，没有展现出孩子的纯真。“我觉得这个画者本身应该没有恶意，现在有些网友把一些东西放大化了。比如一些东西可能是衣服褶皱的问题，他没有画太好，但他应该没有恶意。”这位职业插画师的观点，我不敢苟同。没有恶意竟然成了我们对教材从业人员的标准，这也太离谱太荒谬。一名职业插画师在微博上反驳这个叫“知更鸟”的同行。他说，我在画画的时候，有可能会无意之间配色或图案用的不恰当，但是画裤子的时候，裆部的褶皱会画得十分谨慎，就是因为一不留神就会引起歧义，我相信所有的画师都会特别注意这一点 ，其它的不敢肯定，但这一点决不会故意放大。还有插画师说，数学教材插图的设计者不存在技法问题，因为他们画的技术不差。也不仅仅是“审美问题”，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为什么要这么画。著名精神心理医学专家何日辉特意给我打来电话，探讨这种暗黑诡异插图给孩子带来的心理危害。他认为，暗黑诡异的插图，容易引起学生的反感，导致学生学习兴趣全无，学习效率下降，成绩自然下降。这种公然在教材中展示隐私部位的插图，还会严重影响孩子的性心理，后患无穷。问题出在哪，我相信大家可能各有观点，但是有一点应该是共识，那就是某些握有话语权的人，或者说整个社会，普遍都不重视儿童的审美塑造。今天上午，我和朋友讨论此事时还生气地说，如果我们今天喂给孩子吃的是狗屎，以后他们回报社会的，也是狗屎。朋友和她三年级的女儿讨论过现在的教科书，她们得出一个相同的观点——这种童稚风的插图（相比起老课本的油画、素描类插图）对于孩子也是一种不尊重，觉得他们就配这种低幼画风，不配欣赏真正的美术作品。她还特意交代我，要在文章里骂一下这部叫《精灵梦叶罗叶》的动画片，认为从立意、内容到美术都差得令人发指，希望把它骂下架。
长期以来，我们的社会越来越低幼化，对待儿童更是极端弱智化。无数天真可爱的儿童，被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束缚着、矮化着甚至丑化着。
有一种字体，叫“娃娃体”，我对这种字体，深恶痛绝。孩子幼稚天真，但不代表他们不懂得欣赏美。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们更高级更美好的东西呢？我们大人不能自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就剥夺了让他们欣赏美的机会，甚至硬塞给他们丑陋不堪的东西。
当然，这些大人也是很可悲的，他们的童年也没有太多人为的美感。和现在的孩子相比，他们小时候值得称道的地方，在于可以与大自然更靠近。气象万千的自然，可以将美的感受浇灌给孩子，在潜移默化中完成美的教育。
但是现在的孩子，一出生就生活在无数的人工环境中。大量缺乏美感的建筑、构造、书籍、服装，充斥他们的视线，影响他们的想象。其他暂且不展开讨论，但是教材对于孩子们的影响，确实太大太大了。在这个学段，他们对于图像的敏感度与记忆，有时会比文字更深。好的插图，不仅能促进对文化知识的学习和吸收，也承载着他们童年与少年时的美好回忆。我找了一些日本和西方国家的教材插画，这样的差距，真让人想哭。我们是没有这种水准的插画师吗？我们的孩子不配看这种水准的插画吗？我们过去也有很多高水准的插画，为何越改越差？
微博上，有一个叫“皇小小”的插画师，毛遂自荐说，如果人教社需要插画师，可以找我画插图，免费。我什么都可以画，人物、场景、花鸟鱼虫走兽……
5月26日，人民教育出版社做出最新回应：对社会各界好的意见建议虚心采纳，已着手重新绘制有关册次数学教材封面和部分插图，改进画法画风，提高艺术水平，充分发挥教材封面和插图的育人作用。如此严重的事件，竟然连罚酒三杯都不提，只是说要“改进画法画风”。这哪里是画法画风的问题，说轻了是你们把关不严、严重缺乏责任心，说重了是包藏祸心、蓄意毒害少年儿童。近日，教育部等五部门联合印发了《关于教材工作责任追究的指导意见》。意见针对大中小学教材编写、审核、出版、印制发行、选用使用等各环节存在的主要责任问题，均明确了追责情形和处理方式。教育部教材局工作人员表示，他们已关注到此事，已介入调查。
希望教育部等部门，彻查这次教材事件中出现的种种问题，给社会一个可信的交代，给孩子一个更好的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