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偷的,怎么展览”
- 专题 -
帝国·殖民·民族主义
博物馆恩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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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居帐篷而统领世界”——斯坦因与凯勒的克什米尔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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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将西方世界的大博物馆完全去殖民化似乎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些博物馆的历史一早就和殖民思想交缠在一起。
近年来,有关将博物馆在殖民时期掳掠所得大量文物完璧归赵的诉求层出不穷。然而以大英博物馆为首的不少机构却一直持拒绝姿态。不少批评家认为,由于英国各大博物馆的诞生背景与殖民主义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一过程将会非常复杂而艰难。
不过,仍有人在各个层面努力。最近,《新政治家周刊》(New Statesman)的艾伦·皮尔森-哈格(Ellen Peirson-Hagger)在报道中提到,观众们再度来到大英博物馆参观,在“格威盖尔盾”(Gweagal Shield,来自澳大利亚格威盖尔原住民的展品,19世纪初用树皮和树木制成,原属于武士库曼)边驻足欣赏时,你耳边可能会出现“盗贼”、“库克船长”和“武士库曼”这样的语汇;欣赏贝宁青铜器(Benin Bronzes)时,则会听到“抢劫”、“1897年的暴力讨伐”;再靠近点仔细观察,会发现导游佩戴着这样一枚徽章——上面写着“怎么偷的,怎么展览”(Display it like you stole it)。不要感到奇怪,这些正是公众自发开展的众多揭示博物馆殖民主义渊源的活动之一。
“怎么偷的,怎么展览”徽章
来自伦敦大学学院的艺术史学者艾丽斯·普罗克特(Alice Procter)自2017年6月以来就带着好几个小型参观团在大英博物馆、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英国国家肖像馆和不列颠泰特美术馆展开了多次“令人不适的艺术之旅”(Uncomfortable Art Tours),邀请参观者对文物和艺术品的出处发出质疑、重新审视博物馆的展陈方式、探讨将物品归还至原籍国等问题,并批判性地思考英国曾经的殖民历史。
普罗克特长居在英国,但她其实是澳大利亚人。她告诉皮尔森-哈格,在文物归还之外,这同时也会引人思考:“在2019年的伦敦观看这件文物,对当代的英国认同、历史上的英国认同,以及创造了英帝国及这些博物馆的权力机制,意味着什么?”
长久以来,一直有“热心群众”在努力争取将英帝国时期从世界各国盗掠来的文物物归原主。许多人认同博物馆理应参与“去殖民化”这一过程:详细说明博物馆这一机构是如何从种族主义和殖民主义的历史中获益,解决历史上的权力不均衡问题(关涉文物归还),积极与国内的少数族裔合作,使他们能更好地融入当代英国社会。
去年11月,应法国总统马克龙委托,一份关于修改法律的报告出台,报告建议当今法国博物馆藏的所有未经允许得来的非洲艺术品都应归还给原籍国。然而,英国政府从未发出过类似声明。
法国这份报告的作者Felwine Sarr和Bénédicte Savoy就曾经直接批评大英博物馆奉行鸵鸟政策,逃避现实。大英博物馆作为英国最重要的旅游景点,其展品中却有1869年从复活节岛攫掠来的雕塑Hoa Hakananai’a(意为失踪的朋友)、19世纪初从雅典搬来的帕特农神庙大理石雕等等。值得注意的是,大英博物馆800万馆藏中,只有1%的物品被展览过——储藏室里还藏着许多未被大众所见的文物,包括从埃塞俄比亚夺来的代表约柜的饰板等。
今年7月初,大英博物馆公布了将要归还一批4世纪的赤陶佛头及其他珍贵文物的细节安排。这批文物来自伊拉克和阿富汗,很可能是经塔利班攫掠,2002年被非法走私进英国。经过漫长的法律程序,这些文物最终被送到了大英博物馆进行分析保管和编目。在伦敦展出一段时间后,它们将被送回阿富汗首都喀布尔。活动家和博物馆工作人员对于这次归还活动表示了赞许。然而这样的行为少之又少。
