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界观 | 上海字记：手写美术字的兴盛与衰落
图为上世纪30年代以中文美术字体为主的包装设计（左旭初藏）
上世纪20年代，以无意义的几何形组合为代表的ArtDeco（装饰艺术）设计风格，在欧洲发端。当时，被誉为全球四大商都之一的上海（另为伦敦、巴黎、纽约），接收国际前沿文化“零时差”。随着大量西方“洋货”的入境，从欧洲流行起来的Art Deco风格西文字体迅速进入人们视野，国人开始模仿生产同类产品和包装，中文的图案（美术）字由此陆续出现，在广告等商业设计、书刊等文化设计两方面都大放异彩。
1924年，中国第一位赴日本学习工艺图案的留学生陈之佛归国，并在上海创办了尚美图案馆，为印染业培养设计人员。正是他，较早地将带有强烈ArtDeco风格的中文图案字融入到设计中。如1931年《现代学生》杂志的封面，在植物、女人体的图案中嵌入徒手书写的文字，图文构成浑然一体，打破了当时汉字的书写和设计多源自传统书法的结构。
1931年，现代学生，陈之佛设计
上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时任开明书店音乐美术编辑钱君匋的诸多设计，也推动了中国本土美术字的发展。这位年轻设计者经由鲁迅提携，为各路名家著作担任装帧设计，一时名声大噪。《小说月报》《时代妇女》《伟大的恋爱》等均为中文美术字书写和设计的经典之作。他设计的《学生杂志》封面，利用了工具（尺）的绘制，追随以几何形及机械美学的ArtDeco风格之精髓。
当时工商制造业的与日俱进，以及“国货运动”带来的契机，使本地商业美术设计、出版和印刷业达到鼎盛时期。1934年春，由永安、先施、新新等百货公司设计人员创立的国内第一个“实用美术”团体——“中国工商业美术作家协会”在上海成立，该会设有商业广告图案、陈列窗装饰、室内装饰、染织物及刺绣、家具设计、舞台装饰等科。1936年，会员增至500人，并在大陆商场举行第一届商业美术展览，展出了包括建筑、织物、招贴等在内的设计作品数百件。
1936年，“最新外衣”，张以恬设计
值得关注的是，这一时期的字体设计创作尽管有着国际创作的推动，社会上也推崇“洋气”之风，但在大多数中西文并置的设计中，中文字体都比西文字体醒目得多。
1945年抗战胜利，上海工商业的复苏再度让图案美术字活跃起来。但与二三十年代不同的是，这一时期的美术字发展多限于商业设计，除部分电影宣传品外，图案美术字在书刊等文化设计领域发展较弱。
新中国成立之初，民国时代工商美术设计的印迹与人们对新生活的向往，融合出那个时代设计的特色——以宋体和黑体为主的标语字体（标语美术字），散布在街头巷尾和各类宣传物上。受当时政治环境影响，标语字体的变化不宜多，要求是规范、大气、醒目、具有号召力，与以几何拼接或图案转换为设计理念的美术字书写分道扬镳。
有趣的是，建国后至1959年期间的戏曲戏单字体设计倒是异常纷繁。这可能与当时私人剧团林立、多戏种竞争的大环境有关，为了吸引观众，又受小型印刷厂简单的铅印工艺限制，只能经由字体设计追求“眼球效应”。
1954年，戏曲《张羽煮海》戏单
“文革”结束后，图案美术字逐渐回归。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初，钱君匋、丁浩、任意、蔡振华等前辈设计师，挥出了手写美术字的“最后一笔”。这些字的创作非常接近民国时期的风格，比如当时的黑胶唱片《晨风在飞跑》的封面字体，与半个世纪前钱君匋的《学生杂志》封面字体看起来如出一辙。
图为上世纪80年代黑胶唱片《晨风在飞跑》的封面字体，与30年代的《学生杂志》封面字体看起来如出一辙。
但不知何故，此时的美术字似乎不如当年的“任性”，十年动乱的禁锢，及万事皆求快的影响，无论是创作者还是受众都不习惯在花里胡哨和光怪陆离中“蹉跎”时光了。另外，电子照相排字系统的运用，也让大部分“实用美术”设计中的汉字书写或设计趋于简单、快速。到了上世纪90年代，电脑的普及更加速了内地中文美术字设计的衰落，手写汉字偶尔为一小部分设计师、作家或艺术家玩味。对“洋气”的追求、年轻设计师接受西方教育程度的提高，或对本土设计文化的轻视等原因，导致了在现代字体书写和设计中，似乎西文字体更多地唱起了主角。这不禁让人联想起清末，由于人们对初期国货产品的不自信，在产品包装设计上大量使用西文字体以混淆视听的情形。
转机出现在大约10年前，电脑中文字库的质量及数量的缺憾，以及全球以西文字体为主导的书写、设计和传播，让一些设计师和字体爱好者，重新审视了中文字体书写和设计的重要性。
如今，即使是在上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我也建议人们能多用中文字体做设计，毕竟国内商业设计、文化设计的作品，主要是为以中文为母语的公众进行创作和服务的。
荐书
本文口述者著有《上海字记》一书
作者： 姜庆共 / 刘瑞樱
出版社：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
副标题：百年汉字设计档案
出版年：2014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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