7月15日,埃及作家阿达芙·索伊夫(Ahdaf Soueif)宣布退出大英博物馆理事会,原因在于大英博物馆接受英国石油公司的赞助,并且在归还殖民时期掠夺文物的争论上一直含糊其辞。索伊夫在《伦敦书评》发表声明:“博物馆应该帮助我们去想象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其中应有之义是证明博物馆的价值。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是这批文物留在伦敦的理由,但其真正的合法性则建立在博物馆作为未来世代的同盟所采取的立场。”
阿达芙·索伊夫
在文物归还问题上讨论最激烈的一个案例便是贝宁青铜器。英国在1897年对现尼日利亚南部地区展开大规模暴力征服,英国士兵掠夺了超过2000件艺术品和手工艺品,有些已有数百年历史。他们将之运回英国,其中800多件文物保存在大英博物馆。近年来,尼日利亚政府对欧洲各机构施压,要求大英博物馆归还这些历史上的非法所得。
说回普罗克特与她领导的“令人不适的艺术之旅”,普罗克特表示她与英国各大博物馆关系并不密切,但她从未被阻止开展类似的活动。事实上,不少博物馆工作人员向她表示,他们也听了不少她的讲解并且从她的活动中学到了不少。甚至有馆长也加入她的艺术之旅,“因为他们明白,我的艺术之旅可以带来不同的视角与观点。”
但大英博物馆有否逐渐开明进步呢?普罗克特说不少博物馆工作人员确实“比过去更愿意学习新的知识”,但她同时也指出博物馆高层并不是那些每天在公众面前工作的人,对新观点的接受度因人而异。
普罗克特希望博物馆正视文物归还的问题:“我希望博物馆承认,是这些文物成就了我们,这些是我们所拥有的,它们是我们的工作,也正是用它们,我们得以尝试对抗长久以来的权力机制。’”她进一步指出,博物馆应该审视历史上的残酷行径以“确保那些事情不会在当今社会重蹈覆辙”。
贝宁青铜器
沙欣·卡斯马尼(Shaheen Kasmani)是一位来自伯明翰的艺术家、策展人,她的专长是图案及织物设计。她受邀成为伯明翰举办的“过去即是现在”展的策展人之一。她还参与了女性艺术家们在2016伯明翰黑人历史月所发起的“背道而驰的艺术”(Art Against the Grain)活动,主题为“去殖民化并不代表多样性”(Decolonise Not Diversify)。
这项为期一天的活动旨在通过公开的工作坊、小组讨论及公开展览等形式来揭示并挑战艺术界的主流叙事。其主题源于一项运动,这一运动认为所谓“多样化”是尝试驯服的,仅具有象征意义。
尽管卡斯马尼将文物归还视为一种去殖民化的手段,但她仍然强调这一过程的复杂性。即便有馆长个人支持归还某样特定文物,仍需征得理事会的同意,甚至在涉及国家意义的文物时,还必须获得首相的签署同意。
卡斯马尼说道:“所以这个国家的法律需要被挑战和改变。目前的法律体现了英国的固有形象,即有权利从世界其他地方夺取资源;且比起制作出艺术品的国家的人民,英国更有能力保护好文物。而且,英国很乐意遣返那些来寻求庇护的难民,甚至是‘疾风一代’(加勒比海地区的‘英国臣民’),但就是不太愿意将文物送还给原籍国。”
在文物归还议题之外,还有一项事关博物馆去殖民化的事业要斗争:对有色人种来说,如今的博物馆是令人生畏的一种威胁。“作为一名有色人种和穆斯林妇女,我在博物馆和美术馆里就感觉自己被展览一般。”卡斯马尼说道,“通常,只是在场馆里闲逛都会觉得筋疲力尽,你知道这些物品都是哪儿来的,是通过对你们的祖先以及其他有色人种的祖先的暴力行径掠夺来的,而展览仿佛在表达庆祝和荣耀。”
还有很多想要将博物馆空间“多样化”的努力也像文物归还一样步履艰难。卡斯马尼和普罗克特都指出了一些英国博物馆剥削劳动力的问题,包括以志愿者形式雇佣有色人种来担任工作坊和展览的负责人。卡斯马尼说:“他们请黑人和棕色人种来博物馆工作,却没有对他们所付出的时间、智慧和情感给予应有的肯定和报酬,只是摆摆样子。”她认为,博物馆的结构体系、背后的叙事方式、决策思路都应有所变化,展陈方式、员工雇佣和活动都必须有长久考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做到表面功夫,此外,工作人员应得到相应的培训,以确保对所有公众都体现尊重。
当被问起西方博物馆最终是否会去殖民化,普罗克特认为很难抹去它们的帝国主义起源:“我认为西方博物馆永远不会去殖民化,因为它们是权力的建制与体系,有着浓重的帝国主义时代背景以及殖民主义思想体系。博物馆的实质就是将代表权力的物品进行编目。”
资讯(2019.8.9)|“令人不适的艺术之旅”——大英博物馆能否去殖民化
编译/邱迪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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